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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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日-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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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
  我是一个倔强的人,我一定要知道武到底能不能分出个第一第二,所以初二的时候,我和隔壁班的一个小胖子连约一个星期的架,地点是教学楼后面没有监控的小道,时间是下午放学之后,接头暗号是“有种放学别走”。我们本着打架第一,友谊第二的原则,先人模狗样地相互鞠了一躬,然后迅速抬头,做好打架准备。
  我身体半蹲,呈马步,双手一前一后,前掌握拳,做攻击准备,后掌掌心七十五度向外,做防御准备。我是练过的,这种姿势我在电影里学了很多次,极其标准。小胖子也是半蹲,但我看不出他半蹲,他身体圆滚,站着是一个球形,蹲下还是一个球形,不仔细看不容易看出他的战斗姿态。他因为这种先天优势,在别人没做打架准备的时候给上会心一击,只凭一招撂翻了许多对手,称霸隔壁班。
  我觉得我们这种牛逼之间的决斗就像是华山论剑,或者是决战紫禁之巅,我感到我心中有种神圣不可磨灭的荣耀感,这种荣耀感让我热血沸腾,让我肌肉紧绷,让我迅疾如风,侵略如火。
  打架最忌讳先出手,一般遵循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的原则,找准对方破绽,然后一击必杀。两人打架,就是第一回合找出破绽,一击必杀的那次攻击最有分量,基本能奠定整场打架的基调,并且预示胜败。
  我和小胖子两相对视,观察对方一举一动,专心致志时还能够听到对方轻微的呼吸声,能感受到对方毛孔的一张一合,我观察女生都没有这么仔细过。小胖子等得不耐烦,一个健步冲上来要攻击我的下三路,我身体向旁边一闪,一个黑虎掏心,打算了结他。
  我的右手握拳,拳头感觉到了小胖子的衣服是化纤制的,感觉到了小胖子胸上十厘米厚的脂肪层,我觉得我已经胜利了。可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训导主任过来了,然后扭着我们耳朵,把我们拎到了办公室,接受光荣而严谨的思想教育和马克思主义思想。
  后来我和小胖子每次决斗的时候,训导主任每次都能及时发现我们,最后我不得不放弃,承认现在的武确实是没有第一的。
  木槿的音乐比赛是江浙沪三地一起举办的,决赛地点在上海。我其实是很想去上海的,可是恰好那天我们学校期中考试,我去不了。木槿是学校有史以来第一个参加这种大型比赛一直到决赛的学生,木槿自己高兴,学校比她还高兴,红色的大横幅从学校北大门一直拉到南大门,上面金色的大字写着“祝木槿同学在国家级音乐比赛上取得好成绩”。学校就是喜欢夸大其词,江浙沪三地而已,哪是国家级的。不过学校有学校的说法,学校的逻辑是,区里的就是区级,市里的就是市级,省里的就是省级,只要不单单是江苏省一个地方的就是国家级,这么似乎说得通。后来木槿得了第二名回来,学校又挂起红色的大横幅,依旧是从学校北大门拉到南大门,上面写着“祝贺木槿同学在国家级音乐比赛上取得第二名的好成绩”,然后还自鸣得意地办了一个音乐培训班。
  我在车站送木槿的时候,木槿傻呵呵地笑,眼睛鼻子全都笑歪了边,我说:“你笑什么啊?”
  木槿还在笑,根本没听到我说什么,即使听到多半也不打算回答。
  “哎,这个你拿着,路上饿了吃。”我掏出一包小姨妈从澳洲带回来的巧克力,递给木槿。
  这包巧克力我一直没舍得吃,我那时候还觉得这种外国货,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吃完了就没了,我把它天天带在身上,放在每个季节都不冷不热,巧克力化不了的地方,像带护身符一样形影不离。
  木槿接过我的巧克力还在那儿傻笑着,但齿缝里还是冒出了一句人话“谢谢”。如果我大学的时候没有脑震荡的话,那我应该能肯定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说谢谢,她对别人特别礼貌,像个乖乖的,美美的,懂事的小女孩儿,对我总是不知好歹,更不知道什么叫做知恩图报。我当时心中一暖,差点没哭出声来。
  我摸了摸木槿的头,跟她说:“早点回来。”
  然后火车就来了,我爸带着木槿去了上海,一住就是一个星期。小时候时间过得很慢,一个星期恍如隔世,正好当时期中考试,时间过得更慢,一个星期就恍如隔了两世。期中考试的时候我感觉我的胡子开始冒了出来,然后慢慢变硬,慢慢变白,最后又全部凋落。
  木槿回来的时候,捧着一张奖状还有一个看着就是玻璃的奖杯,傻呵呵地杵着,一动不动。
  我问她:“巧克力吃了没?”
  她从背包里掏出一包巧克力,放在我手上,说:“还给你的,这种巧克力上海的进口超市里有很多。”
  我的世界一下子扩大了很多倍,我感到世界很大,大到随便走走都是未知的事物,放眼望去都是没见过的风景。可是我又觉得世界很小,相隔南北半球的两个国家的东西居然能够这么轻易的买到,是轮船的速度太快还是世界真的小到我们无法想象,可能我乘上一辆火车,在火车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大洋彼岸,到了美利坚或者大不列颠。我暗下决心,以后要出去见识见识真正的世界,要好好看看世界到底有多大。
  评讲期中考试试卷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木槿的语数外成绩全都九十几分,其他物理化学等小学科也都几近满分。
  “你不是没来考试吗?”我问她。
  “我也不知道,成绩单上就是这么写着的。”木槿说。
  我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理到木槿班主任的办公室,想问个究竟。
  木槿的班主任是个五十岁上下,更年期综合征明显的老妇女,她的办公桌上压着一面大玻璃板,玻璃板下面压着十几张毕业照,照片从黑白到彩色,照片里的学生从花花绿绿的粗布麻衣到工工整整的白红黑三色校服,她坐在正中,表情慈祥和蔼,仿佛这些学生都是她生的崽。
  她跟我说:“木槿这次为学校挣回来的是实打实的荣誉,这是分数能够比得了的吗?一张卷子和她的第二名比起来什么都不是,我们给她高分是因为她对学校巨大的贡献和她自身优秀的能力。现在强调素质教育,什么叫做素质教育,就是不以试卷分数论成败,发展综合能力,所以这个高分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试卷分数不重要的言论,而后这个观点被我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
  我刚准备走,她又说:“你是木槿的哥哥是吧?你怎么不好好跟你妹妹学习学习,你整天在学校里胡作非为,跟人起哄闹事,你不觉得你丢你妹的脸啊?哎,我不是你班主任,我不好说你什么,可是我作为一名老师,我有义务让学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帮助他们改正,我觉得你不是一个无药可救的学生,你要是肯努力,你不会差的。你和木槿是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我不相信你们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今我来思 三

  我第二次给人送行,送的是商陆。那次正值六月里天最热的时候,塑胶的跑道被火辣的太阳烤出塑料的臭味,柏油的马路被火辣的太阳烤出汽油的刺鼻气味。商陆即将乘火车从天津去往济南做违法勾当。
  商陆接了一个替考英语四六级的兼职,有巨额报酬,据说够我胡吃海塞半个月。
  我没替考过四六级,所以我不知道具体有多少钱的报酬。我英语实在太差,我的耳朵不好使,且不说听不清广播里两个外国人在说些什么,就连别人跟我说中文,一遍说完,我都很难听明白。
  “听说现在国家立法打击替考了啊。”我说。
  “我这不是替考,我这是帮助后进同学,帮他们度过困难。儒家说,达则兼济天下,我这不是奉行儒家思想嘛?”商陆说。
  “我怎么没见你帮我度过困难啊?我这英语六级都考了五六次了也没通过,越考越低,上次我就考了二百多分,这次没准就一百多了。”我说。
  “绝对不可能,你交白卷也有个两百分,你考不到一百多的。”商陆说。
  “尼玛,你信不信我打电话举报你啊?听说举报是有钱拿的,虽然钱数不多,但去海底捞吃一顿还是可以的吧。”
  “你还敢去海底捞,你不记得那个想你抛媚眼,丢飞吻的那个变脸大叔了?”
  我上次去海底捞的时候,正值每周四的变脸表演,一个身着川锦的男的,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绿,还会喷火,翻跟头,还能变魔术,像极了当年我和刘大芒串大街小巷看到的街头艺人。
  变脸的喷完火,翻完跟头,走到台下,像大明星一样跟粉丝们握手,大厅里十几张座位,几十个人挨个握遍,我、商陆、赤松和我们班两个女生坐在大厅角落,按顺序来数,是最后一张桌子,我坐在靠窗的最里面,那我就是最后一个人。变脸的到我们桌旁,挨个握手,商陆,赤松,还有两个女生,该轮到我的时候,我伸出手,变脸的手往回一缩,眼睛里充满挑逗和欠扁,他老脸一抹,变了个杨贵妃或者是貂蝉的粉脸,眼中带水,一抹深情,粗糙的老手抚过我同样粗糙的老脸,然后含羞带臊地抛出一计飞吻。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反应最快的人也花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鼓掌,喊了一声“好!”然后所有人都清醒了,跟着那声,一齐叫道“好!”
  我的脸皮厚是天生丽质,加上后天训练,经过千百次雕琢的,按我奶奶的话就是我的脸皮比城墙拐弯处还厚,从小到大,哪怕我说谎,哪怕我看荤电影,哪怕我调戏小姑娘或者被小姑娘调戏,我都一脸正色。可是那一计飞吻过来,我的老脸竟忍不住红了起来。我感到我脸上的血管的收缩和舒张,还有里面血液的流动,我听到一阵单调有序的声音,“隆哒隆哒”,这是我的第一心音。我觉得我的老脸丢尽了,于是我发誓此生再也不去海底捞。
  被商陆这么一提醒,我的老脸刷一下,又红了起来,我又听到了我的第一心音。
  “有这钱我去哪儿都行。”我说。
  学校门口的公交站台上人很多,绝大部分都是学生,有些周末回家的,有些事周末出去玩的,还有一些是像商陆这样出去替考的。这个公交站台有四路车停下,一般只有两路车会有人上,一路是638,可以直接坐到天津站,一路是861,能坐到滨江道,别的车,学生很少坐。现在站在车站上的这些人,大部分也都是在等638和861,其他两路车开过去三辆,没人搭理。
  638靠站停下,商陆把书包背在胸前,然后昂首阔步,像奔赴战场的军人一样上了公交车。
  我对他大喊:“你小心点,别坐上火车之后,火车炸了。”
  晚上我在自习室看《唐吉诃德》,商陆发消息给我,说火车上有两个面容凶狠,身材剽悍,形似恐怖分子的大胡子在议论时间,似乎在策划大事件,他们俩的包里鼓鼓囊囊,四四方方,看着死沉,他总觉得是炸弹,总觉得这两个人是恐怖分子,总觉得他们在策划何时炸掉火车。
  商陆说:“如果我三个小时后没发短信给你,说自己到济南了,你就报警吧。”
  我回了消息,说:“报警说什么?是说失踪还是遇害,说你失踪,那得超过四十八小时才行,说你遇害,那得看到你尸体才行。”
  过了一分钟,商陆又回来消息:“那你就密切关注新闻,火车被炸是大事件,肯定上头条,看到之后,记得打电话跟我爸妈说下,你有时间就去看看他们,你就认他们做干爹干妈,替我尽尽孝心,也不枉我们兄弟一场。”
  我觉得商陆的短信情真意切,有种壮士迟暮的悲凉,于是很郑重地回了一条:“放心,绝对完成任务!”
  三个小时后,商陆又发了一条短信给我:“妈的,吓死老子了,他妈的,他奶的,他祖宗十八代的。我日他妈妈,我到济南了,我日他大爷。”
  我第一次见到商陆一次性说这么多脏话,我以为只有从小受过说脏话训练以及脏话语言熏陶的南京人才能说出这么多脏话,没想到商陆也能,而且说得相当工整,说得很文雅。
  我记得上高中时候,语文老师说:“写诗需要用上排比,是因为排比能让诗看起来更有节律性,像跳舞一样“一大大,二大大,三大大”,让人看着就有美感,但是只要写得有节律性,不用排比,也是可以的,比如有一个对子“天恢弘,地恢弘,天地恢弘”,看起来就有诗的形式,也很美。”
  我们在语文老师的教导下学习写诗,力求写得工整而又有美感。我写了首:
  “你说
  你要去摘天上的星星
  可是天很高
  我说
  我有翅膀
  可以带你飞上天空
  我有双手
  可以把你捧上苍穹
  我有下。体 
  可以让你如天仙遨游”
  语文老师给了我全班倒二的分数,倒数第一是张三的诗,张三写的是“你妈的,他妈的,你他妈的”。
  商陆周六上午考完四级,跟我说济南的物价很低,并且有不少好玩的地方,让我速去。我下午考完六级,把书包往床上一扔,拿起钱包装了身份证和学生证就往济南去。
  我在济南待了两天,觉得济南真是个好地方,五块钱能吃到一大块把子肉,并且玉米粥随意喝,只要没喝死,就能往死里喝。
  “济南真是个好地方啊,这把子肉,这玉米粥。哎,我们干脆不回天津了。”我嘴里一半塞着把子肉,一半盛着免费的玉米粥,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胡吃海塞。
  “济南有不少有意思的地方,比如大明湖,比如趵突泉,这次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去一趟。对了泰山离这儿也不远,过两天再去趟泰山,孔子说不登泰山不知天之高也,泰山必须得去。”商陆说。
  “我都随意,反正我是来吃东西,顺便看夏雨荷的。”我说。
  说到夏雨荷,我想到了小时候每年重播数十次的《还珠格格》,想起那段紫薇从云南回去京城,路过济南。竹芯跟我说,正因为这个故事情节,导致她一直认为济南在云南一带,直到我拿着中国地图,郑重地指着山东半岛给她看,“看,济南在这儿。”,然后她才纠正了长达十几年的常识性错误。
  大明湖风水很好,简单的来说就是山青,水秀,风好,水好,所以风水好。大明湖公园里有一处铁保写的“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四面荷花三面柳,说的基本上是当时的大明湖,现在的湖上几乎没了荷花,柳树也大都被砍掉,空出地来建现代游乐设施或者消费场所了。一城山色半城湖,说的是济南,但也不是现在的济南,济南随着城市扩大,有些山被推平了,有些湖也做了耕地或者建筑土地,早已不是一城山色半城湖的那个济南。但是在来济南,来大明湖的游客心里,济南还是那个济南,大明湖还是那个大明湖,湖边总坐着一个美丽而又忧郁的女子,她长发垂腰,她柔情似水,她就是夏雨荷。世界变得太快,城市变化太大,很多东西都已经消失,即便整修重造也回不去当时的古色古香,就像秦淮八艳一样,回不去的永远回不去了,也许牌坊楼里的旅游商店更适合现在的人们。
  我们从大明湖的前门进去,绕到后门出来,乘车去了趵突泉。我小时候学过《济南七十二泉》这篇文章,那次有幸来了之后,觉得很多东西还是不见的好,美好的东西需要藏在记忆力发酵,时间长了,艮久弥香,莽撞地揭开封带,一不小心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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