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时呆住了,手撑着门框盯着原本他和妻子同榻共枕的地方,被他的哥哥所占据,看着妻子和哥哥赤 裸着身体相拥在一起,抵死缠绵。原来,男女之间要做的事情,就是这样。
赵汶只觉得天昏地暗,一股热血冲进脑子里,心中仿佛轰隆作响,有如炸雷经过,巍峨的高台大殿,也随之崩塌了一角。声音之大,连脚下的地面都战栗起来,震耳欲聋。
指甲深深地掐入门框之中,随着他咬牙切齿地用力,一点点地翻卷过来,支离破碎,渗出殷红的血来,直到鲜血淋漓。
“我早知道的,早知道的……”赵汶哆嗦着嘴唇,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一遍又一遍,无声地念叨着。仿佛只要这样,就能麻痹自己的知觉,让他不再感到愤怒,不再感到悲哀。
如此这般,竟真的起了作用,起码,他克制住了冲进去捉奸的冲动。呆愣一阵子之后,手扶着门框渐渐滑落,瘫坐在门外的地板上。此时虽然春寒料峭,地板上很是冰冷,可比起他此时的心情,这已经不算什么了。
耳边听着妻子在别的男人身下宛转承欢,愉悦非常的呻吟声,哼叫声,赵汶的眼眶渐渐湿润起来,一种温热的液体慢慢涌出,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他木然地伸手摸了摸,手上的血腥混合着泪水的咸味,周围充斥着古怪的气味。
六年前,赵汶第一次见到牧云时,她坐在他家那座简陋贫寒的小院子里,身上穿了件洁白的贴身亵衣,一头浓密弯曲的发丝散落下来,正兴致盎然地和他哥哥聊着天。
他记得,她的亵衣上绣着美丽的桃花,仿佛清风拂落了一树落英,浅粉色的花瓣乘着风儿四处飞散。而她的眼睛,比蓝天还要清澈,盈满了纯真而明快的笑意,好似阳光照耀在大海上,折射出他前所未见的瑰丽景象来。
偏偏那时候的他,衣衫破烂,身上还带着刚刚被恶吏用鞭子抽打出来的伤口,手里拿着捡马粪的铲子,背后的箩筐里积满了臭烘烘的马粪。和她四目相对时,他恨不得眼前裂开一条地缝,好让他钻进去躲避。
从那以后,她的影子,便在他的心里悄悄地扎了根,驻留下来。他经常悄悄地窥着她,望着她的发丝,望着她的脖颈,望着她的手指……从头到脚,每一处细节,都一点不曾遗漏地记在心中。
每次吃糠咽菜,每次辛苦劳作,他只要一想到她,仿佛天都晴朗起来,阳光也格外妩媚了。因为贫穷所带来的困苦,也随之烟消云散了。她在他身边的日子,是他那段童年时光里,最快乐的日子,也是最美好的记忆。
那时候他还小,并不明白这中感觉究竟是什么。他只知道,他喜欢这位漂亮的姐姐,他想和她在一起,长长久久的。
有时候望着她那双湛蓝如海的眼睛,他就在静静地臆想着,他可以变成一尾小小的鱼儿,跃入她的眸海之中,被她的柔情和温暖所包围,尽情游弋。也许拥有了她,他的生命也变得多姿多彩起来,从此年华不再虚度,人生不再平凡。
六年过去,直到现在,赵汶仍然会这样想,这样盼。想着她。盼着她,伸出纤纤素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她望着他的眼神,一如她望着他哥哥那样……
就这样,他一直坐在门外,坐到更深露重,坐到天明时分,直到赵源从室内走出。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耀进来,漫洒了一地。他心心念念的女人,此时正赤 裸着美好的玉体,横陈于凌乱的锦绣被褥之间,熟睡着,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脸上似乎还带着甜美的笑容。她应该沉醉在海市蜃楼一般的美好梦境之中,愉悦而满足。
而他,只能浑身冰冷地瘫坐在门外的地板上,呆若木鸡地看着哥哥一面整束着腰带,一面春风得意地从她的榻上爬下,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
“你……”赵源发现了他,愕然了。
赵汶抹掉脸上残存的泪痕,支撑着快要僵硬麻木的躯体,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是否还要继续装聋作哑。
两兄弟相顾无语,四目相对间,仿佛空气也跟着凝结起来,冷若寒霜。
赵源脸上的青紫还很明显,鼻子上的肿胀也并未消褪,嘴角结起了紫红色的血痂,可见昨晚的狼狈。不过他本人倒是毫不在意,坦然地背过手去,将房门轻轻掩住。而后,轻声笑道:“嘘,小声点,不要吵到云儿,她昨晚着实累着了,现在要好好休息。”
说话间,携起他的手来,不管他愿意不愿意,硬是将他带离了这里。走到屋子门口,停下脚步。
侍女们眼见着两兄弟如此出现,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跪地叩头,生怕主人追究昨晚疏忽值守的罪责。
赵源代替赵汶做了主,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回避。两人如蒙大赦,慌忙磕头谢恩,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躲开了。
赵源倒好似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落落大方地看了看他,然后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手,拉了起来,笑眯眯地望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说说,咱们还是兄弟吗?”
他迟疑片刻,低垂下眼帘,老实巴交地回答道:“你我一母同胞,血脉相连,手足之亲,怎能不算是兄弟?”
“是啊,咱们都是从同一个娘胎里爬出来,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这辈子都是兄弟,谁也改变不了。”
赵源一如既往地从容弘雅,连说话时的语调,表情,笑容都是如此。好像只要有他存在,无论周围有多么黯淡的背景,都被他逐一点亮了一般,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赵汶望着哥哥,一声不吭。他知道他输给哥哥的,的确很多。她所喜欢的东西,恰恰就是哥哥所胜过他的这些。他永远永远,也无法企及。
“我知道,你心里恨透了我,巴不得我死。但我同样也知道,你的良心还没有彻底泯灭干净。就算你真的杀了我,也不会有多大的快意,因为你手上沾了我的血,腥气会一直存留着,怎么洗都不掉。你晚上睡觉的时候,这腥气就在你鼻子边上环绕,使得你,噩梦连连,魂不附体……”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手上加了几分力道,将赵汶的手腕握得生疼。“我要你知道,你输给我的,不光是年纪。你就算比我多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还是比不上我。你就算取代了我,也无法承担起一国的重任,你迟早,要把自己折腾成疯子。”
赵汶闭了闭眼,又复睁开,讷讷地点头道:“我知道,我还是太傻,太笨,永远没法跟你争,也不可能争过你。”
赵源长长了吁了口气,松开手,又复笑道:“行了,事到如今,你我肯定无法回到从前了。如果非要斗个你死我活,相信两手沾血,侥幸活下来的那个也同样可悲。我已经想了半个晚上,现在我让你选一选,在世子之位与牧云之间,你更想要哪一个。”
他愣了愣,神态惶恐地跪了下来,解释道:“哥哥为何仍不肯信任我?我就算有天大的胆量,也不敢有这样的企图。”
“算了,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两样东西都想要,只不过,我只能让给你一样。”
赵汶不敢抬头,受伤的指尖抠在石板路的缝隙间,默然不语。
赵源打量着他,良久,终于说出了答案:“另外一样,我绝不会让,那就是她,云儿。”
73
73、煮豆燃萁 。。。
赵汶沉默了一阵子,点头道:“我早知道的。”
赵源态度冷漠地问道:“早知道,为何还要抢?”
“因为你不能给她一个名分,不能给她正妻之位。”他突然来了一股勇气,人总是有尊严的,即使他无权无势,根本无力对抗,却也不是甘心被哥哥肆意践踏的烂泥。他抬起头来,以极坚定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比起她,你更爱的是权势。你不是不能娶她为妻,而是你更爱你的世子之位。”
“你再说一遍?”赵源万万没想到一贯老实怯懦的弟弟,竟然敢公然顶撞他,说出如此诛心的话来。他眼睛里的寒光渐渐凝聚,有如冰海之上氤氲缭绕的迷雾,凛冽彻骨。
赵汶毫无惧色地回答:“她是我的妻子,一朝结发,一世为夫妻。除非我死,绝不相让。”
周围突然陷入而来极可怕的寂静,他仍然跪在地上,只能看到哥哥的双手,在微微地颤抖。到后来,他听到了他粗重的呼吸声,有如被激怒之后的野兽,充满了吞噬的欲望和力量。
他的衣领一紧,被赵源揪住,从地上提了起来。紧接着,用膝盖狠狠地撞击一下。他的腹部顿时一个剧痛,不由得弯下腰,蜷缩起身子来。
赵源并不罢手,一松手将他扔在地上,然后一脚将他踹翻。石板路旁边是种植着花草的土壤。昨晚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春雨,此时已经泥泞不堪,他恰好就跌在了泥水之中。
“就你这样的蠢物,也妄想和我争?现在打死了你,最是容易。”赵源将他的脸踩在泥泞之中,慢慢地挪蹭着,一点点地向下踩。他的口鼻里都填进了泥水,根本无法呼吸,更无法反抗。
哥哥的说话声,却清晰无比地在他的头上方响起,一反往日的清朗悦耳,变得格外阴狠,仿佛钝刀子一点一点地剐割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缓慢而残忍。
“兄兄打我的时候,你一定高兴得很吧?别以为你背地里搞的那点伎俩能瞒天过海,我什么都知道。不过,你抢我女人,我睡你妻子,咱们算是扯平了,概不相欠。你觉得你委屈,你比我小,所以输给我。那我就给你几年时间,等你长大。到时候,咱们光明正大地斗一斗,生死各安天命。至于现在,你不会连煮豆燃萁都等不及了吧?”
他的胸膛里像是压了块巨大的石头,一点气也喘不上来,憋闷得快要炸裂开来。极度痛苦中,他只能将十指深深地抓进泥土之中,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
在他眼前阵阵发黑之际,赵源终于抬起脚,放过了他。他猛地翻身坐起,朝外面吐了好几口污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赵源的脸上狰狞之色早已收敛,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他从袖子里摸出帕子,一点点地给赵汶擦去了脸上的污泥,又塞到赵汶的衣襟里,拍了拍他的肩头,“好了,回去换身衣裳,休息休息吧,一晚上没睡了,怪不容易的。还有,我先前答应过的事情,绝对不会食言。”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瞥了赵汶一眼,拂袖而去。
……
半个月后,陆昭君动身回晋阳了。牧云和赵汶不敢怠慢,一大早就爬起身来,连早饭也顾不得吃,就早早地到王府门口等候。
这一天从天亮起,就下着中雨,一直没停过。两人站在门廊里等待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她方才姗姗来迟,在众多侍女的簇拥侍奉之下,坐着步辇出现在门口,更换行路所用的马车。
两人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上了马车,又双双跪在地上道别。
“侯尼于,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得好好对待牧云,不得疏忽怠慢,让她受了委屈。”陆昭君瞥了一眼儿子和媳妇,面无表情地叮嘱道。
“是,儿子遵命。”赵汶叩头道。
牧云连忙恭恭敬敬地说道:“请阿家放心,奴婢一定尽力照顾太原公的饮食起居,不敢有半点大意。愿阿家一路顺风,平安抵达。”
“嗯。”陆昭君点点头,对旁边的侍女吩咐道,“好了,启程吧。”
侍女关闭了车门。很快,随着一声令下,长长的护卫队伍启行了,马蹄声在门外的石板路上清脆地响起,从他们面前缓缓经过。走了好一阵子,才彻底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牧云回到自己的住所后,正准备和赵汶一起吃早饭,这时候忽然门口有小厮来禀告,说是衙署里有事务需要他亲自去处理。他草草地吃了几口,就起身离去了。
她独自吃完早饭,不需要再去给婆母请安,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百无聊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昨晚交给乳母照看的孩子,于是吩咐侍女过去抱孩子过来,由她亲自看顾。
侍女去了好久方才返回,脸色已经明显地变了,似乎很害怕的模样。
她有点不祥的预感,紧张道:“怎么,小郎君生病了吗?”
“回夫人的话,小郎君不在,乳娘也不在。奴婢连忙四处寻找打听,后来听那边的人说,王妃娘娘一大早就派人来,吩咐她抱着小郎君过去,她不敢怠慢,马上去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牧云大惊失色了,追问道:“那你去王妃那边打听了吗?”
“奴婢赶忙跑去打听,可王妃已经动身回晋阳,跟随王妃来的婢女们全部跟着回去了,院子里空落落的,只有几个打扫院子的小厮,他们都说没见到乳娘和小郎君。”
“大王和大郎君呢?”
她已经大致地猜测出来这是怎么回事了,显然是陆昭君把她的孩子抱走了,暗偷明抢,本来就没打算征求她的同意。事到如今,她唯一的办法就是求赵雍或者赵源帮忙,要回孩子来。
侍女倒是没想到这一茬,“请夫人稍候,奴婢这就去找郎主和大郎君。”说罢,不等她吩咐,就匆匆忙忙地跑掉了。
牧云此时哪里还坐得住,她心急如焚地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还是放心不下,快步跑去前院寻找赵源。
然而她在赵源的住所扑了个空,那边的侍女说他一大早就出去了。至于王府前院的办事公署,她也顾不上内眷避讳,亲自过去一间间地寻找过来。最后终于找到一个知道他去向的官员。那人说,大将军已经和大王到东山游玩去了,在京大臣也大多跟随过去侍奉,所以衙署里除了少数留守的,基本没什么人在办公。
“这么差的天气,雨下个不停,他们去野游什么?”
牧云的心情极为恶劣,她甚至怀疑这是一个借口,赵雍两父子兴许知道陆昭君要抱走她儿子的事情,所以特地躲避开来,就是为了避免她过去恳求,不答应不好意思,答应又做不到的尴尬。
“这……小人就不清楚了。不过去东山的事情三日之前就已经定好,大王言出必行,就算下雨,也不能临时取消。”
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费了好大力气方才梳理清楚。她信得过赵源,知道他应该做不出这样缺德的事情来,至少不会在明知道母亲密谋的情况下,不但不加阻止,反而和她沉瀣一气。看这情形,兴许是赵雍两口子商议好了的,特意在今天支开赵源和赵汶两兄弟,好叫她求助无门。
想到这里,牧云觉得不能再耽搁,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去追一追,努力争取把孩子要回来。因此,她匆忙回到自己的院子,先是分别派人去通知赵源和赵汶,又令人准备车驾,以便出门追赶。
这个时代贵妇人的出行习惯是乘坐马车或者牛车,她刚刚吩咐下去,就觉得不妥。陆昭君已经出门半个多时辰了,自己再乘车追赶,肯定来不及的。于是改变了主意,决定豁出去破例一回,骑马追赶。
雨越下越大,出了千秋门,出了外城,她在十多个侍卫的护送之下策马奔驰。此时正值早春四月,地处北方的邺城仍免不了有几分冷意。大滴大滴的雨水打落在她的脸上身上,模糊了她的视线,迅速汇集成河,将她的全身淋了个透湿。
雨幕之中,道路上雾茫茫地一片,根本看不清前途路况如何。牧云整个人都沐浴在茫茫大雨之中,不停地打着冷战,似乎从身体到心里全部都掉入冰窖,被彻底冻僵了一般。在剧烈颠簸的马背上,她好几次都差点坚持不住摔下来。不过越是如此,就越令她发了狠劲,硬起心肠来,咬牙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