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殿下便应该知道,这种事,不是大燕帝姬该问的。”虞韶泠凝住她,一双墨瞳泛着冷色。
容洛书低声笑起来:“呵呵呵……”她一边笑一边摇头,“在玄武城,可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虞韶泠一怔:“果真……如传言那般么?”
陆辰意被两人这互打哑谜的对话搞得糊涂:“什么传言?”
容洛书看着他,笑着不说话。
虞韶泠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解释道:“朝中传言,燕北实权,三年前便已经易主了。”
陆辰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被何人所易的?”大燕的江山竟然是这般好让人易去的?
“喏,你眼前的这位殿下,可不就是真正的燕北之主?”
陆辰意震惊地看着容洛书,思量之下,竟然觉得无话可说。
若威北王将王权交与旁人,朝廷自然不允他这等忤逆之心,一旦出兵讨伐,大燕必乱,到时候,江山易姓也非不可能。
可这王权,偏偏落在了容家人手里,只可惜,这个天家人却是个刚及笄的女子帝姬。
不过举目天下,还有哪个人,能比这个女子做得更好?
大燕唯一的帝姬,真正的燕北之王。
将酒杯重新斟满,容洛书缓缓开口,锋锐的目光却像剑芒一样紧紧逼住两人:“今日在学士府看到你二人,我便猜测你们的目的……”
虞韶泠垂下眼睫,避开她的目光:“殿下的目的,和我们,难道不是一样的么?”
“非也。”容洛书淡然一笑,迫人的气势收了些,“将来陆兄入朝为官,此事对你们来说,便是臣子为国尽忠的本责,可对我来说,不过是,容家的家事罢了。”
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掷杯于案:“我岂能让容家的江山,被奸邪小人欺了去?”容洛书唇边勾着一丝薄笑,一双明烈如火的眸子因酒气,染上了一丝浅红的艳色,有种危险的狠意。
陆辰意看着已经带了几分浅淡醉意的女子,仿佛看着一把已经出鞘的宝剑名器,寒光四溢,锋锐无比。
兀自激得胸腔中的热血也滚烫起来。
“殿下此话,可是当真?”陆辰意将眼横去,容洛书毫不躲闪地与他坦然对视,“若殿下想成大事,我倒有一个人,想推荐给殿下。若得到此人的支持,那么,此事必成!”
“陆公子所说的是何人?”容洛书思量片刻,却想不出,除了人脉甚广遍及朝堂的叶庭沧,谁还有如此能耐。
虞韶泠也想到了一人,点头应道:“你说的,可是叶阁老之孙?”
“正是当朝阁老之孙,大燕首富,叶岚!”
叶岚竟然是叶阁老的孙子?二十二的情报上,根本没写这一条!
见容洛书惊怔的模样,陆辰意解释道:“叶岚虽为商者,可却是玩弄权势的高手,他在短短数年内,利用阁老门生遍布大燕这一人脉,将自己的生意做遍了大江南北,由此可见,此人的手段。如果我们能够取得他的支持,扳倒陈氏乱党,指日可待!”
“殿下有何顾虑,不妨直说。”见容洛书皱眉,深思不语,虞韶泠不禁出声询问。
“不,并没有。”容洛书摆摆手,只是盯着眼前的酒壶,“叶岚么?只是,我们怎么才能结识到他呢?”
陆辰意笑:“殿下不必担心这个,我与叶岚私交甚笃,可以为殿下引见。”
容洛书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心思却跑到了其他地方。
那里,有满树梨花,美人如玉,端立优雅。
从天一楼出来,老九已经备好马车,在楼下等了多时。
目送容洛书的车驾走远,陆辰意和虞韶泠才转身折返。
路上,虞韶泠突听得身侧的人兀自笑起来,便问道:“你笑什么?”
陆辰意笑了一会儿,才渐渐止声:“韶泠,你说的不错,这锦容帝姬,气度果然不输男子!我本以为,她今日见叶老,只是寻常造访,原来她早已料到叶老不会直接插手陈党的事儿,故而只是打着学生的幌子,想让叶老将他的人脉介绍给自己以成大事,此法甚妙啊!”
回到帝姬府时,书房里已经有几人等着了。
修罗三十六骑九人一编,此次前来的,是老大、老十、十九、二十八,他们触目灵通,会将少主容洛书的命令带给其他人。
“喝酒了?”老十是容洛书的专属军医,向来对她的健康看得尤为重要,见她喝酒,又不免唠叨几句:“跟您说过多少遍了,喝酒伤身,而且酒喝多了会糊涂,您怎么就是屡教不改呢?”
容洛书伸出一根指头,算是给他唠叨怕了:“只喝了一壶,不碍事,不碍事……”见他还没教训过瘾,容洛书只得正色,将任务吩咐下去,堵上他的嘴:“二十二的消息,想必你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儿——谁?!”
她突然顿住,甩手将袖中的短箭掷向房梁,顿时屋顶上响起瓦片踩断的声音。屋中四人刹那间冲出去,却只觑得一袭白衣,像鬼魅一般飘远,眨眼间便消失在眼前,根本来不及追赶。
四人面面相觑。
“不用管他。”容洛书在身后,收回目光,“你们联手,也未必追得上他。”
二十八轻功最好,可在那人面前也只有望尘兴叹的份儿:“我看那人功夫不弱,却胆小成这样,还敢来偷听?”
容洛书哼笑了一声:“他可不是来偷听的,谁偷听穿一身显眼的白衣?”
“那他……”所有人都疑惑了。
容洛书折身进书房:“谁知道呢,或许是路过的也说不准呢。”
四人暗自纳闷:少主这次是怎么了?怎么这般轻率呢?
交代完了他们最近要做的事,已月至中天。
四人悄无声息地离开,连栖息在枝上的鸦雀都未惊动。
容洛书在书房里唤道:“老九,明天去告诉二十二,给我查个人。”
老九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啊哈,谁啊?”
容洛书的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中越发璨亮惊人。
两个字从她的唇瓣里轻轻缓缓地吐出来:“叶岚。”
……
将男人的伤口处理妥帖,忙了大半夜的苏南星才有空喘了一口气。
眼前清贵矜傲的男人人神色淡漠,仿佛身中剧毒的不是他本尊一样,却盯着放在桌旁的那一只沾着黑色污血的袖箭出神。
“那可是差点要了你命的东西!”苏南星提醒他,“也不知道谁下的手,这般狠准,竟在箭尖淬毒。”
放下银月白色的衣袖,君御岚掏出一方纯白的丝帕,把那柄锋利的袖箭上的血污擦拭干净,放进一个小锦盒里。
苏南星看着他有条不紊的优雅动作,好奇莫名:“你收藏它做什么?……哦,我晓得了,你是不是准备让这把袖箭的主人,也尝尝暗算你的滋味?”惹到这男人的人,向来没什么好下场,不是死了,就是生不如死。
君御岚淡漠清冷的凤眼扫过来,却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是说了么,误伤而已。”
“误伤?谁能伤了你?”苏南星明显不信。眼前这个看似清贵无双,实则深不可测的男人,会被人误伤到?“这毒可是威北王府流出来的,只此一家。莫不是你让人发现了行踪,给那老王爷盯上了吧?”他身份敏感,一旦被盯上,行暗杀之事是必然。
清贵的男人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痕:“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今日,他从齐安王府出来,回府途中,却看到了那女子,和虞、陆二人言笑晏晏地从天一楼出来。
一时兴起,撇下车驾,他独自跟踪她回了帝姬府,却撞到她与一些行踪莫测的男子密谈。
本以为,以那四人的耳力,也难以发现自己,却不想,让她一下子便察觉到了。
真是,小看了她呢!
能稳坐局势混乱的燕北四年之久,并且将那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想必,是有些真本事的。
“你此番连夜上京,可有要事?”把玩着手中的锦盒,君御岚漫不经心地问那常年在外,云游四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医圣手,出生岐黄世家的苏南星。
收了药囊的青年一怔,随即有些古怪地笑了笑:“听说陛下他,中了蛊毒……”
“哦?”这个消息,着实让君御岚吃了一惊。
“是我大伯将我推荐给了陛下,所以我这才急急忙忙从南诏赶了回来。”苏南星的大伯苏游,是太医院的首席御医,这么些年,都是他负责调理皇帝的身体,他的话,应该是差不了的。
一国之君身中蛊毒,这里面,总能让人嗅出一股不寻常的味道来。
☆、针锋
近几日,燕京的街头巷尾,传遍了锦容帝姬征战燕北的传奇故事,与此同时,还有这位帝姬殿下在燕京皇都,天子脚下的风流韵事。
叶阁老亲拟的拜帖,哪个身居要职的门生敢不给几分薄面?
茶馆酒楼里的谈资,从京城的戏子名伶,纨绔子弟以及宫闱秘事,以压倒性的优势,转移到了帝姬殿下与数位才子佳人以文会友日日不断的雅集上。
然后,整个燕京的老百姓都沸腾了——原来他们的帝姬殿下,不仅是个行兵布阵的奇才,还是一个学识渊博的全才呢!要不然怎么朝堂之上才识卓绝的褚大人卢大人都对她赞誉有加呢?就连惊才绝艳却素来鲜少有人能入其眼的虞大人,不是也对殿下青眼相看么?更遑论那些还未入朝的士子,更以收到帝姬殿下的邀约为荣。
还未出半月,燕都的风气似乎都被这远赴塞北归来的帝姬带的变了一变,街市上的女子多了起来,三五成群,撤了面纱,言笑妍妍。而那些腐朽士子们,见了佳人,也不会再遮遮掩掩急步走过,虽然依旧红着脸,倒是也坦然多了。
原因不外乎就是,不久之前,锦容帝姬跟李大学士进行了一场,名为切磋,实则批驳的辩论。
辩论中,帝姬殿下慨然呈词,一句:“心中若有邪念,遮彼之容抑或掩己之眼又有何用?”将屹立文坛多年不倒的李大学士拮问了个哑口无言。
不久之后,燕都的贵族小姐们走出闺阁解放了,世家子女打着雅集的名义彼此交往了,惹起这个开头的帝姬殿下又被哪个贵女的父亲告状了……
昭元殿。
赵德海刚喊完一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便见下首的陈太傅即刻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微臣有事启奏!”陈太傅弓身出列,神色冷厉。
“哦?爱卿有何要事?”龙椅上的皇帝看到陈枭,才勉强打起精神来,不过依然难掩困倦的面色和青重的眼影。
昨日,他宿在淑雅殿,听茹妃哭诉,说皇后讽刺她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为了安抚茹妃,皇帝与她自然是折腾了大半夜。
陈枭抬起阴郁的三角眼:“臣要参锦容帝姬一本!告她不知妇德,与京城的世家子弟们厮混,败坏国风……”
容绰听着他这番话,表情微妙。御书房里的案几上,可还摆着几本告状的折子,被他压到现在,而今却不想,被太傅陈枭当堂提了出来。
这是在逼他表态了。
“那陈爱卿,以为如何呢?”容绰沉思片刻,假装为难道。
陈枭在心底冷笑一声:“臣以为,帝姬作为天下贵女之表率,不可轻贱自己,丧失皇家脸面,更要洁身自好。而今殿下成天与京城的年轻男子们厮混,不成体统!陛下应当下旨,让殿下好好在帝姬府反省一番!”
陈枭咄咄逼人,已是有让皇帝将容洛书禁足之意。
后面的虞韶泠随即冷笑。容洛书这几日的动作,已经让他坐不住了么?
世人皆言,当朝帝姬风流,可他们怎知,这帝姬,是个何等深谋远虑,心思玲珑的主儿?你当真以为她日日雅集夜夜笙歌,与那京城中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是一般的角色?
何人又知,她只在这几日,便结识了多少青年才俊——毫不夸张的说,此次科考后,入朝的士子,起码得有一半,是她结识下的人!
陈枭这只老狐狸,他是怕了!一旦容洛书的势力渗透进朝中,他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势必会大打折扣。
皇帝沉吟片刻:“锦容可还在宫中?”今早有宫人禀报,说是她一早就受兰妃之邀,赶去兰芷殿了。
九皇子容洛璂立刻回禀道:“回父皇,皇妹还在兰芷殿,不曾离开。”
“那便宣她上殿,看她有何话说吧!”皇帝此言一出,整个朝堂都哗然——帝姬入议事殿,历朝历代,都无此先例呀!
史官直谏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女子干政,乃是大忌呀!万望陛下三思!”
“章大人!”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太常寺卿冷笑一声,“女子干政是大忌,那么女子上战场,倒不是大忌了?让一个刚及笄的弱女子拼死冒险,却不许她干涉国政,这是何道理?莫非她手中的□□,不是为保卫这国家而拿起的?!”
“这……”须发尽白的年老史官嗫嚅着,眼神躲闪,却说不出一番道理来。
“虞爱卿所言有理,宣锦容帝姬上殿吧!”皇帝威严地发话后,昭元殿再无人敢有异声。
不多时,容洛书便从兰芷殿赶了过来。疾步入殿,朝臣们的目光都投了过来。不管那些,她坦然拜倒:“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容绰肃容道:“刚刚太傅参了你一本,说你近日行为不检,可有此事?”他本就知道,在玄武城,他这个帝姬就随性惯了,与饱学之士交游论道,不过常事而已。起初听得这消息,他也惊震不已,甚至多次传信威北王府,斥责桑锐管教不严。
可后来威北王一封书信传回来,单单四字,就让他明白了桑锐的用意。
锦容袭爵。
从那时起,容绰就知道,他已经不能用一个父亲的眼光,来看待、要求他这个唯一的女儿了。
她是要继承她外公的衣钵,抵御月支,庇佑大燕的。
“哦?”容洛书轻笑,“太傅参我行为不检?”她回眸,一双眼睛含笑,却生生刺得人骨头发寒,“那么,本宫便要向太傅请教一番了——何所谓,行为不检?”
“不知羞耻,肆意与陌生异性共处,是为不检。”陈枭的目光像一条阴冷的毒蛇,探过去。
“哦……”容洛书微抬下巴,笑容益发深不可测起来,“与异性共处么?本宫受教了。太傅的意思,可是说,您府上那些被您买回来伺候您的婢女,行为不检?可是她们是您买来的,算不得自愿,所以您才是强迫她们行为不检的人,也就是说,您行为不检?”
陈枭被容洛书这等诡辩一气,怒道:“强词夺理!作为大燕帝姬,不顾颜面与陌生男子卿卿我我,成何体统!”
“卿卿我我?”容洛书忍不住大笑出声,“啊,是了是了,卿卿我我,这个词用的很好么!如果您的令尊令堂不卿卿我我,那请问,太傅您是从何而来的?所以您的意思,是您是您父母行为不检的产物喽?”
如果不是皇帝在场,容洛书相信,每个听了她这话的人,都会哈哈大笑——此刻,他们的脸都因为忍笑憋红了。
容洛书微笑地看着被她气得脸色发紫的太傅大人:“呵,开个玩笑么!本宫胡说八道,还望太傅不要介意。”她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正色道,“第一,本宫只想告诉太傅大人,信口雌黄,污蔑他人行为不检,谁都会。第二,本宫的行为,检不检点,我父皇还没说什么,轮得到太傅您管么?”
她眯着眼,眸光里寒气逼人。如此骇人,那是纵横沙场的浴血修罗才有的目光——自见了这回京帝姬举手投足间的淡然从容,笑容和暖,早就忘了她是在燕北那片修罗场上,杀伐果决的铁腕统帅!
这,才是那个让以彪勇著称于世的月支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