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不过是见钱眼开的妇人,哪里管那许多,得了好处也就松了口,说道:“既是这等,看在你娘份上,我便帮你这一次。”顿了顿又道:“我今儿没预备,你且耐心候着,下次我再来时必定给你带来。”
二人咬了一回耳朵,就听王丢儿在屋内召唤。
金锁急忙应了一声,起身进屋伺候。良久,才又出来,点手叫陶氏进去。
陶氏进了屋,就见一青年妇人,生的中等姿色,盘膝坐在炕上,头上戴着个银丝髢髻,神情恹恹,便知是夏家的大少奶奶。
她赶忙上前,满脸堆笑的道了个万福。
王丢儿嘴里客气了几句,就问金锁道:“怎么不拿凳子给你嫂子坐,有好茶也倒一瓯子给你嫂子吃。”
金锁果然在炕前放了凳子,那婆娘告了罪,侧身坐了。
宾主寒暄已毕,王丢儿就道:“今儿叫你来,想必金锁都告诉你了。不瞒你说,我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不会拐弯抹角。你替我了了心事,我自然重重的谢你。”
陶氏却咂摸着嘴,拿班作势,念着佛号道:“大奶奶,小妇人虽人卑言轻,还是劝您一句,这等损阴德的事只怕做不得。”
第八十九章
王丢儿听了这妇人的言语,嗤之以鼻,说道:“你也不用跟我说这些废话,你若当真这么想,今儿也断断不会来了。你自管把东西拿来,我不会亏待了你就是。”
陶氏是个精明之人,岂会为她这一两句话所动,说道:“奶奶这话就错了,金锁叫我来,只说奶奶身体有恙,传我来瞧瞧,可没说叫我行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奶奶忽然说这个话,不是强人所难么?”
王丢儿见她不肯吐口,晓得她是要些东西了,无奈之下向金锁递了个眼色。
金锁会意,走去开了柜门,拿了一包东西出来,递与陶氏,说道:“你替奶奶办事,奶奶怎会亏待了你?你也是多心。”
陶氏一把接了过去,打开一瞧,只见包袱内零零碎碎好些碎银锭,还有些金银首饰。这婆子两只乌眼睛见了白花花的银子,连忙将包袱一合放在身后,搓着手陪笑道:“既然奶奶这等执意,小妇人便拼着损些阴德,也替奶奶将这事儿了了。”说着,又将方才同金锁说过的言语讲了一遍,道:“奶奶且在家耐心等候,不出五天,我必定给奶奶送来。”
王丢儿不甚放心,说道:“这只是先给你的配药钱,待这事儿完了,我另有厚礼相谢。”一语未休,话锋一转道:“这药可一定能行的?不会一颗两颗吃下去,都不见个效验罢?不瞒你说,我同那小蹄子平日里是没话讲的,要她就范还需得使点手段。若是一下不能得手,往后怕就难了。”
陶氏咧嘴一笑,说道:“大奶奶放心,我这个药是我那死鬼男人祖传的方子,好不灵验。前年城西的老马家闺女,跟戏班子的小伙偷奸,还没出阁就被人哄大了肚子,亏得我这个药方才四平八稳。还有去年赵班头的媳妇子,趁她汉子不在家,和安王府的马夫偷情,捅出了孩子,急的了不得,也是问我拿了药,才免了一场羞耻。大奶奶尽管把心放肚子里,我这药吃下去,就是哪吒转世,也保管给她打下来!”
王丢儿往日里隐约也风闻过这两件故事,便就信了她几分,又道:“我还有一件事——”言至此处,又似有为难,顿住了不讲。
陶氏察言观色,看出端倪,蓄意笑道:“奶奶若是别无吩咐,小妇人这就去了。”王丢儿这才忍耻说道:“嫂子知道,我嫁进夏家几年不曾有孕,前几年怀上一胎,谁知没存住,到如今再没消息。眼下我家那口子,又为那骚蹄子同我不对付,连房门也不肯进一步。嫂子既有这般手段,我想问问嫂子,嫂子可有保胎求子、求丈夫回心转意的药?”
陶氏见多识广,王丢儿才张嘴,她便知是为何事,今听她果然这般讲来,微微一笑,说道:“这有什么难处,大奶奶不知,我那死了男人,祖上出过御医,是在宫里伺候过娘娘的,后来因事牵累,被打发出宫。传到我男人这辈,手里还颇有几张药方。我男人死后,这几张方子都在我手里,就靠这个才赚够我一年的衣食。我开的那茶棚子,不过是个幌子,一年到头开不了两次张,指望着它我早不知哪里晒骨渣滓去了。”
王丢儿听得心里欢喜,又听说是宫里出来的方子,深信不疑,连连催问。
这陶氏犯难道:“奶奶也知道,这宫里出来的东西,难免金贵些。原本我手里还有几丸药,上个月全给了宋大户家媳妇儿了,奶奶若早使人来说,我一定给奶奶留下。如今奶奶要,只好现去配,只是里面几味药名贵些,我这儿……”
她话未说完,王丢儿心下已然明了,向金锁道:“开箱子,拿五两银子出来,给嫂子配药。”金锁依言走去,须臾拿了一锭银子回来,递给陶氏。
陶氏笑的合不拢嘴,略推了推就收了。正要说话,门外站着的招儿忽然报道:“姑娘打发珠儿来了。”话音落地,就见珠儿自门外进来。
一屋子人猝不及防,各自没了声音。那陶氏慌不跌的将银两、首饰往袖里塞。
珠儿走进门来,向着王丢儿福了福身子。
那王丢儿心虚,还不待她说话,就抢着问道:“你不在屋里服侍你姑娘,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珠儿一笑,回道:“奶奶知道,我们姑娘近来怄酸恶心的厉害,吃不下饭,大夫的安胎药吃了也不见什么效验。听说奶奶房里请了个很有些医术的嫂子,想请嫂子过去瞧瞧。”说着,一眼望见地下坐着的陶氏,含笑问道:“想必就是这位嫂子了?”
陶氏听她们言语,便知这是那被算计的主子身边的侍婢,正心神不宁,忽被问起,忙不迭站起身来。她袖管浅窄,里面塞着的银两首饰撑不住,只听哗浪一声,掉在地下。
这陶氏连忙弯下腰撅着屁股拾了半日,珠儿在旁瞧着,调笑道:“这位嫂子想必医术十分高明,连那些正经坐堂的大夫也不能比的,嫂子这诊金可要高出人家一大截呢。”陶氏只顾满地拾银子,也不理这话。王丢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打圆场说道:“你们姑娘自有大夫看诊,又稀罕我这里做什么。”
陶氏捡完了银子,也直起身来说道:“姑娘怀着身子,非同小可。小妇人不是正经大夫,怕姑娘吃了我给的药吃出了毛病,小妇人担待不起。”珠儿笑道:“人的身子都一样,我们奶奶敢叫嫂子看,凭什么我们姑娘不能?嫂子还是来瞧瞧,或者看的好了,姑娘给的诊金比奶奶还高呢?”说着,又向王丢儿道:“奶奶勿怪,姑娘实在难受的紧,眼下请大夫也不及。奶奶实在不肯呢,我还好去请老爷了。”
王丢儿无奈,只好向陶氏道:“你就去一遭罢,也不打紧。”陶氏见她开口,只得应下。
当下,珠儿引着那妇人,出了门径直往回走。
陶氏心中有鬼,七上八下,神情不安,走了几步便拉住珠儿,陪笑道:“好姑娘,我委实不敢去给小姐看,你行行好,放我去罢。只说你去时我已走了就是。”说着,就摸了块银子出来,塞给珠儿。
珠儿哪里肯接,只说道:“姑娘说要见你,这么多人瞧着,我哪里敢放你走?嫂子走了倒容易,我回去可要挨板子呢!嫂子也不必怕,姑娘又不是老虎狮子,嫂子一般看就是了。嫂子又不曾害过姑娘,又怕什么?”这一句戳中陶氏心病,陶氏强笑道:“话不是这样讲,我家里茶棚无人看管,我等着回去。”珠儿笑道:“嫂子有大好生意,还管什么茶棚呢!”说着,一手抓住这陶氏的胳膊,不由分说将她拉到夏春朝的屋里。
夏春朝正同宝儿说话,忽见珠儿拉着一个妇人,拉拉扯扯走进门来,当即住了话头。
陶氏进到屋中,站在地下,低头噤声,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口。
夏春朝先不同她说话,只向宝儿道:“炉子上炖的燕窝该好了,盛一碗端来。”宝儿答应着,出门去了。夏春朝又同珠儿说了几句闲话,只是不睬那妇人。
陶氏在地下立着,本就心里有鬼,又不见她出声,心神不宁,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隔了好半日,夏春朝方才向陶氏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我嫂子请去看病的嫂子了?敢问今年青春几何,家住何处?”陶氏好容易等她开口,慌不跌一一回了,又陪笑道:“姑娘,小妇人不过只看些寻常头疼脑热的毛病,哪里就敢自认大夫?大奶奶那里,也是金锁那蹄子弄嘴,我才去给瞧瞧。姑娘身子金贵,我实在不敢担待。姑娘还是放了我去罢。”
夏春朝微笑道:“嫂子这话有趣,我身子金贵你不敢瞧,莫不是我嫂子就是任凭人摔打的?这话当真没有道理。我知道嫂子顾忌,你自管替我看看,好不好我不会怪你。”
陶氏见强不过,只好上来,装模作样看了一回,又问了夏春朝何处不适,夏春朝也一一答了。
这妇人倒也会些岐黄之术,说道:“姑娘这是妊娠常有之状,其实也不妨事,过了这三个月就好了。姑娘若要吃药呢,我就替姑娘写个方子。若是不想吃,那也罢了。”
夏春朝笑道:“那就烦劳嫂子了,给写个方子。”
这婆娘只求脱身,草草写了一副药方,当即拜辞。夏春朝也不强留,使人送了出去。
打发了这妇人,宝儿上来问道:“姑娘这就放她去了?”夏春朝冷笑道:“不然呢,你这会儿当面问她,她肯说么?”宝儿又道:“这妇人分明同大奶奶有些勾结,不知背地里行些什么勾当呢,姑娘也不审问个清楚。”夏春朝闻言,只笑了笑,并不多言。
须臾,珠儿送了陶氏,走回房中。
夏春朝便问道:“妥当了?”珠儿点头道:“我叫门上的丰儿跟上去了,姑娘放心。”
夏春朝点了点头,又道:“待会儿你们谁去跟老爷说一声,就说我有些不舒服,明儿请个大夫来瞧瞧。”
珠儿会意,笑道:“还是我去罢,备着老爷问话。这去布铺的差事,叫宝儿去也罢。”
夏春朝知晓她能说会道,点了点头。
正当此时,二门上小厮忽然跑来报道:“夏大叔来了,正在堂上,老爷请姑娘过去。”
夏春朝微微一怔,问道:“哪个夏大叔?”
小厮道:“就是夏明夏大叔,好似说是陆家的干货行关张了,所以夏叔回来了。”
第九十章
夏春朝闻听此事,也是意料之中,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你先去回老爷的话,我换了衣裳就过去。”
打发了来人,宝儿抱了衣裳过来,一面服侍夏春朝更衣,一面说道:“那家店铺还是姑娘一手操持起来的呢,如今说倒就倒了。”
夏春朝口中不言,心里却是感慨无限。当年她为夫家生活计,一力开办了这家干货行。自初开张时的生意清淡,一步步走到后来的热闹红火,里面的辛苦自然不为外人所知。如今这家干货铺子又因她而倒闭,当真是不胜唏嘘。
当下,夏春朝穿了衣裳,留宝儿在屋里看门,带了珠儿往前堂上去。
走到大厅,果然见父亲夏东兴同原干货行掌柜夏明在椅子上坐着,说些事情。
一见她进来,那夏明赶忙起身,众人见过各自落座。
夏春朝问道:“适才听人讲,陆家干货行已然关张了?”夏明点头道:“自打上回姑娘打发人来讨了陆家的欠债,铺子里已然货银两空,余下一些没人要的破货和些坏桌烂凳,也不值什么了。各处又纷纷来讨欠账,我看着不是个了局,只好将余下那些次货准折了发卖,凑了些银子还账,却也只是杯水车薪。那几家饭铺茶楼的老板,都不是好相与的,纷纷往陆家门上讨债。姑娘也知道,这些人能在京里做这样大的买卖,后头都是有人的。那陆焕成谁也得罪不起,只好将铺子关张,店面发卖了,好还这些欠账。”
夏春朝听了这话,不觉解恨,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半晌,又问道:“陆家现下如何了?”
夏明回道:“听闻自打姑娘走了,陆家门内几乎是家反宅乱,凡事都没了主张,陆老太太也病倒了,陆焕成顾得上这里又丢了那里。昨儿我到他府上回些事情,只见他们家人纷纷扰扰,
进去回事,吵吵嚷嚷,行事半丝儿规矩也不见了。陆焕成打发起来,也不见个章法。”
夏春朝喟叹道:“他们从上到下,并没一个能主事的人,往日没那许多人事倒也将就的过去。如今家中人多事杂,自然就乱了。红姐儿倒是很有几分主见,可惜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也难支撑局面。”
夏东兴在旁听着,不由插口道:“春朝,事到如今了,你还惦记着他家不成?”
夏春朝笑了笑,慢慢说道:“我倒不是惦记着他家,只是陆家干货行也是我的心血,眼看它关张,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夏东兴点头莞尔道:“这有什么,陆家不知惜福,那也罢了。你若觉可惜,再操持起来也不没什么不可。”
夏春朝听了父亲的言语,心中微微一动,问夏明道:“那铺子已卖了不曾?”
夏明摇头道:“陆家现下当真是山穷水尽了,陆焕成急等着钱使,张口就要两千两银子。姑娘知道,咱们铺子那地段平常,铺面也不算很大,不值那些钱。故而到了如今,问价的倒有几个,却没一个肯买。”
夏春朝听说,心里忖道:虽说我走时已将陆家家底掏了干净,但陆贾氏同柳氏手里,少说也有二三百两的银子,够他们家吃用一阵了,怎么就这等着急弄钱?莫不是家里又平添了什么大宗的开支?
正低头想时,却听夏明又道:“昨儿我听金铺的刘掌柜说,陆焕成使人拿了两块金饼换了些银子。那金饼成色极好,不似民间流传之物,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得来的。”
夏春朝叹了口气,说道:“那是他儿子入朝述职时,宫里赏赐的。这御赐的东西,他竟敢拿去换钱,可见当真是穷了。”
夏明又接口道:“然而倒有一件奇事,那刘掌柜说,陆焕成上午将金饼送去,不到晌午时候,侯府就打发了人去,付了两倍的价钱,指名将那两块金饼换去了,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夏春朝一时不能会意,问道:“那个侯府?”
夏明回道:“还能有哪个侯府,就是司徒侯府。”
夏春朝这方才记起,昔日陆诚勇当街空手制疯马,又入侯府赴宴的情形,暗道:他们皆是官宦门第,有些往来倒也不足为奇。转念一想,又问道:“那章雪妍已住进陆家了?”
夏明摇头道:“这却不曾听说过,只是陆夫人曾亲自到铺子里来,拿了些滋补的干货,说要去看她侄女,又喜滋滋的说什么陆家有后了之类的言语。我同伙计都听不大懂,也没人理她。”
夏东兴看了女儿一眼,张口斥道:“想不到这陆诚勇这等混账,面上看着也是人模人样,背地里却偷鸡摸狗,可成个人!好在咱们也同他家断了关系了,也不必再生这等闲气。”
夏春朝心里不悦,淡淡说道:“我信诚勇干不出这样的事来,这些年的夫妻,这点子事我还数。”
夏东兴不以为然,说道:“你这样说,难道陆家疯了,不知哪儿来的野种也认作自家的?若说旁的倒也罢了,但往自家儿子头上戴绿帽的,我还从没见过。”
夏春朝不欲多谈此事,话锋一转向夏明道:“既是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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