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却并不过去,只是脸贴在一处小声说了些什么,接着向叶观澜笑道:“你要去到山谷里那棵枫树那儿?”
叶观澜有点讶异,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万花弟子笑了笑,“既是去那儿,我们给你领路。”说罢便折回头向来路走去,叶观澜连忙道了谢跟上,这才发现那两人是牵着手的。
……那个时候,花青瓷带着他来此处,也是牵着他的手的。
在山中绕了许久的路,终于到达那棵红叶的大树下。
叶观澜头晕晕的,觉得自己已经记不得回去了路了,忍不住就叹出一口气来,却见那两人都在好奇的看着他,脸上一红,只得尴尬的笑了笑。
那两人在树下站定,小声的交谈些什么,叶观澜寻得那块字迹已经模糊的墓碑,发现碑上很干净,似乎刚有人祭拜过似的。他没有在意心里那点小疑问,只是在碑前恭敬的跪了下来。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自己没有跪拜,只是简单的行了个礼。
但是这一次,不知为何,叶观澜就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就如同花青瓷一样,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小兄弟,这也是你的故人吗?”那万花弟子突然笑道,一双眼睛看着叶观澜,露出些许探究的颜色。
叶观澜站起身,摇摇头,“不,我……我与这位前辈并不相识。只是途径洛阳,顺路来祭拜一下。”
“那,过去是谁带你来的?”那人又问道。
叶观澜怔了下,见那人又笑起来,连带着他身边那明教中人也笑出声来,那明教弟子的声音低哑却沉稳好听,说出来的话让人瞠目结舌,他问:“是不是花青瓷?”
哎?叶观澜睁大了眼睛。
看到叶观澜的反应,那两人露出满意的表情来,上下打量着叶观澜,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得叶观澜云里雾里。
“花杀家有小洛书了,枯哭就不提了,小匕那个任性孩子怕是……哎,也就只剩下小瓶子了。”
“嗯,那小子规矩还是懂的,就是口味不怎地。”
“哎,说什么话呢……”
“我哪有说错他居然带了这么呆的来……我还以为会是那个苏……”
“行啦行啦你管这么多作甚……”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说笑笑举止神态亲密异常,叶观澜站在一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颗草是棵树……彻底的被无视。直到那两人终于像是回想起身边还有个人杵着,这才靠过来,皆是一脸古怪的笑容。
叶观澜觉得背上麻麻的,还有点冷。
倒不是害怕,只是觉得这感觉有些熟悉……就像是武王城中,面对花小迷时的感觉。尽管不觉得对方会对自己不利,但那种古怪的笑容和眼神,弄得他连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摆才好。
“请问……两位前辈是?”叶观澜试探着问道。
那万花弟子笑了笑,答道:“花青瓷的长辈。”
模糊不清的答案……不管是年纪还是同门,长辈都只是个通用答案。不过,既然并不想明说,那么这两个字也足够了。
叶观澜礼貌的给两人行了礼。那万花弟子很是满意的点点头,从随身携带的文书袋里掏出纸笔,匆匆写了些什么,而后盖上一枚小小的印,折好那纸片,递到叶观澜眼前。
“我在外游历,暂时回不去谷中,劳烦将这封信送至花青瓷手中,记得,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那万花弟子虽然不再年轻,眉宇之间沉淀的风情却比少年醇美的多,一举一动流溢的温柔气息,当真是君子如玉,如琢如磨。
那种浅笑时微垂眼帘的小动作,更是像足了花青瓷,叶观澜不由得就对面前这位长者陡增了一大截好感,他连忙接下那折成菱形的信纸,打开手里的漆盒,把信塞了进去。
叶观澜的动作很快,可那万花的眼睛也很利,开合之间便看见了漆盒之中的物事。他笑了笑,叹道:“好漂亮的笔啊。”
叶观澜两颊微红,“过奖。”
“凌厉有余,柔缓不足,”他笑着评价道,“不过,倒是很合青瓷的性子……”
说罢便拉着那明教中人踏上归路,走出几步又回头,冲着还杵在原地的叶观澜喊道:“不跟上吗?小心出不去哟。”
叶观澜连忙追了上去。
只听得那明教弟子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就说嘛,挺呆的……”
绕出了那片山坳,简单的道别,目送那两骑快马远去,叶观澜这才松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腮帮子……怎么回事嘛,感觉和见家长似的。
天色已经不早了,若走官道,天黑前到不了洛阳城,可若是留在书院等待天黑,浪费的也太多了。叶观澜犹豫了一阵,便策马走上小路,翻过一处高地,灭了一营狼牙军,仗着一匹好马……终是在天黑之时抄小路到达了洛阳城外不远处的南天别院。
洛阳早已沦陷,处处都有狼牙驻扎把守,就连这曾经为恶霸所有的南天别院也不例外。叶观澜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拴了马,摸着黑把小楼顶层住着的倒霉蛋打晕捆好,整理了一下还算干净的床铺,决定就在这里对付一晚了。
连日奔波,本该是很累了,躺下之后却怎么都睡不着,叶观澜心中烦躁,听得窗外隐约的砰啪声,遂起身至窗前,探出头去,意外的看到了漫天烟火。
扬州洛阳,都烟火漫天,却是两重人间景象,叶观澜不禁苦笑。
反正是睡不着了,他穿好了衣物,扣好两把剑,怀揣着那漆盒,自窗户纵身离去。
焰火之下的洛阳城池,被镀上一层烂漫的光晕,在这兵伐之地,显得如此怪异,如此不合。
同一种事物,就像是焰火,庆祝用的焰火……用在扬州,或者用在洛阳,或者用在长安,一样是庆祝,却造就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如此般的,还有手中的剑。
自己的剑,师父的剑,苏袖的剑,花无心,还有花青瓷……怕都是不一样的吧。
师父醉心于铸剑之道,并不执着于剑的去处。苏袖的剑为心中的义而动,行着江湖事,随意不拘。花无心性子乖戾,獠牙只为了一人而生。那……自己的剑呢?花青瓷呢?
想到花青瓷,叶观澜脸上就浮出了笑容,他坐在洛阳城中一处塔楼的顶端,打开那漆盒,将那只尚未完成的笔取出,借着漫天烟火的光,细心打磨。
焰火在头顶愈开愈甚,渐渐的就有黑色的烟灰落下来,不多时,烟灰就变成了黑色的铁粒。叶观澜急忙把笔放回漆盒中,掸掸身上的灰土,有些无奈的望了眼头顶的烟花,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几座塔楼,便纵身跃去。
换了个屋顶,虽然不够明亮,但是好歹不会被撒一头一脸的焰火渣子了。
叶观澜在瓦片上坐下来,刚要重新打开漆盒,却突然觉得……自己寻得的这处新屋顶,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他四下张望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怪异,心下却更加不安。
耳中又听到了不远处焰火的爆裂声,叶观澜心中一惊,方才明白,这处屋顶的诡异之处,正是太过安静了。别处除了焰火的声音,多少还会有些虫鸣,而这里,安静的简直就像处墓穴似的。
他头皮发麻,正想要换个去处,还没站稳,脚边猛然传来冰凉的触感,低头一看,脚腕上霎时便多了圈碧玉般的环带,两指粗的小蛇颜色鲜绿,亮的快滴溅出来,信子一闪一闪,一对晶亮的眼睛像是通了灵般,直勾勾的盯着叶观澜看。
叶观澜一惊,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欲甩开脚腕上的那条蛇,脚下一慌用的力气大了些,踩碎了几处瓦片,接着脚下一陷,整个人破开屋顶,带着哗啦啦的瓦片碎裂声,掉进了屋顶之下的小屋里!
“什么人!”
凛然的杀气伴随着一声轻喝骤起。
那屋里居然有人,声音甚至很耳熟。
叶观澜刚想道歉,却有东西环上了他的脸,把他的嘴给堵住。
还是蛇,但却是碗口粗的大蛇,一条青色一条白色,将叶观澜整个人紧紧捆住。那蛇的力气颇大,蛇身卷着人,却还能把人举在半空,两条蛇吐着信子看着叶观澜,舌尖不时的碰到他的脸,微弱却很明确的腥气,让人全身都不禁泛起一层恶心的酥麻。
就着那一点光亮,叶观澜再次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房间不大,塔楼顶的小屋本来只是用来眺望用的观景处,此时却堆着好些被褥铺着地铺,有些凌乱的被铺之中,睡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坐起身来,眉心微蹙眼神迷蒙的看着叶观澜所在的方向,似乎是因为被惊醒而目力不及。
他裸着身子,雪色的皮肤落着隐约的红色痕迹,小臂上狰狞的疤痕异常显眼。他看不清屋里的情形,眉心又皱了几分,连带着眉弓上的那一抹红也扭曲了起来。
居然……是花无心?叶观澜震惊之余,内心叫苦不迭。
“谁在那里!”他又叱了一声,刚要爬起来,却被另一人给环住了腰扑回被窝里。
接着,叶观澜听到百里用那有些慵懒的沉静声音,道:“没事,睡吧。”
话音刚落,缠着他的那两条蛇便动了起来,举着叶观澜爬出屋外,游上梁柱,将他倒挂在屋檐下。
作者有话要说:
☆、长相思,在长安
周围的一切又重归静寂。
那两条蛇似乎并不想绞死叶观澜,可是也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
叶观澜头朝下被这么吊着,血可劲的往脑子灌,不一会就觉得头晕脑胀,同时伴随着四肢无力恶心想吐等等并发症,让他一度怀疑是不是被蛇咬了……
两只手环在身前抱着那盒子,两把剑别在身后,蛇缠得太紧,多番尝试也没能挣开……叶观澜一脸苦相被挂在空中,眼前两条蛇缠着对方的脖子,一派亲密景象,落在眼里更是让他心中泛酸。
同样是有不明人物从屋顶掉下来,自己跑出去追人把花青瓷给弄丢了,而百里舒舒服服的在里面继续睡,还把自己挂在屋檐下……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那一青一白两条蛇像是感应到了叶观澜的心情,双双看了他一眼,蛇喙相触,居然当着叶观澜这么个大活人的面亲上了。
卧槽!百里你养的什么蛇?!
如果不是被蛇缠着张不了嘴,叶观澜简直想抱着头大喊。什么鬼!这一路上被人秀恩爱也就忍了,现在被两条蛇秀恩爱,还有没有天理了!!!
也许是化悲愤为气力,也许是那两条蛇太专注忘乎所以,蛇身居然渐渐松开,叶观澜咬着牙一鼓作气挣脱出来,翻出塔楼顶的围栏便落下地去。腿脚还有些酸软,落地时不小心崴了一下,叶观澜却像是没感觉到疼痛,只是连忙仰起头观望,将空中掉落的那个漆盒稳稳接住,然后牢牢抱在怀里。
抄小路匆匆赶回南天别院,虽然路程不远,可伤了脚,又得避着密密麻麻的的巡逻军,弯弯绕绕直到天蒙亮,叶观澜才摸回了南天别院一角的拴马处。
绑好盒子,策马狂奔。踏炎乌骓四蹄生风,一口气冲出包围向西面枫华谷疾驰而去,直至红叶湖畔才终于甩掉了尾巴。
终于安稳下来后,叶观澜这才觉得左脚脚踝处疼的厉害,他下了马,一瘸一拐的走了几步,干脆在湖边的沙地上坐了下来,脱了靴子,缓缓揉按伤处。
红色的枫叶顺着风飘往湖上,在温暖的日光中像是要烧起来了似的,如此静谧美丽的河岸,再往前一里,就又是兵争之地。往长安的官道很长,路长却直,本该是很好走的,可偏偏因为战乱,变得异常曲折。
看似很近,其实很远的路。
叶观澜突然想起了一双竹筷,巴陵县中,花青瓷拿来吃面的那双竹筷。那时候,那双竹筷轻轻抵在自己胸口,把自己推开了不远不近的一臂距离。只有……一臂的距离啊,可不是和去长安的路一样吗?看似很短,走起来却很长,看似可以牵到他的手,甚至能碰到他的心,可到头来……还是没能将他牢牢握住,没能将他拥在怀里。
“长相思,在长安,美人如花隔云端……”
叶观澜想着花青瓷,唇角就弯起了浅笑,尽管那笑容带着几分苦涩,却也比赶着路满脸的风尘仆仆好看多了。那苦涩没停留很多时候,叶观澜便拍拍自己的脸,深呼吸了数下……再睁开眼的时候,又恢复成那个笑的明亮灿烂的问水剑客,就算是一身闪耀的明黄色,也不能盖过那分神采的颜色。
花青瓷最喜欢的,应该就是自己这种开开心心勇往直前的模样吧。
叶观澜穿起靴子,站起身扭了扭腰,盘算着休息的差不多,该继续赶路了。就算路再长,总有走完的那一日,就算再艰难的战争,也总有结束的那一日。
自己,从来就不是个会轻易认输的人。
精神抖擞的上马,拍了拍拴在鞍边的盒子,确认牢固无虞,便准备继续前进。
刚在马背上直起腰板,背后就又是一寒。
两骑马蹄声在他背后十数丈处踱步,夹杂着一声轻笑刺入他耳中。
叶观澜内心一声哀嚎,硬着脖子转过头,只见两个熟人骑马并肩在他不远处,两双眼睛带着不同的情绪直盯着他,让人汗毛倒竖。
“哟,好久不见啊叶少爷。”花无心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
叶观澜干笑一声,“哪有好久……我们不是昨晚上才见过吗。”
话刚出口,叶观澜就后悔的简直想把舌头咽下去,因为花无心在一瞬间就僵住了那没什么亲切感的微笑,脸色越来越阴沉。他回头询问性的看了百里一眼,百里也被他看得噎了一下,眉心微蹙,轻点了点头。
“难怪……居然逃的走。”
再看向叶观澜时,那眼神虽然还隐忍着,却已经透露出一股子掩饰不住的阴狠了。
叶观澜叹了口气,按了按胸口,接着一夹马腹,踏炎马长嘶一声,带着主人撒腿儿就跑!
我打不过你们俩!还跑不过吗!真当我傻?!
突如其来的转折,花无心与百里两人俱是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叶观澜却已经甩着一道尾尘跑远了。
“跑的挺快。”百里像是在称赞,声音却有些不稳,憋笑似的,可是脸上偏偏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纯黑色的眸子颤动了一下。
花无心愣了好一阵,却是突然一笑,眼里满是得了好猎物的狡猾,那一脸粲然,诡异的糅合着天真和残忍两种心绪,却和谐得仿佛本该就是如此,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是花无心。
百里面上这才漾起了一抹笑意,问道:“追吗?”
“追!”花无心抬手往马屁股上就是一抽。
一黑一红两骑人影,随着叶观澜离去的路径疾奔,不一会便隐没在了枫华谷漫天的红叶之中。
穿过枫林道,踏入长安地界,叶观澜一步也未敢稍停,不仅仅是因为背后花无心与百里穷追不舍,更重要的是,他终于到了长安。
你若要寻他,就去长安。
花青瓷……你若真在这里,被我寻到,就别再偷跑了好不好。
一路前行,若说同样是战火缭绕之地,枫华谷漫天红叶尚有人气,那么长安近郊便真真是一片死寂。到处是烧过的灰黑色,死去的树,死去的地,还有死去的河,让人想象不出这片灰黑色的附近,那片高耸的城墙之中,还围着一片繁华的长安内城。
繁华到,让人感受不到高墙之外的世界,究竟已经破落成了个什么模样。
刚下过雨的地面湿软,马蹄一踏便成了泥浆,越是靠近官道交叉处,地面越是泥泞难行。叶观澜只得放慢了马速,慢慢踱至长安近郊的茶馆。
茶馆周围是铺好的石砖地,虽然还有些泥水,总也比前段路上的烂泥地好多了。叶观澜在茶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