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姐姐所言极是!”海棠那里突然起身,整衣向我拜倒下去,又道:“妾本卑贱,不堪与大王匹配,求公主长留谷中与大王相守,妾愿为奴为婢,伺候大王与公主,还望公主成全!”
我愣了一愣,终于反应过来,心道:来了!久违的宫斗终于来了!
这般品貌的人,肯屈居人下已是难得,竟然还自愿为奴为婢……纵观往事,凡是说过这话的,十个里面有九个非但没有为奴为婢,反而都掀了旧主,自己翻身做了主子。
血淋淋的教训都摆在那里,我若再上当,那真就是个棒槌了!
海棠仍伏在地上,姿态压得极低。
母亲曾说过:人有所求,才会伏低姿态,所求越多,姿态愈低。
我突觉得有些可惜,她那般清冽出众的身姿相貌,该一直挺胸昂头桀骜不屈的才是,实不该做出如此之态来。
许是久久等不到我的反应,海棠小心抬眼看我,又央求道:“求公主留下,切莫伤了大王一片痴心。”
红袖在旁一个劲地冲我挤眼,又往海棠那边努嘴,暗示我上前去扶。
我没动,皱眉看向跪在脚下的海棠,道:“你起来说话。”
海棠却道:“公主若不应海棠,海棠便长跪不起。”
我挺反感这种动辄拿下跪、寻死来要挟人的,可想到海棠身世,却又有些心软,便就真心实意地与她说道:“海棠,我既说要走,便是真心想走,绝非是拿此要挟大王。而大王也是明理之人,不会把此事错怪到你的身上。你大不必委屈自己来做此事,既叫我为难,也让自己难堪。”
海棠愣了一愣,似是迟疑了一下,却仍是俯下身去,道:“海棠一来,公主便走,海棠便成了坏公主与大王姻缘的恶人,海棠不敢,只求公主留下。”
她仍这般执拗,终惹得我不耐起来,反问她道:“我若不留呢?”
海棠抬头看我,问道:“公主执意要走,可是因为妾身?”
“不错。”我点头,故意说道:“你现在话说的好听,谁知日后会不会变卦。你与大王本有姻缘之约,又如此美貌,只要稍弄手段,许得就将大王笼络了去。到时我被大王冷落,在这谷中无亲无友,又无相帮,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诉无门?”
第38章 套路,都是套路(3)
海棠面色苍白,微微抿唇思量片刻,方咬牙说道:“公主若不信妾身,妾身愿以死明志。”
“哎呦公主!”红袖沉不住气,先从旁跳了出来,急道:“海棠姑娘一片忠心,您就信了她吧!”说完,又转去劝海棠,“海棠姑娘也是,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闹死闹活的,咱们公主心软,可受不得这个。”
她说着,便就要过去扶海棠。
我一把拉住红袖,只盯着海棠看,问道:“你要以死明志?”
海棠朗声答道:“只要公主能与大王相亲相爱,海棠愿以死明志。”
若说她因没了前世记忆,对黄袍怪已不在意,我还有几分相信,可若说她能为了黄袍怪甘心赴死,这话我却不信。
这非亲非故的,谁吃饱了撑的愿为他人牺牲性命?
海棠来我这里说这些话,做这些事,无非是想要讨黄袍怪欢心,搏一个深明大义的好名声。俗话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自己算计,纵是耍些手段也无可厚非。这些人情世故我都明白,能配合的我也配合。只是,你这般过来坑我就有些不对了。
你既然要拿我垫脚,就别怪我对你也不客气了。
我笑了一笑,道:“你若要我安心,倒是用不着以死明志,只要自愿离开这里,或是另嫁他人,便就成了。”
就见海棠身子微微颤了一颤,好一会儿,才涩声说道:“海棠父母双亡,早已是无亲无故,无处可去,还求公主发发善心,别赶海棠离开。”
“呦!瞧着也怪可怜的!”红袖感叹,眼圈一时都红了。
“不是赶你离开,而是帮你安排个去处。”我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另寻个地方,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海棠垂泪,再一次磕下头去,道:“若公主非要赶海棠离开,那海棠只有一死!”
听听,本来是我要走,被她三绕两绕,便就成了我非要赶她离开了。
“公主!”红袖那里不知不觉就已上当,忙凑到我耳边劝道:“公主,还是白骨夫人说得对,您看她不顺眼,想个什么法子不能要了她的性命,反正那素衣仙子又不在,没人护她,干嘛非得落个刻薄的名声?冷静,公主,千万要冷静!忘了您刚才怎么劝我的?大王不知正在哪里偷看呢!”
我手上仍抓着红袖不放,只似笑非笑的看着海棠。
四下里一片寂静,海棠跪在地上抖了一会儿,缓缓地站起身来,轻声道:“海棠本就是一条贱命,若无素衣仙子相救,早已是枯骨一具,能活到此刻已是幸运,还有什么好放不下的。只求公主言而有信,待妾身死后能与大王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等等!我应了她什么,她便叫我“言而有信”?
海棠那里却凄楚一笑,猛地一头往旁边的柱子上撞了过去。
“亲娘啊!”红袖惊呼一声,化作一道红光便冲了过去。
她快,却还有人比她更快,赶在之前,门口方向忽射了一道金光来,赶在那红光之前拦在了柱子前面。海棠这般闷头撞过去,似是撞到了一个无形的屏障,随即就又被弹了回来,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
就连红袖那赶去拦人的,也被那金光屏障弹了出去,直往后飞了老远才落地,一抬头正好看到门口的黄袍怪,惊声叫道:“大王?”
海棠闻声也忙转头往门口看去,待见来人确是黄袍怪,连忙也挣扎着从地上起身,却不知是刚才摔得狠了,还是心神慌乱,一时竟是无法爬起身来。
黄袍怪并不理会那两人,只是默默看我。
我就坐在那里任他瞧着,不冷不热地问道:“大王在那站了多久了?这场戏可是都看全了?”
黄袍怪默然不语,又瞧我两眼,却是走上前来把海棠从地上拉起,拽着她就往外走。海棠怔了一怔,忙回头看看我,又去看黄袍怪,一面踉跄着随他往外走,一面急声说道:“大王,您误会公主了,公主从不曾迫我,您听我解释。”
黄袍怪不发一言,只是大步往外走,海棠那里就一直叫道:“您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她就这般不停地说着“解释”,直到被黄袍怪扯出了屋子,一路走远,却也未能从她嘴里听到只言片语的解释。
红袖仍傻愣愣地坐在地上,瞅瞅我,又去瞅那两人离开的方向,然后再回过头来瞅我,似是还有些蒙圈,道:“公主,咱们这是……被坑了?”
瞧她这般模样,我却不觉笑了,往门外抬了抬下巴,道:“这回知道什么叫后手了吧?你也学着点,别整天甩着个帕子冒傻气,白白坠了你狐狸精的名头。你瞧瞧人家,这才叫手段。”
红袖竟是少见的没有跳脚,只摇头叹道:“奴家可比不过,奴家去宝象国青楼里只才学了半个月规矩,她可是在娼家养了三年,给奴家当个师傅都绰绰有余。唉……还是奴家太幼稚,竟真以为她是个烈性女子,要以死明志呢!她奶奶个嘴的,竟就被她给骗了!”
她说着,又来看我,问道:“公主早就知道大王在外面呢?”
“知道啊。”我以手托腮,漫不经心地点头,“一撮毛那么好事的丫头,竟能忍住不在窗外偷看,可见是有厉害人物在外面的。”
红袖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急道:“那公主为何还要上那小贱人的圈套,叫大王瞧到她撞柱子这一幕?”
我笑笑,答道:“不试上一试,怎么知道你家大王是不是和你一样蠢?”
红袖没了话,好一会儿,才讪讪笑道:“男人嘛,有几个不蠢的,是吧?”她从地上爬起身来,想了一想,又道:“公主您放心,我这就去找大王,非得把今天这事儿说清楚了不可,决不能叫您受这委屈!”
“你最好别去。”我道,瞧她面露不解,就又说道:“若我没猜错,你家大王这会儿正送海棠姑娘回梨花苑。这一路上,海棠定会把此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家大王,你找去再说一遍,不过是印证她所言不虚罢了。”
红袖更奇怪了,道:“公主这话奴家就不明白了,若海棠真能实话实话,不是更好了吗?”
“是啊,实话实说。”我咧嘴笑了一笑,“可同样是实话,不同的嘴说出来,那味道可就差远了。”
红袖那里还似不明白,我只得又说道:“红袖,你且记着,只两个女人是斗不起来的,这中间非得加上个蠢男人,这才能成局。”
红袖似懂非懂,歪头琢磨了一会儿,又问我道:“那咱们要怎么和海棠斗?”
“还斗什么斗啊!”我仰倒在软榻上,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是要回宝象国的人了,和谁也斗不着。至于你嘛,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份雄心吧,别说你,便是再加上桃花仙,你们俩抱个团也斗不过海棠的,不如省省。这谷中的男人不少啊,这个不行就换一个嘛!我瞧着柳少君人就不错,你早些下手,没准能成良缘呢。”
“公主也觉得柳少君不错?”红袖倒是把我这话听了进去,站那思量了颇久,面上却又露出为难之色,道:“柳少君好是好,就是人滑头了些,不如白珂老成持重。”
“那就白珂!”我道。
红袖仍是苦恼,又道:“白珂呢,好像又有点太闷了,而且浑身长刺,这哪天一激动再现了本相,非得扎我个满脸花不可。”
她那里左右为难,瞅着一时半会都拿不了主意。
就在时,一撮毛却又从外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叫道:“公主,公主,大王送那海棠姑娘回梨花苑了!”
红袖愣了一愣,立刻转头来看我,道:“公主,还真叫您给料着了!”
我笑笑,“人之常情嘛。”
红袖忍不住又来问我:“那您猜着,接下来会怎样?”
接下来?我不觉微微眯眼,回忆着以前看过的各式话本,又去想三堂兄府上发生过的热闹,沉吟道:“按照套路发展,海棠姑娘就此会成为你家大王的红颜知己,温柔体贴,解人心意。而你家大王呢,对海棠姑娘八成也会怜惜有加。两人交往日密,情愫暗生,等哪一日再对月小酌,喝点小酒,诉些心事,然后郎有情妹有意,一床大被罩了下去……”
许是我讲得太生动,莫说红袖,便是一撮毛都听得入神了,两人都凑在我榻前,眼巴巴地盯着我,催促道:“后来呢?后来怎样?公主快说,大被子罩下去之后就怎样了?”
我瞥她们两眼,忽地咧嘴笑了一笑,故意逗她们两个道:“罩下去之后就少儿不宜了,不能讲给你们听。”
红袖不满地甩了甩帕子,冷哼一声,“奴家今年都三百二十一岁了,早不小了!”
一撮毛也紧着说道:“我一百七十九,也不小!”
第39章 套路,都是套路(4)
我掐指算了一算,惊道:“哎呦!你两个真都不小了,加起来正好五百岁,两个二百五呢!”
“是,是!”一撮毛紧着点头,红袖那里却是听了出来,忙推了一撮毛一把,气哼哼地骂道:“蠢货,公主这是绕着圈子骂咱们俩呢,你还跟着是是是!”
一撮毛满脸疑惑,掰着手指头又算半天,争道:“可加起来的确是五百岁,两个二百五啊。”
红袖白了她一眼,又转过头来对我使激将法,道:“公主刚才那话是胡乱编了糊弄我们的,是吧?”
我又笑笑,只道:“是不是糊弄你们,你们且等着瞧就好了。”
第二日,一撮毛便就探听了消息来,黄袍怪又去了一趟梨花苑,回来后还嫌那里烟气大,特意命人去给梨花苑里换了银骨碳。
第三日,海棠过来我这里求见。我懒得与她周旋,直接命红袖把她挡在了院外。听闻海棠在院门外站了足足小一个时辰,这才含泪离去。当天下午,黄袍怪就又去了梨花苑,直坐到天黑才走。
再一日,海棠又独自来寻我,不料才到半路却失足滑落沟中,连脚都扭到了,若非白珂遇到,怕就要冻死在外面。黄袍怪得了消息,不仅亲自去看了一回,回头又命柳少君送了灵丹妙药去梨花苑,还特别派了两个聪明伶俐的小妖给海棠做丫鬟使。
总之,一连几日,海棠就没消停过一天。
红袖听了一撮毛打听来的消息,气得直哼哼,恨声道:“怎么就那么巧,竟就摔进了雪沟里,偏又被白珂瞧到!也是老天不开眼,既这么巧,又怎么没能一跤摔死她!”
“淡定,淡定。”我忙安抚她,“套路,都是套路!”
红袖那里仍是不忿,“假摔也就假摔吧,偏还要说是为着来寻您,这不明摆着往您头上扣屎盆子吗?”
我倒是不在意,反而去劝红袖,道:“若不这样,怎能得你家大王怜惜?又没真把咱们怎样,她把自己都豁出去了,下得这般狠心,也怪不容易的,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红袖恨恨瞪我一眼,一甩帕子赌气出了屋子。
翌日便就是除夕,黄袍怪在波月洞里设了大宴,除了白骨夫人与桃花仙等旧识,附近各路妖怪也都来参拜,狼虫虎豹等等不多不少正好凑了三十六之数,皆都尊黄袍怪为首。
波月洞里群妖荟萃,热闹非凡,自然引得谷中小妖心动,不说别处,便是我这院里也有许多小妖偷偷跑去玩耍。待到夜间,我身边除了虎大王,竟就只剩下红袖与一撮毛,并一个叫做织娘的小妖。
红袖拎着小鱼心不在焉地喂着虎大王,叹道:“果然叫公主猜对了,大王不但叫海棠去了宴上,还叫她坐了上座。”
“还喝酒了,喝酒了!”一撮毛刚又跑去看了,忙着补充道:“我亲眼瞧到咱们大王和海棠对饮了,接下来,就该一床大被了吧?”
红袖闻言,忙把手中小鱼砸向了一撮毛,怒道:“你脑子被猫吃了啊?”
一撮毛却是委屈,小声说道:“可照公主讲的,喝完酒就该罩大被了啊!”
红袖还要伸手再打一撮毛,我忙出声拦住下了,笑道:“她一个小孩子,你跟她置什么气!”
红袖这才作罢,却是小心看我一眼,道:“公主,您莫多想,咱家大王不是那样的人。不说桃花仙,就这谷里长得好看的也不少,可也没见着大王去沾哪个了。照你们的话来说,咱们大王是个君子,坐怀不乱的。”
我原本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惜……竟是看走了眼。
果然是眼瞎得厉害,我自嘲地笑了一笑,没得兴趣再与她们坐下去守夜,只起身去卧房睡觉,又与她们几个笑道:“你们也不用在这守着我,都去那宴上凑凑热闹,谁知里面有没有青年才俊,许得就看对了眼呢!”
红袖她们都正值青春年少,听我这般一说,颇为意动,相互看了看,却又都来看我,吭哧道:“留公主一人在家,不太好吧?”
“没事没事!”我摆手,又嘱咐她们:“走的时候关好了院门,小心别招了贼。”
她几个吃吃笑了几声,便就相携着离去了。我独自进了卧房躺下,待屋内一静下来,却也觉出几分害怕来,一时想也不知那几人记得锁院门没有,一时却又想这谷里都是妖怪,便是锁了院门怕是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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