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头鹰。
它被关在一个宽敞的竹笼里,嘴里正发出阵阵奇怪尖啸声,听上去就像是人的声音。
季了打开竹笼,把手伸过去:“过来。”
“咕咕。”那猫头鹰叫了两声,一对金色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牢牢锁住季了,脑袋拧成一个诡异的弧度,那模样竟是让人觉得它在思考。
季了波澜不惊的回望它,等了片刻,那猫头鹰抬起了一只脚,矜持地上下点了点,似乎在让他的手再过来些。
“还真是什么人养什么宠。”季了摇头叹道,配合地将手凑过去了些。
“咕咕——”猫头鹰急切地叫了声,突然狠狠落爪,毫不留情地朝他手背上挠了一道。
“嘶——”季了看着手上深深的血痕,笑道:“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阿荼还说是个通人性的灵物,连碰都舍不得给我扔一下。”
说罢,他眉眼一厉,不再有耐心,直接将手伸进竹笼,掐住它的翅膀将其抓了过来。顿时一阵凄厉的叫声响彻夜空,听得人汗毛直竖。
季了眉头深锁,从衣襟里掏出了一块异香扑鼻的绢子,整个兜到它头上:“还不长长记性。”
那猫头鹰本还在挣扎,被那么一盖,竟是一动也不动了。
“乖点,不然便不送你去见你的主人了。”
猫头鹰适时地叫了声,好像听懂般,配合地蹦上了季了的手腕。季了轻轻抚摸了它一会儿,带着它走到窗前:“记住这味道了吗?”
猫头鹰“咕咕”叫了声。
“去吧。不要负了我日日给你闻那追魂香的味道。”
季了拉下那绢子,一扬手,“咕——”得一声长啸,一道白影如同离弦的箭冲向了夜空。
——
白水荡
月明星稀,树影婆娑,四周早已寂静无声。
“咕咕——”
突然一道宏大而粗犷的声音划破夜空,闻者心惊。
“小白!”花荼兮突然从床上竖起来,拥着被子惊道。她睡得迷迷糊糊,偏头朝窗外看了看,万籁俱寂,除了夜色只有朦朦胧胧一片月光。
“什么鬼。。。。”花荼兮直挺挺地躺下,一个翻身又睡了过去,嘴里在还咕哝:“睡傻了这是…”
而相隔不远处的书房,莫冉折站在庭院里,木屐宽袍,肩上随意披着件短衣,他拢袖看看着夜空,眉心微凉:“还真是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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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花荼兮不知是被肚里的饿虫叫醒的,还是被屋子里弥漫的香味叫醒的。她爬起身,动作迅速地洗漱完,便和往常一样朝外面叫了一声:“羡鱼。”
“起了?”门外回应她的却是一道低沉的男声。
“。。。莫冉折?”花荼兮诧异万分,跑去拉开门:“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陪你用膳。”
莫冉折带着一身晨雾踏步而入,如明珠朝露,熠熠生辉,连背后的料峭春风都似羞于露脸,变得呢喃缱绻了几许。
只可惜花荼兮看不见,她正拧着眉细细回想,才记起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我以为你就说说而已。”
莫冉折凉凉看了她一眼:“我从不只是说说而已。”言罢他朝外头道:“送进来吧。”
几个小丫头鱼贯而入,手里各端着精致的点心,摆了满满一桌后便一言不发地退下了。
“诶…。”花荼兮想叫住一个都来不及。
“拔丝芙蓉卷、玉蓉莲子羹、桂花糖蒸栗糕、碧粳粥…都是你喜欢的,坐下吧。”
莫冉折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下了早朝,竟会等一个永远睡不醒的人起床,还在餐桌上给她报菜名。
花荼兮晕晕乎乎地坐在他对面,等缓过神来不由得心里大喜。莫冉折报的,都是自己顶顶喜欢的东西,以往合着要轮好几顿才能吃上,今儿全给摆在面前了!
不是说要治自己挑食么?
花荼兮奇怪,又懒得去想,就着模模糊糊地视线朝离自己最近的盘子里扎了一筷子,欢欢喜喜地送进嘴里。
“…。”动作一顿,咀嚼的动作也停下了,花荼兮僵在座位上不动。
“怎么了?”莫冉折见她神色不对,问。
花荼兮不说话。
莫冉折放下筷子,神色淡漠:“我在旁边你就这么没胃口?”
“。。。。不是。”花荼兮口齿不清,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她重新执起筷子,笑得有点假:“好吃。”
边说还边掩饰性地用手揉上了自己的面颊,就像撑着自个脑袋一样,不留神去看还挺自然。
可哪里逃得过莫冉折的眼睛,他看着她的动作了然道:“牙疼?”
花荼兮放下手,扯扯嘴角:“不疼”。
莫冉折懒得再说什么,伸手过去,用自己的筷子末端戳了戳她先前捂着的地方,根本没用力,就听她“啊”得一声,往后一缩。
“不疼?”
花荼兮面无表情:“不疼。”
莫冉折不理她,叫了个人进来吩咐道:“把这桌上的都彻了,换点清淡的,不要有甜的。”
“等等!”花荼兮嗜甜如命,她对于甜的东西,已经不是一般喜欢了了,而是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如同瘾君子般,甜食就是她的镇定剂,一口下去有疗伤的作用,早就成了心里上的依赖。
她拖了自己的凳子移到莫冉折旁边,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样子:“这个小毛病,根本不是什么事儿。你给我看看呗,随便开一贴药什么的,很快就能好。”
莫冉折坐着不动,不吃她那一套:“没什么好看的,不吃甜的就行了。”
花荼兮磨了磨牙:“你不能这样夺人所爱!”
“夺人所爱?”莫冉折尾音上扬,听得花荼兮抖了三抖。“我先前可从没阻挠过你,要怪就怪你自己的牙不争气。”
花荼兮一下子没理了。她喜欢甜的东西,于是每次饭后就都有点心,从来没少过。今天也是,上桌的哪个不是甜得发腻的东西?对她这个病人,莫冉折真的算得上是有求必应。对此花荼兮心里依旧奇怪万分,虽说她已经到了债多不愁的地步,可细细一琢磨,总觉得这事让人慎得慌。
莫冉折见她出神,以为她不乐意了,但仍旧没有妥协,耐着性子道:“牙疼也是病,不能由着你。”
花荼兮口中隐隐作痛,默不作声。虽然她明白这点,但让她亲口答应下来简直比登天还难,最多默认。
只是没想到沉默半响过后,她竟然听到莫冉折说:“行了,爱吃就吃吧,别哭丧着脸。给你开几帖药按时喝了就行。”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花荼兮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唇角一扬,乐道:“好好好,莫大夫就是心善!”
莫冉折不置可否地接下她不怎么诚心的赞美,再看着她大快朵颐的样子,脸默默黑了一半,方才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呢?
不妙…太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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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用膳,这厢用得劳心劳肺,那厢京城名气的最大临仙阁里,最好的位置对面对坐着的两人,却是各怀鬼胎。
杨荀安不知道对面坐着的这新任的将军是什么毛病,上次在朝堂了都算是撕破了脸皮,这些日子却天天给他下帖子,邀他小聚。
聚什么聚!自己可是国师党的!避嫌懂不懂?
啊对,偏偏这位还真的是不懂,人前人后再三邀约,同朝为官的人可不少都看见了,这要真回绝了,众人免不得笑话他怕了这黄口小儿,面子往哪搁?
于是乎,这日下了朝,杨荀安只好半推半就地从了他,一车同行地下馆子去了。
眼前的人笑得温润,杨荀安看了就气不打一处来。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啊,他只好笑出一脸皱纹,客气道:“季大人。”
“杨大人。”季了温文尔雅地回道。
“不知季大人日日寻老夫一聚有何贵干?” 杨荀安一句话说得夹枪带棒。
“杨大人误会了。”季了笑着给他斟了一杯酒:“季某只是想请大人吃顿饭,可又担心大人多虑,特意挑了临仙阁这个地方,不知您满意否?”
杨荀安老脸红了红,尬尴地咳了声:“满意,满意。”
他的确担心季了邀他是个鸿门宴。陛下逼得他立军令状,少不得自己在里面参了一脚。当时觉得没什么,可事后仔细一想,他这得罪的是武将,想当年自己可没在屠兮那个小白脸身上栽跟头,这季了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季了看着杨荀安有些难看的脸色,很是悠闲地用起膳来:“杨大人,这里的佛跳墙很是不错,您赏脸尝尝。”
杨荀安毕竟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些年,很是长袖善舞,片刻失态后又将表情管理的滴水不漏。
“季大人也请。”
“杨大人,季某敬你。”季了断起酒杯,拱手笑道:“季某才新官上任,少不得要多向您多多请教,之前朝堂上有些误会,大人您千万不要有所误会,免得伤了你我的和气。晚辈向您赔罪了。”
杨荀安着实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出,敢情这是示好来了。他细细琢磨了一番季了的神情,心下顺了气,这个季了,可比屠兮上道多了。印象好了几分,他当下就给脸道:“季大人好气魄好胸襟,老夫喜欢,来,喝!”
季了始终噙着温润的笑意,陪着他连饮几杯下肚,脸色却渐渐白了起来,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
“季大人怎么了?身体可有不适?”
季了接过身后小厮递来的帕子,一脸不在意:“老毛病了,老是咳嗽。”
杨荀安不赞同道:“年轻人,对身体可马虎不得。”
“劳大人费心了,我这病最近已然大好了。也是季某运气好,竟是寻了个神医,几帖药就将这苦缠我许久的病给医好了。”
“哦?”杨荀安眼睛一亮,身子微微前倾,有些急迫地问:“竟是这么厉害?有不知出自哪位太医院的高手?”
季了摇头,语气熟稔道:“并不在太医院任职,我这位朋友喜欢云游四海,早些年得杏林绝学,医术高明,只是脾气古怪,不乐于见外人。”
“这…”杨荀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大人有话直说,您是身子不适,想请神医看看吗?”
杨荀安顿时愁眉苦脸起来,连喝几杯才道:“不是老夫,是老夫的独子…。”
季了适合接过话:“季某记得,令郎应是跟我一般大的年纪。”
“你…如何得知?” 杨荀安不可谓不惊讶。
“令郎当年似乎与屠兮走得很近,我曾在屠兮周围见过令郎几次。”
“这个不争气的孽子!” 杨荀安突然捶桌怒道。
季了敛下眼眉,也不多问,干脆道:“看来大人是替令郎寻医。您看这样如何?由季某牵线搭桥,将那位好友介绍给大人。他住得隐蔽,不喜吵闹,我也没把握他见了令郎是如何反应。我这位朋友平民百姓一个,不懂规矩,若有什么冒犯了令郎,还请多担待。”
“无妨无妨!”杨荀安连连摆手,心道今日真是来对了:“季大人实在帮了老夫大忙啊!不瞒你说,老夫正愁得日日睡不好觉!来来,这顿饭我请了,您一定赏脸!”
“大人客气了。”季了就着下人呈上来的笔纸几笔写了一封信函递给杨荀安,见他宝贝似的揣在怀里,脸上的神情愈发放松。他扬起唇角,笑得如拨云见日:“大人不用担心,令郎与我的那位友人,能处的非常之好。”
☆、第三十三章 大惊失色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着,又是一日下朝,群臣们结伴走出宫门,时而低头细语交换政见,时而摇头面露愤色,但不管如何,却始终压低着声音,与那走在最前端的一人远远保持着距离。
国相莫易,他在的地方,人人如履薄冰。此前他杳无音讯,众人安稳的日子过久了,似乎也就忘了那年君年登位,他相护在旁,站于高堂之上,手执泣血长刃,俯瞰众生的模样。
睥睨,孤高。
一如现在,楚楚谡谡行于万人之前,似月出皎兮,日上中天,有珠玉之辉,令见者自惭形秽,哪怕再有心结交,也不敢上前。
当然也有不怕死的。
“国师!莫大人!莫易!”
众臣眼睁睁地看着同朝为官的宋章宋大人,丝毫不顾及形象,脚下生风激动万分地追上去。
有时候脸皮厚,真的是一件好事,哪怕对方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也能面不改色的凑上去。
宋章日日上演这么出,他们看惯了也便罢了,只是没想到这新官上任没多久的季了,倒是也敢凑上去,拦在莫冉折身前:“莫大人。”
宋章乘机赶上去,奇怪地凭凭往季了脸上招呼。他没想到,除了自己竟然还有人这么。。。嗯,脸皮厚。
莫冉折被这二人双双拦住,倒也是很配合地停下了脚步:“何事?”
宋章不急着回答,一挥手,朝着后头装模作样想听璧角的众人喊:“别看了,散了散了,小心国师大人心情不好,参你们一本!”
众人一听,黑脸的黑脸,甩袖的甩袖,嘴里嘀嘀咕咕没一刻全走干净了。
莫冉折长眉一扬,示意他有话快讲。
宋章不敢再耍宝,但一旁还杵着个季了,于是他眼皮一掀,瞟了他一眼。
季了识实务地做了一个先请的动作,做完却也没走开。
我去,这人居然明目张胆地站在旁边,不知道非礼勿听么!
宋章心里开始骂人,可莫易没说什么,他也不好开口撵人,硬着头皮问:“莫大人,舍妹的帖子你看见了吧。”
“嗯。”莫冉折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算我求求你!”宋章压低声音靠过去:“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来我们宋府见她一面吧!”
“不见。”
“给她一个眼神就成了,我保证不用你说一句话!”
“不去。”
“看一眼会怀孕么!”宋章怒。
莫冉折却已经脚步折转,看向了另一边的季了,神色淡漠:“季大人又是何事?”
季了躬了躬身,笑言:“下官并不是什么急事,大人还是先忙宋大人的事吧,下官见他火烧火燎地急呢。”
“不用理他。”
宋章转到他面前,一脸要死的表情:“莫大人,你就行行好吧!我真的快被家里那几个女人烦死了,你就赏个脸吧,权当是去看看我!你的旧友。”
“我日日见你还嫌不够?宋章,你若是喜欢男人,出皇城右拐章台路上走。”
“你!”宋章气的脸色青白。
“让开。”
“不!”宋章心一横,叉腰豁出去了:“莫易,你最近真的很不对劲!每天一下朝就急匆匆地往回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陪媳妇还是带孩子呢! 以往回来你虽也是行踪飘忽,但从未流露出着急要去哪里的模样,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莫冉折抬眸,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黑沉的眼里碎光粼粼。
宋章被他一盯,不禁冷汗涔涔,声音立刻小了不少:“你。。。你不会真的金屋藏娇了吧!”
他真的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啊!
莫冉折眼光如刀,刮得人生疼:“闭嘴。”
“。。。。”
“罢了,我随你走一趟,免得你胡乱猜忌。”
“真的?”宋章有些意外,还没威逼利诱,寻死觅活,这就同意了?
莫冉折:“不走?”
“好好好。”宋章怕他反悔,连忙挥手让自家马车行至他们身旁。他看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季了,有意无意地邀请:“季大人也一同去如何?同朝为官,还没跟你喝过一杯。我看您一表人才,有议亲否?我家中姊妹众多,可是乐得给您牵线搭桥啊。”
大召民风开放,男女可自由恋爱,宋章这么说虽有玩笑之意,却也并不出格。
季了仍旧文雅有礼:“得宋大人高看,只是下官还要去军中训练龙鳞卫,便不去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