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听说密道凶险异常,你们要多加小心。”
“放心,我曾在羊皮卷上临摹了希望门径的简图,在婚典前随身带了几张,到时候可以和他们灵活应变。”席乐婷顿了顿,又道,“娘,不如和我们一起离开吧。”
秦夫人有些出神。
墓园的花草,年年含英吐蕊,何尝不是和自已一样在寂寞中观看云卷云舒?
只要女儿平安离开,自己又何惧死亡?
“不,我要守着你爹和玉执令,和他们魂梦相依,永不离开魇城。”秦夫人坚决道。
席乐婷急切道:“可是,可是娘亲孤身在此会有危险的!”
秦夫人淡然道:“墓园周围布防了有毒的花香结界,外敌难入侵,而弑魂天宫的杀手也无权侵犯此地墓群主人的安宁。”
她摘下项上的玉佩,交到女儿手中,对其郑重道:“记住,秦家的族人住在烟萝丝雨城,你带着我的家传玉佩过去,会有族叔伯接纳你的。你爹本有一枚家传的螺旋纹镶玉金指环,可惜眼下下落不明……总之,你一旦离开这个禁锢人身心的魔域,就别再回来了!”席乐婷央求再三,只能含泪答允,并说母亲日后若能遇到藏莺,可以悄悄告诉她其实自己还活着。
秦夫人和难得相见的女儿深深拥抱后,咬唇克制住澎湃的心潮,转身打开角落里的橱柜,递给郁霓影、柳忞等人一袋供神用的盘香和一盏可放盘香的琉璃灯,还有两颗取暖的火融石。
郁霓影匆匆拜祭了玉壶冰的衣冠冢后,与大家从密道悄然离开冰羽墓园。在密道内他们可以感觉上面烈火的炙热透过砖石缝隙陆续传来,方海背上的鹦鹉苍苍忍不住咕咕叫唤:“热!热!”
席乐婷感到面部刺痒,猜想应是服下幻蛊后改变的皮肤在水浸烟熏后开始了变化。
密道的尽头是个石门,拔出门旁的菱形石栓后,石门缓缓上移。门前出现十多个台阶,一直延伸到漆黑的木门边,他们打开门,方知密道出口隐藏在魇城落雪坡的一棵大雪杉树根下。当众人钻出树底时,只觉脸颊耳畔寒风刺骨,而不远处的楼群上空已是一片赤红。
正当大家往祭神殿方向同行时,祁楚扬抱拳道:“在下和祁勇肩负江海冰殿使命,必须寻找《江海图鉴》残卷下落并查证真伪。各位多加小心,暂别!”
其余四人虽对他们的归途有些担心,亦道了珍重。方海等他二人走远,问柳忞道:“柳兄,眼下魇城遭到外敌入侵,云影天宫一片火海,不知祁公子他们想浑水摸鱼,还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柳忞道:“难讲。说不定那些外敌,正是和祁楚扬里应外合之人。”他在说话时,暗自藏好之前收到的一支警示逃离的红色吹箭。
席乐婷任郁霓影挽着手臂,痴痴回望着映雪楼的方向,喃喃自语:“二哥、藏莺、秋露,今日一别,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勇探秘径虚实景(上)
(三十六)勇探秘径虚实景
同一时间,席宇辰带着侍卫们奔入颢清云甍森林处的沉彩楼前,见到面前有一批蒙面刺客被守卫所设的渔网刀阵所困,其中几人已被燃火的羽箭射伤,倒在地上呻吟。此时认出席宇辰的楼头守卫为其放行,他乘吊篮升上天桥,急忙朝丹房奔去。
丹房外风铃声响起,明照水的侍女玉蝉推窗望见了席宇辰,吃惊道:“是少城主!”
席宇辰大声喊道:“我要面见云甍圣君,你们速速通报!”
玉蝉对楼侧的侍卫示意,将带机关的铁栅门升起。席宇辰快步走至丹房门口,看见被魇术结界控制住的若干劲装刺客,结界无形之丝闪着清莹的水光,将他们的喉咙一一绞住。宽敞的丹房内炉火紫青,烟瘴袅袅,两个丹童盯着守着一旁冷凝水银的甘埚子。
明照水鹤氅云鞋,一头青丝如瀑垂下腰际,凝望着来人。
席宇辰知晓高妙的魇术可以让刺客无法接近明照水,可是颢清云甍外的其他魇城子民还是会有生命危险,他忍不住喊道:“外祖母,您没事就好!有刺客突破东城偷袭云影天宫,厮杀惨烈,情形不容乐观。”
明照水的眼瞳幽暗如夜,转身道:“希望魇城怎会那么容易攻克?现在的局面如何,你说给我听听。”两人一前一后,沿着丹房后的楼梯登上楼阁。
阁中十来名穿雪袍的守卫,一齐朝明照水和席宇辰躬身行礼。
楼阁最高层的布局甚为奇特,宽敞的室内没有一盏灯烛,却处处晶莹通明——因为它的地板、天顶和四周的水晶墙壁都镶嵌着萤石和夜明珠。房中由几道轻纱格开,北面的水晶墙旁立着星象仪和一面铁磁制成的棋盘,上有线槽和少量的黑白子;南面的墙上则镶嵌着三面可以映出外象、明洁如碧水的椭圆镜盘,西、东、南面的玄武岩墙壁上凿有不少孔洞,中央架着一柄长圆筒状的窥天镜,其余洞口架着御敌的机簧和弩箭,一旁二三十支箭筒中插着缠绕油草的箭头,四名侍卫中两人负责点火,两人着手为弩弓上箭。
明照水用钥匙打开墙角柜子,拿出一瓶银壶。席宇辰见她将银壶中的水汁泼向其中一面镜盘,将镜盘上的碧色自上而下褪去,镜像逐渐浮现出颢清云甍楼下的景象,席宇辰看见了越过天桥试图行刺的刺客。
然后,明照水在铁磁棋盘上沿线槽滑动了几枚黑白棋子。
伴随着棋子的“嚓嚓”移动,颢清云甍几处阁楼周围的石阶、花树竟也随即如布阵般移位升降,同时沉彩、浮云楼周边的十几处机关触发,飒飒射出的羽箭、罩下的铁网、地底喷出的阵阵毒烟和熊熊火焰一时间异彩纷呈,尚有几名雪衣人的身形忽隐忽现。
席宇辰凝视着镜壁,担忧道:“那些刺客是什么人?他们看起来实力不弱啊。”
明照水道:“从他们的身法来看,应该是弋天宗的人,定是有人暗通外敌,趁我们办婚典时大肆作乱。”席宇辰道:“您推断此内奸是谁?”
“失守的城门是云影天宫的管辖范围,火势也是从云影天宫而起,代为执掌云影天宫的人自然嫌疑甚重。宫司洪迤逦和卢翎他们现在何处?!”
“两人目前均没有出现。云影天宫火势较大,城主亲卫正与敌寇交锋,我们无法探明二人踪迹。请您明示对策!”
“玉蝉,荣卉!”
“在!”两名佩剑侍女齐声响应。
“玉蝉拿着令牌,从小径用信明火传令宫城的兵卫先撤离主力,一旦见到卢翎或洪迤逦出现,你务必躲开,情势不对时可对其使用迷烟来脱身;荣卉则去调遣弑魂天宫的马队弓箭手从地下密道赶去接应,将他们一路引到云影天宫的夕照楼外和颢清云甍林子里。”
二女领命而去。明照水仰首叹道:“该来的劫难,终究是避不了啊!”
席宇辰喃喃:“难道……您早就猜到他们近几日要暗袭魇城?”
明照水清嗤道:“你以为本座多年闭关,就真的一心炼丹不问要事了?那些藏在希望魇城的暗桩,本座要借此一个个拔去。”席宇辰方知外祖母一直借助退隐来韬光养晦。
她继续转动着巨大的镜盘,当看见云影天宫内外部署的敌阵时,突然勾起唇角:“要炼好魇城的凤凰涅槃丹,正棋差一招,这次可是送上门的绝妙机会!本座的血池炼药计划即将开始。”
席宇辰顿时骇然:“您是想将刺客们困死在宫中!然后……可是这法子过于残忍了些……”
明照水截断道:“宇辰,你的同情心泛滥得可笑了!强者是不可以有妇人之仁的。眼下还有一个任务,需要你亲手完成,不要令本座失望。”席宇辰面有愧色,垂首道:“请您吩咐。”
明照水道:“你去让弑魂天宫二月月主王绍带着机甲人兽,去开启云影天宫附近的活动地砖,让那些人贼寇有来无回。
席宇辰领命退去,此时一个雪衣守卫进来禀告:“云甍圣君,那些人罔顾城规私自闯入希望门径,眼下正在生死关头。”
明照水又移动星象仪,继而南墙的一面镜子发生旋转,映出了希望门径隐道内的景象。
她的眸子顿时亮如星子,对雪衣守卫道:“告诉黄泉榜一月月主刘韶,即刻开启希望门径中的‘镜中迷城’机关,让他们好好体验一番吧。还有,叫澄心天宫的池执令速速过来。”
须臾之后,明照水对赶到的池芳姬吩咐道:“那些人如果从希望门径逃往雪林,就交给芳姬你了。”
池芳姬道:“我会和盛副掌司密切关注叛逃者的行踪,只要他们慌不择路,崖下的血荆棘一样可以缠住他们。”
明照水舒展衣袖,对闪光的穹顶缓缓举起双臂,慨叹:“今晚,将会是一个百鬼缭乱之夜!”
如镜的湖面被一叶小舟搅碎了一道粼粼波光,当舟停靠在环水的湖心岛岸旁时,一个长袍男子不顾守卫的劝阻,背着另一个长发披散的白衣人匆忙朝佳卉司后门奔去。
佳卉司的后门前灯火通明,佩刀巡视的侍卫长望见风尘仆仆的来人,惊道:“卢管事?”
“公主生命垂危,急需九死还魂丹。你命人速速给我取来!”卢翎走近为首的佩刀侍卫,一亮玉牌道。侍卫长为难道:“管事大人,取丹药一事,属下还得去请示洪宫司。”
卢翎冷声喝问:“洪迤逦人呢?!”
侍卫长紧张道:“属下不知道。云影天宫那边遇袭,属下没、没看见宫司大人回到岛上。”
卢翎不耐烦道:“洪宫司既然不在,你将钥匙拿来,替我领路去取丹药。”
侍从长结结巴巴道:“丹药在宝塔顶端,佛、佛龛下的玉匣中……不过钥匙,向来由洪宫司亲手保管,属下也不知道放在哪儿。”
卢翎顿时一僵,面色煞白——没有玉匣钥匙,如果人强行扭断玉匣赤金锁,会破坏冰丝牵着的蜡丸表层,灵药便失去效用。
“你快派人上岸,去找洪迤逦拿钥匙。”
侍卫长见卢翎眼含煞气,全身恍如地狱妖鬼一般,哆嗦道:“卢管事,有敌人偷袭三天宫,我等均奉宫司之命必须守卫在此,恕难从……”
“呃!”侍卫长的肩胛被卢翎的快剑划破,衣襟顿时染红。
“公主要是死了,你们在场的所有人恐怕要等着陪葬!”
侍卫长这才捂着脖子,跌跌撞撞地准备找几个跟班,又听卢翎道:“还有,我在佳卉司的事情,暂时不要说出去。”
侍卫长忙率人乘船离开湖心岛,又让一名机灵点的侍从带卢翎抄竹林小径去了花房。
花房内温馨充溢。卢翎紧紧搂着昏迷女子渐凉的身子,呆呆靠坐在繁华簇拥的垂幔亭子里。他贴紧她的面颊,轻轻道:“这儿不会冷了……把灵丹含在口中,你会像永远沉睡时那么美……”
“你做什么?快放开二公主!”半晌过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花房内的沉寂。
卢翎压制心火,拂袖震开垂幔一角,顿时愣住了。
来人一身黑衣劲装,一扯面巾,赫然是星霓公主的贴身侍女——叶藏莺!
且说嬴逸翔等人踏入希望门径没多久,一个个闪着金属光泽的虚实门洞山重水复般叠现眼前,他们燃着有提神和计时功能的盘香,按沈祭司的指示一律往右拐道。
众人来到一座云崖索桥,山风劲疾,桥下怒涛浪号、沸反盈天。嬴逸翔迷迷糊糊看见银甲蛟龙和黑衣夜叉在白浪中若隐若现,还有无数蓬头水鬼拉拽着索桥的桥板和藤栏杆,将桥身弄得晃荡如秋千。这些水鬼一个劲地哭诉自己身在地狱难以转世的悲哀,嬴逸翔、戴护卫本掩耳不想理会,可下方的哀号声越来越清晰。
戴护卫耳畔渐渐传来祖父病卧在床的呻吟声,而嬴逸翔则听到席嫣然的痛斥声,口口声声说要杀了席乐婷,他忍不住俯视一看,朦胧中、席乐婷的脖子已套入丝绳活结,被两个仆从一左一右拉拽,他急忙奔上去救人,后背猛地一痛,原来被另一人瞬间撞到,一个清脆的女声道:“哎哟!”
嬴逸翔捂额摇头,促使自己清醒,他望着身旁贸然现身的黑衣女子,很是惊喜:“芯竹?你怎会出现在这里?……你受伤了?”他见她衣衫上有血痕,急忙扶她盘膝而坐,取出包袱里的金疮药,一旁的戴护卫也赶紧拿出裹伤口的布条。
“你究竟去了哪儿?”嬴逸翔的目光里既有不悦,更有担忧。
袁芯竹吞吞吐吐道:“我……总之我按你的吩咐做完了事,详情以后再说。”
原来之前袁芯竹孤身去了佳卉司,易容成侍女寻找九死还魂丹未果,乘众人救火之际返回,不想路上遇到了弋天宗杀手与弑魂天宫的人交战,只能潜伏耽误了好些时候。好在她于水纹墙未完全关闭时赶到,在接近地面、未恢复如常的水纹墙底部,用劈叉的方式滑了进来。
踏过吊桥,袁芯竹对一旁为她包扎伤口的戴护卫感激一笑,道:“这是在哪儿?”戴护卫道:“是星霓公主让我们下山的密道,说一直通往希望之门,但只有十二个时辰的限时。”
袁芯竹道:“看来这密道内的场景会惑人心神,大家一定要摒弃杂念才行。”
☆、勇探秘径虚实景(下)
就在嬴逸翔与属下按照地图继续寻找出路的时候,柳忞、郁霓影、方海、席乐婷四人带着青玉牌进入祭神殿招魂屋时,发现大祭司沈川穹居然失踪了,好在席乐婷拿过墙上遗下的法杖,照着先前所见的密室开启仪式重复了一遍,水纹墙逐渐浮现出来。席乐婷又在屋内搜寻了一番,拿来盛放九死还魂丹的玉匣、长柄水晶凸透镜和法铃、烛台之物。
郁霓影奇道:“要这些做什么?”席乐婷卖关子道:“姐姐,这些东西待会会有用的。”
大家摸索着往前走,约莫走了半盏茶的时间,眼前不再是狭窄的石门甬道,并出现了蒙蒙晨雾,继续往里走了二十余步,气温渐渐温暖如春,还能听见溪水哗哗的淌声。雾散了,前方显露一片草地,郁霓影忽然看到身侧桃花如霞,梨花飘雪,还有彩蝶蹁跹,有个红衣孩童在树下奔跑,身后的少妇追上她,大人孩子嬉笑着滚做一团,少妇笑道:“阿珣,你越来越沉了。”郁霓影吃惊地揉了揉眼,却见孩子已消失,而那似曾相识的少妇朝她张臂,眼中含泪道:“过来,十几年了,让娘好好瞧清楚你的模样。”
郁霓影恍惚道:“娘,你不是很久以前就离开我了吗?”少妇摇摇头,凄然道:“我一直隐居在这里,一直盼你和你爹来接我回家啊。”此时,有几个魇城侍从模样的人,钳制住少妇的双臂,一边拽一边呵斥道:“你尘世缘分已尽,还留恋什么?快走!”少妇被她们拖倒在地,仍是举起一只手凄然哭道:“放开我!你们不能阻止我们母女重逢!”
朦胧间她又慌忙地奔向那边,却见对方的宝剑齐刷刷出鞘,剑网阻拦了她们母女。她拔剑欲奔上前,突然闻到一缕沉香的气息,顿时气凝神定,自我暗示道:“我怎么忘了,娘的墓在鹤鸣山,是爹爹亲手下葬的啊。”她双膝跪地蒙住双眼,半晌后睁开眼睛时,只见自己仍杵在长满绿草的狭窄山道间。
她望着手中的红土沉香袋,再望向前方的柳忞,见他扶山墙闭目喘息——原来方才他居然看到童年的自己在沙滩上戏耍的场景,随后见到与一个少年刀剑对峙后,自己捂着伤口后仰倒地的场景,不禁心惊胆寒,幸好及时克制住了念头。
等他二人追上方海与席乐婷时,见他们亦面色发白、满额是汗。
众人尚未缓口气,脚下的路面突然块块塌陷,他们拔腿往前奔,回头见路面如泥沙入海般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