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局的人、内务府的人,统统接到了消息,那感觉就像遭遇地震般,惶恐不安的情绪瘟疫般染遍了所有人心。
一群太医满头大汗聚集在关雎宫中,没有一个人敢缺席不至,有几个来得匆忙,甚至显得衣冠不整、鞋乱帽歪。
太医院的医正张老太医大略是这些太医当中神情最为镇定的一个,自从发现皇后脉象异常以来,他就在等候着这一天——隐疾发作的这一天,只可惜他用尽了力气,也没能延缓这一天的突至。
先让两名副医正给皇后过了脉,张老太医便询问他们各有什么见解,两名副医正全都拧着眉头,说不出确切的诊断。照他们看来,皇后的脉象应属于急伤风,但又感觉有什么地方有异于伤风。
张老太医摇摇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也不说话,就去了给皇后诊脉。两名副医正大吃一惊,面面相觑,照张医正的提示,莫非皇后之疾根源在颅内?这样,可就糟了自从三国时华佗曾经给人开颅之后,后世中医便再没有人能深入人的脑袋,对一些源自脑袋的疼痛、癫痫之类痼疾束手无策,更加没人能够重现华佗之能,开颅医治。
张老太医是真的医术高明到了能判断脑疾的程度,还是仅仅怀疑未能确定?两名副医正退到隔壁书房跟手下众太医们低声商讨着,经过对比论证,倒是越来越倾向于张老太医的所指出的道路。
因为从皇后的各处身体器脏来看,并无半点病变,唯一众人未能百分之百确定有事无事的部位,就剩下脑袋了没一会儿,张老太医也诊脉回来,坐到了桌案边上,一众太医连忙围上前去,探听他的意见。
张老太医并没有跟他们讨论什么,只是皱紧了眉头沉吟着,铺开纸笔,握笔蘸好了墨汁,却迟迟难以落下。
福临到底关切母亲的情况,在外面交代完事情,便闯进了书房,焦急的望着张老太医问:“太医正我额娘究竟病情如何,能否即刻让她醒来?可知道她究竟是为什么昏迷的?”
张老太医沉默有顷,才艰难地答到:“回八阿哥依奴才们判断,皇后娘娘之疾,并非简单的伤风,应是颅中有疾……或许是肿瘤、或许是淤血等其他原因,堵压了血脉,乃至昏迷高烧”
福临一听,心头凉了半截,疾声追问:“这,这是不是中风?”
“不像”张老太医摇头:“八阿哥先勿惊慌,奴才们定倾尽所学,竭力为皇后娘娘寻求医治之道”
“好好那你们快快拿个主意,开出最稳妥的方子来”福临连忙催促:“我要我额娘赶紧退烧,醒来”
张老太医点点头:“奴才们明白八阿哥请稍候”
福临内心虽然着急,可也没法子过份催逼这班太医,只得返身回到苏浅兰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轻唤:“额娘额娘您睁开眼睛看看儿子儿子在这,儿子在您身边”
他反复呼唤了好几遍,却是得不到任何反应,苏浅兰别说醒来,就是动也未动,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一旁的梅妍手足冰凉,内心中翻起了汹涌波涛,怎么办?她究竟该怎么办?是不是该立刻就去向太医们坦白,自己曾经给皇后服用过传自华佗,经后世祖先改良过的秘药五日醉?
可是这药方已经失传,药也已经用光,单听自己说说这药的来历和表面功效,能让太医们据此推断出药物的成份和化解的办法来么?
不知道她的内心挣扎了多久,就当她逐渐濒临崩溃,几乎就要冲进书房去跟太医们坦白的时候,张老太医又回到了皇后寝宫。
这次,他不但开出了一个方子让人拿去熬药,还打算亲自动手对皇后施以针灸,刺激皇后的颅脑穴位,以作试探。
原本这方法是该早些用出来,以便帮助诊断,试探治疗之道的,可是皇后身份非比寻常,想在她脑袋上下针,好比鼠捊猫须,冒险万分,即便皇后愿意,皇帝那里也通不过,是以始终未能实施。
当下张老太医把自己施针的目的和可能的风险对福临解说了一遍,把这施针与否的决定权交给了他。
假如眼前的人是皇太极,多半不会同意冒险,但福临毕竟较皇太极年轻,或许更容易接受一些看起来较为激进的东西。
果然,福临听着便有些意动,可是,一想到此刻皇太极不在京中,倘若自己决定之后母亲情况好转还好说,若是反而恶化下来,给皇太极知道了,自己便难辞其咎,福临便犹豫起来。
张老太医在一旁静静候着,也不催他。
福临犹豫了片刻,又向他问明了施针一法是否急切必行,得知不施针则已,若决定施针,最好在三日内实施,这才有了决定:“张老太医这样吧颅脑施针一举,毕竟关系重大,还请太医稍缓两天,先看看吃药的效果如何,若是无效,再行施针,如何?”
“是奴才遵命”张老太医早猜到会是这样,也没多大意外惋惜,点点头离开寝宫,走回了书房。
经过这么一打岔,梅妍也随之有了决定,既然福临要等三天,看皇后是否能通过药物救醒治愈,那她也不妨暂缓三天,若苏浅兰苏醒便罢,若是不能,她再去向张老太医坦白真相。
“格格您是天命之人您不会有事您一定不会有事长生天会庇佑在您的身边”阿娜日也镇定了一些,不再惊慌大哭,只是哽咽着反复说着那几句话。她的话落在关雎宫各人耳中,俱生同感同愿。
苏浅兰真的能熬过这一关,真的能醒来么?
绿野篇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三天
吴府旧宅,吴三桂原来的寝院内,陈圆圆独自坐在妆台前,茫然瞧着镜中的丽容,手里握着一束长发的发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
自那天她照着皇后的吩咐去做过之后,吴三桂便没再跟她有过亲热的举动,甚至都没来跟她同吃同住,只是每天流连在书房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忙什么。
她也想过,是不是自己做错了,虽然那是皇后的命令,可也没必要完全照做啊?她可以先把皇后有旨意的事先告诉吴三桂……不不,干脆什么也不做,全盘告诉他就好了可不知为什么,她内心就是感到绝望,无论她怎么开解自己,她都清醒地知道着一件事,一件早已有所察觉,只是一直不愿深想的事情:她在吴三桂的心里,只是一个替代,从来就没有真正得到过什么如果真正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再出现,或许作为替代品,她也就得过且过地一直过下去,一直过到人老珠黄、红颜不再。
可是,那个人却一直都存在着,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不不跟那个人没有关系只要自己一直一直都是替代品,就会有被舍弃的一日。
因为,人可以骗自己一时,却骗不了自己一辈子吴三桂迟早都会厌倦这欺骗自己的行径,离她而去。
“夫人”一名嬷嬷走过来,朝她福了一福。
“什么事?可是将军又不过来了?”陈圆圆落寞的问。
那嬷嬷低了低头,垂着目光淡淡的道:“是但将军有吩咐,无论夫人有什么别的要求,将军必会尽力为夫人做到”
手里的梳子顿了一顿,陈圆圆抬起头来,希翼地问了一句:“我,想见将军一面他会来么?”
“奴婢会替夫人把话带到”嬷嬷恭敬的回过话,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吴三桂竟然真的出现在她的身后,沙哑着唤了声:“圆圆?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将军”陈圆圆面上掠过刹那的惊喜,可是,吴三桂仿佛三天三夜未曾合眼的疲惫憔悴之色把她吓了一跳:“您怎么了?”
“我没事”吴三桂眼神有些迷惘地说着,又僵硬的转过身去:“如果你没什么要事,我就先回书房去了”
“将军”陈圆圆赶忙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您别这样您心里有什么事,您跟圆圆说吧圆圆可以陪您喝酒说话,给您唱曲子……我们不要留在这京里了我们到云南去好不好?”
“你想去云南……”吴三桂随口重复。
“嗯嗯嗯我们去云南好么?”陈圆圆连问。
吴三桂面现犹豫,没有立刻表示同不同意。就在此刻,门外人影一闪,却是吴府管家探首向屋中瞧了瞧,见着自家主子抱在一起,连忙缩回脑袋,候立在门廊外侧。
“什么事?”吴三桂一面挣脱陈圆圆双臂,一面高声询问。
“将军”那管家见问,忙躬身禀报:“刚刚接到消息皇后娘娘突发急病,已昏迷过去,据传言说,危在旦夕”
“什么?”吴三桂遽然色变,轻喝一声,甩身跨出门外,一把抓着管家肩头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奴才、奴才也不甚清楚……”管家神情惶恐。吴三桂不耐的推开了他,急步向外头奔去。管家愣了愣,赶忙跟上。
皇后娘娘病危?陈圆圆吃惊得瞪圆了双眼,她去赴宴,不过是几天前的事,当时皇后的气色举止都还很好,怎么忽然间就……?
很快,吴府中便出来几骑人马,连续多日未曾上朝的吴三桂一骑当先,带着手下亲卫匆匆望皇宫而去。一路上,只见坊间百姓人人神色不宁,显见皇后突发急病的消息已流入了市井街巷。
吴三桂穿一身仍有九成新的朝服赶到宫里,才发现宫里已经站满了人,许多平日不来上朝的亲王贝勒什么的,也都赶来了探听详情。
这个时刻已经日上三竿,早过了朝会的时辰,但吴三桂问下来才知道,负责监国的福临阿哥根本连面没露,据说是守在关雎宫内,压根儿没心思理朝了。
“吴将军,您也来了”听到这声招呼,吴三桂连忙转头一看,原来是睿亲王多尔衮在跟他说话。
“睿王爷您可知详情如何?”吴三桂忙问。
“详情我也不甚了了一切还得等八阿哥的消息”多尔衮微皱着眉头,低声说道:“不过皇后娘娘此番病急,消息传到皇上那儿,皇上必会日夜兼程赶回,福建战事,恐怕得在你我二人之间择其一南下主持剩余诸事,吴将军您心里要有个准备”
“三桂明白”吴三桂点头谢他的提醒,心却沉了下去。
关雎宫内,一片愁云惨雾,苏浅兰竟药石无效,始终昏迷未醒,唯一值得欢喜的是,她的高烧似乎在渐渐褪去。
“额娘,醒来额娘……”福临呼唤到几乎嗓子都哑了,却依然得不到半点回应。长这么大,他第一次红了眼眶,只是咬牙强撑着,不让眼泪滴落下来,因为额娘从小就教他,男孩子流血不流泪“八阿哥太医说,该做决定了”一名内侍在旁轻声提醒。
福临沉重的点点头,忧虑不舍的望了母亲一眼,慢慢站起蹲得过久而发麻的身子,跟着内侍朝书房行去。
书房内,太医们的神色也是一天比一天凝重,见到福临进来,这才仿佛有了点生气,一个个都朝他望去。
“张老太医……”福临抬头向早已在等着他下决心尝试颅脑针灸的张老太医望去,同意的话在嘴里溜了几圈,就是说不出口来。
却在这时候,皇后身边的三大嬷嬷之一,梅妍嬷嬷突然闯进了书房,“噗通”一下跪到张老太医脚下,“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
“别这样快起来快起来”张老太医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皇后娘娘的病,不用你跪,我等也会竭尽所能救治的”
“不是”梅妍抬起头来,一脸赴死的决绝:“奴婢不是为这件事求您,而是有隐情相告盼能帮助太医您挽救娘娘性命”
“隐情?什么隐情?”张老太医和福临同时追问。
“事情是这样的……”梅妍不再守口如瓶,而是将自己曾经给苏浅兰下过五日醉药的经过,以及药物的来源和作用,源源本本的全部说了出来,只略去了将苏浅兰拐入中原一节。
“梅嬷嬷你”福临听得又惊又气,怒得几乎把持不住一脚踢过去,把这个疼爱了他许多年的嬷嬷给踢成滚地葫芦。
“只要救得格格醒来,梅妍任打任罚,死而无怨”梅妍凄然一笑,能说出这番话来,她就已经做好了千刀万剐的心里准备。
张老太医则是紧紧皱起了眉头,沉吟半晌却道:“八阿哥勿急这五日醉既是传自华佗,按其药理推测,必是源自华佗名药麻沸散,此药虽已失传数千年,但当初却是华佗用来开颅治病的必备方子”
“就算经后人改制,料也超越不过华佗绝世医术,五日醉的害处应不出麻醉之外,恐怕不能算是娘娘脑疾发作之根源”
张老太医说到此处,又对梅妍点点头道:“不管怎么说,你能说出这件事,也有利于我等对娘娘病情的了解判断”
梅妍听说五日醉按药理不会是苏浅兰的致病根源,暗地里松了口大气,但对张老太医的道谢之意,却是面现惭色。
福临忿忿的瞪了梅妍一眼,毅然对张老太医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还请太医按照先前所叙,为我额娘探明病因”
“奴才遵命”张老太医神色一整,也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谨慎态度,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一旦有什么闪失,他押上的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很少有太医会这么做,但他,不同宫中气氛异常沉重,民间也仿佛受到了感染,行人神色间比往日都少了几分欢快。
皇后娘娘病危,这消息瞧着似乎跟他们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有史以来,但凡宫中有丧事,民间必然要禁喜乐,胆敢冒大不韪者,轻者下狱,重者株连九族,事情没有好转之前,谁敢大声喧闹?
许多刚从外地进京的商旅外客,一到京城便感到了气氛的异样,各处客栈、酒店、青楼等人群聚集的所在,到处是三五成群私下议论这事的小群落,言语间纷纷透露出不乐观的意见。
某酒店中,临窗坐着两名风尘仆仆的外地客人,两人刚坐定叫了酒菜,正要把酒闲聊,顺便观瞧窗外的京城景致,就忽然听到了邻座几个本地客人的议论。
“皇后娘娘病危?”其中一名年纪较轻的客人耳目灵便,听到这事顿即脸色一变,向他对面的另一名中年客人望了过去。
中年客人也是面色一沉,缓缓说了一句:“当今皇后娘娘,便是当年科尔沁郡主哈日珠拉,殆无疑问”
“范先生”年轻客人霍然立起,神色激动的朝着中年客人低头抱拳为礼:“范先生循方可否求您……”
“别急”中年客人也连忙站起身来,向他压了压手势,示意他注意所处的场合不便,低声道:“此事非同小可,你我另行商量”
年轻客人点了点头,神情不再激动外露。两人也没有心思再坐下喝酒吃菜,将几个小钱放在桌上,便即匆匆离去。
绿野篇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两段前生
“水……给我水……”干涸得宛若火烧似的咽喉,逼得她拼尽浑身力气,想发出求助的声音来,可是她太虚弱,虚弱得用尽力气也喊不声来,仿佛沉在梦魇里,醒不过来。
所幸的是,终于有人发现她的难受,轻轻抱起了她的脑袋,同时一只杯子触碰到她口唇,温暖的清水滋润了她的双唇。
水落咽喉,令她意识也慢慢清醒过来,可是,她睁开双眼,看到的却不是阿娜日熟悉的面容,而是一个随便她怎么想也想不到的人“乌云?”抱起她脑袋给她喂水的,正是哲哲身边的几个贴身侍女之一——乌云她还没惊讶过来,眼尾黄影晃动,一个身穿明黄色皇后服饰的女人从她脑后方转到了她面前,带着一抹雍容清冷的笑意和她对视。
“姑、姑姑?”她用力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来,眼前所见并未消失她没有产生幻觉那女人真是哲哲见到她眼里的迷茫,哲哲不觉淡淡一笑:“你放心,此刻没有外人,咱们姑侄正好说说体己话儿”
“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