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要多震惊就有多震惊,心里有好多的话要说,有好多的话要问,可到了嘴边,却全都卡成了壳。
嘴唇蠕动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来,“沈小姐,你放心,要不了多长时间,咱这归宝阁必在京城大放异彩。”
宝春说,“古师傅啊,那些都是虚名,有没有都无谓,开店铺,说白了不就是为了赚钱么,赚的越多,你们的奖金越多,而我的荷包也越鼓,这才是皆大欢喜。”
古师傅脸上的皱纹仿佛被刹那间冰冻,好一会儿,才干笑地符合,“小姐说的是。”实在没法一时间适应小姐如此的直白。
古师傅说的并不夸张,有好的翡翠供应,再加上古师傅的手艺,想不大放异彩都难,没出一两月,京城的那些达官贵人提到珠宝首饰,首先就会想到归宝阁,更是以佩戴归宝阁的首饰为自豪。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话说,宝春过了没两天就去了东郊大营。
东郊大营距京城不近,足有两三百里的路程。
去之前,宝春心里其实是忐忑,紧张的,在她那个时代,不管你是不是良民,看见穿制服的,总是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夹杂着崇敬之意的惧怕来。
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复杂情感,而现在她就要面对几万这样的铁甲军士,还要去协助训练他们,心里能不虚么?
刚下了马车,就见将军爹的军师胡先生,已经在营地门口等她了。
胡先生正要问好,可等看到宝春的打扮,三小姐这三个字愣是给他强行吞下转变成了沈公子。“公子一路辛苦了。”
此刻的宝春是做男子打扮,秀发被玉冠束了上去,一身白色绣金袍,手里还握着一把扇子,典型的一个风流俊俏的世家公子模样。
胡先生那是熟人,将军爹的心腹,宝春不敢托大,赶紧上去还礼。
客套一番,胡先生领着她进了营地。
军事重地,没有人带领,冷不然地进去,十有八九会被当成刺探军情的奸细给抓进来。
一路上士兵就看到他们家连将军都敢顶撞吵嘴的军师,竟然将一个小白脸给领进了营地。
领进来不说,竟然还对他毕恭毕敬的,小心翼翼的讨好嘴脸实在是太让人看不下去了。
大家纷纷疑惑,心说,这小白脸是谁?多大的背景,至于让他们家军师如此么?
将军爹还在处理繁琐军务,胡先生便领着宝春在营地力转了一圈,边走边介绍。
介绍的细致入微,从营地占地面积到营地多少人,从装备到伙食,从军士每天早晨什么时辰起床训练到什么时候休息等等,恨不得将营地里有多少只蚂蚁都报给宝春。
不管是说到好的,还是不好的,宝春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拿扇子不时敲打自己的手掌心,碰到那些喊打喊杀训练的军士,更是如此。
这镇定自若的模样,将胡先生唬的一愣一愣的,感叹,这三小姐就是不一般啊。
别说是女子,就是久经沙场的男人,看到几万人的壮观,煞气十足的训练场景也会动容的。
转了一圈,宝春心里有了谱儿,然后,被贴心的胡军师,给带回了专一给她准备的营帐稍作休息。
营帐里的摆设,怎么说呢,表面上应该想走女子闺房路线,不过因为条件有限,给人一种东拼西凑的凌乱感。
宝春摇摇头,躺倒在了床铺上,一摸后背,好家伙全是汗,衣服几乎都被踏湿了。
可想而知,刚才受到的震撼必是不小。
没过多久,沈楠找来了,满头大汗,应该是才训练完。
一进到营帐,他先是将宝春从头打量到脚。
宝春很是配合地抓起扇子,啪地一下打开,豪气地扇了几下,干咳了几声问,“本公子这装扮如何?”
沈楠摸着下巴,看了半天才说,“还行吧,很像是有些娘的富家公子。”
宝春差点没被口水呛死,拿着扇柄指着沈楠的胸口,眯着眼,“说谁娘呢,二哥?”
沈楠笑笑,缓缓拨开她的扇子,“说我自己呢。”
宝春给了他一个这还差不多的眼神。
沈楠冲妹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要是不带一点娘气,成了个十足的男人,那还了得?
沈楠一手抓茶壶,一手抓杯子,灌了一通茶水,一抹袖子,问妹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宝春说晚些时候,先整出个训练方案再说。
跟着胡先生看了一圈,她发现,营地的训练比较单一,无非就是骑射刺杀之类,跟她那个时代差着上千年人类智慧结晶的沉积,自然是没办法比。
宝春就把自己所知道的,结合这里的实际情况,写了一个训练方案交给了将军爹。
将军爹和军师商量后,就准备按宝春所规划的,先着手打造训练场地。
很快,营地里的军士就发现,被他们军师领进来的那个小白脸,是来给他们建杂技场的,有时还会见她在旁边指手画脚。
而更惊悚的事情还在后面呢,杂技场建好后,居然是用来给让他们玩杂技的。
上头居然说这是为了更好的训练他们,还说那小白脸师从高人,就是被请过来,协助训练他们的。
弄一堆杂耍玩意就说是训练,这不是瞎扯淡么,打仗是很严肃的事情,是能用来瞎闹的么?
上头也真是,居然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来训练他们?瞧她那弱鸡的小体格,能接得住爷的一拳么?
效率很快,训练场地很快被打造好了,事不宜迟,上头很快就动用上了训练场地,让他们去玩杂技。
什么又是坑,又是栏,又是网,又是高空独木桥等等,整的众军士苦不堪言,有些恐高的,吐的那叫一个稀里哗啦,抱着柱子,不管教官怎么威胁,死活不愿意走那什么独木桥,气的教官,都想上去抽他。
还有那什么越野,跑的他们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却还要负重?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因为那个小白脸。
整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他们练,分明是在玩他们,还高人?这小兔崽子肯定是那家有权有势的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无聊了,跑营地来玩他们来了。
小兵小卒的没有胆子反抗上头,但不等于他们就不吭不响。
于是,第二天,宝春就在粥里发现了埋着的一条大青虫。
二话没说,宝春端着粥碗,就来到了将军爹的营帐。
将军爹正处理军务,不过,饭菜已经摆好了,宝春走到饭桌上,搁下自己手上的那碗粥,端起桌上将军爹的那碗,配着菜吃起来。
闺女一进来,将军就没心思处理军务了,以为闺女这是陪他吃饭来了,丢下一堆纸张,就来到了饭桌前,坐下后,连看都不看,就端起了桌上那碗粥,随口问,“粥不都是一样的么?”
宝春顺口接道,“我不喜欢喝带虫的粥。”
将军爹闻言,脸色一变,将端到嘴边的碗给放下,拿筷子拨弄几下,里面那条大青虫就现出原形了。
将军爹气的呼哧呼哧的,端着那碗粥,脸色铁青的出去了,连贴身侍卫都不唤,直接冲进了伙房。
宝春吃着菜,喝着粥,简直不用去看,就能想象出放虫那位仁兄被修理的有多惨。
青虫事件后,事情并没有消停。
军营里跟别的地方,它不一样,在这里,一切以实力说了算,这些粗狂耿直的军士不会因为挨一顿揍就彻底服了你。
有一次,宝春回到营帐,掀开被子,准备休息,就看到被子下几个死老鼠在那里嚣张地躺着。
搁别人估计早吓得魂飞魄散了,可宝春当学生时,没少跟它们打交道,自是不怕的,就是看起来比较渗人而已。
宝春跑到他二哥的营帐,把迷迷糊糊的沈楠给赶到了自己营帐里,她自己将二哥的营帐鸠占鹊巢。
沈楠迷迷糊糊的,人不太清醒,揉着眼睛,嘴里还嘀咕着,大晚上的,妹妹这是抽什么疯,好好的自己的营帐不睡,偏偏跟他换,他一个大男人的营帐难不成还能比她这儿还舒服?
打着哈欠,掀开被子,身体就要倒上去,可恰在这时,眼角余光扫见了那些死老鼠,激灵一下,人整个醒了,赶紧收回身子,差点没吐。
“怪不得妹妹要给他换营帐,这帮混蛋!”
拎着拳头,沈二哥怒气冲冲地跑出了营帐,不多一会儿,即将入睡的宝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惨嚎声,嘴角不由笑笑,心说,军营里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枯燥。
大头兵无非是整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可那些不满的将军,却直接找到将军爹表示反对。
☆、第124 军心归一
虽说东郊大营是将军爹之前的旧部,可二十年时间过去,军士不知已经换过几茬了,还在营中的当年老人几乎屈指可数。
现任的将领几乎都是后来提拨上来的,表面上虽然慑服于将军爹的铁腕,可心里并不怎么服气。
而有些刺头更是想,一个二十年没进过军营的人,估计连怎么摸刀都忘了,能带出什么好兵?
这样的心声普遍存在于将士中,但碍于官大一级压死人,都没敢表现出来,积怨在心里呢,这次被宝春的新锐训练给彻底激发了出来。
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跑到军营来对他们指手画脚不说,还把营地搞的乌烟瘴气,变成了杂技场,实在不能忍!
淹没在繁琐军务中的将军爹不胜其烦,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翻阅似乎永远也翻阅不远的纸张。
翻到一本,看了两眼实在是烦极了,一把给丢到了一边,大马金刀地坐着运气,感叹,带兵真特么的不容易,全营五万多人的吃喝拉撒几乎全都要他负责不说,还不安分,一天到晚给他找不够的茬,添不够的乱。
不知道老子身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破釜沉舟,连闺女都给拉到了军营来了,不知体谅本将军不说,各个想的都是怎么拖老子的后腿。
将军气呼呼端起桌旁的杯子,灌了杯水,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下肚,才把涌上胸腔的火苗给压制下去,刚放下杯子,准备继续处理堆积如山的军务,门外的士兵进来禀报,几位将领要求拜见。
“让他们进来。”将军推开手头上的事。
军营中有头有脸的将领几乎都来了,进来先是向将军拱手躬身行礼,“参见将军。”
将军摆了摆手,“各位将军不必多礼。”挨个扫视他们一眼,发现各个脸色有异,想是来者不善。
将军从桌案后走出来,不动声色地问,“诸位有什么急事?”
来者几人,看看将军面无表情的脸色,互相看了眼,面露迟疑,“这……这……”
其中靠前一位虎背熊腰的将领,满脸胡须,眼睛大大的,跟个铜铃似的,尤其从眉弓到左脸颊的一道疤痕,显得人极是凶神恶煞,可怖。
眼睛一瞪像是要吃人,回头看了一块进来的几位那副怂样,左脸刀疤抖了抖,鼻子冲几人哼了声,踏步向前,声如洪钟的说,“将军,末将有话要说。”
将军瞅了他一眼,回到了座位上,“王将军请讲。”
“我反对现下的练兵方式。”王山单刀直入,“那不是练兵,分明是杂耍,俺老王读的书不多,可也知道古往今来,就没这样练兵的,俺不想当猴子。”
王山一开口,随后有几人附和,“距离阅兵比试,没剩多少时间了,将军要赶紧停止才是,否则,再持续下去,咱东郊大营又要步往年的后尘了。”
“不,说不定还不如往年呢,别的营的人不知怎么嘲笑咱们呢。”
“怎么说咱们也都是练了十几年的兵了,再不济,也不能不如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吧,那小子我估计连只鸡都不敢杀,风一吹就倒的白面小子,他能懂什么是行军布阵,等他懂了,咱们这些人早该退休了。”
几人你一语我一言,将宝春批了成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软弱自以为是的胡闹纨绔之弟。
在几人激愤之际,胡军师走到了将军的帐篷前,看到门口不远的宝春,上前就问,“小姐,要找将军,怎么不进去?”
宝春意味深长地说,“刚要进去,突然发现外面的太阳很是和煦,温暖,里面太阴凉了,我晒会儿太阳再进去。”
胡军师闻言,不由抬头望望天,一方蔚蓝的天空下,太阳正往云层里钻呢,实在感觉不到小姐所说的温暖在那里。
一头雾水的军师,深深地怀疑,是不是他今天的眼神有问题,否则是他年龄大了,感知发生错误?迟疑了下,不由说,“那小姐你慢慢晒,我找将军商量的事。”
宝春微笑着说,“先生请便。”
胡先生转身走到营帐,一撩营帐,就走了进去。
刚进去就被眼前的情景惊着了,这帮五大三粗的莽夫正痛心疾首,激愤难当,撸胳膊,卷袖子,吐沫横飞地控诉现下的练兵方式,不,应当说,主要矛头直指的是整出练兵方案的三小姐。
看那架势,若是三小姐本人在场,这帮莽夫恨不得拎起拳头揍死。
胡先生幡然醒悟,难怪小姐不进来,要晒太阳。
再看将军,脸色虽然没什么表情,眼睛也沉静如水似的,不起一点波澜,可跟了将军多年的他,再了解不过,此刻的将军那是怒的不能再怒了。
胡军师急的不行,这帮莽夫几乎都是新搭档,不像过去将军带出来的兵,气狠了拿脚踹,都不影响感情。
御人要恩威并施,威是威过了,压制下了这些莽夫的气焰,可他们心里却还不服气,需要下副恩的药才能真正达到上下一心。
所以,眼前将军万万不能与他们再动暴行,否则,会成逆反效果。
军师大人,赶紧倒了杯水给自家将军,拉着他坐下,背对着那些将领眨了眼,使眼色。
一开始,他家将军装作没看见,直到他快把眼珠子眨出来了,他家将军才算是出了口长气,接过杯子,冲后面的那帮莽夫,瞪眼。
这帮不知好歹的货,把老子的闺女批的一无是处,还不愿意让她协助训练,你当老子愿意让她来,那是老子的掌上明珠,要不是为了你们,老子怎么舍得让她来沾染你们这帮臭男人的晦气。
闺女练兵方式是新奇了些,若不是看到自家黑五的例子,他肯定也没有信心,虽然现在,他依旧忐忑,可那也不能将闺女说成世家纨绔子弟啊,若老子的闺女是纨绔子弟,那京城的公子哥以及皇子皇孙都成了纨绔之流了。
“诸位,沈公子的师傅乃是世外高人,天文地理,行军布阵无一不通,请他出山前来协助,可是费了老大的劲,人家才勉强答应,沈公子是有大才之人,练兵手段是新奇了些,不过,效果却是极好,大家要有耐心才是。”胡军师安抚。
“军师何以肯定?”有人问。
军师摸着下巴,“当然是亲眼所见如此练兵的效果。”
“不是我们胡搅蛮缠,关键是那帮小崽子们不服,意见可大了,都快要罢兵不练了,我们这些将领也是被逼无奈。”一人说。
“他说的对,军士军心不服,练兵能练出什么效果来,军师就是说的再天花乱坠,可咱们都没亲眼见过,如何能信服?”王山吹胡子瞪眼说。
“你要如何信服?”宝春适时掀帘走了进来,扇子敲打着手心,笑看着那刀疤王山,“难不成要打上一架?”
吵嚷的将领安静了些,转变成了小声议论。
这笑容落在王山这粗汉眼里,那就成了赤裸裸的挑衅,眼睛瞪的更大了,鼻翼呼哧呼哧的,“打架?俺怕俺一拳下去,你那骨头就散了架,到时军师找俺麻烦。”
“可不,拳头无眼,尤其是王将军的铁拳,营中没有几人能接得住,伤了,残了可就不好说了。”
宝春啪地打开扇子,混不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