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了一声,说道:“我师父教导我说,人之为人,跪天跪地跪君王,跪父跪母跪恩师。相府大人,你看,你好像不在这个当中包含罢?”
相府大人髯须颤动,眉间一挑,慢条斯理却是万分威严,“狡称!”。
我说,“哦,我姑姑是太后。”
与我一同进来的玄衣将军叶温陵伏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子,相府大人脸色微变,双目撑起,瞧着我,却一副惊怒之意。我正想赞叹他是位不为权势的清官,却听他吩咐道:“来人,为姑娘赐座。” 。
得嘞,连尹相府最该公正严明的相府大人都是这般,那这朝堂之上,怕是没几位清官了。心中暗自笑了笑,我扶裙坐在了椅子上。
接下来的堂审,便就轻松了许多。若是我想不出什么话来回答,相府大人还会主动替我回答了,当真是善解人意的一位。 。
也因着这堂审,我才终于晓得,为何一介女流被毒死于客栈中会叫这群朝堂中人如此重视,被毒死的这位被我喊过姐姐的青菱儿姑娘,竟然是当朝贵妃娘娘身边最受宠的丫鬟。
啊,没错,贵妃就是白秋仓他亲娘,我的小姨娘。我突然记起有一回青菱儿见了白秋仓有些发怯的脸色,原是如此啊。在往前想了想,青菱儿被扔下井中之前,上头那俩人是怎么说的来着,若是我记得不错的话,应该是“是贵妃娘娘要取你的性命,怨不得我等”,诸如此类罢。
贵妃娘娘最宠爱的丫鬟被毒死了,被毒死之前还同江湖上玩毒玩的十分出名的女侠同进出过,若是没人怀疑我,那才叫奇了怪了。 。
但很明显,我好像知道了点什么大家都不知道的东西。纵然这个知道的方式实在被动。但前后稍作联系,这一切便就明了了。贵妃娘娘身边的想杀她的小丫鬟,于是找来人要将她抛入井中淹死,但很不幸的因着我的缘故,他们失手了。小丫鬟知道自己若是继续呆在皇家大院儿必定活不长久,于是赖死赖活的跟着我,于是我也被视为了眼中之盯,也变成了他们要除去的对象。
啧啧,宫斗果真是可怕至极。我只是翻了个墙而已,便就被卷入这当中,若不是我脑子好使早早将这些线索梳理清楚,如今可真是要被连累死了。但,被我梳理的这些个线索当中,有一点叫我疑惑至今,那便就是青菱儿死亡的时间和地点。
按常理来讲,清晨时,青菱儿应该是在百里阁凤凰分堂待着才对的,像分堂那样的地方,纵然青羽卫的高手进去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更何况带着一个人不声不响的离去。
但仔细想了想,似乎自打那日从苦竹阁回来,我就没再见着她,那会子,萧归寂缠我缠的紧了一些,我也就没有留意她,也大约就是这时候,被人钻了空子了罢。
有些郁闷的倚在天牢的墙壁上,我叹了叹,这金殿中女人,斗气心机来,就算是我玩毒玩的炉火纯青,进了那大院儿,估计也会被毒死。好在我平生的心愿当中,并没有进宫当娘娘这一条。
啊,话又说回来,若说我为什么进了天牢。缘由如此——。
堂审毕,相府大人方要将我放回去。正此时,打府外进来一位华服的公子,大堂内外,以相府大人为首的,一片伏倒而拜,口中高呼着:“五殿下万安。”
五殿下。我闻言抬头仔细瞧了他一眼,这位华服公子,眉眼间果然与白秋仓有三分相似。我想着既然是白秋仓的哥哥,那便也可称作是我的表哥,方要同他打个招呼。却听他向相府大人打听我的身份。
相府大人如实相报。这位五殿下打量了我两眼,抿唇一笑,声音温柔,话语却是刻薄,“太后的侄女儿?呵,本王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还有位这般如花似玉的侄女儿啊。既如此,也可算是一家人了,不过咱们家法有云,天子犯法,同罪庶民。何况,这位姑娘同咱们白家的关系还没有那么亲近罢?”顿了顿,“尹相府,关了罢,天牢就不错。”
由此,心心念念想着要退出江湖写话本子的我,被一桩皇家内斗而引发的命案牵累到了天牢当中。
正发着牢骚,牢门处沉重金属凌锁撞击,伴随着一声急切的“长歌”的喊声,我以为此刻应该正躺在床上动不了身的萧小侯爷出现在我的眼前。却是被白小王爷搀扶着,面色惨白,额前冷汗稀稀。 。
他出现的太突然,我呆了呆,忙站起身来,上前去同白秋仓一起扶了他坐下,瞧着他不大好的面色,觉得有些心疼,不禁责备道:“你伤还没好,不好好待着,爬起来做什么?”
他咳了几声,没有回答我的话,却是将目光在牢房中转了一周,唇边突然泛起笑意来,瞧着却有些苦意,叹了一声,他说道:“我来看看你。” 顿了顿,“我果真是比不上他,纵然身在千里之外,却将你这边布置的如此妥当。”
我不大懂他的话,皱了皱眉,却见他一直瞧着牢房环境,便有些明白了,哦了一声,我笑了笑,“你说这牢房啊,什么千里之外,叶将军明明就在那……咦,人呢,刚才还在啊。怪了。” 不晓得一直站在牢门边上的叶温陵跑去了哪里,我又将目光转回到萧归寂身上,“倒是你,原本还病着,过来做什么,我又没事儿。”
突然想到我哥的话,我啊了一声,捂住脸,“我哥说不让我同你见面的,怎么办,他要是知道了你来看我,一定会找你打架的,可你现在这副样子……你快回去吧。”
他轻声笑一下,伸手拉了一下我衣袖,柔声道:“没关系,我待一会儿就走,他不会知道。”微微一顿,“长歌,是我不好,没有想到五殿下会突然过去。现在我没法子带你出去,但我会想办法的。等我两天,两天之后,不管怎么样,我都来带你出去。”
我笑了笑,坐到他身边,抱了一下他的胳膊,“好。”
28此时有子不如无
我这一生当中,因着大大小小的事儿,曾等过许多的人,但从没有一个像萧归寂这样,爽约的这样彻底。 。
两天之约一晃而过。期间我哥来过一回,当时便就要带着我闯出去,但被我劝走了。后来叶温陵在半夜开了牢房的门,要放我出去,我犹豫了一下,推辞了。
我哥大概都被我气的不轻,自那天来过之后,就没再来过,连着本该守在牢房门边上的叶温陵也不见了人影儿,白秋仓也没再过来,更不消说萧归寂。就好像一切与我相识的人,集体消失一样。这叫我感到了一丝惧意。这种从心底里生发出来的惧意,要比先前躲着杀手追杀的时候,更为深刻。
天牢窗子外散射进来的光芒,明灭了五回。外头的案子不晓得查到了什么境地,总归前来送饭的侍卫小哥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带着同情,方才他将饭碗往我跟前一放,瞥了眼里头的鸡腿,似乎有些不舍。我大方的将鸡腿递过去,他却是摇着头,破天荒的同我说了一句话,“姑娘,最后一顿了,好好吃罢。”
这话叫我惊了惊,且不论这究竟是不是我的最后的一顿饭,单说这五天当中发生了什么,我在里头是一点儿都不清楚的。不过有一点很明确,这桩案子结了。我成了替罪羊。
先前萧归寂说要我等他两天,我就等了。但没等到,又等了三天,搞得我哥都不再理我了,就成了这个替罪的,马上就该要上刑场了。在这五天当中,先是我哥不来了,后来叶温陵被换掉了,再后来整间牢房重兵把守,一群大男人守着我个小姑娘,倒是怕我跑了一样。当然我可能真的会跑。
盯着手中的鸡腿,我想了想,觉得罢,这一切都是该有些关联的。这毕竟是一桩极有可能牵扯到宫闱丑闻的案子,若是能早早找到一个叫人都信服的替罪羊,才不至于无法收场。所以想着来带我闯出天牢的和想着要悄悄放我出去的,可能现在都被抓了。
当然像我哥那样的高手是怎么被抓的,便得需要一个比他功夫还高的,放眼帝国,与朝堂有着关联的,可以将我哥控制住的,天下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寒家堡大公子时任太医院医正的寒倾寒大哥,但寒大哥与我哥那样妙不可言的关系,是万万不可能抓他,跟着他来一起救我倒是靠谱些。至于这另一个。。。。。。
曾经在帝国最厉害的暗卫青羽卫的追杀当中轻松离去,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血雨腥风的人,江湖人称“江南四公子” 之首的谢家大公子。我能想到的,可能让他不能动作的,只有那位让白小王爷曾这样评价过的人了——“文韬武略、进可领兵攻略城池、退可仗剑一统江湖”
而事实也证明了以上这些,并不是我想得太多,疑神疑鬼的产物。
鸡腿还没全然下肚,方才那位侍卫小哥突然又跑了回来,我以为他是来收碗筷,还没同他抱怨一句来的太快,他却是站在牢房门前张望了一番,迅速冲着我这个一甩手,一个小小的纸团就滚了过来,沾了些灰尘。
我咬了一口鸡腿,疑疑惑惑的上前,捡起纸团子展开,皱皱巴巴的纸团上,写着一行皱皱巴巴的字,字迹缭乱飞扬,与我哥那纸折扇上的字迹无甚差别。
这一行字说,“百里阁叛出武林盟,朝堂江湖动乱已起,望妹珍重自保。”
我细细的看着这字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额前早已是冷汗密布。叛出武林盟,这些年来武林平静,著名魔教羊家村自打搬到了玉罗城也再无异动,合教安稳,过起了村里人才有的小日子。而今百里阁却叛出了武林盟。我虽与爹爹的关系一直不大好,也算是武林盟追杀的对象,但我可不认为我对萧归寂已经重要到可以让他为了叛出武林盟的地步。
再看这第二句,“朝堂江湖动乱已起” ,说的既不是江湖,也不是朝堂,而是江湖和朝堂,这便是百年难遇的了。自古以来江湖与朝堂虽偶有互动,却是江南武林,江北朝堂,泾渭分明之势。但现在,已经混在一起了。这天下,能在江湖与朝堂中都德高望重一位之高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的组织叛出了武林盟,这个中缘由,与朝堂之势定然是脱不了干系的。
曾在锦岐山上时,我师弟曾与我说过朝堂之势,我对于此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却也隐约记得他曾说过朝堂如江湖,各门各派,各宗各系,明争暗斗,却远不如江湖中人磊落光明。师弟还说过,太宁帝为太子之时,金殿当中的恩怨关系便就够说上个几日几夜,当中关乎临南侯府与白氏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一两句可以说的清道的明的。
只是有一处我早该明白的,那便是萧氏同白氏自古以来,便就是共同一体的存在着,历代萧氏长子与白氏继位者,相互依存密不可分,如苍鹰与风,乘风而行,飞的才会高远,现在看来,白秋仓是那只鹰,萧归寂就是风。
若是贵妃出了情况,头一个连累的就是白秋仓,但凭着我对萧归寂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叫白秋仓出什么事儿,自古做大事者,儿女私情抛诸脑后。萧归寂大约便就是这么个想法,至于他叛出武林盟,那大约是因为武林盟主是这次要被当做替罪羊的本女侠我的亲爹,与其待我被斩杀之后,我哥回家搬来救兵讨伐,倒不如干脆自己提前一步叛出。
萧归寂这一局棋,下的真是十分高明。
所以,我等了两天,才没能等来他说的带我出去。 所以这五天,都该是被耍了罢。啧啧,果然是人心隔肚皮,亏得我还想着同他表白,亏我还为着他没能准时过来担忧了一下。
想明白了这些,我倚在墙壁上暗暗叹了一叹,心想着这群男人就是靠不住,关键时刻果然还得靠自己。 师父的教导果然不错。 。
将牢房细细打量了一遭,我又叹了一叹,现在想出去,不大可能了,只能祈祷着有人劫个法场什么的了。但想了一圈儿我认识的人,小鹿与寒露在吟州,就算得到了消息,赶过来尚且需要些日子,不能指望了;先前一同江湖中关系还不错的七烟阁少主段晖与天韵宫宫主叶晓叶大哥两个人,一个在贡海,一个在蜀山,即便是我入天牢的第一日便通知了他们,他们也是赶不过来了,也不能指望了;我师父与师弟,锦岐山就在蜀山隔壁,更是不能指望;至于其他的江湖好友,大约也没几个在帝京,即便在,也大概都晓不得我现今的处境了。
我如今这处境实在是叫人心塞,我后悔当初我哥和叶温陵叫我走时,我傻乎乎的待着不走了。想到我待着不走的原因,心里有些堵得慌,但堵过之后,更堵之前,我与自己说道,俗话说的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是君子,所以一旦要是出去了,第一桩事儿,就是去血洗了他临南侯府。
因为知道自己出不去,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救了,倒是安下心来了。吃了顿饱饭,我在土炕上躺了下来,闭上眼,打算睡一觉。总归也是最后一觉了,往后倒了幽冥司想睡也木得了。
然而闭上眼不过一刻,脑中尚且清明着。急匆匆的脚步声便将我吵了起来,并不是还期待着那个我等的人能来,而是这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众人。
从土炕上爬起来,我看向牢房之外,果真有一众人朝着这边着急的奔了过来,当中被人簇着的那位,步子急切,面上却是镇定端庄,一派大气风范,我先前见过一面,就是我拿出来吓唬过相府大人的,我的姑姑,当朝太后。
牢门很快被打开,太后姑姑竟是上前来拉住我的手,盯着我看了一周,面色沉沉的转过脸,向着外头候着的众人,淡淡道,“小郡主千金之躯,你们这群不长眼的,竟叫她受这样的委屈,自个儿去府衙领罚罢,每人三十大板,扣半年薪俸。”又看了看一旁立着不语,但颇为威严之势的中年人,“怎么样,君上,哀家这处罚不过分罢?”
我呆了呆,太宁帝竟然亲自来了!?
忙抬眼看过去,正瞧见当今君上点了头,望着太后姑姑的目光满是柔和,“不过分,若觉得不够,还可以再加罚。” 语气温和,却叫牢房外一众跪倒求饶。 。
我往外瞧了一眼,看见了一个疑似五殿下的身影,心中忍不住乐了一乐。嘴角也就不自觉的弯了弯,却正被太后姑姑看到,她拍拍我的手,叹道:“这孩子是被关傻了吗,受了这样的委屈还笑。” 。
在此之前,我想过许多可能可以来救我的人,但千算万算,但是没有料到前来带我出去的,却是先前待我并不见得有多么亲近的太后姑姑。
自天牢到金殿王宫的距离,不过是有一个做太后的姑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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