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窃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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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窃国- 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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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忆了片刻,有点不确定地回答:“就是看了那战报,心头一紧,喘不过气来,然后,然后不记得了……醒来时,好像就在地上了,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看不到。这会儿功夫总算慢慢恢复了。”
  崔季舒的手指仍然按在他的腕脉上,“大王且回忆一下,昏厥之前有没有头痛。”
  “有,很短。现在还隐隐作痛,就是不明显了。”
  崔季舒轻轻地叹了口气,终于放下手,站起身来。“大王以后尽量少饮酒,否则眼睛会越来越坏的。”
  陈元康在旁边疑惑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王以前头部受到过重创,曾经一度失明,后来勉强治好了,却落下了病根。这一次突然发作,应该和饮酒有关。至于诱因,兴许是看了战报之后骤然大悲大怒,气血败乱所致。心血不能上荣于目,故而短暂失明。以后大王还应控制情绪才是。”
  赵源挪了挪身体,想要坐起来。陈元康连忙上前帮扶。等他坐起来之后,方才注意到自己左手仍紧紧地攥着那份战报,松开来时,纸张已经被汗水浸得潮湿了。
  “少喝酒倒也能勉强做到,可那些大悲大喜的事情,怎能预料到呢?”他重重地喟叹着:“唉,颍川出了大事,高岳来信说,慕容绍宗和刘丰生一道折了,士气大丧,战局急转直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什么,竟有这等事?!”两人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知道慕容绍宗,刘丰生都是当世名将,可以独当一面的帅才,更是东魏颇为依赖的国之干城。尤其是这两年来他们内平侯景,南挫大梁,功勋卓著,威震天下。去年夏天他们领兵十万包围颍川,遭遇了王思政的有力抵抗,赵源不断派出援军,前赴后继,不惜一切代价,战事异常残酷。
  今年开春之后,刘丰生见颍川久攻不下,于是向高岳献策,引洧水筑堰灌城。
  高岳依计行事,筑起大坝拦截大河,等上游大雨河水暴涨之后,决堰放水。颍川治所长社城立即陷入一片汪洋之中,多处城墙倒塌,西魏军只好在城中高处埋锅造饭,躲在残破的城墙上继续抵抗。高岳则指挥军队轮番猛攻,不给敌军任何的喘息机会。
  眼看着胜利即将到来,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难道是天降横祸?
  赵源将战报递到陈元康手中,说道:“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惊疑不定,不再多问,赶忙将战报上的内容匆匆浏览一遍,顿时傻眼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原来,王思政快要抵挡不了的时候,宇文泰派大将军赵贵都督西魏东南各州部队前来救援,可是这时从长社以北的地区都成了河泽,到达距离长社城五百里的穰城时就实在走不下去了,只得原地驻扎。
  东魏派神箭手乘船靠近城墙发射,眼看城池就要攻陷了。慕容绍宗与刘丰生一起到堰坝上督战,突然之间东北方向刮起了尘沙,他们连忙到指挥船上躲避。转眼间暴风席卷、天昏地暗。不偏不倚地,大风大浪居然磨断了船缆,大船顺风飘向了长社的城墙。城上的守军眼见着天降良机自然不会浪费,他们一边用长钩牵引战船,一边朝船上乱箭齐发。生死攸关的之际,两人被乱箭逼到了大水之中,慕容绍宗很快淹死了,刘丰生浮出水面时也被射死。
  气势正盛的东魏军遭此变故,顿时军心大乱,仓皇逃窜,大败而归。高岳如何约束逼令,都无法再组织起像样的进攻来。人人沮丧不已,认为这是老天在帮西魏,再也不敢进逼长社城。高岳无可奈何,只得向赵源紧急求助。
  “这……胜败乃兵家常事,大王不可太过悲痛。”
  赵源攥起拳头重重地捶打着榻沿,悲愤不已,连声音中都带了几分哽咽,“我与绍宗相识十余年,虽无厚交,却一直以叔伯礼敬之,深知其才略无双,堪负大任。眼见着大功将成,不料一夕之间竟遭遇如此横祸!大丈夫身死盛年,出师未捷,死非其所,怎能不悲,怎能不憾?只怕从此世上再无可制侯景,王思政之人!”
  说到这里时,眼中已然有泪光闪动。接着,他伸手指天,问道:“莫非天不助我赵氏,折我臂膀。所谓‘亡赵者黑衣’,正应伪魏当兴?”
  陈元康和崔季舒也不免心中恻然,更深知赵源痛失两员爱将所遭遇的沉重打击。不过,沮丧之余,他们更要尽快冷静下来,为他出谋划策。
  “我国乃天下正朔,国富兵强,早晚要一统海内,大王不可如此自堕志气,还需尽早应对才是。”
  赵源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仍旧呆愣愣地望着窗外,两眼通红。
  “大王……”
  陈元康正要再次劝说时,他摆了摆手,叹道:“我现在心神大乱,且容我缓一缓,再作计议。”
  两人见他现在实在不能缓和情绪,再劝无益,只得暂时告退。
  刚刚走到门口,他又将他们叫住了,先是对崔季舒吩咐道:“你去传我的话,宴席先散了吧,各自回去就是,不可将刚才的事情外传。另外,派人暗地里看着太原公,他要是有什么异状,马上过来禀报。”接着对陈元康说道:“你留下来,咱们继续商议。”
  “是。”
  崔季舒离开之后,赵源倚靠在床栏上,恍惚了好一阵子,这才轻声说道:“先王起兵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与伪魏五次大战,胜少败多。小关折窦泰;河桥折莫多娄贷文、高昂;前年侯景反叛。两国连年征战,靡费钱粮无数,军力竟是此消彼长。如今三国鼎立,若只知守业不思进取,迟早要为敌国所灭。我曾暗自立誓,有生之年,定要平灭伪魏,不可遗患后人。可惜和先王一辈的人现在多半都已年过半百,年轻一代还没成长起来,可用之人不多了。何况,何况我……我真怕看不到统一北方的那一天了。”
  陈元康隐隐猜到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说出口的忧虑是什么了,也许是他那状况堪忧的身体。因此,陈元康忍不住劝解道:“大王正值大好年华,不可如此沮丧。只消好好调理,自然玉体无恙。”
  赵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于是勉强敛了忧色,说道:“你说的这些我明白,我也怕死,自会小心的。只不过这一下子折了慕容绍宗和刘丰生,损失可谓惨重。颍川地处河南,直接威胁洛阳,决不能使其留有敌国一兵一卒。然而眼下如何重整士气,是个问题。”
  “大王自从辅政以来,还未建立殊勋。虽然打败过侯景,但侯景并非外贼。如今颖川危在旦夕,要想扭转战局,只怕要……”陈元康说到这里,看了看他那苍白憔悴的面孔,终究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他眼中的光芒越发坚毅,神色也越发凛然了。终于,他起身站定,说道:“我意已决,即日亲征。”
  191
  191、流言 。。。
  四月底。
  今年的天气似乎比往年热得早了些,此时虽是暮春时节,却是闷热闷热的,穿一件衣裳都会出汗。这一天上午下了一场小雨,总算带来了一点难得的凉爽。午后雨停,倒是个出门游逛的好天气。
  东魏地处中原和黄河流域,东临大海,南至长江,是天下最为富庶强大的国家。尽管这块土地在北魏末年曾经遭遇过战火荼毒,不过经过迁都之后十多年的休养生息,励精图治,早已恢复了昔日繁华。而都城邺城,东临漳河,西毗三台,颇有盛世气象。
  此时虽然有十多万军队分别在两淮和河南征战,但源源不断的后勤供给足以支持长年征战开支,京城之内的繁盛景象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个崭新的王朝,即将在这里崛起。
  九岁的孝瓘难得偷得一次空闲,早早地在仆从的陪同下出去玩耍了。在摩肩接踵的街市上,他见到了很多他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一路上蹦蹦跳跳,心情格外好。而遇到一些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时,他总会好奇地回头去看,想要和他们玩耍。随行的仆从和侍卫们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每次一见他这样就赶紧劝说回来,惹得他意兴阑珊,很想发火。
  逛着逛着,他在街边发现了一间书肆。出于好奇,他先是探头探脑地在外面张望了一番,然后将双手负在身后,昂首挺胸,大模大样地进去了。
  在众多书籍之中,他意外地发现了几本看起来颇为古怪的书籍。书本不厚,表皮有几分脏旧,翻开来之后,赫然发现里面满是图画和释文。
  定睛一看,其中一幅图画上画的居然是两个没穿衣裳抱在一起的男女。男人压在女人光溜溜的身上,一手撑榻,一手揉捏着女人的胸部;而两人的下/体之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交叠在一起。男人裆部的一件东西,似乎没入到女人的两腿之间,只露出一半。
  孝瓘起初一诧,不明白这两人为何如此古怪。可是脑子里似乎闪过一道白光,突然想起,那件东西自己也有,小伙伴们也有,不就是用来撒尿的,怎么能派上这等用场?
  惊愕之下,他隐隐觉得这肯定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不由得脸颊发烫了。可是一种猎奇的心理还是驱使着他又翻了一页,然后忐忑不安地朝上面瞄了一眼。这一下更是不得了,还是一对光着身子的男女,只不过姿势换了一下,女人岔开双腿像骑马一样坐在男人身上。男人则仰面躺着,微闭着双眼好像很享受的模样,双手则抓着女人的双乳。
  他慌忙把书合上,再一看封皮上的书名,《素女经》,隐约有几分明白了。
  “掌柜,这书是给什么人看的,上面画的是什么?”
  书肆掌柜闻声走来,看了一眼封皮,意味深长地笑了。然后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压低声音道:“这书不是给你们小童看的,没事儿别乱翻,会学坏的。”
  孝瓘向来心气很高,在众星捧月中长大,从没有任何人敢用这样的态度鄙视他,不由得恼火了。“哼,你们大人也没有什么好神秘好高深的,这上面画的我又不是没看过,就是问问你这两人干的到底是什么事。”
  远远站在门口的仆从闻声而来,朝封皮上看了看,不过他并不识字,只得拉着小主人的手,想问问发生了什么。
  掌柜这次倒也没有避而不答,或者说谎骗他。而是颇为好笑地回答:“小郎君果然是见多识广,连这个都见过。这叫行房,夫妻之间的秘事。这件事办完了,就能传宗接代,也就是生孩子。”
  孝瓘原本洁白如玉的脸颊瞬间通红了,他结结巴巴地小声问道:“那么这种事只能是夫妻两人做的吗?”
  “当然。夫妻两人,或者主人和小妾。要是有妇之夫和有夫之妇干这种事情,就是通奸,丑事。”
  旁边的仆从听到这里,突然脸色一变,赶忙拉着孝瓘的小手,“郎君,咱们出来都一个多时辰了,该回去了,否则主母要着急的。”
  他突然将仆从的手狠狠一甩,赌气道:“我不回去了,她爱着急就着急去吧!”
  仆从小心翼翼地哄慰着小主人,“就算夫人不急,郎主也会急的。您忘记了,今天出来之前,您不是和郎主说好了,回去之后舞剑给郎主瞧的吗?”
  孝瓘想想也是,于是勉强按捺住心中怒火,跟着仆从回去了。
  在距离双堂不足百步的街道上,原本正常行走的路人和路边摆摊的小贩们突然骚动起来。不一会儿,石板路上响起了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几名身着侍卫服饰的骑士沿街驱赶着闲杂百姓,喝令他们让开道路,在路边跪下。
  他们过去之后,走来的是一队百余人的护卫,每走过五六步距离,就留下一个人站定,一路排向不远处的双堂。他们各自佩刀,面向路边站定,面无表情地警戒着,生怕跪在路边的百姓中隐藏了刺客,惹出什么乱子来。
  孝瓘所在的地方离侍卫有些距离,旁边的几名百姓见他仍旧站着,赶忙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道:“不要命了,大将军要来了,赶紧跪下。”
  “你们怎么知道是他要来?”
  “看这排场就知道了。”
  旁边有几个妇人虽然跪着,却在低头偷笑,窃窃私语。
  “大将军又来找太原公夫人了,这么多年了还如胶似漆的,真是长情啊。”
  “本以为太原公带着夫人搬出来居住了,就没什么联系了,现在看来,大将军还真是毫不避讳呢。太原公也是,戴着那么大一块绿头巾,女人和哥哥通奸,他倒是一声不吭,淡定得很。”
  “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淡定。只怕是表面上装不知道,背地里不知道气成什么样。”
  “说不定人家乐不得呢,顶着绿头巾虽不好看,却换得高官厚禄,这买卖倒是划算。”
  “你说大将军日后会不会把太原公夫人夺了去?听说那女人生的儿子长得格外俊俏,一点也不像太原公。倒是大将军,可是举世皆知的美男子呢。会不会……”
  ……
  她们刚刚议论到这里时,突然一起噤声了。虽各自规规矩矩地跪着,低着头,却个个偷眼打量着眼前出现的仪仗队伍。
  孝瓘还是第一次由一个看客的视角来旁观伯父的出行。他小小的拳头捏得紧紧的,冷眼睨着眼前这支旗帜招展,威赫张扬的队伍。足有五六百人的护卫,个个鲜衣怒马,处处显示着主人的权势熏天。
  一辆庞大华丽,由四匹毛色纯白的骏马拉着的马车从他面前经过。大概是天气闷热的缘故,车窗敞开了一条缝隙。他下意识地朝里面瞥了一眼,果然坐在里面的正是身着绯红色朝服,头戴貂蝉冠,似乎是刚刚从朝堂或者皇宫里出来的伯父。
  这时候,车内的伯父偏巧侧过脸来,朝外面瞥了一眼。
  孝瓘一下子和他视线相对,心中突地一紧。好像平日里亲切和蔼的伯父,眼下突然变成了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陌生人一样。
  他以为伯父也看到了他,于是出于本能地唤了一声,“大伯。”
  声音不高,却引起了旁边几名百姓的注意,她们纷纷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他突然想起刚才她们的议论,顿时尴尬不已。
  奇怪的是,赵源明明应该已经看到他了,却毫无反应。视线从他脸上淡淡掠过时,蓝色的眸子里宁静而淡漠,飘渺如世外仙境中的湖泊,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很快,马车从他面前经过,径自朝府邸的正门去了。
  孝瓘从地上爬起,等周围警戒解除,这才怀着满腹疑惑和极端复杂的心情,回去了。
  进了后院,牧云在几名侍女的簇拥下正朝外走,一眼看到他,脸上立即浮现了慈和的微笑:“正好你回来了,你大伯来了,咱们一道过去吧。”
  “我不要去。”
  孝瓘一脸的怏怏不乐,低着头打算从她身边经过,却被她伸手拉住了,诧异着问道:“这是怎么了,前天你不还嚷嚷着要大伯来陪你玩吗,现在他来了,你怎么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他气鼓鼓地回答。大概是生气的缘故,一双蓝盈盈的大眼睛格外明亮。
  牧云敛着裙袂,蹲身下来,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还说没有生气,看这嘴撅的,都能挂个油瓶了。谁惹你不高兴了,还是在外头没有玩痛快?”
  孝瓘想了想,却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咽回肚里,没好气地回答:“我在家门口遇到大伯了,还叫了他一声。他明明都看到我了,却装没看到,睬都不睬我一下!”
  “真的吗?”牧云用诧异的目光瞟了一眼他身边的仆从,仆从赶忙点头,确认小主人没有说谎。
  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点淡淡的愁容,眉头也微微地皱起了,似乎在担忧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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