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惟汐收拾房间其实很有一套,打开各种抽屉、柜子、厨门,把零散的物件一阵乱塞。好处是,动作迅速,瞬间整洁;坏处是,她自己也不清楚东西都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于是她心安理得的放手了。
很快她看到,她的衣服被陈省心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做了分类,各种护肤用品按用途不同被放进了各种盒子里,重要的个人资料被陈省心做了标记标上序号,列了文档目录,然后放进文件袋里。
“毕业证你怎么能随便乱塞,哪天找不到怎么办?”陈省心絮絮叨叨教导她。
“陈省心,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是个女人”郑惟汐不服气,站在一旁泼凉水“还是个爱唠叨的老女人。”
“郑惟汐”陈省心看了一眼她,哭丧着脸回应“原来你是个男人。还是个小心眼的男人。”
郑惟汐常想陈省心如果留在家里做家庭主妇估计也会干得相当出色。煲一手好汤;买东西永远货比三家,常把性价比三个字挂在嘴上;擅长理财规划,每月收入支出计算的井井有条。
“你果然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她有次夸奖他。
“我还上得了东床。”陈省心把手搭在她肩膀上“要不要体验一下?”
“No。色犹刃也,蹈之则伤;色犹鸩也,饮之则毙。”她拍拍陈省心的脸,然后逃掉了。
第二十三章
陈省心一向以为所谓的清规戒律只靠口头吟诵心头默念是很难坚持的,如果能坚持住,那只能说明遇到的诱惑不够分量。
机会终归会来。
周六晚上,他忙着修电饭煲,郑惟汐窝在沙发上看《妄谈与疯话》。
自从搬来之后,郑同学让热水器跳闸了二次;误删了一个程序软件,害他重装了电脑系统;开灯的时候弄瞎过灯泡;而电饭煲,她中午焖饭后忘记拔下插头,所以短路了。
“你这破坏力跟剪刀手爱德华有一拼啊”他想当无语。
“我渴了。”郑惟汐莫名奇妙来了一句话。
陈省心没理她。切,转移话题,不认账。
“我口渴了。”郑惟汐继续溜眼看他。这种不认账的态度要给点惩罚,陈省心放下工具走到沙发旁,俯下腰看着她,“口水要不要?”
郑惟汐糊涂了一下,心想这答案不在测试范围内,她正巧读到书里提到的一个有趣的生活实验,怎样让男人帮你倒水,文章里用了不同的语气,想了不同的办法。鬼使神差,想顺便拿眼前的人做一下实验。却没料到把自己搭了进去。
眼前的面孔逐渐靠近,鼻尖蹭着鼻尖,睫毛微闪,带着体温的薄荷味从衬衣下源源不断散发出来,像是温过的黄酒,微醺醇香。
郑惟汐蹭着他的脖子问“你身上为什么总有薄荷味?”
“我过敏,擦的药里有薄荷。”
“哦”郑惟汐吸了口气“挺好闻的。”
“你专心一点”有手指从她后背轻轻滑过,好像是拂过电脑键盘,准备编一段不太一样的程序。
程序编了很长时间没编出来。
“你会还是不会?”郑惟汐忍不住问道。
“我有理论经验。”声音很低,像从地洞里冒出来的。
郑惟汐抖了抖肩膀,憋住笑。
“你严肃点。”陈省心有些窝火。
客厅窗帘缝里露出街上的霓色灯光,室内幽暗寂静,气韵蒸腾。恍惚间,春竹破土,雨打芭蕉,风拂麦田,雪落黄河,四季光阴汇集在一时。
呼吸归于平静。
郑惟汐又问“除了花生,你还对什么过敏。”
“花粉、蒿草、虾、一些蘑菇。”
“真够多的,难怪你每天都带着薄荷味儿。”
“还有一样。”
“什么?”
“郑惟汐。”
“叫我干嘛?”
“我对你过敏。”
“胡说八道。”
“真的,不信你看。”郑惟汐的手被拉着不断往下挪。
无耻啊,无耻。
***
元旦前,因为要参加商务部的援外项目,陈省心要去蒙古出差一趟。
“去几天啊?”
“三到四天。”
“现在去多冷啊”郑惟汐从衣柜里帮他拿衣服。陈省心正忙着打包行李,把衣物码整齐,往行李箱放进剃须刀,洗漱用品,电脑,充电器。
“要带电源转换器吗?”
“不用,宾馆里有220V插头。”
“在家老老实实等我。”临走前陈省心摸摸她的头。
“我怎么有种父母出差去了,把小朋友一个人丢在家里的感觉?”她抱着陈省心的腰问。
“冰箱里的要做的菜我用袋子分装好了”陈省心抓紧向她交代“自己一个人在家不要去动电熨斗。”
陈省心有次熨衣服,她冲过去帮忙,结果把手烫伤了。
“好。”
“记得帮我浇花。”
“保证完成任务。”
中午,郑惟汐拉开冰箱准备做饭,吃了一惊,保鲜层塞满了蔬菜,冰冻层里放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每个袋子里塞了张小纸条,依次写着“鸡腿肉”“鸡胸脯肉”“龙骨”“腔骨”“猪肉馅”“五花肉”“牛肉”。
晚上接到陈省心电话,她很不安的问道“你真的只去三、四天吗?你留得菜够吃一个月的。”
“多给你备点料,你趁这工夫把厨艺提高提高,等我回来检查你的自学情况。”
“好吧,我做满汉全席招待你”她想了一下又问“乌兰巴托冷吗?”
“今天白天零下25度。夜间温度没关注。”陈省心好像有些疲倦“早点睡吧,门窗关好。”
挂了电话,郑惟汐些睡不着,光着脚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陈省心过敏时涂的药没有带走,她把黄色的药瓶拿在手里,指尖蘸了点药膏涂在自己耳后,熟悉的薄荷味徐徐环绕,她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上班,部门里几个年轻人在筹划元旦前部门小聚的节目。
“你有什么建议?”余颜一手转着笔问她。
“只要不唱歌,干什么都行。”她懒洋洋的回答。
余颜哼了一声,掉转过头,几个人继续窃窃私语进行讨论。
中午吃饭的时候,余颜叫上她,饭吃到一半,郑惟汐打了大大的一个哈欠。
“你这两天怎么没精打采的。”余颜瞅着她“我们商量好了,晚上去酒吧。一起去吧?”
“不等陈经理回来了?”
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没人知道他俩的关系。
“大小也是领导,有领导在多不自在啊。”余颜笑得贼兮兮的“据说那家酒吧经常有美男出入。老板是意大利人,外籍猛男巨多。”
“行吧”郑惟汐答应了,反正陈省心不在,一个人怪没意思。
结果让她很失望。
酒吧里没什么美男,美女到有几个,大冬天穿的都挺凉快,浓浓的烟熏妆挂在脸上,她觉得被余颜骗了。
“猛男呢?”她问余颜。
余颜在喝芝华士,喝的脸红扑扑的,呵呵笑了“猛男哪能这么早来,这儿得到11点以后才热闹。”
郑惟汐又打了一个哈欠,看了一下表,时针刚刚指向数字9“没意思,我先走了。不参观猛男了。”
“唉唉”余颜一把抓住她,“别走啊,你走了,就剩我一女的。你行行好,陪我一会儿。”
她又坐了下来,舞池里的音乐声逐渐加大,蹦迪的人慢慢增多,一群人鳗鱼一样在里面扭来扭去。
余颜呼的一下站了起来,激动万分。
“想去跳舞?”郑惟汐问她。
“不是,见到一个熟人。”余颜拼命挥手“陆熙,陆熙。”
很快,郑惟汐看到了那位叫陆熙的女孩,瘦瘦小小,表情很紧张,整个人像调的太紧的琴弦,一触即断。
“陆熙”余颜把人拉到她们的桌前“这些都是我同事,这位是郑惟汐,认识一下。”
陆熙慌里慌张;不断四处张望。
“你一个人来的?”
“不是”陆熙把头扭了过来“和我一个朋友来的,不知道人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哦”余颜笑呵呵的“走了更好,你就坐这儿,和我们一起。”
几个男同事凑在旁边摇色子,热火朝天,无暇关注她们。
陆熙一直盯着舞池,眼中泪光忽闪,样子挺奇怪。
“陆熙是我邻居,打小认识”余颜向她介绍,“结婚后不常回来了,咱俩有小半年没见了?是吧,小熙?我给你说,她小提琴拉的特棒。”
陆熙快哭出来了。
“怎么了?”余颜也发觉出了异常。
“那边”陆熙嘴唇哆嗦着,手颤巍巍指着舞池的方向“那个跳舞的人是我老公。”
“叫妹夫一起过来啊。认识……”话起了个头,很快就说不下去了。
远处的妹夫正搂着一个妖娆女子忙着跳贴面舞,两手不老实的在女孩身上滑来滑去。
“真他妈下流。”余颜骂了一句。
“他跟那女的经常来这儿。”蚊子一样的声音,在喧闹的酒吧里几乎轻不可闻“我朋友在里……上班,看到了他们。其实我今天是来捉奸的。”
余颜抓了个酒瓶准备往舞池里冲“姐姐替你教训教训他。”
陆熙慌里慌张站了起来,把余颜死死抱住,带着哭腔说“余姐你坐下。”
“我们已经准备要离婚了”陆熙急急忙忙说下去“我一直没有他出轨的证据。你千万别打草惊蛇。”
余颜无奈坐了下来。
“你打算一直在这儿守着他们?”郑惟汐问道。
“我带了相机”陆熙用手死死握着包,骨节毕现“但这儿太暗了,开闪光容易被他发现。等跳完舞了,我会跟着他们,看能不能拍到一些有用的,证据。”
“找私家侦探多好。”郑惟汐劝她“万一你被发现了怎么办?你一个人不是他俩的对手。”
“我想让自己彻底死心”陆熙低下头“我只相信亲眼看到的。”
郑惟汐和余颜对望了一眼。
“那一会儿,我们陪你去。”郑惟汐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替你壮壮胆。”
怎么这么困,她阖了阖眼睛。
余颜叫醒她的时候,她已经靠在沙发上打了一个盹。
“你朋友,陆熙呢?”她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这么吵也能睡着”余颜眼睛瞪得溜圆“她走了。”
“走了?你没陪她去?”
“陪什么啊”余颜气哼哼的“她老公精得跟猴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她了。趁着人多溜走了。”
“噢”郑惟汐拎起了包“回去睡觉。钟馗抓鬼也不是一下两下能抓着的。”
***
蒙古的项目不太顺利,比预计的时间要多停留几天。
晚上陈省心给惟汐打电话, “今天过得怎么样?”
“很好啊,很有意思。”话筒里传来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伴随一串尖利的喇叭声。
深更半夜,居然不在家里。
“你在什么地方?”陈省心朝话筒吼。
“大街上。刚从酒吧出来。”
“什么?”陈省心满脑子里是她喝醉了酒摇摇晃晃的样子“我前脚一走,你转身就去花天酒地?”
“就得趁你不在的时候去啊,猛男超多,那身材……”
听她这样费尽心思的渲染,陈省心倒放了心,看来没喝多少。
“是吗,这么牛X的酒吧,等回来我也去见识一下。”
“你什么时候对男人感兴趣了?”
“你不就是个男人?”陈省心反问她“我一直对男人感兴趣。”
“你就等着回来被姑奶奶收拾吧。”
挂了电话,陈省心想,怎么才能早点回去,被她收拾呢?
第二十四章
陈省心回来的前一天,郑惟汐在大街上又见到了陆熙。
那天她起了一大早,准备去市场买点“满汉全席”的材料,她挺认真的在家研修厨艺,一冰箱的菜都被她实验光了。
菜市场的路口照例横七竖八停了几辆三轮平板车,小商贩们却没有站在车旁照看生意,全都围在路口,里三层外三层,伸长脖子探着头,一个个眉飞色舞,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快走进人堆的时候,她听到圆圈中心传出凄厉的女人的哭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掺着含糊不清的叫骂声,“混蛋,混蛋……”断断续续。
郑惟汐从人群中奋力挤进去,想穿过这个拥堵住街道的栓塞,穿进菜市场里完成重要的采购任务。一个大胖子从圆圈中心倒转过身往后撤退,胳膊肘撞到了她的鼻梁上,她鼻子一阵酸涩,眼泪忽的流了出来,拼命用手擦,透过手指缝,看到圆圈中心坐着的女人正是陆熙,哽咽着骂着“混蛋”,和她一样泪眼滂沱。
和陆熙演对手戏的,正是那晚在昏暗舞厅里搂着妖冶女子跳舞的妹夫。大白天看过去,小伙儿倒也人模狗样。此刻正不耐烦的仰头望天,任由陆熙抱着他的腿左摇右晃。
“你有完没完?!”妹夫吼了一句,被抱住的一条腿抬了起来,猛力一蹬,陆熙重重的摔在地上,再抬起头时,下巴上被踢青了一块。
“陆熙”郑惟汐叫了一声,赶紧冲了过去,把人扶了起来。
“你什么东西。”她挡在陆熙面前,义愤填膺“自己做了一屁股的龌龊事还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对老婆动手。你睁眼瞧瞧她,枯瘦如柴,风都吹得到。居然还能下狠心踢她,狼心狗肺,你他妈转世投胎都不配做人。”
围观的人开始议论纷纷,突然冒出的陈咬金让剧情掀起了小波澜。妹夫原地和她对峙了几秒后,顶着一脑袋的青筋,咬着牙推开人群,匆匆走掉了。
曲终人散,一场闹剧落幕。
郑惟汐和陆熙坐在菜市场附近的茶馆里,默默喝着茶。
“你跟踪他被发现了?”她问陆熙。
陆熙依旧盯着杯子,两眼无神。半刻后抬起头,面色苍白,下巴瘦削,青紫色的淤血在清秀的面庞上显得格外突兀。
“我昨晚偷偷跟了他们一夜”陆熙幽幽开了口“临到头却没有勇气继续跟下去。我看着他们在一起搂搂抱抱亲亲热热,脑子里想的全是我们以前在一起的场面。”
郑惟汐不知道要说什么,这个一门心思要抓奸的女人,看来并没有决绝的魄力亲手了结名存实亡的婚姻,求死的人走到了悬崖边反而升出了求生的意愿。
“我在路口坐了一晚,”陆熙继续说下去“清早看见他从小区里走了出来,我赶紧跑过去抓住他,希望他能回头,说尽了好话。到了,不过被人像踢一条狗一样踹在路边。”
陆熙轻轻用右手扶了扶自己左边的胳膊,压低声音诅咒一样说道“想这么轻松的踹开我,没那么便宜。我饶不了他。”
郑惟汐这才发现陆熙左边的胳膊微微弯曲,一动不动垂在桌子旁,“你胳膊怎么了?”
“摔在地上的时候,用手撑了一下。可能是脱臼了,动不了。”
那得多疼啊,这女孩的忍耐力超过了郑惟汐的想象,这么长时间坐在这里竟然一声没吭。
“去医院看看吧。”郑惟汐劝她。
路上郑惟汐问“你老公手机的号段是什么?”
陆熙看了她一眼,不明所以。
“手机号码的头三个数字。”
陆熙说了一串数字,是她们公司的号段。
“你不是要找证据吗?”郑惟汐对她说“我帮你想想办法。”
两人到医院挂了急诊,周末,人不多。拍完片,骨科大夫看了一眼片子,迅速说道“肩关节前脱位。去推拿科吧,找李大夫。”
郑惟汐好长一段时间没和李行一联系了,再次见面,突然觉得生疏了许多。
眼前的人白衣大褂,身影欣长,背挺的笔直。
郑惟汐瞅着背影,愣神了片刻。
“大夫。”陆熙先喊了一声。
李行一缓缓回转过身,冲她们点了点头。
“那个,李大夫。”郑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