《凡间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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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间志-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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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的确很好。
她站在门口,被一院的明媚刺得无法睁眼。
“姑姑——”身体被一个大力撞上,她低头,看见人参娃娃水汪汪的大眼,“姑姑快,”人参娃娃拽着她,“要打起来了——”
容萧被他拽得踉跄,整个地冲出去,暴露在阳光下,然后抬头,看见人参娃娃所说“要打起来”的局面——狐狸负手站在一端,似笑非笑的神色,眼底却带着凛然如刃的森寒。在他对面,垂首立着手握金弓的少年明月,即便看不见脸,也能感觉他往日明朗的五官,此刻凝聚了几分怨懑。
明月明明被她留在宣武军中,怎么会现身在此?或者——容萧目光挪回狐狸身上——他特意离开军营来到梁地,只为见狐狸?
“姑姑?”人参娃娃摇摇容萧的手,轻轻唤。狐狸这时回过头来,淡淡瞥了一眼。人参娃娃浑身一颤,嘭地一声,化作烟雾消散,片刻后又在容萧脚边露出半张脸来,泪盈盈看着,细细一声:“姑姑救命……”
“我不过走了些许时日,”狐狸轻描淡写地开口,“你们可都长进了不少。”
人参娃娃脸色一白,啪地消失不见,可容萧仍旧感觉自己腿边有什么紧紧靠着、瑟瑟发抖。不远处,明月神色僵硬,垂落体侧、紧握金弓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颤抖着,仿佛正竭力克制着什么即将喷涌而出的东西。
“要动手,便快些。”狐狸依旧语声淡淡,“以我如今修为,并非是你对手,明月上神。”
“明月上神”四字一出,容萧明显感到脚边的颤抖戛然停滞,又在下一秒更加剧烈地开始,小腿被紧抱住而有了些微痛。这时,对面的明月煞白着脸,头垂得更低,身体一点点弯下来,单膝落地,手中金弓放在身前,后颈显露出来,被阳光染得明润。
“——属下,不敢。”他涩然开口,语气里只是沉沉的悲凉。
“属下——?不敢——?”狐狸轻轻笑,“恐怕今后该是我不敢冒犯才对了。”
明月身体一震,头垂得更低。
“姑姑,”容萧小腿被晃了晃,她低头,看见腿边有双泪眼现出来,“快救救明月……”那声音如丝,百般地小心翼翼,但狐狸的目光仍是掠了过来——
若不是情形不对劲,容萧实在要被人参娃娃忽现忽藏的把戏弄得笑出来。那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的泪眼,只让人觉得滑稽……
“的确是长进了,”狐狸在那边点着头,“也敢躲也敢藏,也敢找靠山了。”
容萧腿边又是一震,片刻,人参娃娃显出身形来,满面恐惧惊吓,一步步挪着过去,走几步,回头看一眼她,走几步,再回头看一眼,好似诀别,终于挪到明月旁边,也一样跪下去,低垂着头,露出后颈——就是这一刻,容萧忽然就明白了,“跪礼”所蕴含的深意。将颈后向对方显露出来的姿态,不只是恭敬,更是屈服和顺从,是表明自下跪的这一刻起,我的性命便已交付给你任意处置……
“殿下息怒。”明月在人参娃娃跪倒在自己身旁时,伏得更低。
“息怒?”狐狸状做不解,“本没有怒,叫我如何息?”
“属下并非忤逆不尊,”明月的声音,却渐渐平静下来,有几分认命后的低靡,“只是——”
“只是怪我霸着青藜的躯壳,令他魂魄无依?只是要责问我,何时才肯退让?”狐狸一笑,“你要替后背出头,也是应当,说来说去,错责都该在我。何况,堂堂青丘家主,自承下属,出山助我的人排忧解困,我实在是该感激不尽。我先前的确是想着寻个法子找回真身,可惜不得门入,灰溜溜又跑了出来。青藜被我七哥置放在一只寻常白狐的体内,陪着七哥住在天宫,眼看着还是回不来了,上神看,这可如何是好?”
他每说一句,人参娃娃的身体就是一颤,泪水吧嗒吧嗒往下落,就连一旁的容萧也仿佛能听见水珠砸落地面的声音,搅得人心慌。她暗自叹气,走上前去,将他从地上拉起。他像小猴子一样,顺着她的力道攀着她手臂,偎依进她怀里,撇着嘴流眼泪。她抱着他回转身,狐狸神色淡淡地看着她,可是眼底分明有寒冰渐渐堆砌。她撇撇嘴,微低了头,迈步走回他前面,还没开口,怀里的人参娃娃到抽着气,挣脱开她手臂刺溜一下滑下地去,抱着她的脚往她身后躲。
容萧抬起头,迎向狐狸目光,咧嘴眯眼,谄媚地笑。狐狸冷哼一声,面色依旧森冷,眼底的寒冰却隐约开始消融,拂袖转身大步回了屋。容萧朝着人参娃娃挤挤眼,又朝着站在一旁的殷乙示意地上的明月,然后提了衣摆,追着狐狸回屋。
才进门,就看见狐狸负手站着,斜眼睨着她。她心一跳,掩过门来,站在门边不敢动。狐狸渐渐挑了眉头,脸上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目光好似有形,刺得她皮肤生痛。
“殿下我错了。”她低头。
“哦?错在何处?”
“错在,殿下教训下头的人,我却打岔,让殿下没面子。”
“嗯,你们都长进了,我哪里还能理会什么面子?”狐狸垂了眼,“如今虎落平阳,也该我吃瘪。”
我们是狗无所谓,可你哪里是虎?你是个连细胞都生得九曲十八弯的狐狸精!容萧撇嘴,却有风乍起,眼前一花,喉咙已被手掌握住。她一惊后仰,脑袋撞向门柱,预想中的疼痛不曾袭来,反倒仿佛有软软的什么隔挡,抬眼,狐狸一手撑在门柱上她脑后,一手握住她喉咙,微微用了力——
“你胆子越发大了。”他沉声慢语,微眯的眼有波澜翻涌。
容萧脑袋一阵晕眩,心跳得急促难抑,忽然一把抓着狐狸襟口将他拉向自己,屏息向他唇上求索。狐狸喉咙里轻声笑,纵容地启开唇,迎纳着她,纠缠不放。等到容萧稍稍恢复神智,已不知过了多久,他坐在椅中,抱她在膝上,自她唇角耳际,细细啄吻而下,在她锁骨间略略徘徊,又游移上来,叼着她嘴唇轻咬。
她吃痛退让:“狐狸——”
他回到她颈中:“你方才也听见了,白狐是青藜,是青丘九尾妖狐,我不过借他身体来用。你叫我狐狸,却是在叫谁?”
“殿下脱了这个躯壳,也还是狐狸。”容萧皮痒地捻虎须,“——明月,原来是九尾狐?”
“是啊,青丘九尾狐的族长。”狐狸埋首在她颈中一叹,“你好大的本事,能驭使了狐妖家主、半神之体的千年僵尸,还有一众大妖替你做事,放眼三界之内,如今你的势力可是前无古人。”
容萧撇撇嘴:“他们还不是你的属下。”
狐狸抬头看她,眼眸深邃幽静:“如今我要一人足矣。”
容萧愣住,片刻后心脏乱七八糟地跳起来,低了头,嘴角快要扬到脑后去。
“我原本打算寻回身体,与你成亲——”
容萧猛然抬头,屏息。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可愿嫁我
    狐狸亲她一下退开,浅浅笑:“没成事,只能再等些日子。若是到了最后依旧无果,还要委屈你嫁了妖狐躯壳里头的九殿下才好。”
    容萧木僵着。
    狐狸又凑上前,贴着她唇:“……容萧,你可愿意嫁我?”
    良久,容萧合上眼,喃喃道:“不管九殿下套在哪个壳里都嫁。”在她说完之后,掌下狐狸的肩,似乎松懈了些,才醒悟他也是曾经惴惴不安,于是心里更加柔软得要滴出水来。
    “我却不愿便宜了别人,”狐狸叹息,将她襟口拉拢,“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原来是替我准备的,如今不认也不成了。”他站起身,将她放下地,在她脸颊上一捏,“收拾下上路。”
    “去哪里?”
    狐狸垂眼看着她,“你原本是要去哪里?”
    “回返秦地,整军攻灭东齐。”
    “依你。”
    容萧睁大了眼。狐狸又在她脸上一拍:“呆什么,难道不该谨遵长公主号令?”
    容萧一窒,半晌呐呐道:“九殿下客气。”狐狸哈哈一笑,转身即走。容萧忽然想起,一把拉住他袖子:“那个明月?”
    狐狸侧了头,斜睨她一眼:“……罢了,长公主求情,难道我还要驳了你面子?只怕”他淡淡道,“我不计较,他却不肯放弃。”
    门外,明月仍旧低头跪在原地。人参娃娃泪眼汪汪地站在他身旁,一听到门响,几乎跳起来,战战兢兢朝这边看,见到狐狸出门,扑通跪下地去,见到随后跟出的容萧,立刻憋了嘴要哭的模样。容萧实在有些想扶额叹息好歹也是千百年的妖精……
    狐狸看也不看,径直走到明月身前几步:“既不愿出手,这样的举动,是要逼我,还是打算求我?”
    明月身体动了动,看上去肩膀都塌了些,终于低着头,慢慢站起身来。
    狐狸再不看他,眼光一扫,人参娃娃猛然站得笔直,明明一副想要遁地消失的模样,偏又不敢,硬撑得脸也发紫。狐狸却转过身,看一眼身后容萧,随后扬声道:“重卫,收拾东西上路。”
    “是。”殷乙躬身,语带双声,回身经过容萧身旁,眼光瞥过时,有凌厉神色一闪。容萧一愣,随即咬了牙骨
    这妖刀是个驯不乖的,她费尽心力救他回来,他却仍旧看她是废物。
    “走罢。”狐狸道,折身迈步。
    容萧朝着人参娃娃招招手,等他跑过来,伸手拍拍他脑袋,指指后头的明月。人参娃娃抹一把泪水,点点头,折身跑过去朝明月伸手,明月愣了愣,叹口气,弯腰将他抱起,迈步跟了过来。
    容萧收回目光,却看见狐狸眼角斜睨着她。她咧嘴一笑,快走几步,将手递过去,探进他长袖,放进了他掌心。
    才要跨出院门,有人来报,说梁国公主请见,要替长公主殿下送行。狐狸一脸不耐烦,忽地展臂揽住容萧,腾身跃上高空疾飞而去。
    ……
    ……
    九殿下一现身,仿佛投石入水翻起深水波澜。同归的五辰坐镇宣武军,如同狐狸所说,容萧所护持的秦国转眼间势力滔天。隆冬,东齐灭国,齐帝惊忧而死,继位的太子向秦帝自清为王,齐国疆土纳入秦国版图。
    开春,秦国发兵逼梁,连下数座城池后,梁帝遣公主花绾为使,送来和书,表露愿意尝试容萧建议的“联盟”方式狐狸对此不屑一顾,嘲笑容萧自找麻烦,这样心慈手软,到头来却没人会念她的好……不过却也只是嘲笑而已,完全没有露出干涉的意图,只是如同最后的防线一般,稳稳坐镇在她身后。
    于是,当花绾再一次以特使的身份踏进秦宫大殿,站在皇帝身旁的容萧,分明在这个向来骄傲自信的公主眼中,看到了些微的动摇。这是第一次,花绾在人前流露出“软弱”一类的情绪,虽竭力掩藏,却仍是能够捕捉。
    然而,隔了这样的距离,自上而下地看着花绾如画的面容,看她刻意用一种分寸极好的恭谨语气,与带着几许紧张但也算是应对自然的小皇帝说话,容萧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即便似乎依然分出胜负,她却仍不能说出自己是胜的那一方这样的话语。
    花绾,无论外貌、才华、身份、背景……每一样,都是她无法比及,幸好容萧垂眼,看着手腕上如同云端游曳的玉龙,暗暗地深深呼吸……
    她的幸运,同样也是花绾无法望肩。
    从皇宫返回府邸,容萧径直走到狐狸平常爱呆的后园。每靠近一步,身侧跟随的凤头雁姐妹脸色就白上一分。这段时日,人参娃娃也是大半时间都化作一株野参躲在院中某处偏僻角落,只露出几颗红果表示身份。聂青、巴郎、朱三他们几个,更不用细说,能在这院中还能行止安然的人,除了她,勉强能算得上的,恐怕只有白冠和殷乙,而阿笑婆婆甚至从不在这内院现身……
    狐狸究竟是有多么恐怖的一个存在?
    还隔着一段距离,容萧不知不觉地停下来脚步。前面不远处,一树初放的桃花下,狐狸一袭白色的长袍松松穿在身上,斜倚在长榻中,衣襟半敞,乌发披散如瀑铺洒。一抹阳光自枝杈间照在他身上,风起时,花落袍飞发扬,绝尘似谪仙……容萧站在那里,被眼前景象震撼得莫名怯懦起来,几乎想要跟着后头凤头雁姐妹一起不着痕迹地躲向树丛阴影,偏偏她没有生出同样驱使躲避的惧怕,反是不舍移开双眼的痴迷。
    明明外表也可以这样良善无害,为何却像是恶魔一般令左右惧他如斯?
    天宫九皇子,曾是红莲绽放的宫殿中遥不可及的神祗,世间众生于他,不过是风过即散的尘土,不能奢求他一星半点的怜悯之心。他冷冷俯视万物,随心所欲地剥夺或是给予,就如同普通人们的呼吸一样自然和简单。旁人因此生出的难以消除的恐惧,全然不会因为他一时身份、强弱的改变,而有稍减……
    这样的一个人,容萧常常绞尽脑汁,也不能想象,有一天,他竟会将目光在她身上停驻,而且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又丝毫不存在迟疑和自疑。
    如果是梦,祈求千万不要醒过来才好……
    “你在那里作甚么!站着发梦么?”视线里,那个画中的“仙子”忽然冷冷开口。几乎同时,有什么东西不重不轻地砸在容萧额头,力度没有伤害到她,却足够令她疼痛。
    容萧垂头,看着飘飘悠悠落在脚背上的一片花瓣,方才心底所有一切旖旎的幻梦啪地炸裂开来,连渣末都不剩。
    也许这个恶劣的性格,才是左右惧他如斯的真正根源。
    一侧有短促的笑声漏出来容萧抬头,视而不见树丛另一边阴影中挤眉弄眼的白冠,挪动脚步朝着桃花树下走过去。
    “殿下救命”她矮身,趴在榻边狐狸身前轻声哼叫。鼻间钻来一阵甜甜的酒香,她仰起头,左右看看,“殿下躲在这里偷吃什么?”
    “……”狐狸冷睨着她:“躲?偷?倒是会找字眼。”
    容萧低头在另一侧榻下提出个琉璃细颈的瓶子,瓶中剩了一半的液体,味道正是闻到的香甜。“果然”她笑着举到嘴边,刚刚碰触嘴唇,却被狐狸劈手夺了过去,眼睁睁看着他仰首喝下一口,一滴液体自他唇角漏出,滴落滑向颈中。她极是没出息地,跟着空空咽了一口。
    “叫我救谁的命?”狐狸扬手,琉璃瓶轻飘飘如同花瓣,却是往上飘,落在头顶高高的枝叶间,靠着花枝,在阳光璀璨美丽。躲在另一棵树上的圆方被亮光吸引,又忌惮树下的狐狸,急得在枝杈间蹦跳不已。
    “我的。”容萧塌了肩膀,“殿下已经回来了,为何事事都还要我去做?殿下倒像是个太上皇一般,成日好吃好睡、悠哉得很。”
    “太上皇?这么说你便是皇上?”狐狸笑眯眯凑近,在她唇上一啄,“乖女儿。”
    容萧猛然抓住他衣襟,顺势咬下他下唇,恨恨道:“谁是你女儿!”
    狐狸哈哈笑着,倒回榻上,将容萧按在胸口:“我先前便同你说过,所谓四国结盟,其实费力不讨好,与其这样,一并灭了岂不干脆?”
    容萧放松了身体,眼望着地面一点随风摇晃的光影,有些迷茫:“那时我以为……”以为直到死恐怕也不能再见他回转,心底的哀伤转成暴虐,想要一瞬间让这世界毁灭,然而终究抵不过十几年“尊重生命”教育的理智,每每在爆发前收敛。然而,她挑选的这条路,以为能够将伤害降至最低,却没想到走起来如此艰难。
    费力不讨好果真是。



第一百五十五章 如何修补
    果然许多事情,即便有再强大的助力,也是急不来的。世事自有规律,少一天、少一个小时都不成,揠苗助长的举动,往往不过惹来一场笑话。
    “烦恼甚么?”狐狸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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