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字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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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字缘-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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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轻盈瞪着一对牛眼:“有什么使不得的!老娘从来见不得这些混账东西,在我眼皮子底下欺男霸女!老娘一刀子送他们去阎罗殿!”
  老大爷干枯得像老人参,老人参急得使劲儿眨眼:“姑娘有所不知,那几个人,可都是螃蟹帮的!这螃蟹帮,为祸乡里,臭名昭著,可就连镇上的衙门都拿它没办法哩!螃蟹帮的老大万金宝,那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惹了他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俗话说,两假相逢,必有一真。一正一邪,也注定要猜出别样的火花。
  当方轻盈还在听老大爷啰嗦螃蟹帮前几天是怎样抢走了自己那两筐挑好不容易到市面上、尚未卖出的土豆时,花花绿绿的混混们左摇右晃,却在面摊上与一身素白的和尚来了个正面相逢。
  几只山鸡绕着一只野孔雀,堵上了清风中翩然盛开的白莲花。
  野孔雀似被蛊惑,正要开屏。
  无赖甲一把按下头目正要掏出银子、化缘布施的手,狞笑道:“大哥,这和尚的钵里可有不少银子啊!这化缘,也是咱们地盘上化的呀!”
  野孔雀施施然收回手,贼似的眼在他身上留恋了一圈,贼兮兮地笑:“以前倒是没见过你……也罢,既是新来的,交了一半,今后在这福禄街,和尚你想化多少,就化多少!横竖有我螃蟹帮给你做保!”
  这厢,野孔雀倒是胸膛拍得响当当。那厢,方轻盈咬牙切齿:这分明是欺负人家手无缚鸡之力,想抢和尚好不容易化来的钱!
  和尚的脸,眉目如画,嘴角极浅极浅的笑就像画上笔墨不经意的一勾:“出家人化缘,本就为结缘。今日如能以钱财与施主结一段善缘,实属幸事……”
  野孔雀在风中听得飘飘然,听到“结一段善缘”更是怦然心动,两眼放光:“有缘、有缘!”那油腻腻的表情,瞬间燃起了方轻盈的满身怒火。
  “可惜此时,却是……”和尚浅浅地微笑:“不能。”
  

  ☆、野孔雀

  此言一出,众山鸡与野孔雀顿时成了斗鸡眼。
  和尚面带拈花微笑,心却烦恼三千,无人能知晓他的苦海无涯:他是真的没办法了呀……
  和尚的心底发出幽幽一叹。
  寺里的老方丈都已经三天没沾油腥了,饿得青面獠牙,天天端着个大碗、敲着筷子在他后头狂追,叫花子似的勇猛。
  这也罢了。横竖方丈三天两头就嘴痒,后山的野鸡野兔野狗见了他比见到天敌还恐慌。真饿上几天,阿弥陀佛,反倒是功德一件。只是两个小师弟可怜。
  大音本就长得胖,耐不住俄,每天清汤寡水的也填不饱肚子,头天晚上做梦还把自己的手指当鸡腿啃了一口,次日起身,肚子就像个不安分的水桶:叽里呱啦的叫了一天。最后连小象也挨不住了,愣是挨到小脸发青、脚步漂浮,一头栽到在他怀里,才抬头恹恹地道:“师哥……我饿了。”
  临出山门,他这出家人望着方丈与两个小师弟目送自己远去的一幕剪影,居然产生了一种“要努力养活一大家子”的错觉。
  了缘了缘,缘又何曾了过?
  前事不计,且看眼前这段“善缘”,似乎有些来者不善。和尚陷入一阵思索:该如何是好?
  要怎么做,才能逃过眼前这再明显不过的血腥之灾?
  内心的挣扎无人能知,看客们只看那外表的形景。
  野孔雀的脸时青时黑时白时红,比他身上那身霓裳羽衣还多姿多彩。但那看向和尚的眼神,却十分纯粹,一如既往的,朦胧、多情、油腻。
  无赖乙不出意料地卷起袖子:“嘿你这小秃驴,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没来得及踏步上前,被野孔雀随手一推,推到了爪哇国。
  野孔雀故作斯文地掸掸衣裳,言语做作:“手底下人不懂事,大师受惊了……”
  哼,才多久,和尚就成大师了。
  那油腻腻的咸猪手抚上和尚的袖子,野孔雀与其说是目露关切不如说是目露垂涎:“大师千万别误会,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大刀“当”的一声弹出鞘。
  等下是砍那人的手呢,还是削他的足好呢?要不,先在眼珠上来一刀子?
  识时务的无赖丙狗腿地凑上前去,说出了野孔雀的内心独白:“大哥,这小和尚这般标致,不如请回家,然后……”野孔雀风骚地一嗔:“多嘴!”
  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方轻盈“啪”的起身,凳子往后翻滚了好几遭,“啪”的砸中后桌一路人的后背,那人“噗”的吐出一口血,对面的人顿时“啊”的一声尖叫起来,往后栽倒,发出“轰”的一声,周围的人顿时“噼里啪啦”的乱成一团。
  方轻盈的动作稍微停滞了一下,依旧利落地揣起大刀,两侧带风,正是那猛虎下山的最佳注解。
  只是,此时最佳注解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不食人间烟火的和尚正待问“然后怎的”,忽然,后背掠过一阵寒风,从脊梁骨一路掠至后脑勺,凉飕飕的。
  发情的野孔雀还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突然,周遭的空气温度猛地下降至冰点,将他肚子里那窜火苗冻成了冰渣滓。
  蓄势待发的方轻盈尚未发功,鬼魅一般出现的寒意如密密麻麻的冰针,将她的势头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面摊上掠过一阵寒风。众山鸡僵在原地,只觉毛都要掉光了。
  整条长长的福禄街,都仿佛漫过了一层冰水。
  唯一不在状态的卖土豆的老大爷打了个喷嚏,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皱巴巴的老面皮,摊开手掌,竟看到了一手的霜水。
  老大爷惊得溜出棚子,举头望天:“尚未冬至,怎就变天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偶一低头,让他瞥见了街头。
  街头上,远远的,出现了一个黑影。
  老大爷揉揉老花眼,眯着眼睛,凝神细看。
  漫漫长街,滴水成冰。落叶飞花,皆可伤人。
  那人黑衣黑发,黑靴黑眸。唯一不黑的脸上眉飞若剑,目似寒星。冷冷的嘴角,冷冷的神情。明明正当年少,整个人的棱角却都锋利如刀,泛着杀气。
  那人精瘦的身板上还背着一把与他体格极不相称的紫金大黑刀,每走一步,身上的黑衣、长发仿佛都无风自动,杀气逼人。
  这个人,远观像高寒雪岭之巅上孤傲的黑狼,近看更像是从阎罗殿一步步杀出来的煞神。
  什么男女老少,什么市井烟火,什么庙堂江湖,一切都被重重地盖在这层黑色的阴影之下。顷刻间,万籁寂静,静得犹如深冬寒潭。
  整条街,所有人,都被牢牢冻住了。
  当煞神一步步走近时,众山鸡都成了冬天里的小野猫,瑟缩、发抖、呜咽。
  煞神的脚步停在和尚身侧。
  一黑一白。白的是西方极乐世界,黑的是九转阎罗王殿。
  压迫性的气息压得方圆三里的人都要窒息。野孔雀僵在了那儿。
  煞神仿佛浑然不觉,目视前方,连看都不屑看,右手随便地扣上野孔雀的手腕。
  野孔雀只觉眼前刮过一阵旋风,随即——
  呼啸声、惨叫声、崩塌声、粉碎声、锅碗瓢盆声。
  所有人都没看清楚。他们唯一看清楚的就是刚才还趾高气昂地站在面摊前调戏和尚的野孔雀,居然出现在了面摊里。
  不过他是躺着的,四脚朝天,鼻青脸肿,满身五颜六色,身下是砸烂了的桌椅、瓷器,半破的棚子的布盖在他身上。
  从高空坠落的力量与速度,让野孔雀晕了过去。面摊老板的“咚咚咚”声也没能吵醒他。
  卖土豆的老大爷急得跳脚:“哎哟小胡子!你的面摊让人砸了!还切个甚面!哎哟你瞧那套青花瓷!那可是前几年我送你的……”
  旁人打架也好,发抖也好,抓狂也好,已然达到人面合一境界的那缕幽魂,始终置若罔闻:切面、下面、煮面、捞面,再搓面、切面、煮面……
  煞神还是原来的站姿,原来的神色,声似冰泉:“还不走?”
  和尚尽管不明白刚才那人怎么突然一晃就不见了,也不明白那帮人为何突然做鸟兽状四散奔逃,不过黑衣少年一句话倒是“叮咚”一声提醒了自己,念声“阿弥陀佛”,便匆匆离开混乱的现场。
  寺庙里毕竟还有三个饿鬼。再不回去,他们仨儿真成鬼了。
  方轻盈眼睁睁瞧着美好的人儿如一缕轻烟消失在繁杂的街头,就像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万金宝

  陈老根面摊今儿个开张,看样子,是没选着黄道吉日。
  几个形容懒散、广袖长服,颇有几分魏晋风流名士气度的人围着昏睡在一片狼籍中的野孔雀,一边悠闲地打量,一边交头接耳。
  穿粉色衣裳的男子堪称人比花娇,香腮带赤,言行举止却一派天真自然:“莫不是故意给咱看的吧?哪就这般巧,前脚来了那位,后脚又来了这位。我才喝着茶水呢,这精彩绝伦的情形,没得把我呛死。”
  穿绿衣裳的男子感慨似的:“我倒还想看会儿好戏,那两位的风姿,唉唉,毕竟是……谁想,又让那位给砸了桌子呢?”
  穿嫩黄色衣裳的少年面带鄙夷地打量着野孔雀:“世俗的男子就这般猥琐!瞧瞧,这衣裳,啧!这长相,啧啧!这身手,啧啧啧!哪样配沾得上尊者的一根手指头!若不是……”
  当中似乎略年长些许的墨袍男子忽然咳了咳:“这地方越来越不好呆了。今日也算逛了一遭,时辰不早,还是早些回去吧。当心府上派人来找。”
  临走前,这几个人神态各异。墨袍男子犹望着案板后那一缕兢兢业业的幽魂,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告辞。”
  无人知晓他们的来历。来时,无人能记得他们的面容,去时,也无人能捕捉他们的踪迹。来去匆匆,幻灭如风。
  终是前缘如洗。除却这几个人,谁能知晓前因后果?纵然洞悉,又能如何?
  俗世凡人,醉生梦死。他们无法醒来,也不愿醒来。
  若他们的人生是一幕戏,此时,有一句戏文可形容方轻盈此时的情状。正是:提刀欲追情郎,街头忽又异动。
  黑衣煞神只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他冷冷地站在那儿,像块冻结在石板路上的冰。
  有人。方轻盈本能地握紧手中大刀:有很多人。
  巨大潮汐来临前的平静,终止于面摊上移动的桌面、抖动的碗筷、溢出来的汤汁。众人两股战战,颤抖着纷纷起身。
  ——螃蟹,出洞了。
  霎时间,从街头到街尾,从东南到西北,从正面到拐角,从左面十六条小巷到右边三十二条胡同,纷纷涌现出大面积的阴影,仿佛也只是一眨眼的事。
  四面八方,水泄不通,堵得严严实实,大有“连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的架势。
  福禄街的老百姓,无论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无论是吃面的还是摆摊的,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片刻后。
  从在面摊上落雨似的洒下结账的银两,到东奔西跑上蹿下跳地奔回家,锁门的锁门、关窗的关窗,再到整条大街空空荡荡、豪无人烟,仿佛,比一眨眼,还要快。
  除了人数众多的螃蟹帮,整条街只剩下三个人:
  被堵在正中心的黑衣煞神。
  还在煮面的那缕幽魂。
  在摊子上瞪着一对牛眼的方轻盈。
  牛眼在面摊里溜了一圈,目之所及,连半只飞禽走兽也无。方轻盈心中纳闷:自打踏进这镇子,奇事就一桩接着一桩。什么牛鬼蛇神都见着了,连这些百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个个脚底抹油,跟受过地下杀手训练似的!还是,他们的祖籍在东瀛,会忍术不成?
  正纳闷,头顶一扇窗忽然哗啦地开了,路人甲从阁楼探出半个脑袋:“楼下那位大哥……哦,楼下那位姑娘,是外地来的吧?姑娘须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会打也得要会跑!哈哈哈哈!姑娘不必谢我!”
  果真如爹爹所说:上天给你关上所有的门,只为了最后给你开这么一扇窗,给你一个惊喜。
  只是开这窗的为何只是个路人?路人给的惊喜又这般疯癫?
  方轻盈横他一眼:“王八就该缩回自己的壳子里!老实关窗吧!刀剑可不长眼睛!”
  路人甲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乖乖缩了回去。
  而在包围圈里,敌不动,我不动。黑衣煞神一动不动,众螃蟹自然不敢妄动。
  不多时,从螃蟹海里慢慢地裂开了一条缝,又向着包围圈渐渐并拢。
  似乎是螃蟹们让开了一条道,又谨慎地将道路堵上了。
  此情此景,能被让路的只有一种人:帮派老大。
  当万金宝五彩缤纷地出现在中心点时,包围圈外的方轻盈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都依然觉得眼花缭乱。她头晕脑胀地想:莫非这是一种战术?出手前,先把对方迷惑、闪瞎,以便抢占先机?
  江湖上卑鄙之人甚多。这也并非没有可能。
  万金宝除了比野孔雀还野孔雀之外,额前还留着一抹标志性的刘海,在眼睛前面飘来荡去地荡秋千。万金宝时不时甩甩头,独领风骚。
  瞧这人的打扮,俗不可耐,但作为地头蛇老大,胆子极肥,冲着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的黑衣煞神,居然还斜斜地睨着眼。
  忠心耿耿的无赖乙,脸上犹带泪痕,冲着黑衣煞神流露出仇恨的光芒,义愤填膺地挥舞着拳头:“就是他!就是他打的二当家的!”
  无赖丙狗腿地上前咕哝:“此人还拐跑了二当家的相好的。”
  万金宝便“哼”的一声。
  黑衣煞神半天不吭一声,手忽然默默地摸上背后那把巨大的紫金大黑刀,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人多。”
  就在这一刻,从始至终没有停歇、几乎要成为背景音乐的剁面的声音,忽然停了。
  就在那人停止剁面的瞬间,电光火石,嗖的一声,众人只觉眼前掠过了一道白光,万金宝还以为额前吹过了一阵极快的风。
  一柄小菜刀带着削下来的刘海,笔直地嵌在对面的墙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喜欢胡秃根!

  ☆、胡秃根

  面锅上蒸腾的烟雾,终于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散。它像一张神秘的面纱,笼罩在其中的那缕幽魂终于,要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面纱之下,常出极端。要么面纱轻飘飘一落,月出云端,惊艳四方;要么,就是笼罩在其中的幽魂直白地显示了它的实质:妖魔鬼怪,狰狞面目。
  而事实上,极端的往往不是情况,而是人们的猜想。面纱猜想,属于其中的经典。
  现实情况往往固守中庸之道。面纱落下,眼前的既不是白狗,也不是黑狗,而是斑点狗:带着黑,带着白,还夹着一点黄。
  面摊老板是个小老板。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活脱脱就是一副面条吃多了、营养不良的骨子。尖尖的小脸上白里带黄,眼睛下两抹突兀显眼的黑眼圈,就像被人故意抹上去的黑炭痕迹。
  尤其是面摊小老板的那双眼睛,似乎是很久没睡过觉的样子。半睁半闭,再加上斜斜地歪着脑袋瓜子的动作,细看是在犯困,远看就像在传达着某种不友善的信息:“你有病?”
  在黑衣煞神面前都丝毫不惧的万金宝老大,对着这么一张没睡醒的面瘫脸,居然心里“咯噔”了一下。
  心腹甲冷艳地凑到他耳边:“此人就是陈老根面摊的第三代传人,蓝板根的徒弟,胡秃根。”
  在听到蓝板根的名字时,万金宝的心就不是“咯噔”一下那么简单了,而是“扑通扑通”在狂跳。
  他的脑子简直炸成了一堆麻花,往事纠结地浮现:想当年,福禄街还没有这么热闹,福禄街也还没有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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