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坤兴公主趴伏的身子,发现她竟然还有气息,顿即出手如电,连点她身上几处要穴,止住了她的断臂血流。
坤兴公主悠悠醒转,呆滞地瞪着眼前这个仿佛是戴了面具,表情木讷刻板陌生男子,只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黄泉地府。
“你可知崇祯皇帝去了何处?”那男子忽然动问。
坤兴公主一愣,莫非自己没死?听着这男子的问话,她四周一瞥,立时发现了自己仍然身处自己的寝殿,只是不见了父皇身影。
她的心中没来由地一慌,直觉的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妹妹,顿然惊惶起来:“昭仪殿昭仪殿快快救救我妹妹父皇要杀她求求你快救救我妹妹”
昭仪殿?这男子问出崇祯皇帝最可能的去向,看看面前这位口口声声“父皇”的女孩,也大体猜到了她的身份,目光一闪,扬起了手掌。然而手掌落下的刹那,他却不由改掌为指,只是点了她的睡穴。
本待不理转身离去,然而看看地上的女孩,他却动了恻隐之心,探手将她抱起,放到床上,顺手给她盖上一层薄被,这才消失殿外。
穿行在高大的宫墙门殿之间,身边不时奔过匆匆的人影,宫女美仪竭力辨认着方向,朝马厩方向跑去。
然而没等她跑到半路,她就从各处敞开的宫门望进去,见到了一具具高悬在屋梁上的尸体,并且大部分都穿戴着妃嫔的服饰。还有一些则是倒在血泊之中,被刀剑刺穿了要害。
美仪越跑越是心惊肉颤,忍不住拦着一名刚从旁边也吊着死人的殿内出来的太监,向他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万岁爷下了旨意,所有妃嫔公主,一律自尽……”那太监才说得半句,话音未落,美仪已吓得几欲昏厥过去。
“不、不好了殿下、殿下她”美仪呆了一瞬,再也顾不得去寻马车和侍卫,拔足朝公主殿掉头奔了回去。
“殿下殿……”冲进殿中,扫眼看到地上的大滩血迹和断臂,美仪身子摇晃了好几下,转头寻了几眼,总算看到床上的坤兴公主。
等到她慌忙扑过去,发现公主还有气息,并且还算平稳,她才骤然贴着床边跌跪下来,软软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绿野篇 第二百九十七章 明亡
这一夜的皇宫,不再有人注意皇帝的去向,上下尊卑高低贵贱在灾难临头之际不再有明显的差异。崇祯皇帝提着剑走出昭仪殿,茫然望着前方来去奔忙蝼蚁般的宫人,忽然感觉自己跟他们也没什么不同。
都是一样的人,那自己拼死也要维持的所谓皇家颜面,到底值不值得?是不是跟家人们聚在一起苟活,比面子更重要?
但此刻,妻子们都死了,女儿也死了,再想这些又何用?手染亲人鲜血的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咣啷”一声,宝剑松手落地。在这一刻,崇祯恐慌的心中骤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意愿,他,无比挂念起还活着的三个儿子来,从小娇生惯养根本不知在外头如何生存的他们,将来会如何?
“周奎,你是太子和定王的外祖父,田弘遇,你是永王的外祖父,于君臣之义、血缘之亲,想必你们会竭尽全力,保全你们的亲外孙儿……”崇祯喃喃低念着,可心中的不安却丝毫未减。
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放心,完全无法相信平时那些道貌岸然俨然君子的士大夫们真有那么热血和忠肝义胆,无法相信“他们的家距离皇宫不远,也许……也许到高处远眺,可以看得到他们府上的动静”崇祯饱受刺激惊吓,神智已然有些混乱,想也不想就转身朝后苑煤山方向奔去。
“万岁万岁爷”迎面忽然扑过来一名中年太监。崇祯定了定神,认出这人却是御笔太监王承恩。
这么混乱的环境,居然还有人注意到他是皇帝,没有像躲瘟疫一样远远跑开,反而主动迎上前来,真是太难得了实在令他对太监一向的恶感瞬间改观不少。
“承恩,你还没跑?”崇祯牵着嘴角带一丝苦涩的动问。
“这……万岁爷……老奴是……”王承恩神情犹豫,崇祯顺着他闪烁的目光向前一看,冷不丁吓了一跳。
不知什么时候,几步之外多了一道黑影,宛若鬼魅般站在那儿,冷冰冰动也不动的瞥着他看,木然呆滞的面孔,怎么看怎么怪异,好像那张脸是一张死人的脸,就这么附在他面上。
“你是何人?”崇祯一惊过后,忙厉声喝问。
对面那人不发一言,只是缓缓抬手,揭开了面具,面具下面,赫然是张黑红斑纹交错,沿着血管布满疤痕的恐怖容颜饶是崇祯向来胆大,也杀过人,仍然被这张丑恶难以形容的鬼面给骇得退了两步。
“你究竟是谁?”虽然见到了对方真面,崇祯仍然认不出来人。
“李某循方”来人终于报出了姓名,声音嘶哑低沉。
“你……你没有死”崇祯失声惊叫,见鬼般瞪住了那人。
“拜君所赐李某剧毒攻心,全赖修炼多年的功力,勉强将剧毒逼到面部,深尝血管爆裂毁容之苦,才得以生还于世”李循方淡淡解释,说来只是一两句话,可其中的非人经历有谁知道?
崇祯愕了片刻,竟然“嘿嘿、哈哈”地笑将起来,一面笑一面继续抬脚往煤山方向走去,摇着头道:“天意这都是天意天要人亡,人不得不亡,天不让你亡,你自然死不掉”
李循方见他状若疯狂,不由微微一皱眉头:“你去何处?”
崇祯被他拦住去路,不耐的伸手想要把他推开,却哪里撼他得动,只得抬头望住了他,愤然笑问:“你待如何?报仇么?来啊照准这里刺下去啊你不是恨朕鸠杀你么?怎么还不动手啊?”
李循方竟然被他质问得滞了一滞,当初遇害,多少次午夜梦回都被身上的痛苦折磨得恨不能生啖了仇人的血肉,可现在见到他这副被逼上绝路的疯狂模样,胸中那股仇恨却意外产生了消退。
迟疑间那太监王承恩已悄悄溜出好一段距离,瞥眼看见一队侍卫正从附近宫殿旁转出来,他再也抑制不住,骤然大喊起来:“来人啊快来救驾啊万岁爷在此,刺客要杀万岁啦”
那一队侍卫大约十来个人,听见喊声俱是一愣,下意识的成半圆阵型举着刀剑围了过来。
李循方虽然不怕这些侍卫,可也不想被他们拖住后腿,让崇祯溜出了掌心,立即探手朝崇祯胸前抓去。
身形方动,不意王承恩这太监居然有几分勇色,突然扑上前来,一把抱住了他的右腿,死命拖着,嘴里朝着崇祯大喊:“快走啊万岁爷快走啊走啊——”
崇祯虽然并不怕死,甚至已心萌死志,可被王承恩这么一喊,又见他宁肯牺牲自己也要拖住敌人给自己制造逃跑的机会,感动之余身不由主的便即按照他意愿向后退去。
李循方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他溜掉,一掌拍晕王承恩,待要抽腿去捉崇祯,不料这太监抱他的腿抱得死紧,人虽昏厥,却未松手。
眼看崇祯已退开了好几步,就要脱离他的掌控,急切之下李循方只得干脆拎住了王承恩的身子,一起扑向崇祯,探手将他钳住,一边捉着一个,赶在侍卫合围之前兔起鹘落冲进了黑暗。
崇祯倒也倔强,发现自己走不脱李循方的控制,干脆闭上嘴巴连呼救也放弃,摆出了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态。
耳边风声呼呼,身体如腾云驾雾,崇祯也不由暗地骇异,想不到李循方功夫之高,竟到如斯境地,难怪连鹤顶红那样的绝品剧毒,也要不了他的性命,而仅仅是令他毁容。
李循方倏然停下,把手里两个人一齐丢到地上。崇祯睁大眼睛环目四顾,惊诧得唤了出来:“煤山?”
他确定自己并没有认错,这里正是后苑煤山脚下,如果让他走,只怕走到半夜也摸不到山脚下,想不到被李循方挟持,不过片刻,就已置身此处,如此巧合,他想想竟是不由放声大笑起来。
李循方冷眼瞥着他,倒是不明白他在笑些什么,如此欢畅。
“多谢多谢了”崇祯朝他抱了抱拳,一转身就朝山上走去。才走出两步,脖颈间陡然一寒,一把利刃已然架上了他的肩头。
崇祯黯然收敛了笑意,语气里不觉带出了几分乞求:“朕可不可以到这煤山顶上再死?你有什么疑问,到了这山上,朕都知无不言”
“万岁万岁爷万万不可啊”太监王承恩恰好苏醒过来,听到这话,魂飞魄散,慌忙要劝崇祯打消赴死的念头。
煤山这头僻静无人,李循方本意是要寻清净之地了解他跟崇祯之间的恩怨,见有这太监在一旁也颇为碍事,便干脆顺了崇祯的遗愿,收回利刃,一把捉住崇祯的胳膊,丢下王承恩拔地而起,往山上掠去。
“万岁万岁爷”王承恩眼睛一眨便不见了李循方和崇祯皇帝的影子,惊得连声呼唤,拼命的也朝山上赶去。
从煤山一隅居高临下的往下看,只能看见火光处处,远远的外城,闯王军队的连营如同凭空多出来的小山包,堆得看不见尽头。
李循方可没有心情陪他看风景,一将他放下,就冷冷的道:“李某自问忠诚,对你从无二心,当年更是曾经拼死保住了你的性命,可没想到,最后却换来你一杯毒酒,连面也不见,就让人当场要某的命救命之恩你不念也罢某究竟何处对你不住,令你对某怨毒若此?”
看不清周奎、田弘遇的宅邸动静,崇祯已然心灰意冷,听到李循方这番责问,不禁哂然一笑:“杀一个人,必然有不得不杀的理由朕乃天子,就得守护这身下的宝座,哪怕你曾经对朕有情有义,可只要你有一天威胁到朕,朕就算再不忍,也只好先下手为强”
“好一个先下手为强”李循方冷笑连连:“却不知你有何证据,能证明某有反意?就是某的义父,也未曾有谋反之举”
“呵呵……”崇祯笑将起来:“你不懂你心目中只有江湖那一套,却不明白身为帝王的难处你义父,魏忠贤就算没有反意,可他却架空了帝王的权力,昏庸之君或许乐享其成,朕,却无法忍受”
李循方默了一下,声音中透出了几分讽意:“帝王之术,在于平衡某义父在时,挟宦官之力抗衡朝廷迂腐之臣不知为天启皇帝做了多少帝王想做而因为遭受文武百官反对而未能做到的事”
“而你,却弃了平衡之道,一门心思只想展示自己的能耐,妄图事事亲力亲为,视我义父为阻碍,雷霆剪除”
“你这是以能臣的姿态在取代我义父的地位,而非以君王的身份,统御天下,如此作为,焉得不败”
崇祯呆了一呆,他一向只当李循方是个武林高手,江湖勇者,做梦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句句都叫人深思而有所悟。
李循方嘲讽的又说了下去:“你执政以来,想必已深有体会,某也不多说,就问你一句,某义父去后,你可领教了文武百官的厉害?”
“他们在你国难当头之际,任你喊得声嘶力竭,也不肯拔出九牛一毛,捐出少许银两以充国饷”
“京城岌岌可危,分明南迁便可避祸,他们顾念自己的身家,却齐声反对国内混乱,亟待整治的当头,分明只要与关外结盟,便可缓一口气,先安内后攘外,他们又是如何阻止的你?”
“嘿如使某义父尚在,试问这班文臣岂敢藐视君王,朝堂之上,你又怎会沦为孤家寡人?”
李循方接连反问嘲讽,崇祯呆若木鸡,竟是久久无言以对。
绿野篇 第二百九十八章 明亡(续)
煤山越来越黑暗,本就视之不清的山石花树愈发浓黑难以辨认,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意味着黎明很快就会到来,但崇祯却不晓得,自己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宦官没有后代,他们一般不会考虑去夺取皇位,翻覆朝廷,因此若用得好了,宦官就是皇帝用来对付文武百官的利器,用不好,那不完全是宦官的问题,得怪做君主的手腕不够。
李循方一字一句宛若钟磬,撞击在崇祯耳里,使他第一次对自己当初扳倒魏忠贤的做法产生了些许怀疑。
或许身为魏忠贤义子的李循方说话间未免失之偏颇,但崇祯却油然想到,若是当初大体方向不错,而手段再谨慎些、周到些,保存收拢魏忠贤一党势力,来跟文臣们相抗衡,那他未必就会走到今日末路。
可惜世间哪有后悔药吃?
崇祯呆了半天,颓丧自嘲地哼笑一声,语气遗憾:“想不到你胸中自有韬略,若是你肯为朕所用……”
“李某本就是你殿上之臣,如何不肯为你所用?”李循方听得有气,魏忠贤固然曾经想过让他取代崇祯谋夺帝位,但他志不在此,多次拒绝之后,魏忠贤也不再勉强于他。
如果崇祯不是甫一上位就发动雷霆攻势突然对魏忠贤一党和他下手,他又怎会投效闯王,反跟崇祯作对?
崇祯凝望着他,冷笑起来:“你真肯为朕所用?那为何你所作种种皆是与朕作对?如此为朕所用,朕实难消受”
李循方眉头一皱:“某自问对你并无怠惰违逆之处,何来与君作对之说却不知你是听信了谁的谗言?”
如果崇祯鸠杀他不完全出自本意,而是听信了谁的谗言,那这人才是他的大仇人,这也便是他找上崇祯,打算挖掘追查的一条线。这时话赶话的正好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谗言?”崇祯不屑摇头:“朕也不多说,就问你两件事一,传国玉玺是真的找不回来么?二,朕的侧妃苏浅兰,你身为她的师父,真的不知道她的下落么?”
李循方怔了一怔,疾声追问:“你如何知道这些?”
“朕自然知道无论如何朕总是一国之君,自有忠诚之士为朕效力,别以为世上真有绝密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崇祯愤然哼声道:“有此疑惑,如骾在喉,教朕如何信赖于你”
李循方木然而立,听到崇祯这番责问,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救过崇祯的性命,仍然要被他鸠杀崇祯性子多疑且刚愎自用,不起疑心则罢,若对人起了疑心,那就是连仔细查证都不会去做,直接就会对疑心之人处以极刑。没有对自己千刀万剐,而是赐毒酒全尸,已经是顾念了他的救命之恩。
“玉玺之事,朕也不追究了林丹汗之妻携子降清,将传国玉玺也献给了鞑子头儿,既有此事,想必你追索失败的奏报并非彻词敷衍,算朕错怪了你”崇祯语气一转,透出了浓浓的恨意:“但朕命你追查侧王妃下落一事,你也奏说无果”
“身为她的师父你可敢对天发誓,你真不曾私下瞒着朕,在朕的眼皮底下纵其离开?又或者朕命你追查她的下落,你真不曾消极懈怠、敷衍虚应了事?”崇祯加重语气迫问连连。
李循方深深吸了口气,对此,他真的无话可说,可崇祯就为了这事杀他,他心中绝不认同:“三宫六院之中少她一位侧妃,何关紧要更何况以她的特殊身份,根本就不能做你的侧妃”
“她,是不同的”崇祯再一次想起了钦天监替他和她推算八字相合情况之后,对他提出的警告,得之,气运昌隆,失之,厄难不绝李循方奇异的望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何以会对苏浅兰如此在意,忍不住问:“有何不同?这世间比她美貌才高的,不知凡几,深宫内苑多她一人不多,少她一人,又有何妨?”
“情有独钟”崇祯自然不肯以钦天监之言暴露自己内心开始倾向于相信命运之说,干脆就以这四个字堵住了李循方的追问。可这四个字冲口而出,他自己也迷惘起来,他真的就不曾动过心么?
李循方呆了一下:“即便,她不是我中原汉人,而是异族女子,你也不在乎?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