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真够蹊跷,突然。
宝春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这远隔千里的,说好的嫌她败坏门风,放逐边远老家呢?说好的不闻不问,自力更生,老死不相往来,从此天高任鸟飞呢?
来的是一个管事,姓冯,身材略胖,眼睛过小,不使劲睁,那条缝简直都找不到。
眼睛小可却不影响头脑,里面蕴含的精光可一样不少。
还带有一干随从,护卫什么的。
一来就先传达将军府的意思,说是什么老太君的寿辰快到了,让她回去给老人家祝寿。
哦,老太君就是宝春她奶奶。
宝春还没说什么,兰香就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上了,“七十大寿那么重要的日子也没见接回去,今年这寿辰,不整不零的却要接人回去祝寿,这有些说不通啊,况且,现在离老太君的寿辰不还有好几个月的么?”
是啊,很奇怪嘛,可再透着古怪,宝春也知道,那什么父母之命不可违,那什么连根头发丝都属于父母的,让你撵回老家吃自己,你就一刻不能多待,说让你回去,你就待回去,做人孩子没有话语权。
所以,尽管她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也没撤。
真是什么计划全都被打破了。
原想着,等攒够了钱,就隐姓埋名地去京城,找那慧真大师,没有将军府小姐的头衔,自由不止一星半点。
再说,大户人家的,光听听就让她犯怵,人多,利益牵扯就多,徒生的是非自然更多。
好吧,多说无益,人都来了,去就去吧。
她这边都点头答应了,可那姓冯的管事,急的跟啥似的,一刻都不愿意多待啊,非要她立刻就启程,说什么将军府差事不容耽搁,说什么东西啥都不用带,将军府什么都有,带了也是没有用处……
嘿,这意思,宝春听出来了,人家是嫌弃她这家当破破烂烂不值钱,瞎费功夫,还耽误行程。
从此也可以看出,宝春有多不受待见,人管事压根没将她看在眼里。
宝春听了,瞅了那小眼管事一眼,没吭声,起身直接就去了里间。
冯管事楞了,看看带的人纷纷低头,脸色立马阴沉下来,这什么态度么,连府里的少爷都没有这样对他的,他一个将军府举足轻重的管事,每天要操持多少重大之事,却不想将军派他来这个偏远之地接人,还是接这么一个小姐,本就不忿,只想早早完成任务,早早交差,却不想人家小姐脾气大着呢。
忍着气,冯管事问那兰香,“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启程啊?”
“我去问问。”兰香去了里间。
不大一会儿,她就出来了,“我家小姐说,冯管事事忙,就先请上路,我家小姐收拾妥当,自会启程。”
意思就说,你要急,你就走,没人拦你。
那冯管事的眼睛直冒火,憋了一肚子气,可却不能发。
当然,他也不可能上路,要不然,回去交不了差啊。
只能留下。
可留下,又没地方住,破败的沈宅除了常住的几个房间外,其余房间全都废弃着,别说家具了,有的连床都没有,前段时间刚遭了一场大火,马叔都忙着修葺常住的那几个房间,谁还有时间顾别的。
冯管事就想让马叔他们让出自己的房间,或者帮他们收拾整理。
然后,兰香又出来传话了,“我家小姐说了,家里简陋,恐委屈了几位,小镇有客栈,可以去那里住,那客栈老板跟我家小姐熟识,报上我家小姐的名,还可以优惠。”
住不惯,就自己住。
冯管事能住客栈么,当然不能,否则,传出去像什么话。
三番两次不给脸,冯管事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不管是那护卫还是那丫环都没个好脸色,这还不说,最可怕的就是那个孩子,每次碰到,都拿黑幽黑幽的眼光,冷冷地盯着他,让人不由毛骨悚然。
按说一个孩子没什么好怕的,可是他晚上做梦却会被吓醒。
自此,这冯管事算是给整老实了,再也不敢这这那那了。
宝春去跟孙郎中告别。
孙郎中一听,人半天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看着宝春。
“什么为什么?”宝春瞅了他一眼,“将军爹派人接我回去,我能说不?”
“你呢,犹自珍重。”宝春拱了拱手,走出了院门。
飘零的秋叶里,孙郎中呆呆立着。
走的那天,天还没大亮呢,可一路上还是碰到不少送行的乡亲,这些人都是她曾经诊治过的病人,满脸的不舍。
送的礼物,都是些土特产,鸡蛋,点心,水果什么的,一开始宝春不要,可他们说啥也不愿意。
这群淳朴可爱的人,宝春还真有些舍不得。
可走出小镇好远了,后面还追着一群人。
宝春掀开帘子一看,是一群乞丐模样的半大孩子,这些孩子都没了爹娘,除了给他们看病,平常宝春没少接济他们。
宝春摆手让他们回去,可他们说啥也不回去,说他们也要去京城,他们不怕走路,让她不用管他们。
远隔千里,坐马车都能坐死人,他们用走的,走到猴年马月?走不到地儿,估计就累死,饿死在半路了。
这帮无父无母的乞儿,遭受的多半都是冷眼,疯狗追咬,拳打脚踢,从宝春那里获得一丝温暖,这丝温暖就像光亮照耀了他们不远的前方,人趋向于光,下意识地就想跟着,再说,无家的人,在那里又有什么区别。
宝春劝说不住,只得严肃地说:“若是日后,咱们有缘相见,我必传授你们医术,让你们有生存的一技之长。”
孩子们的激动自不必说,再也没有人追车,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到京城。
目睹了这一切的冯管事很是震撼,要说之前是被逼无奈,那现在却是打心眼里彻底服了。
这就是他们将军府的小姐,内心激荡着一股自豪之气。
而巧合的是,回京复职的徐文邵大人,也是同一天出发,前往京城,作为一地父母官,他也算是兢兢业业了,看到这送行的一幕,不知该做何感想。
☆、第二十七章 一入侯府深似海
“小姐,您先上楼休息,我领几人去买些特产路上带着。”冯管事请示完宝春领着人出了客栈门。
这老家伙每路过一处城镇,都会主动去买些当地有特色的特产带着,是为宝春送礼用,要知道,将军府里那可不止将军爹一家,还有宝春的大伯,二伯,以及他们的妻妾儿女。
作为晚辈,那里有空手见礼的,可贵重东西以她目前的处境想也知道拿不出,送些特产聊表心意,冯管事这为宝春着想的举止,与刚来时的态度,简直是天涯之别,让人不得不感叹。
路上走了好多天,才总算是到了京城。
马车哒哒地行走在街道上,宝春忍不住掀开了车窗帘,一看,哎呀妈呀,除了没有高楼大厦那些高科技建筑物,那个热闹,繁华,丝毫不亚于现代都市,古色古香的繁华气息那是扑面而来。
与此相比,之前的小镇顿时成了边远山区一村落,而宝春就是那刚进城的乡下人。
马车又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停在了一高门大户前。
壮阔,派头自不必说,连两边的石狮子都透着一股威严,漆红程亮的大门,上有一门匾,书写着三个鎏金大字:将军府。
走下马车的宝春看到这一刻,心里不由打起了鼓,腿像是灌了铅似的一步都迈不动。
一如侯门深似海啊!这是先辈们用鲜血得出的经验之谈。
自己是什么性子,她还能不清楚,真的要进去么?这一进去,那可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这趟浑水那是趟定了,可谓是泥足深陷,以后想拔都拔不出,自由啥的,也就只能想想而已了。
是谁提议让她回来的,宝春真恨死那人了,就不能让她好好做个伤风败俗的女人么?
可再看看身边的儿子,便又想到了大国寺的慧真大师,不由深呼一口气,抓着儿子温热的小手跨了进去。
宅院很大,里面坐落不少的院落,冯管事应该是提前得到了交代,直接领他们去了小宝春之前所居住的院落。
一路上自然碰到不少将军府的下人,脸上的鄙视,不屑,那是显而易见的。
宝春看了心说,这苦大仇恨的干啥啊,我生我家孩子,又没跟你生。
说话间,已经到了以后要居住的那个院落,都四五年没住人了,虽然有收拾打扫过的痕迹,可还是掩盖不住荒废的气息。
领人过来后,冯管事要忙于交差,便离开了。
看着这一空空荡荡的院落,宝春心里琢磨开了,要怎么去安置,毕竟在这里住的时间不会短了。
等安置的差不多,宝春便换了一身衣服,给儿子也换了一身,领着便去了崔氏所住的院落。
崔氏也就是宝春那便宜继母。
这继母自然是不喜欢宝春,不是不喜欢,那是很不喜欢。
这一路上,将军府的大概宝春已经套出个差不多,也包括这崔氏和宝春之间的恩怨。
这崔氏,娘家爹是吏部尚书,属有权有势之流,情窦初开之时,情根就种在了宝春那个将军爹身上,大有一副非将军爹不嫁。
这事连当今天子皇上都知道了,虽没明着赐婚,但私下里也是默认得了。
可坏就坏在没赐婚,宝春那将军爹愣是闷不吭声地就娶了宝春她娘。
按道理说,这不违法,也不违旨意,毕竟您又没赐婚,没婚约在身,未婚男青年他有成亲的自由。
钟情于将军爹的崔氏能不恨宝春他娘?连带的能喜欢宝春?
谁知宝春娘是个无福的,生完小宝春,撇下幼儿就撒手人寰了,而这崔氏却一直没嫁人,这下倒好了她了,便央求她爹去求皇上赐婚,于是,就做了将军爹的继室,也就是填房。
虽说是填房,可因为是皇上赐婚,谁也不敢拿填房对待,跟正室没什么两样。
嫁过来的崔氏,对宝春虽说不大喜欢,可也没太明显,也就是背后不给好脸,克扣些日常用度等,可等这崔氏怀了孕就不同了,看宝春简直跟看几世仇人似的。
跟得了怀孕抑郁症似的,钻进了牛角尖,一个劲地想,她肚子里的孩子,本应该是嫡生,可就因为宝春她娘,以及宝春才成了次子。
凭什么?她不甘心呢,日也想,夜也想,想着想着,就想出了事,产生了邪念,要是没有了宝春,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岂不是就成了嫡子。
这很有可能抑郁了的崔氏,就采取了往小宝春身上扎绣花针的拙劣手法,但从此也可以看出,这崔氏该是多么的仇恨宝春
那时的小宝春才几岁大点的孩子,懂什么,疼她自然就拼命地躲闪了,这一挣扎躲闪的哭闹之际,就把崔氏给撞倒在了地上,肚子里的孩子那是当场就没了。
失去孩子的崔氏,这下更恨死宝春了,所以说,小宝春能活这么大着实不容易。
还没到呢,却在路上迎面碰上一十五六岁的少年,长的眉清目秀的,怀里还抱着书,后面跟着小厮,看这样子很像刚下学堂,看到宝春愣了楞,便几步迎上来,叫了声三姐。
这少年叫沈诚,是大伯家的孩子。
宝春的将军爹一共弟兄仨,将军爹最小,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宝春这一代,加起来有五个孩子,按年龄,宝春排行第三,所以,这少年唤她三姐。
上面那两个哥哥,大哥是大伯家的大儿子,也就是这少年的亲哥哥,二哥是二伯家的。
底下除了这叫沈诚的少年,还有一个弟弟,宝春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将军爹的小妾生的。
也就是说,这将军府也就宝春这一个女孩,而就这一个女孩也是个名声败坏的,老天可真是够捉弄人的。
沈诚看宝春和小酒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在听了宝春在乡下的生活,更是怜悯的不行,让宝春不得不感叹,这还真是一单纯孩子,心说,以后自家儿子绝不能长成他这样,被卖了都还帮着人数钱呢那那行。
“我也好久没跟婶娘请安了,我跟你们一起去。”沈诚听说他们要去崔氏那,便将书交给后面的小厮,让他先回去,自个儿跟着宝春娘俩去崔氏那儿。
这崔氏雍容端庄,相貌不俗,看见进门的宝春,眼内是闪过一抹阴骘。
宝春拉着儿子给人行礼,过会儿,没见人叫她起来,便拉着儿子自顾站了起来,抱着儿子,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吩咐兰香将礼物递过去。
那崔氏阴沉着脸,很不高兴,暗骂了句,没教养的孩子,刚要责难,见立在一旁请安的沈诚,话又给咽了回去,当着外人不好发作。
宝春可没想跟这位化解什么仇怨,她走一趟,纯粹是过场,不让人挑理罢了。
那崔氏生气归生气,可该有的场面活还是要做的,毕竟是将军夫人,吩咐丫环给了宝春和小酒一人一份见面礼。
宝春让兰香接过,没说几句话,借口要去给父亲请安便离开了。
走出院子不远,沈诚便说要回去,等有时间再去看她。
这孩子,刚才还说他单纯,可他却知道拿自己给她当挡箭牌。
哎,大户人家的孩子能傻到那去。
☆、第二十八章 将军爹
宝春他们走后不久,崔氏屋里便响起了碎裂声。
“这个贱种,这个害了我儿的贱种,她还敢回来。”崔氏面目狰狞,“我的孩子。”捂着胸口,痛苦不已,“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她那野种孩子倒是活的好好的,李嬷嬷,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小姐,你不要太伤神了,那只能说明那孩子跟您没有缘分……”李嬷嬷叹气道。
“若不是她们母女,我儿怎会如此,怎会早夭,不行,我不会让她们好过了。”崔氏神情有些癫狂。
将军爹在书房呢,宝春和儿子直接被领了进去,兰香则留在外面候着。
书房大多是办公要地,都是些重要文件,重要机密啥的,何等重要,那能让人随便进。
“三小姐,小少爷请这边来。”前面一人引路。
刚一踏进门槛,宝春就给吓一跳,不由抓紧了儿子的手。
好家伙,后墙正当中悬挂一宝剑,亮光闪闪,威严迸射,真是犹如当头一喝,使人脑袋顿时清醒不少。
小酒皱着眉,斜了她一眼。
宝春吞咽了下,硬着头皮,往前进。
心里更是忐忑不已,想象着这将军爹该是何等凶神恶煞之人。
想当年,她见过最大的官无非就是医院的院长,无意碰见了都还要避开呢,实在避不开,也只能杵上去硬邦邦地问声好就没话了,这下倒好,直接面见一国将军去了,既然是将军,那自然都是从尸体堆上跨过来的人,小心肝能不活跃么?
绕过外间,掀开帘子,进了里间。
刚一进去,头上就罩下来一大片阴影,完全挡住了外面的光线。
宝春木呆呆抬头,便看见了一身形魁梧,五官俊朗的中年男子。
不用说就是她那便宜将军爹了。
将军爹看她的眼神老复杂了,伸胳膊似乎想给个拥抱,可中途又改成了摸头,厚实的蒲扇般的手掌摩挲着宝春柔软的头顶,宝春似乎都能听到刺啦刺啦的声响。
头发虽说属再生资源,可再生也需要时间啊,她不想做个光头小妹,老丑了,儿子不认她怎么办。
可她又不敢动,害怕一动,蒲扇般的大掌就到了脸上,虽然比不得儿子细皮嫩肉,可摩下一层皮那是没问题的。
毁容,光头,这还用选么?
发型全乱,将军爹才停止这特殊情怀的关照,瞅了宝春一遍又一遍,“孩子,你受苦了,老马都跟我说了,你要是真有个好歹,我可真有负你母亲的重托啊,死了我也没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