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自有一份身为男人的骄傲和矜持,不希望给她看到自己狼狈而虚弱的一面。
等了好一阵子,牧云终于有了反应,她声音微弱地骂道:“烦死了,少在这里油腔滑调的,谁是你的‘阿奴’?少臭美了。”
这声音显然中气不足,虽然是骂,却没起到半点骂的效果,柔柔弱弱,倒好似垂柳的枝条被春风拂动,将湖面撩拨起一圈圈涟漪。他听在耳里,有些许惬意,更多的,则是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怜惜。
“哟,都病成这样了,还有兴致骂我,我就真这么可恨?”
赵源在她身边坐下,伸手理了理她颈边凌乱的发丝。同时,细细地打量着她形状优雅的脖颈和亵衣领口处露出的锁骨,虽然肌肤仍然如以往一样细腻无瑕,却失去了健康的光泽,苍白得好似寒冬时节的皑皑素雪。
他暗暗地叹了口气,低下头来,在她的脖颈处轻轻一吻。然后,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肩头,“别生气了,这一次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让你被家家欺负,还伤了身子。不过,你老是这样不吃不喝的也不成啊,我要是你,就好好地休养身体,等恢复了体力,就狠狠地把那个惹你生气的坏家伙打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疏忽大意,害你吃亏。”
牧云沉默了半晌,将他的手一把拍落,仍然不肯转过脸来。“少在这里聒噪,儿子都给抢走了,还有心情在这里调戏我,讨厌死了。别以为你这样我就能原谅你,给你好脸色瞧。”
赵源不依不饶地伸手到被窝里,揽住了她的腰肢,试探着去摸她的小腹。“肚子还疼不疼啊,我帮你揉揉……”
“滚!”她努力试图提高声音,以达到恶狠狠的效果。无奈力气实在不足,这声呵斥实在是有气无力。
赵源见卖关子卖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该送上惊喜了,于是收回手来,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孩子差不多到了该吃奶的时候,早已睡得不甚踏实了,他这轻轻一摸,立即睁开圆溜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长长的睫毛,略显迷惘地望着他。
他拉起儿子的小手,慢慢地凑到牧云近前,在她的脸颊上摸了摸,又来回磨蹭几下。
她并没有注意到摸她的手有什么不同,只是越发烦躁,一声不吭地继续背对着他躺着,不理不睬。
小孝瓘认出了母亲,摸了几下之后,不用父亲再加引导,他便自己挥舞着白嫩嫩的小手,在母亲的脸上摸来摸去,还发出“咯咯”的笑声来。湛蓝湛蓝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而又兴奋的光芒。
牧云禁不住地身子一颤,很快又僵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这是儿子的声音。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病糊涂了,胡思乱想不说,居然还出现了像模像样的臆想和幻觉,把赵源这个坏蛋当成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因此,她闭上眼睛,努力地压抑着急促的心跳,生怕这只不过是个海市蜃楼般的美梦,一睁开眼睛,就会消失干净。
赵源强忍着笑意,努力挤压着嗓子,模仿出细声细气的童音来,“家家,家家,我回来啦,你回头看看我呀,我是瓘儿呀!你千万不要不理睬兄兄,兄兄现在成孤家寡人了,要是连您都不要他了,他多可怜哪。”
小孝瓘虽然听不懂父亲说的是什么,但是那古怪的腔调和挤眉弄眼的模样着实把他逗得乐不可支,笑得更加响亮了,小嘴巴咧了咧,口水不争气地流淌出来,滴落在母亲的脖颈上。
牧云这次不得不相信了,她飞快地转过脸来,一眼就看到了趴在她肩头流口水的儿子。孩子正在用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她,活像一只摇摇晃晃地走到她面前,拼命地摇尾巴讨她欢喜的小奶狗,可爱极了。
她顾不得腰酸腹痛,忙不迭地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无奈身体太过虚弱,她勉强起了一半就倒而来回去。“快,快让我看看瓘儿,我的小乖乖真的回来了?”她的眼睛里闪耀着巨大的惊喜,一连串地催促着赵源。
赵源先是将她扶起,在她背后加了几个枕头,以方便她抱孩子。随后他又下了榻,跪在地上,煞有介事地将儿子双手举过头顶,如同奉上稀世珍宝一般,“来,快给你家家瞧瞧,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哪怕蹭破点油皮,兄兄就听凭惩处。”
牧云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甚至连抱儿子的动作都有点慌乱了,“啊,真的是瓘儿……好好的,哪里都好。”她揭开孩子身上的襁褓,摸着儿子胖乎乎的小胳膊小腿,仔细检查着,打量着,确认没有半点损伤,这才彻底放心了。
赵源故意夸张地长吁了口气,一脸释然,“唉,这样就好,我为了把这个宝贝疙瘩弄回来,一天一夜没睡觉,又饥又渴,还好你满意。对了,你要怎么报答我啊?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好歹给我点甜头尝尝。”
“哼,少在那里装可怜,困了就回去睡,渴了饿了就去吃喝,没人拦着你。”
牧云高兴得不行,满心的欢喜好像涨满了池塘的秋水,马上就要漫溢出来。她抱着孩子亲了又亲,摸了又摸,凑到儿子的小脸上深深地嗅着那熟悉的奶香味。大概是太痒了,小孝瓘挥舞着手臂,蹬踢着小腿,笑得格外响亮。
他被晾在一边,活像没人要的瘸腿流浪狗,只有夹着尾巴蜷缩在角落地呜呜叫的份。他当然不乐意了,于是坐回榻上,努起嘴来,委屈万状地对孩子说道:“瓘儿来给兄兄评评理,你说你家家是不是太没人情味了?没有我哪来的你?没有你,她宠谁去?”
说话间,牧云正给孩子脱着裤子。等他话音刚落,一块湿漉漉,沉甸甸的尿布便迎面扑来,他一愣怔,躲闪不及,被尿布砸在脸上,顿时满脸尿骚味。
他笑得比哭还难看,“呃,连你这个小不点也欺负我……”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给你儿子换尿布去?”
“尿布在哪里?”
牧云朝墙角处的一个柜子指了指,“喏,就在那里,最下面的那个抽屉,里面有都是。”
赵源懒洋洋,磨磨蹭蹭了好一阵子,才找出一块干净的尿布,回来之后交给牧云,看着她手法娴熟地给儿子更换了尿布。
穿好裤子之后,小孝瓘显然意犹未尽,开始挥舞着小手抓捏着母亲的胸部,“啊啊”地叫着,显然是肚子饿了想吃奶。牧云用充满慈爱的目光望着孩子,撩开衣襟,挤了挤乳防,看看有奶水渗出,这才抱紧儿子,喂他吃奶。
赵源歪着脑袋盯着正在吃奶的儿子,半晌之后,指着儿子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恨你。”
牧云愕然道:“你恨他?”
他点点头,“当然,我嫉妒他,我想和他换过来,变成他那么小,也依偎在你怀里吃奶!”
牧云看着他煞有介事的模样,还有那明显饱含醋意的眼神,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和你开开玩笑罢了,你可好,心眼这么小,还和孩子争风吃醋,丢不丢人哪。”
“那你真的没有生我的气?”他颇为认真地问道。
“岂止没有生你的气,还很感激你呢。”牧云收敛了笑容,问到了正经处,“对了,你是怎么把孩子要回来的?你家家没有刁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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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天王老子 。。。
赵源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道:“刁难和责怪肯定有的了,不过那又如何,我还不是把孩子囫囵个地抱回来了?你瞧瞧,连根头发都没少,连点油皮都没蹭破。”说到这里,又恢复了痞懒习气,贱兮兮地凑了过去,眨巴眨巴眼睛,“怎么样,你男人厉害吧,不但床上厉害,在外头更厉害,连天王老子都奈何不了我。”
看着这个前面还像条流浪狗,这会儿又狡黠无耻有如狐狸一般的无赖,牧云实在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还在他的脸上拧了一把,骂道:“行,算你有能耐,你能上天遁地,下次保不住还能亲自生个孩子出来,省得我这么辛苦了。”
大概是笑大了劲儿,牵动得小腹里一阵痛楚。她怕他瞧见了担心,脸上仍然保持着笑容,暗暗将疼痛忍耐住了。
赵源此时凑得太近,能够清晰地嗅到她怀里幽幽散发出来的乳香味,大概是正在涨奶的缘故,她原本就颇为丰盈的乳防明显大了一圈,愈发饱满了。他看着看着,色心顿起,趁她不注意,一把捏在她的胸脯上。只觉得柔软细腻,一手难以掌握,似乎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手感更好的东西了。他心头的欲火腾地一下被引燃了,转眼间就朝身体各处蔓延而去,火势熊熊,一时间难以控制。
“就知道你不肯老实,拿掉你的臭手!”牧云将他的手打掉的同时,还不忘在他手背上狠狠地掐了一下,白皙的肌肤上立即出现一道鲜艳的血痕。
赵源装模作样地“惨叫”一声,一手捂着这个不起眼的小伤口,一面装可怜扮委屈。他的表演才能果然是炉火纯青的,转眼间功夫,眼睛里愣是挤出几滴泪来,水色在蓝盈盈的眼睛里转啊转,婆娑潋滟,煞是迷人。
“呃……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好歹我是瓘儿他兄兄啊,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也下得了手?真叫我伤心啊……”
牧云没好气地骂道:“这还算是轻的,以后不准你随便碰我!哼,要不是一个月前你半夜里摸进我的被窝,这次也不会……”
她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说漏嘴了,于是硬生生地把后半句话咽回肚里。她一手抱着孩子,另外一只手悄悄地伸入被子里,摸了摸仍然隐隐作痛的小腹,目光也不知不觉地凄凉起来。
这句话虽然没有说完,却着实戳到了赵源的痛处,揭开了一个他想要回避的事实。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两手不安地握在一起,十指紧扣,低下头来,愧疚得无地自容。他当时怎会想到,自己贪图一时痛快,居然给她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许久,他松开手,局促地搓了搓,低声道:“我亏欠你的太多了,只怕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牧云正在为那个刚刚孕育就意外失去了的孩子悲伤不已,现在又听到他这句话,心里愈发不好受了。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语。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到了门口停下。赵源知道这是有什么急事来禀告了,顾不得继续安慰牧云,起身朝屏风外面望了望。果然,门口有小厮一脸焦急之色,犹豫着不敢进来。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回郎君的话,您今天没有去上朝,郎主大发脾气。现在知道您回来了,郎主二话不说就朝这边来了,您还是先出去避避吧。”小厮在赵源跟前伺候有一年了,很清楚这对父子之间的紧张关系,故而跑来通风报信。
赵源现在还一脸嚣张模样,自称连天王老子都不怕,眼下一听说父亲来了,立即心虚慌张,无法继续伪装淡定了。他快步上前,将孩子抱了过来,同时一伸手将牧云撩起的衣襟拉下。“不要慌,兄兄不会直接到这里的,我现在不方便,出去避避风头。”
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子里遥遥地传来赵雍那粗声粗气的吆喝声:“那个畜生呢,叫他滚出来!”
小厮手疾眼快,一个箭步冲到后窗前,敞开窗子,转头催促着:“郎君快跑,别让郎主抓住了。”
牧云之前还在埋怨赵源,眼下见到情况紧急,生怕赵源又被赵雍痛殴,也忙不迭地劝说,“还愣着干嘛,赶紧逃啊!”
赵源将孩子塞回她怀里,还不忘在她额头上亲吻一下,“别怕,没事的。”说罢,身手敏捷地翻窗而出,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赵雍现在着实是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了。头一天从东山回来,就没看到大儿子的踪影,还道他累了回去睡觉了,并没有如何在意。谁知道今天一大早,一贯勤快的赵源居然一声不吭地辍朝了,甚至连告假都没有,满朝文武无不议论纷纷,该由他来处理的政务堆成了小山,赵雍的脸面自然挂不住了。
下朝之后,他回府要干的第一件事不是别的,就是寻找大儿子兴师问罪。没想到这一找可好,他惊愕地发现连二儿子都失踪了,谁也说不清他的去向,于是凡是伺候赵汶的奴婢纷纷挨了一顿鞭子,一个个捂着屁股呻吟不已。
终于,有人前来禀告,说是二郎君正在柴房里关着,不得大郎君的吩咐,没人敢放他出来。
赵雍亲自来到柴房前,令看守的人打开房门,果不其然,赵汶狼狈不堪地躺在稻草垛上,捆得严严实实,满脸干涸的血迹。
他从靴子里取出匕首,亲自上前割断了绳子。赵汶慌忙给他下跪行礼。无奈捆绑了近一天,四肢早已麻木,不听使唤,他很快摇摇晃晃地倒地,又挣扎着跪直。
看着二儿子这副老实巴交的受气包模样,赵雍就是一阵心烦。说实话,他一直不怎么喜欢二儿子,因为他没有一个地方像自己,不过好在赵汶脑瓜颇为灵光,平时默不作声,偶尔会有一些奇特的见解,甚至能令他暗暗叹服。所以他基本上不会对赵汶打骂动粗。
“挨揍了?瞧你这窝囊样,他不欺负你欺负谁?”赵雍用穿着靴子的脚在他身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轻蔑道。
赵汶沉默片刻,突然一反常态地拉住父亲的袍角,央求道:“兄兄快些放儿子出去吧,儿子实在等不及了!”
“放你出去干嘛?拉屎撒尿?怎么就没把你憋死,你除了吃喝拉撒还会什么?”他不耐烦地骂道。
赵汶早已习惯了父兄们的嘲笑,听到这样的奚落并没有半点愠色,“儿子听说牧云出事了,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就被哥哥关到了这里。兄兄您知道吗,她现在怎么样了?”
赵雍虽是个粗人,但那只不过是表面上的一种伪装,实际上他是个胆大心细的人物,两个儿子和自己的妻子,儿媳之间发生了怎样的矛盾纠葛,他心中一清二楚。
眼下看到赵汶一脸痛悔之色,眼睛里充满了焦急和期盼的光芒,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哪知道,你自己瞧瞧去吧。”说着,让出了通路。
赵汶感激万分地给他叩了个头,手撑着满是灰土的地面爬起身来,踉踉跄跄地消失在门外。
望着儿子的背影,赵雍暗暗骂道:“都是没出息的东西。”然后朝地上恨恨地啐了口吐沫,用鞋底蹭了蹭,这才转身出去了。
在牧云的院子里扑了个空之后,他气咻咻地下了命令——连夜打着灯笼寻找大郎君,翻地三尺也把要把他寻出来!
命令传达下去之后,整个王府后院都骚动起来,很快就鸡飞狗跳了。此时夜色已深,他在院门口徘徊一阵子,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先回去等待消息。
行走在湖边的林间小径上,他意外地瞥见赵源的卫队长刘桃枝带了两个人站在附近,显然正在警戒,为主人把守望风。
刘桃枝等人发现了他,再去报信已经来不及,只得给赵雍行礼。正想问安,被他摆手阻止了。低声道:“你们不要出声……他在里头?”
刘桃枝不敢公然扯谎,只得点点头。
“你们都在这呆着,没有我吩咐谁也不准进去。”赵雍突然起了和儿子捉迷藏的兴致,吩咐完毕之后,蹑手蹑脚地朝林子深处走去。
远远地,有声音传来,隐隐约约的好像有人在说话。赵雍停住脚步,站在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之下,朝那个方向望了望,等他在黑暗中勉强辨认出那边的情形时,顿时怔住了。
83
83、树洞 。。。
只见一个人正背对着他,抱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垂柳树,自言自语,声音里竟然有几分明显压抑着的哽咽。
这背影很熟悉,月光透过树林漫洒进来,斑驳地落在那人的身上,能隐约看出,他的肩头有些微微的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