鲋髁恕!
牧云对此没有什么兴趣,也就没有多想,吩咐了一句,“行了,放他们回去吧,别打了。”随后离开了这座院落。
在回去的路上,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临街的店铺陆续打烊。牧云坐在马车里,随着一下下颠簸,只觉得身体越发虚弱不适,一阵阵恶心反胃的感觉,头晕目眩,非常难受。
她伸手将车窗敞开一条缝隙,正想透透气时,正好瞥见了路边一间正要关门的药铺,心中突然一下子缩紧了,脑子里犹如一道白光闪过——似乎从赵源四月初回京与她幽会之后,到现在她都没有再来过月信。虽然她的月信一向并不准时,这一次也照旧没有在意。不过眼下这种奇怪的身体反应,让她突然开始了某个方面的担忧。
想到这个,牧云心中又惊又怕,简直就是如坐针毡。只片刻功夫,她就觉得脊背上的衣料潮湿起来。而天气似乎越发闷热了,令她透不过气,不由得又是一阵干呕。
“停车。”
马车很快停下,侍女赶忙跑来在窗口询问,她并不回答,只是提着裙子下了马车,回头朝刚刚路过的药铺跑去。
店里的伙计正在上门板,见到她之后,并不打算接待。直到她令侍女拿出了一大把钱币,这才回到后堂把这里的郎中找来,为她诊视。
“敢问夫人是哪里不适?”郎中在号脉之前,先看了看她的气色,然后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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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麝香 。。。
“我……”刚刚开了口,牧云就禁不住犹豫了,然后朝周围瞧了瞧。旁边的侍女会意,小声跟旁边的随从和侍卫说了一句,几个男人并不迟疑,很快退到了药铺门外,颇为警惕地为她护卫。
郎中见这些人虽衣着普通,却训练有素一丝不苟,绝不是寻常大户人家的家丁护院那么简单,故而对她略显敬畏了,态度也越发恭敬,见她踌躇不语,猜到这大概是妇人家的疾病,因此不再发问,直接拿出诊脉用的小靠垫。“小人为夫人请脉。”
牧云将手腕仰放在靠垫上,旁边的侍女随即取出一方薄若蝉翼的丝帕,覆盖在她的手腕上。郎中隔着丝帕,用三根手指搭在她的腕脉上,凝神静气地试探起来。
不一会儿功夫,他就收回手去,然后拱了拱手,笑道:“恭喜夫人,您已经身怀有孕了,这是喜脉。”
闻言之后,她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下子,紧接着眼前发黑,喉咙发紧,整个人似乎都虚了,不由得晃了晃。旁边的侍女赶忙将她扶住,她缓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恢复了精神,继续问道:“大约多久了,胎象是否安稳?”
郎中很干脆利落地回答:“两月有余,胎象现在看起来还算是正常,只不过以后是否能一直牢固,现在难说。夫人的胞宫似乎受过重创,有遗留病症。如果小人没诊错的话,您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能妊娠了。这一胎怀上应该不容易,还需细心保胎为好。”
她心中烦乱不已,眉头也跟着紧锁了。突然,她抬头对郎中说道:“给我抓副药,麝香或者牛膝都可以。”
郎中颇为吃惊,提醒道:“这可是堕胎之药,尤其是麝香,品性好的只要凑近嗅上几次就会导致滑胎。且这类虎狼之药用起来非常危险,以夫人目前的身体情况,只怕用了之后会引发血崩,危及性命。”
“那么有没有稍微稳妥一点的方子?”
郎中摇了摇头,“没有,凡是堕胎的方子,无不对身体戕害严重。”
她略一思索,语气坚定地说道:“你开了就是,我一文钱也不会少你的。”说罢,站起身来,示意旁边的侍女付钱,接着转身朝外走去。
郎中当然不会拒绝递到眼前的钱币,因此他不再提醒劝说,很快提笔开了个方子,交给旁边的伙计抓药。伙计将药配齐,包好,交给了侍女。
回府的一路上,她心烦意乱,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她自从生下孝瓘不久被踢得流产之后,一连七年没能怀孕。赵源正值青春年华,身体上绝没有那方面毛病,她很清楚这是自己的缘故。而两年前好不容易怀上第三胎,却又很快在陆昭君指使手下仆从粗暴狠毒的踩踏下化作了一大滩血水。
这两次堕胎经历已经严重损害了她的身体,甚至曾经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崩漏不止,缠绵病榻。如今好不容易养好了身体,终于再次有孕了,若这次再弄掉,休说以后会不会彻底丧失妊娠能力,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但是,腹中这个刚刚孕育在萌芽之中的孩子来得实在太不是个时候了,偏偏在赵源即将和赵汶展开一场最后决战的前夕。怀孕的事情迟早要被赵汶知道,早已隐忍她到了底线的丈夫,定然要雷霆震怒,甚至狂乱疯魔的。当他那双粗糙而强有力的大手如铁钳一般死死卡住她咽喉的时候;当他当着她的面凶狠强/暴侍女,并且毫不避讳地裸/露下/体的时候,他那双幽深如万丈深渊的黑眸里,闪烁的是嗜血而残忍到极致的冷芒。
她想,他会真的杀了她的。自己死也不要紧,可是瓘儿呢?若撕破脸皮,他必然杀掉她和他哥哥的私生子。她想,他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忍耐这个孩子的存在已经多年了。
帝王之家,最罕见的就是善良和亲情了。当年赵雍从杜洛周处逃离,拖家带口在大雨中连夜逃亡。前有大河拦路,后有追兵紧追不舍,矢如雨下。四岁的赵源无法在剧烈颠簸且没有鞍鞯的牛背上坐稳,屡次堕下,拖慢了队伍的速度。赵雍在情急之下索性弯弓搭箭瞄准他,想将他射死。若不是陆昭君急求段荣相救,他恐怕早已成了乱军之中,马蹄之下的一滩肉泥,哪里能活到今天。要知道,当时他可是赵雍唯一的儿子,却不能让赵雍动半点恻隐之心。
而赵源本人,虽坚毅果决,在大事上拿得起放得下,是个极优秀的执政者和统帅。可他的骨子里仍然存有些许善良,些许率真。更要紧的是,他极重情义的人。比起冷静阴狠的赵汶,他在明处,若只等着后发制人,只怕要凶多吉少。可惜,他向来是个坚持己见,并骄傲自矜的人,从不听从她的劝说,总之一副自信满满,一切尽在掌中的态度。
他真的心里有数吗?她无法确定。
在微微晃动的车厢中思虑良久,她心中渐渐有一个主意成形了,并且细细推敲了可行性,确认有五六分把握了——是的,一旦他真的动手,她必然以此法反击。
到时候,只怕要背水一战了。一边是她深爱的男人和儿子,一边是丈夫,只怕真要将她逼到悬崖的边缘,她才会做犀利一击的。
主意拿定之后,牧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此时马车停下,透过敞开一条缝隙的窗口,她看到了府邸的正门,于是起身下车了。
开国公府内正值华灯初上,道路两旁和屋檐廊檐下悬挂着的灯笼在晚风中微微摇晃,温暖的光线映照在地上,微微发红,好似残阳斜照。赵汶不像赵源那样喜欢奢侈挥霍,所以府邸还算中规中矩,只是宽敞整洁些罢了。经过前院的几道院门,就进入了后院。
进入后院之前,需要经过一座规模虽小,却颇为雅致的花园。当她走在石板路上时,恰好看到了在凉亭里坐着纳凉的段氏。她手里摇动着刺绣了并蒂莲花的团扇,正笑吟吟地逗着膝下刚满两岁的小惠风。小女孩生得白白胖胖,娇憨可爱,活像一只雪团子。
段氏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经过,倒是惠风的小脸正朝着甬道方向,一眼瞧见了牧云,立即伸出小手遥遥一指,然后面向母亲,口齿不清地说道:“姊姊,看,是家家。”【注:南北朝时嫡出子女唤庶母为“阿姨”,庶出子女唤生母或者乳母为“姊姊”,唤嫡母为“家家”】
段氏一听,转头顺着女儿的视线一瞥,脸上立即浮现了笑容。
大概是赵汶不在家的缘故,她并没有精心修饰容貌,也没有用胭脂和铅粉、额黄,只是略略画了眉。长发梳成简单而精致的单螺髻,鬓后和发髻之间插了支浅浅粉色的水晶芙蓉步摇,串串晶莹温润的珠子在鬓边微微晃荡,越发衬得她肤如凝脂。她是个天生媚骨,风情万种的女人,虽然因为生育而略显丰腴,却别有一番韵味。
“夫人。”
她一面唤着,一面提起淡紫色的罗裙,步履款款地朝她这边行来,然后矮身行礼。
“妹妹不必多礼。”
牧云现在身体上略有些不舒服,不想被她瞧出破绽,因此简单地应了一句,准备回自己居住的院子。
这时候,小惠风蹒跚着奔来,一只小手牵住了她的手,努力地仰着头,用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望着她,“家家,要家家陪我玩儿。”
面对孩子那双纯洁无暇,没有半点杂质的眼睛,牧云的心也随之柔软起来。尤其是那只胖乎乎软绵绵的小手,恰好只拉到她的一根手指,指尖的感觉很温馨,痒痒的。这让她想起了孝瓘很小的时候,也很喜欢这样牵着她的手指,好像这样就能接受她所给予的力量和勇气一样,走路的时候昂着头,神气活现。
因此,她弯腰抱起了惠风,亲昵地微笑着,亲了亲她的小脸,“虎儿乖,家家最喜欢你了。”
“不对,家家,喜欢哥哥。”
孩子刚刚学会说话半年,只能说几句很简单的话,口齿也不甚清晰,可声音却奶声奶气的颇为可爱。有趣的是,面对牧云宽大的敞领和袒露出一半的胸脯,她习惯性地伸了进去,先是顺着那道深沟探到底,然后转到一侧的丰满处,饶有兴致地抓捏起来。
“不,你哥哥大了,调皮不听话,不好玩了,家家还是最喜欢虎儿。”牧云见这孩子也和孝瓘有同样的小爱好,不觉莞尔,也就任由她把玩了。
段氏连忙出言阻止道:“手别到处乱摸,这样不好。”
惠风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一样,继续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玩着。
牧云被她摸得痒痒的,不禁咯咯地笑出声来。虽然在别人面前这样略有几分尴尬,不过孩子既然来了兴致,硬是打断了,肯定要哇哇大哭的。因此,她只是将小惠风的手朝自己胸部中间调整了一下位置,不那么痒了,这才对段氏笑道:“没关系,孩子还小,这里也没有外人,玩一玩又无所谓了,高兴就好。”
没想到,这时候惠风突然用稚嫩的童音颇为响亮地说了一句:“好玩,家家的胸,哥哥不骗人!”
两个女人顿时面面相觑,牧云稍一愣怔,很快反应过来,原来这个和孝瓘一模一样的小动作居然是孝瓘教给她的,不由得瞠目结舌了。
段氏憋笑憋到脸红,牧云忍了有忍,还是既好气又好笑地骂了一句:“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学登徒子,还教坏妹妹,真是欠揍了……哈哈哈……”
于是,两人一齐开怀大笑起来。
小惠风玩得差不多了,大概是为了讨她高兴,于是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块被她捏得没了棱角的干酪,用小手举着,往她的唇前一下下碰着,“吃,家家吃……”
牧云本来就略有不适,眼见这散发着浓重奶香和淡淡腥气的干酪,顿时一阵酸水涌上喉咙,强烈地恶心起来。
她慌忙放下孩子,努力屏了屏。可是胃中好似翻江倒海一般,难受异常,她终于一个转身,呕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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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手足 。。。
“这是怎么了?”段氏赶忙上前来察看她的状况,诧异万分。旁边的小惠风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不由得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牧云用帕子捂着嘴,忍了又忍,终于把那股强烈的恶心反胃感压下去了。
“哪里不舒服啊,要不要找医官来瞧瞧?”段氏一面搀扶着她,一面关切地询问着。
她很清楚,一旦在精明世故的段氏面前露出什么破绽,只怕事情要糟糕。因此,她努力保持着镇定,泰然自若地摆摆手,说道:“不用。今天太热了,刚才吃得油腻了些,有点不舒服罢了,待会儿喝点解暑汤就好了。”
接着,她弯腰摸了摸孩子的小脸,笑道:“乖,明天家家再来陪你玩,听姊姊的话。”
惠风倒也没再撒娇纠缠,而是颇为懂事地点点头,“嗯。”
在段氏的目送下,她离开了花园,返回了自己所在的院子。一路上只觉得芒刺在背,好像她的心虚处已经被段氏觉察了一般,格外紧张。
等进了房间,一路随行的贴身侍女颇为警惕地朝周围看了看,确认没有其他人在了,这才跟随她进入内室,小心翼翼地问道“主母,今天抓回来的药,您真的打算用吗?”
牧云整个人像脱力了一样,连外衣也来不及脱,就这样仰躺在榻上。她盯着帷幔上的精美绣花,愣怔了片刻,终于苦笑着说道:“若是郎主知晓此事,他会杀了我吧?”表面上是问侍女,实际上更像是问自己。
“这……”作为伺候她平日里饮食起居的贴身侍女,她和赵汶之间的事情,侍女自然清楚得很。因此,她迟疑着,不敢直接回答。半晌,终于忍不住提醒道:“主母不可如此冒险,若真是出了大事,只怕要有性命危险,到时候郎主还是会知道的。”
“我明白,”牧云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想了想,颇为烦恼地摆了摆手,“先藏起来吧,我要用的时候再说。若用不上了,我会叫你扔掉的。”
“是。”侍女喏了一声之后,压低声音问道:“若主母不打算用的话,那么要不要秘密告知大将军,也好有所准备?”
“他在河南征战,军务紧要,总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打乱了他的计划。我想,还是我自己应对吧。”
侍女退去之后,她独自躺在榻上,心神不宁地想了好一阵子,双手不知不觉地转移到了小腹,轻轻地摩挲着。现在,这里还是平坦的。然而再过两个月,就再也遮掩不住了。两个月后,赵汶肯定会跟着赵源回来的,到时候只要他看她的肚子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很清楚,当年陆昭君在孩子满月的时候突然出现在邺城,又抢走孩子,将她踢到流产,赵汶应该就是始作俑者;而三年前,陆昭君突然兴师问罪,对她刑讯逼供,再次将她刚刚怀上的孩子扼杀掉,其告密者也必然是赵汶。他打心眼里地,痛恨她和赵源的骨血吧?当年所谓不在乎,不去计较,把她的孩子当成他的亲生骨肉一样对待,不过是骗取她信任和好感的谎言罢了。
这个男人说谎的时候,总是表现出一副敦厚诚实的模样,看不出半点破绽。那双幽深的眼睛,根本不曾眨上一下。也许他杀人时,也应该是这样的吧。
不过牧云并不因此而憎恨他,因为是她有错在先,不论如何,他终究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他终究是个有血性有尊严的男人。让他对此无动于衷,浑浑噩噩,那实在太过残忍,太过自私了。既然两人在一起只能彼此伤害,那么,是时候该分开了。即使这个过程,会残酷到如同生生拉离血肉,撕裂肌肤,乃至遍体鳞伤,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一次因为她和赵汶的恩怨,而再一次地被牺牲掉了。
闭上眼睛,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上一次伤胎流产之后,所出现的那个噩梦。噩梦中的情形,在这几年里时常出现在她的眼前,好像已经形成了看起来非常真实的幻觉,就那样,在她眼前血淋淋地上演着。
她那两个意外失去的孩子,空洞洞的眼眶里流着鲜红的血,张开小手朝她奔来,哭泣着,呼唤着她,问她为什么不要他们了,他们做错了什么?当那两个孩子扑到她怀中,抱着她的腿凄厉啼哭时,她的视野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殷红迷雾之中,她的心,仿佛都碎成了粉末,随风而逝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