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深深,柳阴阴。度柳穿花觅信音……”
“是谁?”秦倩喝问,却并未看到人影。只有那歌声不断的飘近。
“……君心负妾心。怨呜琴……恨孤衾。钿誓钗盟何处寻……”
秦倩握紧帛带。她的眼睛已逐渐适应黑暗,能模糊地看清屋内的摆设,只是简单的桌椅。她四下打量,以防对方的突然袭击。另一方面,她仔细地听那个诡异的歌。
听这声音,似乎是女子?
歌声越来越近。
“……当初谁料今。”
秦倩眼尖,注意到暗处金光一闪,她立即迅速地甩出冰绡,直取对方。
随着一声惨叫响起,一道黑影应声落地。
秦倩厉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装神弄鬼?”
“咳咳……咳咳……弄死我了。”地上那人边咳边起身,点燃了手里的灯笼:“原来是个贱蹄子!”
火光照亮秦倩脸的那刹那,她吃了一惊。不是因为那人手里不知从哪来的老旧的灯笼,而是因眼前这个人的面貌。
这个人,居然是个鹤发鸡皮的老妪。她穿着一件脏污得已经看不清本来颜色的衣裙,斑驳花发乱糟糟的,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梳理了。一张脸满是褶子,阴森得像刚从土里爬出来的僵尸一样。
秦倩不敢大意,冷然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那老妪下意识用手摩挲着项间的一块锁,露出回忆的表情,脸上每一个褶子里仿佛都写满了凄凉,“不过是个被抛弃的可怜人罢了。”
秦倩辨别出那是一块同心锁,上面刻着字,似乎是「商馨」二字。方才那道金光正是从这锁上发出的。
“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怎么来这里的?我怎么来这里的?”
听见秦倩的问话,老妪木然地抬头看她,像是仍没从回忆里出来。突然,她嘴里发出刺耳的、恐怖的哭声:“我记起来了!都是那个死鬼,让我错付韶光,葬送了一辈子!”
老妪说着说着就发了疯往屋内跑。秦倩犹豫一下,也追了上去。
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秦倩惊悚地看到老妪正发了疯似的地摔打一堆骨头,嘴里还不住嚎啕大哭:“司戚商,你害的我好苦!你蹉跎了我十年的韶华,又拖累我三十年!都是你这个负心,毁了我一辈子!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才会听信你的花言巧语!什么一辈子,你都是一堆骨头了为什么还要我给你陪葬!我打死你,打死你,我真恨不得……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
从老妪颠三倒四的话中,秦倩隐约猜到她折磨的是老妪情人的骸骨。而此刻,最不能刺激已陷入癫狂状态的老妪。因而她并未多言,而是寻找阵法的出口。可能的话,可以带老妪脱离这里。
那老妪哭了一阵,又重新把骨头一块块的拼了回去。她拼的很快,一下子就拼出了一具完整的尸骸。
看来她是经常做的事情了。
那老妪突然变得如此安静令秦倩纳闷,她看向老妪,险些尖叫出声。
她看到,那个老妪正深情款款地吻着那具尸骸,仿佛她吻的是她情郎温软的唇。可是她遍布青筋的手却是以一种骇人的姿势狠狠勒着那具尸骸的脖颈,似乎正在掐死她的情郎。
这是怎样的情感?爱得不顾一切,恨得毁天灭地。
忽然,老妪木然的眼睛里迸射出尖利的目光,发出桀桀的笑:“你终于来了!咯咯咯咯……我等了你三十年啊!”
“你说什么?”
比起她的笑声,她说出来的话更令秦倩震惊。
三十年,等我?真是荒唐。等等……为什么我的手动不了了?
帛带失却了力道,软软地飘下,如同她的主人一样。秦倩重重瘫倒在地,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她盯着那个老妪:“你做了什么?”
“做什么?灯芯烧着后冒出来的烟会让人手脚失去力气,一点内力都使不出来呢!”
“你为什么要害我?”
老妪缓缓掏出一张符咒,点燃:“咯咯,好戏就要开始了……咯咯咯咯……我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快住手!你给我解药,我能带你出去!”
老妪却置若罔闻,只是笑。在她近乎癫狂的笑声中,符咒慢慢燃成灰烬。
秦倩的瞳孔瞬间凝成针尖般的大小——
惊悚得睁大的眼中,一朵海棠花,慢慢地张开它的翅膀,一瓣又一瓣。最终,咧开嘴朝着她,笑了。
就像是传染了一般,一院的海棠接二连三地,全都开了。
海棠,开,开花了?
骗人的吧?
枯死的海棠树,还有——
这不断飘飞的雪!
怎么就开花了?!
她想呵斥老妪解开她的毒,可是怎么都说不出话来……一直积压的恐惧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这就是她一路上忐忑不安的来由了。
巫蛊之术!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恐惧似的,一团黑影逼近了围住院子的木栅栏。阴风里,飘来了“咔嚓——咔嚓——”的咀嚼声,陈旧的血腥味,还有,属于尸体才有的臭气……
木栅栏应声碎裂,黑影晃荡着逼近她。她的视野里野蛮地闯进了上百个行动僵滞至极,又残暴至极的,尸蛊!
噩梦,这一定是在做梦!否则我为什么动不了!一定是的。醒来,秦倩,你快醒来!醒来就没事了,快醒来,快醒来啊……
可为什么,雪冷得这么真实,连海棠都?
泪水汩汩涌出。
“殇,你在哪?”
“殇?你的情郎吧?”耳畔只有老妪阴骘的笑声:“真是你侬我侬的小女儿情态!没有人会来救你!男人都是不值得依靠的东西。他带给你的甜蜜都是虚幻的,但他来的痛苦却是真实的!情,不过是个谎言!咯咯,什么都是假的!咯咯,假的!啊——”
秦倩无暇顾及老妪的话,恐惧在此刻已经到达了巅峰!她只不住地唤着成殇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当浓烈的尸臭扑面而来时,脑中像是有一根弦崩断了一样,长久以往的噩梦一桢桢在脑海里浮现,胃里不住地一阵翻腾,令她几欲作呕。
就在这时,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们揪住了她的头发!
秦倩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却止不住地、类似小兽般的呜咽。
她要死了吗?为什么躲不过……
☆、第八回 剑本无心,剑客有情
要靠近秦倩的尸蛊们的动作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都看向了一个方向。
漆黑的夜色中,一人白衣执剑而来。他面容冷峻,携带着强大的杀气,令失去知觉的尸蛊们都不由自主地后退。唯独那双眼,清晰得只映着秦倩一个人。
此人正是成殇。
成殇轻柔地抱起神智不清的秦倩。拂开她散开的乱发,他的眼里映入她苍白的面容,他的脸上露出怜惜与懊悔的神色来:“对不起……我会带你出去的。”
成殇小心地把秦倩护在怀里。而后,单手执剑指着那群尸蛊,眼神凌厉如剑锋:“你们,不可饶恕。”
语音刚落,他的身影快如闪电,视野之中,只余一具具倒下的躯体,一抹长剑时不时闪现的冷芒,还有剑尖拔出时散落的血花。
他已然与剑融为一体。
当他的身影重新出现时,只剩一地尸体。
怀里的秦倩动了动。成殇低下头,正撞上她骤然睁大的眼。
“倩,你醒了?”
秦倩涣散的眼神过了好久才重新聚焦,看见成殇时,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殇,你终于来的。”
“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没事,你来了就好……”突然,她的脸色一变,身子也不自觉颤抖起来,“他们,他们呢?”
成殇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没事了,我已经杀了他们。”
“真的吗?为什么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就在此时,阴风大作,沙石肆虐。成殇看到,尸蛊们一个接一个地爬起来。甚至那些被他拦腰切断的尸蛊也爬了起来,翻腾出来的血肉上,蠕动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的蛆。
他脸色铁青,不可以让倩看到这个。
他淡声道:“没什么,不过起风了。”
“真的吗?”秦倩仍不住的发抖。
“嗯。”成殇把她揽得更紧,“风沙太大,你闭上眼睛。我带你离开。”
“好。”
秦倩依言闭眼。成殇提剑,拥着她跃上房舍。
就在眨眼间,气流如浪般涌动,树林里发出怒吼般的尖啸。一道剑光在屋顶上亮起,一时间,周遭亮如白昼。而后,如同玻璃破碎一般,所有的景物在霎那间崩塌,消散在震耳欲聋的松涛之声中。
当亮光隐去,已不见成殇秦倩的身影。
黑暗中,一个人笑出声来:“好一出英雄救美的戏!我总无缘做这个英雄。成殇不愧是个人物。连迷境,这个玄而又玄、邪门得已不算阵法,而是通过五行之术,利用光影变换之理形成的幻境,居然都能生生把它打破。他的剑,的确比光影还要快!”
“是你,你来了!”一个女人尖叫着扑向这人,“我照你说的做了,为什么我还在这里?放了我,快放了我。”
这个尖叫的人正是那个老妪。
那人嫌恶的甩开她的手:“办事不力的家伙,还敢对我大吼大叫?”
“我没有!我都是照你说的做了!”
那人冷笑:“照我说的做了?我可没叫你给她下毒!你存心要她死是不是?”
老妪像是被戳穿了谎言,顿时变得一脸癫狂,活像一个凄厉的女鬼:“是,我就看不惯那个小贱人的样子,跟那个贱女人一样,只会勾引人。我要让尸蛊咬破她的脸,撕烂她,撕烂她!”
“愚蠢的东西!你坏了我的大事!”
一个巴掌重重扇在老妪的脸上,把她整个人都扇飞在地,一脸的血。
“不过,”那人自言自语,“没想到连迷境都困不住他。”
“我要出去。”老妪不死心地抓住那人衣摆下方,“三十年了,三十年了!”
“三十年了?”那人仿佛仔细打量了老妪一眼:“啧啧!果然,老得不成样子了!”
老妪突然瞪大眼:“你,怎么还是那个模样,一点也没老!”
“呵!”那人轻笑:“因为,你也就在这个地方呆了数月而已。”
“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的!那我这么会这么老?我明明看着自己一点点老去,最后老得不像样了!怎么会才数月?不可能!”
“在迷境里,十年如一瞬,一瞬就是十年。这也正常!”
“不,不!都是你,你骗了我!”
“现在怪我?你别忘了,当初是你求我的。”
“不,不。我要出去!”
“出去也行。”
老妪一喜,不料那人却道:“等这些尸蛊们饱了之后吧!”
老妪一僵,浑身抖如筛糠:“什么?不要啊!”
那人却是冷酷地踢开她的手,“你没得选择!”
说完大踏步离开。
身后,凄厉的惨叫声与嚯嚯作响的咀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过了许久,才渐渐同这即将坍塌的幻境一同破碎消失。
☆、第九回 往事成殇,竟是人为
夜很深,也很凉。
秦倩就是在这样的感知下悠悠转醒。她睁着眼,瞪着上方没有言语。泪水,就那么无声地流下。
“倩。”有一双手轻柔地抹去她的泪水,“不管是怎样的噩梦,我都不会让它成真。”
“殇,你,知道了?”
“是。”
十年前,江南秦府,一夜之间,惨遭屠门。江湖中人提及此事,无不悚然。只是旁人又怎知个中的惨烈?
当他了解当年的秦府灭门案后,发现她遭受过那样惨绝人寰的经历时,他的心突然痛得无法呼吸。他无法想象柔弱的她,该如何面对那样的场面。他甚至懊恼为何当时他没能出现在她身边,替她抵挡灾难。
成殇的手下滑,在她的肩胛骨处停了下来。指尖的温度透过衣衫熨贴着她的肌肤。她捂住嘴巴,泪流满面。
在她的肩胛骨处,有一道凌厉的疤痕,很深的伤口,就像被野兽撕下了一块肉。后来伤口虽然愈合,却留下了一圈蜿蜒狰狞的红疤痕。
“这里就是那个人弄的。准确来说,是那只死尸咬的。”
成殇握住了她的手,目光沉痛。
她一惊,然后惨然笑了。
“忘空大师救了我。这里,已经被那东西撕咬掉了。”
“知道吗?那是巫蛊之术。 ”她说,“它是冲着我来的。”
“大师说我是个不祥的人。我一出生,枯萎的海棠全都开了,无比妖艳。这就注定我的一生中必然遇上那东西。”
”那天,海棠又开花了,白色的花映着红色的血,竟也有红色的光纹,似乎都要从骨子里浸出血来。不合时令的海棠,促成了巫蛊之术。”
“这一切是宿命。这些还未结束,不合时令的海棠花随时会因我而开。”她摸摸发间的花,那花沾了些雨露越发鲜妍了,“所以,即便我最爱海棠。可每每看到,我却是既欣喜又惧怕。那个夜晚,有三百零五具残损的尸体,一具重伤的存活者……”
秦倩眼里淌下清泪,诉说着既久远又恍若昨日的恶梦。
成殇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你不是不详之人,你是我存在的意义。”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
所有的不幸,都由我来挡着。
清晨,集市还未热闹起来。卖包子茶点的小哥忙活着抽门板,开始把赶早做出来的点心蒸出了热腾腾的水气。零星的小贩们陆续走街串巷,沿街叫卖。
时辰尚早,但也不是没有食客,司诀就是其中之一。此时,他正端坐在一张桌前,小心地喝着滚烫的豆汁。
一个黑影投影到他面前的桌面上,他顺势抬头,不觉惊讶道:“成兄?”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成殇。
想起昨晚秦倩的遭遇,司诀奇怪地问道:“成兄如何在此?倩姑娘好些了么?”
成殇没有回答他,淡漠的黑眸冷冷地看着他。
司诀被看得极不舒服,甚至感到恐惧。在成殇冷酷的注视下,自己仿佛就是个无处遁形的猎物。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可不妙。
司诀讪讪地笑:“是在下糊涂了,倩姑娘昨晚受了那么大的惊吓,想来也应该休息一番。昨日情形想想就令人担心,幸亏成兄你及时救出倩姑娘,总算是有惊无险。”
“有惊无险?”成殇的语气冷得似冰,“那你原打算如何?”
司诀拿碗的手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笑:“成兄在说什么?在下并不明白。”
成殇没理会司诀的装傻充愣:“目的。”
“什么目的?”
“布阵的目的。”
“成兄如何肯定是我布的阵法?”
“迷迭香。”
司诀变了脸色。
难道迷迭香没有燃尽?看来成殇是知道迷迭香是开启阵法的关键。
沉默了片刻,司诀笑出声来:“这里不宜多谈,还望移步一叙。”
话音刚落,司诀就消失在摊子上,紧接着成殇也失去了踪影,徒留店家气愤的咆哮:“还没给银子呢!”
司诀最后在城外的竹林里停了下来。他喘了喘气,心想成殇应该不会这么快到,寻思着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没想到刚转身却发现成殇已经在他身后了。
他心下吃了一惊,但未表现在脸上,“原来成兄不仅剑术出众,轻功也是这般出神入化!”
成殇冷漠地看他一眼,黑眸如同黑夜一般深邃执着:“目的。”
“目的自然就是让倩姑娘对你死心,这样在下才有机会啊!”司诀脸上露出一抹邪恶的笑:“在她亲眼目睹了一场情殇之后,重新经历了她此生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