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之回首已是百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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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之回首已是百年身-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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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焰融冰(2)
 可惜,错觉,仅仅只是错觉。
“又在烦什么?”云漪一面倒酒,一面随口问他。
“我烦什么,你会不知道?”霍仲亨没好气地反问。云漪一僵,继而想起话已说开,牌已摊过,反而无需忌讳遮掩,便也顶回去,“我不是大人物,不懂你们的游戏。”
“游戏!”霍仲亨重重哼了一声,“送上门请人掴自己耳光,这算哪门子游戏!”
晚间方继侥巴巴地上门来见他,果然又揣来北平新的电令。内阁对日商一案大为紧张,责令方继侥全权处理此事,务必以外交和平为第一要义,杜绝事态扩大。同时委婉暗示霍仲亨,军方不得干预外交事务,全城治安安全由薛晋铭负责即可。
“他们忌惮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必为这事发火。”云漪不以为意地笑笑,将酒瓶放回原处。却听霍仲亨语意更怒,“不作亏心事,又何需忌惮我,这群奴颜卑膝的老东西,一看到洋大人的脸色,就忘了祖宗姓什么,连面子带里子,没什么不敢卖的!”
一个卖字,已是国人最敏感的字眼。
云漪猝然回头,“卖什么?”
霍仲亨冷哼,“那日逮捕的三个闹事日本人,经查实,首犯正是日本领馆的人。日本总领事以外交豁免为由,要求中国政府将三名犯人移交日本领馆,那方继侥竟然打算同意!”
“可笑,莫非外交豁免就是日本人杀人放火的护身符!”云漪脱口讥诮。
“当日有警察死在日本人手上,方继侥担心警备部队群情激愤,不敢将人交给他们看押,便转到了我手上。如今放与不放,可就由不得他说了算!”霍仲亨发起火来,到底还是有几分暴戾跋扈,云漪看在眼里,心中虽为他的骨气叫好,却也暗自担心。
他这是以一己之身,抗衡整个卖国政府,生生将自己逼到了风头浪尖。
“现在外界还不知道政府有放人的打算,假如传扬出去,只怕要闹出更大的风波。”云漪蹙眉叹息,“原本一个薛晋铭,就已经闹得不可开交。”
“薛晋铭那是活该,好好的中国人不做,偏要做日本狗,专会对自己同胞下手。”霍仲亨是不说则矣,越说越火大,骂兴越发的浓了,“学生游行只要求查办他,已经够留余地,若换作是在我手下,早一颗枪子崩了他!”
云漪却缄默下去,也不知是因为提及了薛晋铭,还是听他将崩掉一个人说得这样轻松,心中泛起些微难受。或许是恋旧,也或许是歉疚,每每思及薛晋铭,她总无法生出厌憎。那个人留在她心底的影子,仍是锦衣翩翩,丰神如玉,他曾经是她灰暗世界里唯一可见的美好,至今也仍是干净的一隅,不忍令之蒙垢。
“算了,何必为他们动怒。”云漪叹口气,端了酒杯走到霍仲亨身边,嫣然笑道,“午夜闺房,不适合继续谈论政治话题。”
霍仲亨接过酒杯仰头就是一大口,立时挑眉回头,瞪了云漪,“大半夜你给我喝这个?”
“你的理智太多,需要一点热情。” 云漪端了同样一杯伏特加,慢悠悠喝一口,俯身逼近沙发上的霍仲亨,“伏特加口感纯净如水,毫无花巧,入口化开来却是烈烈燃烧的火,便是西伯利亚的冰原也能给它融化……”火焰果然燃烧起来,不仅在酒杯里、咽喉里,更在两人灼灼对视的眼睛里。
他搁了酒杯,伸臂将她揽到跟前,双手托起她脸庞。云漪伏跪在他膝前,从未见他用这样沉静温柔地目光凝神她,那温柔之下丝丝透出的神情,竟像是无奈……他也会无奈么。
“云漪,不要逼我。”霍仲亨叹口气,“你应得到更好的珍视。”
云漪震骇抬眸,迎上他洞彻目光,似被惊电刺进心底。霍仲亨的笑容隐有几许悲凉,“我仍有耐心等待,等什么时候,你不再有目的,我也不再戒备。”
沉寂,久久沉寂。
时针滴答一声,又越过一格,夜更深,人更静。
云漪低下头,以手掩住了脸,缓缓伏在霍仲亨膝上。他感觉到她微微颤抖,喘息急促,似极力压抑着哽咽。霍仲亨叹息,手掌抚过她头发,丝丝柔滑令他不忍释手……人说戏子无情,偏偏就是这个反复无常的女子,却让他心生痛惜,舍不得伤害分毫。哪怕知道她心里并不仅仅存着爱恋,但只要仍有一分,都已令他欣慰。 
                  
 烈焰融冰(3)
 “在你面前,有时我会想,自己是不是已经老了?”霍仲亨微微一笑,叹息道,“老到令一个女子不能真心爱上我。”
云漪亦笑起来,却不去安慰他的自伤,只淡淡反问他,“你又曾爱上过谁吗?”
霍仲亨怔了片刻,唇间吐出干脆的两个字,“没有。”
这个答案毫不意外,却仍令云漪心口抽痛,脸上笑容却愈深,“我也还没有。”
他眉梢一挑,不掩失望之色,却也释然含笑,“这么说,扯平?”
“不。”云漪摇头,“至少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略多,算起来,你欠我。”
良夜昏灯,孤男寡女,却在讨价还价地商量这个问题……霍仲亨拧起眉头,终于觉出眼下状况的诡异,忿然脱口道,“这是什么鬼道理!”
云漪仰头大笑,却被他狠狠吻住。
激烈的长吻渐渐夺去两个人的意志力,伏特加的狂热开始在血液里燃烧,足以融化西伯利亚冰原的酒精,也能够瓦解心中最顽固的壁垒。他的喘息渐重,捉住她游走在他胸膛的手,贴在她耳际哑声问,“愿意么?”
云漪呼吸急促,喉咙发紧,似有火焰游走在四肢百骸,惟独舌尖上两个字,却轻飘飘打着旋儿。耳边被他的气息酥酥撩拨,他的唇游走在她颈项耳鬓,轻啄缓摩,忽一下咬在她耳垂上,激得她每一寸肌肤都紧绷,再不能承受多一分的刺激。
“愿意么?”他又一次问,语声越发沙哑,越发低沉。
云漪涌出眼泪,用尽力气攀住他颈项,耳垂被他吮住,每一次吮吸都似抽干她的生命。当他温暖大掌覆上她乳峰,骤然用力握住,掌心的茧触上挺立乳尖……她终于失声尖叫,哽咽着喘息,“我愿意,仲亨,我愿意!” 
                  
 忧患谁共(1)
 睁眼见枕边人犹在沉睡,清晨阳光透过蕾丝窗帘,映上他刚毅侧脸,即使睡梦中仍眉头紧攒。窗外啾啾声入耳,云漪抬眸看去,见枝头栖着一双交颈灰雀,雄雀正以尖喙细细梳过雌雀羽翎……云漪叹息,对此良辰美景佳偶,几疑身在梦中。他忽然伸臂揽住她的腰,睁开眼,朝她微微一笑。
见霍仲亨笑容舒展,云漪不觉失笑,想起他第一次在她身边醒来时的局促之态,也不过就在几天之前——谁又能想象,威名赫赫的霍仲亨原来从不在任何女人身边过夜。
从前即便是在北平家中,他也与妻子分房而卧,多年来早已习惯一人独宿。他说,他习惯枕枪入睡,任何人在夜里靠近他,惊醒他,都可能被立毙当场。
睡梦中,是一个人最没有防备,也最脆弱的时刻。数十年戎马生涯,若非这样的戒备和警惕,又岂能一次次从枪口下生还,一次次躲过政敌的刺杀。霍仲亨笑说,“曾经闭上眼就不知道能否再睁开,有一阵子,我最痛恨睡觉……回头想来,自己也觉可笑。”
这一句话令云漪深深震动。他肯放下英雄的面具,揭开霍仲亨作为凡人的一面给她看,非但没有令她看低他半分,反而愈觉他可亲可爱。于是云漪直视他双眼,淡淡笑道,“从此以后,我不怕你,你也不必怕我。”——每个人心里都藏有隐秘的恐惧,在睡梦中,他和她会是平等的。那一夜,霍仲亨下了极大的决心,试着在另一个人身边安睡。
这一睡着,便再不肯离开。
臂上挂钟嗒的一声,不识趣地指向八点。
“你对我催眠了?”霍仲亨眯起眼睛,皱眉看了挂钟片刻,“为什么在你这里,总睡过头?”
云漪懒懒笑道,“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
霍仲亨摇头笑,在她颊上一吻,立刻起身不再耽搁。正要下床,却觉腰上一紧,转头见云漪像只猫似的支肘伏在枕上,长发凌乱,媚眼如丝,似笑非笑地咬住了他睡衣腰带,红唇贝齿相映,令他喉头发紧,只想立时在她唇上狠吮一口。
见他板着脸瞪她,她眨了眨右眼,朝他促狭地笑。
“说吧,又想要什么?”他很了解她的企图,果然,云漪咬唇笑,“今晚我要去你那里!”
“不行,督军府又不是戏园子。”霍仲亨一面穿衣,一面毫不客气地回绝。
云漪抱着枕头,嗔怨道,“你的督军府是正经地方,我不是正经人,所以去不得?”
霍仲亨皱眉斥道,“又在胡说什么。”
过了半晌不见她回答,回头看去,云漪只是闷闷低头,有些发呆。
“我知道你想什么。”霍仲亨无奈,俯身柔声哄她,“这几日不许你外出,绝非故意将你藏起,耻于见人。如今是非常时期,我一言一行牵涉甚大,而你身份微妙,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审慎为好。”
“说得这么堂皇,谁知是不是在督军府藏了别人。”云漪心下黯然,却只得转眸嗔笑。霍仲亨哭笑不得,心知她是借题发挥,使使性子,便戏谑道,“这你大可放心,督军府是军政重地,我即使养了别的女人,也不会藏在那里。”
云漪斜眸看他,“我倒忘了,督军大人向来不怕美人计的。”
霍仲亨终于失去耐性,二话不说扳起她下巴,在她脖颈胸前留下深深浅浅的惩戒印痕……
倚门目送霍仲亨上车,看着黑色座驾绝尘而去,云漪仍翘首立在门口,暗紫旗袍下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露出一截纤匀小腿。霍仲亨从后视镜里看着她孑然独立,亭亭身影逐渐模糊在视线里,忽觉心底有说不出的滋味,似软软塌陷了一块下去。
少年情怀老来识,已过而立之年才惊觉恋爱的滋味,也不知是太早还是太迟。霍仲亨摇头苦笑,此时车子转过路口,驶离了幽静绿荫道,路边有巡逻警察荷枪实弹而过,靴声响起在明媚的清晨,晨风里突然有了肃杀气息。
香闺情浓的画境倏忽已远,风雨阴霾扑面而来。 
                  
 忧患谁共(2)
 霍仲亨皱眉仰靠椅背,心境陡然转暗,眉宇间隐隐透出杀气。
一段林荫路,一扇铁花门,似乎隔开两个天地。小楼犹是温柔乡,外间却已是黑云压城、山雨欲来。云漪脸上笑容幽幽敛去,转身走过大厅,高跟鞋在漆光鉴人的地板上敲出清脆声响。
他宁肯每日晨昏往返奔波于官邸和此间,也坚决不肯让她踏入督军府。那里终究才是他真正的领地,不像这行宫般的小公馆,来去全凭一时兴致。
不管如何迷恋,他仍在戒备,仍在顽固抵抗着她的入侵。
陈太指使着佣人们打扫房间,见云漪上楼,忙迎了上来,问还要不要继续为督军准备客房?云漪侧眸,见她一脸暧昧笑容,便也回之暧昧一笑,“当然不用。”看着她婀娜转身而去,陈太暗暗在心中啐了一口,真是个天生的狐媚子。
客厅里电话忽然响了。
陈太还不怎么习惯这刚装上的洋玩意,每次接听电话总是一惊一乍。云漪刚走进书房,就听楼下传来陈太惊乍乍的尖嗓门,“云小姐,云小姐!”云漪本就心烦,听她大呼小叫更是不悦,心里却有些莫名发紧,下意识想到秦爷的阴沉眼神。却听陈太噔噔跑上楼,推门便嚷,“我就说吧,你那宝贝妹子又惹事了!”
竟然是念乔学校打来的电话,说念乔昨夜企图偷跑出校,被学监发现拦下。念乔竟当场和学监大闹,扬言要退学,气得学监将她锁起来。今天一早校方便打来电话,通知宋念乔的家人前去办理退学手续。陈太一口气说完校方的意思,忙不迭冷笑道,“阿弥陀佛,这下退了学也好,我这把老骨头伺候大小姐你一个也够了,可经不起她这么折腾。”
云漪只觉头痛欲裂,无心理她闲言闲语,匆忙抓起手袋外套便走。陈太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凉凉地说:“督军吩咐这几日不要出门,被他知道怕是不好吧!”只见云漪背影一僵,猛地驻足回头,幽冷目光刺得陈太下意识往后一退。
“做戏做足,不管你背后主子是谁,只要在这里一天,就得一天听我的差遣。”云漪冷冷逼视陈太,脸上却带着三分笑意,“莫说赶走一个管家,就算失手杀了人,也未必有人能办得了我!”陈太面色如土,牙齿咬得死紧,到底没有发出格格的打颤声。
一路赶往学校,陈太再不敢多说一个字,直到车子停在校门口,才转头看向后座的云漪,畏缩地问:“还是我单独去吗?”云漪低头打开手袋,将一只小小的丝绒盒子递给陈太,面无表情地说,“你去见学监,请她出面求情。我单独去见念乔,你不必跟着。”
“只打点这么些,恐怕……” 陈太看一眼那丝绒盒子,有些忐忑,却见云漪掉头推门下车,漠然丢下两个字,“足够。”陈太难捺好奇,忍不住将丝绒盒子打开一线,偷眼觑去,只见红光流转,格外耀眼,竟是硕大一枚鸽血红宝石。
学校盖得很气派,一名年轻女教员在前引路,云漪随她穿过一道道拱廊,终于来到一间单独锁禁的宿舍门前。女教员回头上下打量云漪,放低声音问,“你是宋念乔的家人?”见云漪点头,女教员叹息道,“真可惜,她是我教过的学生里,最有音乐天赋的。”
说话间,她已打开门锁,侧身让过,“领她回宿舍收拾下东西,学监还等着你们了结手续。”
“多谢你。”云漪向她欠身一笑,径直推门进去。
狭小的寝室里,迎面就是一张窄窄的单人床,念乔蒙着被子,侧脸向内,大白天仍在酣睡。
云漪一言不发地站在床边看了她许久,缓缓走近,猛地一掀被子。念乔尖叫,翻身爬起来,抓了枕头便向云漪打去。云漪也不闪避,任由枕头胡乱打在身上脸上。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念乔满脸泪痕,眼睛早已哭得红肿,只穿件单薄的睡衣跪在床上,连哭带叫地撒泼。云漪蓦地张臂将她抱住,用尽力气将她抱得很紧,“乖,不要哭,姐姐在这里。” 
                  
 忧患谁共(3)
 这句话陡然令念乔安静下来,小时候每次惹祸被妈妈骂,姐姐总是护住她,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只要听到说“姐姐在这里”,便什么也不怕了……念乔呆了一刻,终于伏在云漪肩上放声大哭,“你好久都不来看我,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让我自生自灭去了……”
一时间,伤心委屈全都涌上心头,念乔索性将压在心里的话统统吐出,“这鬼学校我再也不念了,我受够那些阔小姐冷言冷语,尽管让她们走这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云漪默默听着,心如刀割,却是无言以对。她岂会不明白这人眼的势利,念乔无钱无势,没个来头,又是半路插班在这里,自然是要遭人冷眼的。“可是,世上哪有尽如人意的地方,不管在哪里,总有委屈。只看这委屈背后,有没有更值得争取的东西。”云漪沉沉叹息,一面拿手绢拭去念乔脸上泪水,“忍一时委屈,图的是锦绣前程,你要知道……”
“不,你不明白!”念乔愤然打断她的话,“你不知道她们都说我什么,那些话有多难听,你根本想象不到!”见姐姐蹙眉不语,念乔再也忍不住,冲口说道,“她们背后说我来路不明,不晓得是被哪家蓄养的……”
云漪手上一颤,良久不语,缓缓绞紧了手绢。
不管念乔怎么哭闹,云漪始终不开口,待她自己发作够了,仍只若无其事地笑道,“我还有事,不能久留,校方那边我会打点。”念乔正待开口,却见云漪拿了手袋起身,根本不给她置喙反驳的余地,“别的事情我都随你,只退学这一桩,你是不要想了。” 看着姐姐坚定冷傲的面容,念乔真正恼了,“我是你妹妹,不是你的附属品,我也是一个完整独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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