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窃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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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窃国- 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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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暗哑,很缓慢,似乎在刻意压抑着一种情绪。
  惊魂未定的赵汶愕然地发现,他的眼眶里浮现出一层明亮的水色,然而这不像是悲伤的泪水,更像是暗夜里燃烧于河面上的烈火,随着水流漂浮蔓延,映亮了夜空。
  他不想再和哥哥对视了,于是将刀子重新插回刀鞘里,慢慢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卧房门口,倚着墙角坐下了。地板上的血迹在渐渐干涸,他垂着头,颇为出神地盯着脚前的血泊,庆幸自己没有来得及动手——赵源显然已有准备,才敢这样随随便便地卖出破绽,门外那么多侍卫都是他带来的,自己就算真能侥幸杀了他,也走不出这个门。
  现在,赵汶的心异乎寻常地平静,甚至有那么点莫名其妙的兴奋。看着被他刻骨铭心仇恨着的人如此痛苦,他有点得意,有点满足。一刀杀了这个极度悔恨,甚至几近绝望的人,只会给他一个爽快的解脱,哪里有让他继续活着,饱尝这种辛酸滋味更令人快慰呢?
  终于,里面的医官出来了,对赵源低声禀告了几句。赵汶侧耳听着,也只听到了“伤胎……血崩……”这几个听起来似乎很严重的词汇。
  原来是又有孽种了,这下机缘巧合,又给弄掉了,还不用自己出手,真该好好感谢感谢他那位出手毒辣,绝对冷酷的母亲。他的嘴角出现一抹不易令人觉察的笑痕,好像有个小人儿藏在他的心中尽情歌唱。
  每次看到她和他哥哥生的那个儿子在他面前跑跑跳跳,用甜美清脆的童音卖弄聪明,叽叽喳喳好似枝头上欢快跳跃的小麻雀时,他就觉得这个有着一双湛蓝色大眼睛的孩子,好像化作了一枚钉子,狠狠楔入他的眼中,令他很有流出血泪的冲动。
  果然,赵源闻听之后,身子颤了颤,开始哭泣,无声地大哭,但一滴眼泪都没办法掉下。他的表情好像北风呼啸中,枝头上仅剩的一片枯叶,了无生机。
  赵汶冷眼瞧着,他很清楚,这哭泣并不是悲伤和愧疚,也不是女人一样的懦弱表演,而是精神崩塌。就像山洪下岌岌可危的房屋,在一瞬间,完全地崩塌了。
  所以,赵源虽然一滴眼泪都没流,但他的样子却比悲痛欲绝还要更深的无望。除非,他可以彻底豁出去,杀掉他这个弟弟,还有屡次伤害牧云的母亲。然而他做不到,赵汶可以很笃定地这样认为。一个无法做到心狠手辣的人,怎能是个合格的帝王呢?
  “画像的事,是你……告诉家家的吧?”赵源紧紧攥住的拳头上,筋络滑动,血管凸起,白色的骨骼似乎要挣脱那层薄薄肌肤的束缚,跳跃出来。
  赵汶听着哥哥越发沙哑,异常困难的话语声,越发快慰。他并没有说谎,老老实实地承认了,“是我。”
  “她变成这样,也是家家接到你告密之后,赶来刑讯逼供,折磨出来的?”
  “想来,应该是吧。我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家家的人在狠踩她的肚子。”赵汶回答这些时,语气非常冷静,好似事不关己。
  话音刚落,眼前一道黑影掠过,鼻子上突然挨了重重一击,似乎鼻梁骨都给打裂了。他闷哼一声,捂住血流不止的鼻子,歪倒在地。
  尽管肉体上很痛,可他的精神却是无比愉悦的。匪夷所思的是,他居然很渴望哥哥将暴风骤雨一般的拳脚施加在他身上。
  然而期待的这些并没有降临,赵源的第二拳狠狠击打在他背后的墙壁上。一声闷响之后,赵源的指关节开始破皮流血。
  “呵……除了打你,我还能做什么?我这个,这个懦夫……”
  他苦笑着,断断续续地说道。随后,用极厌恶的眼神瞥了赵汶一眼,转身进入了卧房,关上了房门。
  这一晚,里里外外的没少折腾,除了一屋子的死人没人搬动之外,又新添了两名侍女,进进出出的,端水送药。一直到东方出现了鱼肚白,才暂时告一段落。
  黎明时分,赵源从室内出来了,对门口的侍卫吩咐道:“留几个人手在这里,看住了。不要让太原公进去,更不要他接触到夫人,就让他一个人在这好好呆着,哪也不准去。”
  “诺!”
  赵汶侧身躺在地板上,衣服已经和干涸的血迹黏在一起。昨晚被打伤的鼻梁略微有点变形,鼻子和上唇都肿了起来。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瞧了哥哥一眼,依旧是面无表情,然后闭了眼,继续补觉。
  赵源懒得再理睬这个在他眼中已经无可救药的弟弟,转身出门了。
  在院子里守了大半夜的刘桃枝,一直没有半点睡意。枝头上的鸟儿开始晨鸣时,他看到主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不过是几个时辰没见,赵源已经明显憔悴了,衣襟染血,头发凌乱,眼睛里布满了通红的血丝,脚步虚浮得活像一只地缝里冒出幽灵。
  他跟随在赵源身后,慢慢地走着。和以前四处张望,时刻保持警戒比起来,现在的刘桃枝显然是心慌意乱的。昨晚,他亲眼看到太原公将刀子调转过来,对准了主人的心口,可主人却视而不见。当时,他惊得心都快从嗓门眼里跳出来了,第一反应就是立即冲过去制服赵汶。
  可是他转念一想,万一赵汶下手比他快,等他动手,为时已晚了呢?万一赵汶并没有真的动手,事后对他忌恨不已,随时想要杀他灭口呢?
  因此,刘桃枝立即对身边一名手下小声交代一句,叫手下过去“无意”破坏赵汶的不轨图谋。结果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惊弓之鸟一般的赵汶很快收手了。但是,他会不会怀疑是自己故意派人去破坏的呢?刘桃枝为了这个问题,一直纠结到天明。
  望着赵源那失魂落魄的背影,刘桃枝禁不住有那么几分怜悯。他算是这个世上,少数几个真正知道一些主人秘密的人。将心比心,被父亲殴打利用,被母亲陷害栽赃,被弟弟狠心谋害,唯一喜欢的人被折磨到只剩下半条命,自己却无能为力……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心寒到快要绝望了吧。何况,这还是一个非常重视感情的人。
  不过,同情归同情,他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个秘密告诉赵源。将秘密藏在心中不说出去,才更容易被人灭口。说出来,反而能获得安全。
  “郎君,小人有件事,要向您禀告。”
  赵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说吧。”
  刘桃枝摆手,令几个手下远远避开,确认没有人能听到了,这才小声说道:“昨晚您和二郎君对峙之时,小人亲眼看到他掉转刀锋,对准您的胸口。小人怕他伤到您,只好派人去跟您说话。未能及时将他逮捕,小人罪过不小。”说罢,跪了下来。
  赵源沉默片刻,脸色渐渐惨白了。他张张嘴,想要说话,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踉跄着走了几步,终于扶住旁边的一株大树,几声咳嗽之后,树身上出现了鲜红刺目的血痕。
  139
  139、反客为主 。。。
  刘桃枝看到之后,慌忙起身,快步上前扶住了赵源,“郎君,您……”
  赵源并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蹲身下来,捂着右侧肋下和上腹之间的位置,屏了片刻,又呕出两口来。脚下的石板路面上出现了斑斑血迹,颜色鲜红。
  “快,快去找医官来!”刘桃枝大吃一惊,赶紧对远处等候着的手下们大声吩咐。
  远处的侍卫们不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也没听清他都说了些什么,于是匆忙赶来。看到眼前的情景,也各自惊惶了。
  赵源显然不希望大张旗鼓地找医官来,然后全府上下一日之内传遍他健康情况不佳的消息,从而谣言四起,对他愈加不利。因此,他先是摆手制止他们去找医官,接着蹲在原地捂着痛处忍耐了好久。直到额头上沁出汗珠,疼痛稍微轻了点,他方才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没事,气急了而已。”
  刘桃枝记得五六年前,主人也曾经遇到过类似事件而这样过,后来还好没事。因此,他略略松了口气,却仍然不无担忧地劝说道:“还是找医官来瞧瞧吧,免得耽搁了。”
  他想了想,也没有再次拒绝。从袖子里摸出帕子,揩了揩嘴角的血迹,说道:“先放一放,晚上再叫吧,到时候就说我感了风寒。”
  刘桃枝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中越发忐忑了。他生怕主人真的出什么问题,他这个做奴仆的多半前景不妙了。“要么,您先回去歇息吧,别累着了。”
  赵源喘息稍定,将帕子塞了回去,同时踢了点浮土,遮盖住了路面上的血痕。“还有要紧事办,不能耽搁,先办完了再说吧。”
  “您打算去哪里,实在不行的话……”
  他扶着刘桃枝的肩膀,费了好大力气,终于缓缓站起,打断了他的话,“去大王那边,走路没问题。”说着,摇摇晃晃地顺着小路,朝前院的方向走去。
  刘桃枝生怕他在这种虚弱状态下摔倒,于是上前搀扶着他,小心翼翼地,慢慢走着。平日里不算太长的道路,此时却明显地漫长起来。
  一路上,赵源沉默了好久。再次开口时,倒似在云淡风轻地闲聊:“小时候,家里穷得很,只有王妃一人在主持生计,带着我们三个年幼的孩子艰难过活。她的谋生之道,就是织布去卖,或者帮大户人家即将出嫁的女儿做做女红,缝制嫁衣。她对我说,这个活一般都是给妇人们干的,据说如果小娘子帮别人做嫁衣裳,就会嫁不出去。”
  他很疑惑主人为什么突然跟他聊起这样的闲事,也不明白,这和眼下的局势有什么联系,因此一头雾水了,只是出声附和道:“您和主母都是富贵命,如今否极泰来,得享荣华,正好印证。”
  赵源苦笑一声,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可惜我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为他人劳碌的,到头来总会落得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大王为了整顿吏治,派我出来做恶人,得罪人的事情,招人恨的事情,永远都是我在做;等我把人得罪光了,他再出来当好人,把那些大臣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现在朝中鲜卑诸贵,几乎人人恨我,你说,他真的会在百年之后把王位交给我吗?”
  刘桃枝还是第一次听主人给他说如此涉及权势争斗的严峻问题,在意外之余,也有些害怕,毕竟作为一个奴仆,他觉得这个是他不应该听到的。无奈之下,只得含糊着回答:“小人只知道效忠郎君,朝廷大事一无所知,也不敢妄自参谋。”
  赵源并不理睬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养贪官,等肥了之后,就可以杀掉以平民愤;养酷吏,等朝野清明之后,就可以杀掉以平官愤。有人躲在酷吏背后什么都不干,等时机成熟时,就可以出来诛杀酷吏,收拾人心。人心所向,荣登九五也就顺理成章了。我这个即将被杀掉以成全他人的酷吏,辛苦一场,到头来只为他人做了出嫁新衣。真是可笑得紧。”
  听完这番话后,刘桃枝恍然了。自从赵汶在那次胆略测试上脱颖而出,赵雍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似乎有了微妙的转变,多次提到赵汶的才能,甚至见识都胜过他。对于赵源,虽然没有公开斥责,但是态度明显冷淡了。莫非,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人缘甚好的赵汶,才是那个被赵雍选择出来杀酷吏,继大统的人选吗?
  “这……应该不至于此,您是大王精心培养多年的世子,在朝中根基深厚,深得士族门阀拥护,大王不会让毫无从政经验的二郎君继位的。”
  “江山稳固,西征顺利,接位的自然是我;若西征失败,接位的估计就会换人了。”
  刘桃枝犹豫再三,也不敢乱出主意,只是颇为谨慎地说道:“不论如何,您还是应该早做准备才好。”
  赵源点点头。他抿着没有血色的薄唇思索片刻,原本黯淡的眼睛里突然焕发出了自信的光彩,“这是自然,我自有办法解决这桩麻烦的。”
  ……
  说话间,已经到了前院,到了赵雍的住所门口。昨晚王府里开了一个规模不大的宴会,他有点醉意,散席之后就回去休憩了,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起床。
  派人进去通禀之后,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小厮出来说道:“郎主刚刚起身,正在洗漱,吩咐说,若郎君有什么紧急要事,可以现在谒见。”
  “那你带我进去吧。”
  “诺。”
  穿过几处院门,进了内院,到了和卧房相连的起居室里,他见到了父亲。后者正披散着头发坐在镜子前,由一名年轻貌美的侍女梳理发髻。
  “一大早来搅扰兄兄休憩,儿子实在罪过不小。”赵源跪地行礼。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赵雍搭理他,于是抬起头来,望向父亲的背影。
  通过光滑的铜镜镜面,赵雍突然注意到了他的异状,终于转过身,仔细打量着他,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病了?昨晚宴席之时不是还好好的?”
  他回答道:“儿子没有病,大概是昨晚一夜未眠,以至于此。”
  “哦,出了什么事情?”赵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家家怀疑牧云私藏了一件东西,傍晚时分带人去那边搜查,没有搜出东西,就对她严刑审讯。我闻讯赶去时,家家已经离开了,只有侯尼于在那里,还有一屋子的死人。儿子问过他,他说进门的时候看到家家的人在殴打牧云,一时激愤,所以砍死了好几个。”
  赵雍的眼睛微微一眯,脸色有点阴沉了:“反应这么大,想来是下手太过毒辣……给打成什么样了,有没有大碍?”
  “血肉模糊,指甲给拔光,脑后砸出好几个口子,不省人事了。”赵源故意回避了牧云肚子里的孩子被陆昭君的人硬生生践踏掉,化作一滩血水的事实。不过即便如此,赵雍仍然免不了地动容了。
  “然后呢?”
  “儿子令医官全力救治,勉强保住了性命,到现在还未醒转。”
  “岂有此理!”他一拳头捶在旁边的矮几上,勃然大怒,“她也下得了手,那是她儿媳,亲侄女,不看僧面看佛面,竟敢如此歹毒?来人啊,去把她找来,我当面问她!”
  门口的侍女喏了一声,正想离去,却被赵雍叫住了,“等一等,先不用急。”她只得又转身回来,继续侍立。
  赵雍显然对于妻子的做法很是恼火,他站起身来,负手踱步,踱了好几个来回,方才停下。“你家家要找什么东西,竟下如此血本?”
  赵源一脸愧色地叩首道:“都是儿子的错,儿子不该将献给柔然可汗的画像偷梁换柱,擅自将自己的影像从上面去除,以至于让柔然可汗改变主意,拒绝嫁女给儿子。”
  正在光火上的赵雍闻听儿子的坦白之后,愣了愣,“你说什么,你叫杜弼送去给阿那瑰的画像,上面没有你?”
  “回兄兄的话,正是如此。儿子令人将侯尼于画到了主位上,所以,才……”
  不曾想,赵雍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恼怒,而是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为何如此?”
  “其一,家家对儿子不满多年,当年的上元节谋刺事件,儿子怀疑……所以这只是儿子迫不得已,不得不自保的法子。”赵源故意用吞吞吐吐的语气解释着,同时一脸的沮丧愧疚,“儿子不孝,实在对不起家家。她若是要责罚,儿子也无话可说。”
  赵雍的眼神幽深了一阵子,脸色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他不置可否,继续询问:“其二呢?”
  他深呼一口气,继续回答:“儿子以为,如今西魏未平,父王想要改朝换代,大概还需要些时日。在此之前,以臣子身份废黜元氏的公主,尤其是当今天子的胞妹,影响肯定不小,只怕会引起朝野非议,甚至会令更多的宗室叛逃西魏,届时我国如何能保持天命正统?所以,冯翊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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