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自己师门的人,才会折成这种形状。
花青瓷努力的控制着情绪,一点点的拆开那枚信纸,端正的小楷,与自己相似的字迹却总是带着一份圆润,无论学多久,都写不出自己那份锋芒。
那张纸上,写着:人我抢走啦,么么哒。
那么么哒三个字被人草草的涂了几笔盖住了,只能从墨迹干涸的边缘隐约的看出来写的是什么。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突然就迸发出一阵笑声。
声音不大,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花青瓷利索的撕了那张信纸,把药包丢在地上,转身就大步走出门去。他开门的动作太快,把刚起床来看师弟正走到门口的叶山娄吓了一大跳。
“你这是干嘛去呢?”叶山娄喘着气揉着心口。
花青瓷脚下没停,几步就转过了拐角不见了,只留下一句语气平静却叫叶山娄瞠目结舌的话。
“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昆仑
往长安西北面疾驰一日,便走上龙门荒漠的驿道,荒漠中心紧挨着龙门镇据点的客栈,有,且只有一家。
龙门镇被恶人谷所占据,周遭遍是巡逻的谷兵,甚至龙门客栈门口也不例外。
叶观澜被一阵大力的摇晃惊醒,他眼睛睡的有些模糊,想要伸手去揉,却发现自己双手被扣在背后绑了个结实。
而面前花无心那张笑眯眯的脸格外欠揍。
“你保证乖乖喝药让我给你换药不打我不逃跑不耍花样不乱叫……我就给你解开绳索。”花无心一口气也不带喘的扯了一溜条件,脸上还是那般无害的笑容,可落在叶观澜眼里莫名就有点狰狞。
“你想做什么?”叶观澜刚把这句问出口,就觉得各种后悔……这感觉,这么和落入狼窝的小媳妇似的!
“不想做什么,”花无心笑眯眯的端起药碗,“我给你煎了药,你喝不喝?”
闻到碗里随着热雾升腾起的古怪味道,叶观澜皱了皱眉。
花无心也没再说什么,空着的一只手解了叶观澜身上的绳索,然后把药碗塞到他手里。见叶观澜愣着半天没喝,他有些不悦的催促:“喝呀,没毒。”
叶观澜有些狐疑的看了看花无心。
花无心有点无奈的继续催促道:“快喝吧,伤药而已,你要是真有个好歹师兄非撕了我不可,我不会害你的。”
忽然又听到了那个人,虽然花无心没有明确的念出那个名字,但叶观澜却还是像被勾起了什么回忆似的,整个人耷拉下去,也没管碗里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恶心味道,一股脑的就咽了下去。
喝下去之后觉得,这味道难喝是难喝,但是尝起来却有点熟悉,是在哪里喝过的呢?……叶观澜愣神的时候,花无心也在皱着眉犹豫自己接下来的动作。
叶观澜辰时匆匆跑出门的时候,穿的只有那件白色的单衣,被这么打过搬过绑过之后……早就乱的不成样子。乱就乱吧,可是微敞的领口露出的一小片皮肤上,清清楚楚的印着斑斑点点的红色痕迹……其实有颜色什么的也没什么,反正在靠近脖子的位置叶观澜自己也看不见,可偏偏又伤在胸侧,绷带非得环着胸绑不可。
花无心比了下自己手臂的长度,而后端着放白药的小盒子,有些为难地瞄了叶观澜一眼。
“喂,你自己涂怎么样?”
叶观澜点了点头,也没多想便接过那盒子,脱了那件皱巴巴的白衣,开始解身上的绷带。
花无心则是早早的背过身去捂上脸,不过一时就听得背后的叶观澜哎了一声,接着是几声紧张的抽气声,不禁心中腹诽。
……师兄你,连重伤的也不放过,真禽兽。
叶观澜可没空管花无心现在是什么想法,只是红着脸草草给自己上了药,取过一边的干净绷带就开始缠,伤口什么的先不管,先把那几个淡淡的红色痕迹遮住再说!
他甚至没有考虑印子是什么时候留的,谁啃的等等更重要的问题。
就在叶观澜手忙脚乱绑绷带的时候,客房的大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就连花无心也吓了一跳,回过头瞪着一身沙土破门而入的百里,微挑了下眉。
百里却是匆匆进门就看到这么一副画面,叶观澜光着上身一脸紧张,而花无心背着身子捂着脸……他顿时面色一凉,疾走几步一只手隔开叶观澜,而后从包裹中翻了翻,取了套红白相间的恶人谷制式常服,塞进叶观澜手中。
“走,花青瓷追上来了。”百里不着痕迹的把叶观澜推远了些,这才折回花无心身边,贴在他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语速很快,语气却很平静,让人听不出他究竟怀揣着什么想法。
花无心却是微怔了下,“这么快?”
百里点了点头,“镇口有谷里的巡逻兵缠着他,应该能挡一会,我们现在就走,去昆仑。”
花无心思索了片刻,正想要说点什么,却见叶观澜换好了衣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恶人谷的衣服怎么回事,省布料么……”叶观澜苦着脸扯了扯身上那件开着胸口的短衫,心中忍不住哀嚎恶人谷的衣服都是谁设计的,这里一个洞那里一个口子的,能露的都露了减下来的布料宁愿做衣摆也不肯让人裹严实点……而浩气盟那边呢,恨不得武装到牙齿,全身上下捆的就只剩下眼睛,真造孽。
他一边腹诽一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却看见那对一向不怀好意的夫夫双双扭过头盯着他看,花无心只是一脸好笑的表情,而百里那双微眯着的黑色眼睛,却直盯得他出了身冷汗。
“你想干嘛,你别小看我现在手里没剑!我告诉你!……啊。”
百里利落地敲晕了叶观澜,然后把他身上那件穿法乱七八糟的外衣扒了下来,重新给他穿戴好,然后拍拍手,将他往肩上一抗。
花无心在一边淡定的围观全过程,直到百里扛着人就要走,这才摇头晃脑的啧啧两声,道:“这要是让师兄知道,嫂子被我们这样那样……非得撕了我不可。”
百里那双纯黑色的眼睛眯的更紧了,拉起花无心的手就往门外带,出口的话是不容置喙的上扬调子。
“他敢。”
马车顶着龙门的风沙与烈阳,一路向北疾驰,百里驾着车,花无心坐在车里,顺手又把叶观澜因为路途颠簸而恶化的伤势收拾了下。
这下自己欺负叶观澜的事实是板上钉钉了,花无心闭上眼,想象了一下花青瓷气急败坏要杀人的样子,反而开心的笑出声来。
反正都中毒了,不妨把盘子也舔一舔。花无心很多时候都小心谨慎,但更多时候却习惯破罐破摔,事情都成这样了……不如再推一把,给自己找点乐子吧。
向北跨过关卡直入昆仑,穿过山坳,凛然的寒气便扑面而来。日暮西沉,没有带来橘黄色的暖意,地面的雪光更胜,蓝白灰黑的景色里,入眼的只有漫天风雪,连道路都仿佛被割裂成了碎片。
行进中的马车,门帘突然被掀起,冷气涌入,花无心不禁哆嗦了下,拽过车角落放着的薄毯,盖在了尚在昏迷的叶观澜身上。
“你来驾车。”百里丢下这么一句便放下了门帘,而花无心接下缰绳的时候,百里已经攀在了马车顶棚上。
在他们身后,刚出长乐坊地界,白色的冰原道上,一骑快马随着他们的车辙印紧追不舍,马上的人一身黑衣,没在雪片之中看不清相貌,却也着实不需要看清相貌。
除了花青瓷,也没有第二个人能这般紧跟在后面。
百里紧盯着那不远不近的轻骑,那双似乎不会反光的眼睛在暮色中被雪光一照,更是黑的吓人。他手中的漆黑色的罐子应着笛声破裂,接着一手向前推出,一青一白两条碗口粗的蛇自他手中迸射而出,落在冰面上滑行了一段,便似清醒了般,吐着信子向着路那头骑马的人急扑而去。
而马车因那蛇跳出的后坐力,一阵颠簸才稳固下来。
百里这才从车顶上跳下,坐在花无心手边,接过缰绳软鞭一扬,马便嘶鸣一声转进了冰原入口左侧的岔道。
“去凛风堡。”百里简洁的说道。
“凛风堡?我记得现在的堡主和你有点过节……”花无心点了点下巴,一脸有趣的看着百里。
“不留在那里,只从那边绕路,我……”百里突然停住,隔着门帘看向车里,道:“他醒了。”
花无心撩起门帘,见叶观澜一脸迷糊的揉着后颈,不禁笑出声来,问道:“嫂子,冷不冷?”
“你乱喊什么呢。”叶观澜揉着酸痛的脖颈,没好气的嘟囔。比起天气,花无心的声音更让他觉得脊背发寒。
“反正以后也是一家人嘛。”花无心靠在门框上,竹帘半搭在身上,没有合上,却因为身体的阻挡,使得车里没有那么冷。
昆仑之地,东西两边分别被浩气盟和恶人谷分据而立,东昆仑密密麻麻的浩气据点,从落雪岭直到灵风村未有断绝,百里身为恶人谷中人,确实也只能走左侧的西昆仑冰原,同样的道理,放在花青瓷身上也是一样,尽管他已经退出阵营,可是常年积攒的仇恨还在,若走西昆仑,谷中巡兵也定不会放过他……花无心思索了一阵,突然嘴角一勾。
他轻轻扯了下百里的衣角,笑道:“你走西昆仑,难道去恶人谷?那师兄倒真是再难追来。”
百里摇摇头,“不,小遥峰。”
“小遥峰?”
“我在那里有一处居所,”百里瞄了一眼叶观澜,“他有伤……还是得找一处安静地方。入夜的风雪更大,半夜上山不妥,我们就近在凛风堡留一晚,明天日出再上路。”
“这样的话,师兄走东昆仑岂不是比我们快?”花无心挑了下眉,眉骨上的那一抹红色即使在暮色中,也因着雪光而清清楚楚的跳动了下。
“不会,他应该不知道我们的目的地,”百里顿了下,犹豫一阵才继续道:“就算知道,他也不能赶在我们前面到达,东昆仑看似离小遥峰近,但灵风村到小遥峰全是峭壁断崖,要上山得从玉虚峰绕道,那里晚上关卡有把守不让通行,风雪又大……就算他真的早一步到达,那里只住着我弟弟,多半不会有事。”
“弟弟?你弟弟不是被花青瓷……”叶观澜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百里有些讶异的又看了叶观澜一眼,漆黑的眼睛在暮色中又深了几分,问道:“什么?”
叶观澜噎了下,然后在那诡异又压迫异常的眼神中,断断续续的把花青瓷曾经告诉他的往事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暗自惊讶于百里的反应……按理说这事不该是他们结怨的源头吗?为什么百里看起来这么淡定,甚至有些茫然?
直到他把整个故事概述完,百里又愣了会,才道:“有这事儿?”
没有吗?!叶观澜瞪大了眼睛。
花无心也有点惊讶的提高了声音,“哎?没有这事吗?”
百里摇了摇头,道:“我哪里记得,族里人那么多,都姓百,我只有一个亲弟弟,叫百邑。”
花无心眨眨眼,思索片刻,问道:“我见过吗?”
百里不答,只是缓缓摸上花无心的手臂,隔着衣袖轻抚那块伤痕,珍而重之得像是在摩挲什么易碎的瓷品。
“帮我接上断手的那一个?”
百里那双漆黑的眼睛,难得的流露出一点挣动的情绪,他迎着冰原道上扑面而来的风雪,只是点了点头。
“原来是他。”花无心倒是笑的很开心,握住百里按在他臂上的那只手,掰着他的手指玩起来,一边玩一边问:“你该不会是忘记了,我也是浩气盟的,进得去凛风堡?”
百里反手扣住花无心的五指。
“放心,有我。”
沿着冰原道走上西昆仑高地,三个人没有走正门,而是悄悄的趁着暮色从凛风堡外墙翻了进去,尽管还是遇上了不少巡兵与谷中人,但是三个人也没怎么吃亏,挨个打晕放倒藏进角落,顺顺利利的猫进了据点角落的宿屋,找了间无人的便钻了进去。
一直被其他两人各种无视扛来拖去的叶观澜,已经临近了爆发的边缘。
自己辛辛苦苦一路从扬州千里送到长安,被甩被打被刀子戳,板凳还没坐热呢,又要被绑架……绑架也就算了,还要被逼坐在一边看人秀恩爱,人性呢?
可偏偏这两人对自己还算不错,叶观澜一堆苦水只好往肚子里面咽。
收拾干净了满身的雪与泥,花无心闭着眼小心翼翼的给叶观澜换了伤药与绷带,百里煎好了药汤端进屋子,花无心接过来舀起一勺便要往叶观澜嘴里送。
“我能自己喝……”叶观澜避过花无心递过来的勺子,有些别扭的抢过药碗。
花无心眯着眼睛看着叶观澜窘迫的样子,看上去很是开心。
“嫂子,喝慢点。”
“你能不能别这么喊啊,我听着怪怪的……”叶观澜苦着脸努努嘴。
花无心笑了起来,竖起一根手指戳戳叶观澜的脸。
“喂,做什么呢。”叶观澜不太高兴的蹙起眉。
花无心的笑声又大了些,听得叶观澜一头雾水,而一边的百里只是有些无奈的轻摇了摇头,抱了一副被褥便在一边的躺椅上睡下。
花无心好不容易像是笑够了似的,收回欺负叶观澜的手,收拾起了用完的药碗。
他一手端着空碗,另一手硬是把叶观澜按在床上给他掖好了被子,看叶观澜一脸别扭的缩进床里面,这才一脸满意的说:“叶观澜,我师兄这人呢,平时张扬跋扈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其实,有个最好攻克的弱点。”
叶观澜愣了下,然后对上花无心的眼睛,“什么?”
花无心笑了笑,“他心软。”
没理会叶观澜眼中的迷茫,花无心继续笑着说了下去,“他确实聪明,强势,偶尔没心没肺,手段也厉害……不过他对某些人,一辈子都狠不下心。就比如我吧,虽然我总是给他找麻烦,折腾他,伤他害他,可是他始终也狠不下心来杀掉我。对我尚且是这样,更何况……”他又笑了笑,脸上虽然是无懈可击的笑容,却隐约有些黯淡。
“更何况,他喜欢你。”
叶观澜再次愣住了,他不是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妥,只是这样的话从花无心口中说出来,让他觉得古怪,可偏偏心里又着实高兴的很,暖暖的让他的脸都微微红了起来。
叶观澜的反应花无心看在眼里,他笑道:“除了心软,他还有个毛病,就是不懂珍惜,总要失去那么一两次的才会认真起来。所以呢,我把你绑走,给你们的感情升升温……”他又戳了下叶观澜的脸,“嫂子,还不快谢我?”
“你别老一根手指摇来摇去的戳我脸,都和谁学的坏习惯……”叶观澜开口抗议,却冷不防的被塞了一丸东西在嘴里,入口即化,想吐都吐不出来,“什么东西?”他慌道,却突然觉得头一沉,眩晕感铺天盖地而来。
“师门秘传,三,步,倒。”
那个倒字还没说出来的时候,叶观澜已经头一歪没了声音,花无心重新给他掖好被子,将空碗放到桌上,然后吹了蜡烛,摸索到百里躺着的软榻边,掀开他的被子钻了进去。
躺椅不宽,花无心整个人覆在百里身上,脸埋在他颈窝,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
百里双手环着花无心的腰,轻叹了一声,默默的感受着颈子上越发泛滥的湿意,良久,抬起一只手在他背上轻拍了拍。
一瞬间,怀里的人便猛地颤了下,两手抱紧了他发出一声呜咽。
“还有我呢,”百里平静又低缓的声音,在漆黑的屋子里更加的清晰,“他喜欢他……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