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牧云用诧异的目光瞟了一眼他身边的仆从,仆从赶忙点头,确认小主人没有说谎。
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点淡淡的愁容,眉头也微微地皱起了,似乎在担忧着什么。
孝瓘本来因为外面的传言而对母亲满腹怨气,然而他毕竟是个九岁孩童,脾气来得快去得快。眼下见到母亲这般神色,不免有些惴惴了,“家家,您怎么了?”
她将他揽入怀中,沉默了片刻,又恢复了正常神色,问道:“你当时离他有多远?”
“大概从廊柱那里到这边吧。”他略略估测了一下,回答道。
“那就是了,距离这么远,他没看到你也正常。又或者他当时在想事情,没注意到你。”
“但愿吧。”尽管没有再度质疑,可孝瓘仍然满腹狐疑。他犹豫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家家,有一件事,儿子想问问您。”
192
192、山雨欲来 。。。
“家家,您真的从来都不说谎,不骗儿子的吗?”孝瓘那一双明亮纯真的眼睛里闪烁着疑问,甚至还有一点与年龄不符的告诫,“儿子虽然年纪小,却也听博士讲过曾子杀猪的故事。大人若是没有诚信,说谎骗人,又怎能给小孩做一个好榜样呢?”
她滞住了,愣怔半晌,终于叹了口气,说道: “家家有时候确实也会走错路办错事,家家也在后悔。只不过有些事情一旦做出了,就无法挽回了,只能越走越远。这些道理,你长大以后见的事情多了,经历多了,就会自己慢慢悟出来的。这就像世上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恶人一样。”
孝瓘突然没有刨根究底的兴趣了,他感觉自己似乎可以确认此事了。不过,他原以为他应该会因为此事而对母亲格外痛恨,格外厌恶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眼下他看着母亲的眼睛,却怨恨不起来。
因此,他拉着牧云的衣袖,用稚嫩的嗓音说道:“家家为什么不肯改悔,不是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吗?”
牧云看着突然认真起来的儿子,开始疑惑了。大概是心虚的缘故,眼下孩子这副一本正经,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她隐隐怀疑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方面。不过,她表面上还是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来,而是很和蔼地问道:“什么事?你说吧。”
“家家,您真的从来都不说谎,不骗儿子的吗?”孝瓘那一双明亮纯真的眼睛里闪烁着疑问,甚至还有一点与年龄不符的告诫,“儿子虽然年纪小,却也听博士讲过曾子杀猪的故事。大人若是没有诚信,说谎骗人,又怎能给小孩做一个好榜样呢?”
她滞住了,愣怔半晌,终于叹了口气,说道: “家家有时候确实也会走错路办错事,家家也在后悔。只不过有些事情一旦做出了,就无法挽回了,只能越走越远。这些道理,你长大以后见的事情多了,经历多了,就会自己慢慢悟出来的。这就像世上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恶人一样。”
孝瓘突然没有刨根究底的兴趣了,他感觉自己似乎可以确认此事了。不过,他原以为他应该会因为此事而对母亲格外痛恨,格外厌恶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眼下他看着母亲的眼睛,却怨恨不起来。
因此,他拉着牧云的衣袖,用稚嫩的嗓音说道:“家家为什么不肯改悔,不是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吗?”
牧云犹豫再三,终究觉得此时不适合跟孩子解释那些深层秘密。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得模棱两可地回答:“我接下来会有打算的,不会继续这样下去的。”
“这么说的话,家家是打算疏远大伯,跟兄兄好好过日子吗?”
她沉默了。按理说,哄骗一个小孩子是很简单的事情,然而面对儿子那双充满希冀,纯净清澈的眼睛,她羞愧不已,一句谎话也说不出口了。
孝瓘颇为期待地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母亲有任何回应,终于失望了。渐渐地,眼眶中悄无声息地盈满了泪水,将长长的睫毛浸湿,随后滚落下来。很快,一张小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却紧抿着嘴唇强忍哽咽。
孝瓘向来很少哭泣,平日里摔倒擦伤之类的,换别的孩子早就哇哇大哭了,可他从来都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眉头不皱眼睛不眨的,连赵汶都说这孩子很有大将潜质。眼下,他突然这么一哭,她免不了慌了。
“好孩子,别哭了,家家答应你,好不好?”她一面帮儿子擦拭着泪水,一面忙不迭地哄慰道。
“你骗人!”他一把拂落了母亲的手,忿忿道。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赵源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两人转头,恰好看到赵源和赵汶正一前一后地朝这边走来,应该已经看到了眼前一幕。
孝瓘胡乱揉了揉眼角,飞快地抹去泪水,然后扭着头,对赵源并不理睬。
牧云赶忙起身,正要对他行礼时,被他摆手制止了。随后,他来到孝瓘近前,习惯性地伸手捏了捏侄儿的小脸,“你刚才干嘛呢,在和你家家闹别扭?”
孝瓘转过头,红着眼圈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同时打掉他的手,“这是我家里的事情,不用你管!”
赵汶略略有些惶恐,连忙上前拉住儿子的手,小声告诫道:“你怎能这样和你大伯说话,太无礼了。”
赵源倒是没有任何生气的表现,反而笑吟吟地戏谑道:“呵,半个月没见,倒是长进了不少,说话像个小大人似的。”说着,转向赵汶问道:“谁惹他生气了,还是你看他调皮顽劣打他了?”
赵汶连忙否认着:“没有,绝对没有。你不信可以问牧云。”
他的脸上带着平日里的自信微笑,语气上也是习惯性的骄傲,“谅你也不敢打他。”说着,一弯腰将孝瓘从地上抱起,对着小脸亲了亲,然后继续同赵汶说道:“对孩子不能管束太严,弄得老实刻板,一点小孩子该有的调皮活泼劲儿都没有。男孩子偶尔发发脾气什么的,也是正常。要是下一代都教成了只知诗书礼仪,没有自我主见的呆子,我们赵家的江山可就危险了。”
孝瓘显然对他仍然很有成见,在他的臂弯中挣扎了几下,想要下来。然而视线恰好迎上了母亲的目光,终究还是安静下来了。
赵源颇为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孩子的额头,笑道:“看起来你今天好像不怎么欢迎我。说说看,为什么见我来不高兴,是我最近没来陪你玩,还是这次没有带礼物给你?”
孝瓘踌躇片刻,终于回了一句:“我在家门口瞧见大伯了,您装没看见,睬也不睬我。”
“哦?”
赵汶在旁边替哥哥解释道:“你大伯的眼神不怎么好,肯定是没看见。要是看见了,不会不理你的。”
牧云闻言之后骤然一惊,突然心神不宁起来。她下意识地朝赵源递眼神,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不假思索地点头道:“想来应该是这个缘故。”
“真的?”
“真的。”他用很肯定的语气回答道,表情也是云淡风清的,好像完全没有任何避讳。
孝瓘对于这个答案颇为惊愕,有点不敢相信。于是,他伸出一只手指在伯父面前晃了晃,“那这是几?”
赵源被他这童真气十足的举动逗笑了,连平日里面无表情的赵汶也禁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二。”他先是装出满眼迷惘状,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孝瓘仍然不敢确定,于是又换成三个手指,问道:“那这是几?”
“四。”
“哦,原来大伯确实是没看到我呀,我错怪大伯了。”孝瓘刚刚说到这里,突然眼光一闪,“不对,我上当了!您要是连几根手指都分不清的话,只怕走路都要人扶了,连兄兄和家家都分不清了,又怎会……大伯在骗人,骗人!”
三人一齐哈哈大笑,气氛也跟着活跃了,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孝瓘颇为恼火地攥起小拳头朝伯父的胸前捶了两记,禁不住地脸红了,然后将面孔埋在他的肩头,不好意思了。
牧云笑得肚子生疼,好不容易忍住了。然后为儿子解围道:“行了行了,没人笑话你了。你不是和你兄兄说好要舞剑给他看的吗?现在正好大伯也来了,你就好好表现表现吧。”
赵源也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好啊,也让我瞧瞧我小侄儿的技艺是不是又有进境了。”
小孩子的天性自是争强好胜,因此孝瓘原本的羞恼也很快一扫而空了。他从赵源怀里溜下来,等仆从取来他的专用小剑,然后伸手接过,到院子当中拉开架势,看看母亲颔首示意了,于是像模像样地开始了。
望着侄儿那矫健的身姿和有板有眼的剑法,赵源颇为欣慰。虽然力道欠缺,并无凌厉之气,不过小小年纪能够练出一副颇为养眼的漂亮剑法,可见天赋之余,平日里也应该是勤学苦练的。因此,他每逢看到精彩处,或者完成有难度的招式时,总会抚掌喝彩,高声称赞。
孝瓘得到了如此热情的鼓励,欣喜之余,也就更加乐于表现了。一套剑法舞到最激烈处,颇有几分眼花缭乱的效果。最后又干净利落地收势站定,从头到尾一气呵成,丝毫不见慌乱和失误。
牧云和赵源,赵汶一齐拍手叫好,连连赞扬。
赵源的手头上并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用来奖赏。他下意识地在身上摸了摸,很快解下腰间革带下的佩绶,递向孝瓘,“来,给你个小奖励。希望你的武艺越来越精进,将来远远胜过我和你兄兄,把我们两个都打趴下!”
牧云一眼瞧见那条绶带,顿时一愕。因为赵源刚刚下朝归来,还没有把朝服更换下来。腰间绶带上穿着的是只有王公贵族在上朝和出席重大场合时才能用的山玄玉。更要紧的是,这是只有凌驾于三公之上,位极人臣的相国才能佩戴的绿綟绶。历来能配这种绶带的多半是可以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权臣,可以说在当朝是独一无二的。
“万万使不得,这可不是随便拿来赏人的,你赶紧收回去把。”她在孝瓘伸手来接之前,赶忙挡了回去。
谁都没有注意到,赵汶的目光在绶带上停顿了少许,其间闪烁出了一种奇异而复杂的光芒,又转瞬即逝。
“是啊,大哥喜欢孝瓘,赏什么东西都无所谓,可这绿綟绶非同小可,若是沦为了孩童的把玩之物,给人瞧了去,只怕朝廷的威信……”
孝瓘很是见机,于是收回手去,摇摇头,一脸烂漫笑容:“这东西既不好玩又不好看,侄儿不想要。”
“那你想要什么?”
“大伯给侄儿的礼物和奖赏已经不少了,侄儿什么也不缺。只要大伯能多抽空来陪侄儿玩耍,侄儿就满足了。”
“嗯,好,大伯答应你。”赵源用温柔的目光望着孝瓘,同时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慈爱之情溢于言表。接着,又将他抱上膝头,一连亲了好几口,格外欢喜。
忽而,他抬眼看着旁边的赵汶,说道:“孝瓘既聪明又懂事,比你小时候强多了。你小时候呀,脾气大,性子执拗,人也不见得聪明,真是没少叫家家操心。还有,比这套简单不少的剑法,我教了你十多次,你都学不会,气得我都懒得教你了。”
“哥哥说的是。”
牧云见丈夫尴尬,加之她向来看不惯赵源这样嘲笑贬损赵汶,于是没好气地说道:“别光顾着笑话别人,谁知道是不是师傅自己的技艺太差,倒反过来说徒弟没学好。”
“怎么,你不信我的武艺比他强,要不要我们较量较量给你看?”说着这话时,他的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牧云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打不过赵汶了。一来是武艺荒废多时,二来是身体缘故,甚至是视力。要真是格斗起来,就凭他那糟糕的眼神,不被赵汶捅上几个透明窟窿才怪。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这对兄弟和和睦睦,也许不久之后,就真的要展开一场生死角逐了。赵源居然对她说要和弟弟来一场光明磊落的对决,难道他真的打算这样做?
尽管心里忐忑,不过在赵汶面前,她不敢流露出这样的情绪来。于是她装出一脸不屑,“你们又不是武将,非在这上头较劲儿干吗,你还是歇着吧。”
赵源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手上摸着孝瓘的脸,眼睛却是看着赵汶的,“瓘儿聪敏好学,又比寻常孩子懂事见机,说不定是块上马安邦,下马治国的好料子。咱们赵氏的家业,将来只有交到这样有出息的人手里,才能安定长久,你说呢?”
193
193、出征 。。。
赵汶仍旧是面无表情,一双漆黑的眸子如古井般深沉无波,却并没有回答。
场面格外尴尬,直到牧云在他背后悄悄地捏了一把,他这才点点头,“嗯,确实如此。”
“瓘儿今年九岁了,再过个三四年,就可以成亲分府了。甚至还可以跟着阿演去朝堂衙署历练。阿演来京的那一年,也不过十三岁而已。咱们赵家的男人,多半聪明早慧,再加以培养的话,将来多半可以担当大事,倒是不用我如何操心。”
赵汶一面听着,一面点头称是,却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牧云感觉赵源今天似乎有颇为重要的话要说,看似在闲聊,但是每一句话都是另有深意的。越是如此,她就越是紧张,生怕这两兄弟之间那层薄薄的窗纸,会在接下来被毫不留情地戳破,尤其是当着还不懂事的孩子的面。本来她和赵源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就令孩子很是介怀,若是再让他看到伯父和父亲之间的激烈争执,甚至是动起拳脚,这对他幼小心灵的刺激一定是巨大的。
因此,她悄悄递了个眼色给赵源。谁知道赵源好像根本没看到一样,对她毫不理会。无奈之下,她只得起身将孝瓘从他膝头抱了下来,“行了,别再玩了,时辰不早了,你还要去学习骑射呢。”
“不嘛,大伯好不容易来一次,连半个时辰都不到,让儿子再和大伯玩一会儿嘛,就一会儿,行不行?”孝瓘抱着赵源的双腿,颇为依赖。一双明亮纯真的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开始撒娇:“大伯,您说是不是啊?家家每天都督促我读书,从早上读到晚上,累也累死了。我可不要饱读诗书当博士,将来给权贵家的小孩教书。”
赵源的眼里隐隐出现的一点阴霾,被侄儿这童真可爱的话语一下子给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透过漫天云霞,普照大地的明媚阳光。
“那好,瓘儿不用走,继续留在这里玩。”赵源将侄儿重新放回膝上,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上朝奏事时所用的象牙笏板,给他摆弄着玩。
牧云坐在对面,看着这对名义上的伯侄,禁不住有些走神。
孝瓘的眸色小时候是湛蓝的,和她颇为相似。可随着年龄的渐渐增长,眸色似乎越来越深了,眼下看来,已经和赵源一样,如大海一般蔚蓝了。记得当年,赵源还是个少年时,就站在阳光下的大溪边,用这样一双波光盈动的桃花眼,怔怔地凝视着她,纯真,青涩,而又带着那么点沉迷。这么多年过去,他的眼神再也不复当年了,尽管柔情依旧,却掩饰不住间或的疲惫和抑郁。人可以说谎,可眼睛却不会。
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总是会从他身上嗅到不祥的气息,这让她心中的危机感愈发强烈。因为他总是太过自信,自信到甚至不肯听从她的劝说,她的提醒。他究竟有没有真正的准备呢?
赵汶要做什么,她看不出来,更找不到半点破绽。可她又明明知道,他迟早要对赵源不利的。就如那暗夜里,潜伏在密林之中等待狩猎的猛兽,用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早已盯准了它的猎物。然而,他毕竟是她的丈夫,在他没有动手之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