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太太往梅姨娘的院去,把几个丫儿都打发回屋,谁也不让跟着,外一出了点什么事儿都不是这些姑娘家该见的。
姚太太脚步匆匆来到小院,一进就瞧见伺候紫鹃手拿铜盘打了点水来,便问道:“姨娘如何了?”
紫鹃回:“大夫还在里面,据说是吃食出了问题,偏偏这大夫又不肯跟我说,说是要等太太回来告诉太太。”
姚太太不再理紫鹃径直走进屋里,正好大夫在收拾匣子,见姚太太进门便弯了弯腰,道:“见过姚太太。”
“大夫不用客气,这梅姨娘如何?”姚太太客气道。
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叹道“孩子保住了,只是胎像不稳,我看了一下姨娘的吃食,发现里面里面多有薏米做的东西。”
“大夫这薏米不是补品么?这跟梅姨娘胎像不稳有什么关系?”姚太太问道,府里很少使用薏米,只是偶尔在厨房做粥或者点心的时候有。
“这薏米食多了会导致滑胎。”大夫很肯定的道,“以后一定要注意。”
姚太太想了半晌,自己不在府里,能想到的只有湘姨娘和宋姨娘动手脚,心里气得慌,脸上却勉强笑意,“谢谢大夫提醒,章妈妈送大夫出府。”
姚太太吩咐完走进了内室,瞧见梅姨娘躺在床上,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这个女人一直都是这样子,无论是最初在抱厦还是现在差点丢了孩子,难不成这世上就没什么能让她心起波澜的么?
“你感觉如何?”姚太太走到床边问道,梅姨娘支了支身子,紫鹃把软垫垫在姨娘背后,“多谢太太关心,好多了。”
“紫鹃,以后姨娘的食物要注意些。”姚太太皱眉道,“好好休养,注意身子,还是以前那句话,这孩子保不保得住全在你自身,你若不仔细着我也不可能事事都替你担心,不要凡事都是那副淡然不在乎的样子。”说完姚太太转身离开,却听见后面梅姨娘轻声说了句,不带任何感情,“最糟糕的早在家里沦落的时候都发生了,想必以后应该没有比那时更难过的日子罢。”从官宦小姐一夜沦为高门妾室,经历过最糟糕的就没那么容易抱怨生活了吧。
姚太太只是步子微停,头也不回的走了。
紫鹃替梅姨娘拉了拉被子,“姨娘好好休息吧,为了自己,为了五小姐,也为了未出生的小姐或者少爷。”
“好。”
紫鹃又笑笑,“不过听大夫说,像是个小少爷呢。”
梅姨娘也勾了勾嘴角,“有功夫见到冬梅,让她告诉五小姐,我这里一切都好,不必担心。”
第三十七章
梅姨娘胎像不稳的事儿;姚太太并没有追究,第一事情很明显,不是宋姨娘就是湘姨娘做得,凡是除掉了她们俩一个这后院就没那么平衡了;在梅姨娘没生产之前,她们一个都不能动;不然一家做大很难处理;等梅姨娘生了;再追究也没什么不可。第二;姚太太打心眼里也没把这个孩子放在眼里,庶出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就算是个男丁,以现在自己在这个府里的地位也不用担心。
五丫听冬梅说了紫鹃传来的话,心却还是悬着,怎么想怎么觉得害怕,而自己自保都难又怎么再保住那世界上跟自己最亲的母子,想想都觉得难过,便也不顾着姚太太的心情,自顾自地去了小院。
紫鹃在院子里煎药,一扇子一扇子仔细的扇,五丫走进院她都没注意到,还是冬梅唤了一声才放下手中的活计,“五小姐怎的来了?”
“来看看梅姨娘,前几日不是动了胎气。”五丫笑着道,紫鹃年纪小,说话也没那么注意,“前几日不是传话给您了说不用担心么?小姐放心,有奴婢照顾梅姨娘呢。”
冬梅嗔了一句,“这嘴真是快,什么都说。”然后瞪了一眼,紫鹃捂了捂嘴,“好姐姐,你快带五小姐进屋吧,站在门口算什么,到时候妹妹又要挨说了。”
冬梅这才跟着五丫走进屋里,路过紫鹃身边时狠狠地戳了她的头一下。
梅姨娘的屋里有着淡淡的香气,安气凝神的感觉,五丫整个烦躁的心情也安定了很多,一进屋梅姨娘就半躺在橡木矮榻上,手中做着针线活,“姨娘有时间就多歇歇,若老是做这些活计,会累坏的。”
梅姨娘笑着放下手中的东西,“五小姐来了,小姐本不该来的。”
五丫脚步一滞,确实在这个节骨眼不该来的,很容易引起姚太太不满,梅姨娘继续道:“小姐大了,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什么时候不该做什么事,就算是偶尔犯糊涂也不能冲动不是?”
“是我疏忽了。”五丫语气十分没底气,梅姨娘又道:“既来之则安之,五小姐请坐罢,冬梅去门口帮帮紫鹃,那丫头手笨脚笨。”
冬梅一听立刻就懂得梅姨娘有话要说,点了点头,出了门去望风。
“我身子没事,只是一点薏米能有什么大碍。”梅姨娘波澜不惊的样子实在让人安心,五丫张张嘴不知说些什么,“没事便好。”
“那薏米,不过是我自己放得,量多量少我自己有数的很。”梅姨娘又拿起针线活,五丫则睁大了眼,仔细听着梅姨娘说的每一个字,“这孩子来得太过突然,自然让人盯得也紧,可偏偏有个没有能耐的娘亲,出生就只能是庶出,多少只眼睛盯着要这个孩子不好呢,何不先发制人?一点薏米而已,我不过是买通的大夫让他说的严重些,自己再演足点戏码,自然而然就像真的了。”
“姨娘何必拿肚子里的孩子冒险?”五丫只觉得担心。
梅姨娘则笑得有些无力,“虽然很多事无能为力,但总要做些什么不是,就像我说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该什么时候做,都要看准看好,然后再去赌,胜算就大了很多。这个孩子威胁不到太太的地位,也威胁不到大少爷的地位,”毕竟姚太太的家世对老爷十分有利,姚老爷需要她都来不及呢,更不会撼动姚太太的地位,“所以她没必要费力不讨好的害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但她更没必要保护我们母女的安全,单单看记在她名下的你,都是欢喜了就关心不欢喜了就看不见。不过是点薏米,只为了给姚太太提个醒,不闻不问可以,但是别以为出了事儿她就没责任,也给心里打坏主意的人看看,别想着下手害我,这事一出,老爷也会放在心上,想动手的人怕是也不敢了。”
五丫看了看梅姨娘觉得熟悉又陌生,“姨娘”
“五小姐,我若是你,今天不会出现在这里,毕竟你没有能力护住我,我也没有能力护住你,我们之间努力过好自己才是对彼此最大的保护。”梅姨娘淡淡道。
五丫眼睛一湿明白梅姨娘的意思,就是因为护不住才想尽办法,即使是伤害自己也不要给对方添麻烦。
“我明白,姨娘好好休息。”五丫慢慢起身,往屋外走,梅姨娘只说了一句,“小姐要记住,即使是平淡的日子也要算计,才能过得安稳。”
晚膳姚老爷忙于应酬,姚善礼在书院读书,只剩下姚太太带着几个女儿一起吃,早早的便摆好了饭菜,二丫这几日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话比以前少了,样子也没有以前傲气了,这倒让姚太太顺眼了许多。
姚太太慢条斯理的夹进碗里一根青菜,似有似无的问向章妈妈道:“梅姨娘怎样了?”
章妈妈刚要开口,五丫抢了先,嘴里还有没有嚼完的米饭,“梅姨娘还好,今个儿女儿去梅姨娘那里要麻烦她纳的鞋底顺便看了她。”
五丫怎会不明白姚太太的用意,在姚太太身边的这些日子里,五丫早就习惯了姚太太那副做派还有她从不习惯掩饰的小心思,姚太太信任自己多半是因为自己听话,又从没有事情隐瞒她,关键时刻还能出主意独当一面,而姚太太今天问的话,恰恰是知道了自己去梅姨娘那里,试探下自己,至于与梅姨娘的谈话想必她是不知道的,像姚太太那么沉不住气的人,知道了不炸庙才怪。
姚太太的脸色好看了许多,没了刚才的严肃,却也皱着眉,微微有些埋怨:“把饭吃完了再说话,一点小姐样子都不见,还有外一噎到了可如何,还有梅姨娘身子重,怎么能让她劳累呢,缺少什么跟我开口不就好了?”
五丫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心中松了口气,既然姚太太语气中有了点关心,那必然是相信了自己,“以前穿习惯了梅姨娘纳的鞋底,便去麻烦了她。”麻烦两字用得极为客气,明显划出距离。
姚太太似乎很满意道:“明日我让人去讨教一下,学会了给你们姐妹儿们也做,也省得梅姨娘挨累。”
“谢母亲。”
五丫只觉得这后宅真凶险,连吃个饭都像是鸿门宴,各怀着鬼胎,互相试探,猜疑,然后骗人,被骗。
用过晚膳后,姚太太带着三丫与五丫回了正屋,放了那两个小姐回去,一个闷葫芦,一个不顺眼,也懒得时时放在眼前。
姚太太坐在椅子上,道:“留你们姐妹是有事要说,三丫快要及笄礼了,我们初到京城也想与京城的人交际交际,借着这次的事情大办一下,三丫好生准备着,至于赞者,五丫以前做过,熟悉很多就由你来担任。”
三丫脸上一红,不知想到了什么,五丫则吸了一口气道:“是,母亲。”上次二丫的及笄礼就出了乱子,但愿这次的三丫不要出乱子。
姚太太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五丫,你跟佟家姐妹熟悉的很,你觉得那佟家大小姐如何?”
五丫想了想,“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又花容月貌,也知进退。”
“我也是这样想的,喜欢的很,就不知你大哥怎么想的,好歹见过几面。”姚太太满脸的心事,全部说了出来。
五丫心中无奈,该来的还是要来的,看样子姚太太是很喜欢佟晚晴,想要与佟家联姻,三丫道:“大哥怎么会喜欢那么聪明的女子,大哥平时对五妹最好,我看他就喜欢五妹这种野丫头。”
“三姐,那不一样,我是亲妹子,大哥那样的人一定喜欢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五丫反驳,实在不想让姚太太因着三丫的口无遮拦对自己厌恶。
“我还是与你们大姐商量商量罢,都回去歇着罢。”姚太太道。
第三十八章
京城的初秋不似西北;没有荒凉,更多的是富丽,金色的景象遍布庭院,连出了府感觉到的都是这份金色带来的繁华;让整座京城看起来更加瑰丽,像是一尊琥珀一般;珍贵美丽。
而姚府里的人形色匆匆;不顾脚下踩上的金黄落叶;发出叶子破碎的细碎声急匆匆的往梅姨娘所在的小院去;院门口都能听到里面的嘈杂声,姚太太带着章妈妈坐在院内的正堂里;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偶尔听见里面传来梅姨娘的惨叫也只是皱一皱眉头,章妈妈欲言又止,始终没有开口,里面产婆大声叫着“用力。”
章妈妈这才轻轻弯下腰,在姚太太耳边问道:“太太,这孩子真的要生下?”
姚太太放下手中的茶杯若有似无的问道,不知是回答章妈妈的还是说给自己的:“怎么能不生,老爷没少放在心上,况且这梅姨娘从未给我添过麻烦,我又何必为难她?若是我有意为难了,五丫会怎么想,这几年来数她最懂我心。”姚太太渐渐发觉自己倒是很依赖五丫了,那丫头聪慧不说,更能知道自己的心思,而且也从未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这份福气怎么说都是她们母女换来了。
姚太太想想有继续道:“跟了我这么久,每天随我念佛,难道不知道说这些话想那些事是造孽么?”姚太太继续道,章妈妈没在说什么,心里想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嘴上却说:“奴婢知道错了。”
室内突然传来‘哇’得一声大叫,随后紫鹃便跑了出来,“太太,太太,是个小少爷。”
姚太太抬了抬眉毛,起身,再在门口瞧了瞧,却没有走进内室,心里始终嫌弃着产房不吉利,吩咐:“快让产婆抱出来瞧瞧,告诉里面的人好好伺候姨娘!”
紫鹃一路小跑进去,不一会儿,产婆抱着已经包好的新生儿走了出来,满脸笑意:“太太,母子平安。”
姚太太上前瞧了瞧那新生儿,用手按了按他的小脸蛋,肤若凝脂,虽然闭着眼但也瞧得出生得极好看,藕臂白白胖胖的让人忍不住摸上一摸,即使不是自己所出,却也多了几分疼爱,便伸手抱进自己怀里稀罕了又稀罕,逗弄了一会儿才离开。
冬梅小碎步走进屋,满脸掩不住的笑意,道:“小姐,梅姨娘母子平安。您可放心吧。”
五丫放下手中的活计,一脸惊喜,双手合掌闭眼道:“老天保佑!”
“据说太太也很喜欢,抱了好一会儿,跟梅姨娘说了几句话才离开呢。”冬梅话音刚落,五丫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喜欢是好事,太喜欢了就物极必反了,若是再抱到太太屋里,那姨娘岂不是要伤心死。
看五丫的脸色,冬梅也知道了些,便道:“太太临走时把小少爷留下了,还说让人照顾好她们母子,小姐不必担心。”冬梅递过一杯刚到的茶水。
五丫抿了一口安了安心。
说这孩子是福星那再好不过了,倒与他亲生姐的出生天差地别,是个男丁,姚老爷只有一子,多少十分疼爱,更幸运的是他出生没多久姚老爷便从正六品官员升职到了从四品,可谓是鸿运当头,双喜临门,姚老爷取名为姚善鸿,而这善鸿最妙的地方是他会笑,刚出生的孩子一般都哭的厉害,可姚善鸿不同,很会笑,会笑不是遇谁都笑,是只要见到姚老爷姚太太和梅姨娘,就会伸手求抱,然后在他们的怀里一直笑,脸上带着跟五丫一样的梨涡,就连姚太太有时都会欢喜的不得了。
姚府私下都说,梅姨娘第一胎是霉运,第二胎是鸿运,看来在后宅的地位是要坐稳了,再也跌不倒了。
五丫隐约听说过一些,但都是笑笑就过去了,倒是冬梅,时常絮絮叨叨地讲些有的没的,发点小脾气,五丫时常劝道:“梅姨娘母子好不就是我好么?”
可是有好便有坏,福祸相依的总躲不开,偏偏女人嫉妒心强,后宅小心眼的女人还多,时不时的找梅姨娘的碴。
姚太太坐在花厅逗着姚善鸿,一旁梅姨娘静静的喝茶,湘姨娘,宋姨娘也都陪着,也不知是湘姨娘年纪小经历少,还是太狂妄自大,过了那段苦日子原地满血复活,总之又挑起了话茬。
“这小少爷生得是好看。”湘姨娘笑着道,可着姚太太可不愿意听这话,孩子我喜欢是喜欢,但是我能夸你却不能夸,再好看不是我肚子里生得你就不能上来拍马,随后姚太太便黑了脸问道:“哪里好看?”
湘姨娘一笑,“生得秀气倒像是个女孩子,与那唱剧的小生有上一比。”湘姨娘本想贬小少爷拍姚太太马屁惹她高兴的,却没料到,姚太太更是生气,“你是戏子难道就要把人都比作戏子么?你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或许可以跟戏子比,善鸿是姚家正经八,本的少爷,也容你这么说?”
湘姨娘一怔,始终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错了赞也不对,贬也不对,这太太到底唱得是哪出?
这时梅姨娘放下手中的茶杯,脸色有些苍白的笑了一笑,那无奈的样子让人有几分怜惜,淡淡道:“太太莫要气,不是小少爷的错,也不是湘姨娘的错,兴许是奴婢没福气。”
宋姨娘见缝插针,“梅姨娘不必这么说,太太向来公正,知道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坏的。”说到坏的时还狠狠的瞪了一眼湘姨娘,“自己肚子不争气,嫉妒这事儿是在所难免的。”
姚太太清了清嗓子,“行了,都回去吧。”满脸的不耐烦,把善鸿交给奶娘,然后带着章妈妈离开了。
待太太走了,湘姨娘冷哼一声,“别以为生了孩子就能上了天,养不养的大都是另一说。”随后挑衅的看着湘姨娘。
梅姨娘没有理,只是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走到门口时,轻声道了句“与其嫉妒人不如自己努努力,会叫的狗不一定会咬人,会孵蛋的母鸡不一定会下蛋,还有湘姨娘的话我记住了,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