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们斯拉夫人都长得什么样?一个个都跟没进化好的黄毛猴子似的,看着就糟心。
维卡观察他一会儿,随即用小女孩儿特有的清脆的嗓音说道:“妈妈妈妈,他看起来真可爱。”
可爱?
被踩在地上的海因茨生气了,这回真的生气了。这个没品位又没什么词汇量的文盲儿童,怎么能用可爱来形容第三帝国最英俊最帅气的中校大人?
虽然维卡还没到上学的年龄,确确实实是个小文盲。
不过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小女孩儿看起来和她爸爸——脾气暴躁的克罗洛夫大尉一样讨厌。
“是的,他很可爱。”素素牵着维卡,微笑着说。
海因茨的心彻底碎了,他甚至没精力关心伊万的靴子给他带伤的右手带来多大疼痛,他发誓他一定得找机会好好教育教育她,她怎么能这样随便迎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女孩儿呢?并且就这样把马肯森伯爵的尊严踩在脚下。
好吧,看来他得去禁闭室里冷静冷静,免得今晚让疲惫不堪的盛小姐累得下不来床。
素素照旧还是住在书记员的屋子,就像盛斯年所说的,十二月的西伯利亚冷得超乎想象,但好在这间屋子始终有人打理和修缮,不至于让她睡在呼呼乱刮的冷风当中。
与此同时,克罗洛夫大尉的住所内,他们的三个孩子正在跑来跑去追追打打,而克罗洛夫夫人完全忽略了大尉阴沉沉的脸孔。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和那个莫斯科大学的学生一起来?”大尉终于忍不住了,他受不了自己的怒气被所有人无视。
克罗洛夫夫人,也就是伊娃,正在叠衣服,她瞥他一眼,用轻描淡写地口吻回答道:“叶夫根尼娅是我的朋友,正巧她要来莎赫蒂做课程研究,我们顺带和她一起来。”
“哼,真是狡诈,她来这里哪是为了什么课程研究,根本是为了和德国鬼子厮混!”
他们刚满十四岁的大女儿安菲雅却说:“叶夫根尼娅的课程论文得到了最高评分,这个学期结束前,她获得了学院颁发的杰出奖。”
“哼,哼哼!这都是骗人的花招!”大尉反驳说。
“我倒是希望能够学会这些花招,这样我也能上莫斯科国立大学,妈妈,我也去念矿业技术专业怎么样?”
伊娃欣慰地回答道:“这当然很好,我的孩子,妈妈相信你将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善良、勇敢、包容,绝不因为仇恨而瑕疵必报。”
“哼!别以为我没听出来!”大尉更加生气,他认为自己被摆到了敌方阵营,正与所有家人为敌,这感觉真不怎么样,“你们都已经被这个花招百出的骗子女人所迷惑!”
伊娃皱起眉毛,表达不满,“请注意你的言辞,叶夫根尼娅是我的朋友,也是安菲雅的朋友。”
“也是维卡的朋友!”维卡被爸爸一瞪眼吓了回去,悄悄躲在妈妈裙子后面看热闹。
伊娃继续说:“叶夫根尼娅在咱们家最困难的时候热情地不计回报地帮助过我们,我和孩子们绝不能忘恩负义。”
“我怎么不知道?”
伊万怨恨地望向他,“你当然不知道,尽忠职守的大尉同志。下半年莫斯科粮食紧缺,是叶夫根尼娅给我们送来了奶酪和列巴,维卡生病高烧不退的时候,也是叶夫根尼娅找到一位中国医生用草药治好了维卡的病,我敢向你保证,如果不是她,小维卡还不知道要受多大罪,更可怕的是……”她不敢再说下去,想起独自在莫斯科照料维卡的日子,伊娃不禁流下了眼泪,那简直是噩梦般的经历。
大尉原本卡在喉咙里不吐不快的话在伊娃的眼泪面前也只能都吞回肚子里。
安菲雅拥抱着妈妈说道:“她还教我练琴,她比我的恶魔老师温柔得多,我喜欢她,爸爸,她是个善良的人,请你不要伤害她。”
“不……不要伤害叶夫根尼娅。”小维卡咬着手指头偷偷摸摸加上一句。
唉……
克罗洛夫大尉在家人们的强大攻势中败下阵来,他挠着光溜溜的头皮,不得不承认,这位中国姑娘真是一位强大的敌人,她的计策迂回婉转,从内部攻陷敌方阵营,决胜千里。
因此,海因茨的禁闭紧紧持续三天。这三天素素都在忙着工作,根本没去找任何人为海因茨求情。这让等着她上门好借此好好教训她一顿的克罗洛夫大尉更加挫败,他感受到了对手的强大,除了那个该死的德国鬼子之外她毫无弱点。但如果他因此枪毙海因茨,他相信伊娃和安菲雅都饶不了他,就连最可爱的维卡都将离他而去。
上帝啊,这可真是件棘手的事。
不过,素素从来不会逼迫对方心不甘情不愿地作出选择,她喜欢顺水推舟、循循善诱的道路。
素素写了一封简短精炼的报告,没有任何煽情及多余修辞,仅仅简单的描述了她希望能够和海因茨成为被伟大的苏维埃法律认证的合法夫妻。
但这还是把克罗洛夫大尉气得不轻,伊娃却没放在心上,她忙着手上的活计,满不在乎地说:“她可没向组织申请提前释放战俘,这有什么可生气的?我没觉得里面有任何一条违反法律。”
“怎么没有?战俘怎么能——”
大尉话还没说完就被伊娃打断,“听说这附近住了不少被驱逐的德裔居民?”
“是的,他们是苏维埃的背叛者。”
“我也听说过不少战俘和当地德裔结婚的消息,为什么叶夫根尼娅不可以?难道你在歧视我们伟大的中国盟友吗?”
“我没有!”
“那你气什么?快来帮我把维卡抱回床上,这个小家伙怎么听收音机也能听睡着。”
Chapter40
素素的申请书被克罗洛夫大尉收在抽屉里,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但素素一点儿也不着急,她既不去催促大尉,也不去见海因茨。
她只是找了个机会让卡尔给海因茨递了张纸条,纸条上是她自己做的一句中文诗词的德文翻译。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妈妈写的是什么意思……”卡尔拿着纸条左看右看,琢磨了好半天也没能明白。
海因茨一把将纸条夺过来叠好了塞在棉袄里层的口袋里,打心眼儿里嫌弃卡尔。
这是情书,是情书好不好!不是什么该死的诗集和小报,这个白痴到底认为自己凭什么能看素素写给他的情书啊?
米勒叼着草根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海因茨的床上不停地哼哼唧唧,“噢,海因茨,真没想到你居然是个风流鬼,即便是在苏联人的枪口下也有姑娘愿意为了你赴汤蹈火。这不公平,老天,我真想念我的莉莉安,也许她真在柏林等我也说不定呢?”
卡尔掏着内衣口袋,咕哝说:“别做梦了米勒同志,没有姑娘会愿意为一个到处留情的男人守候终生的。”
“哼,你怎么知道海因茨不是?他曾经驻守在巴黎,那儿什么没有啊?多少漂亮姑娘露着大腿和胸脯向伟大的德意志军官献身,是吧,我们的小甜心海因茨。”
米勒挑高了他乱糟糟的眉毛,但海因茨却没接招,他仍旧像个木头人似的,好半天也逼不出一句话来,“我们对彼此忠贞不二。”
“啧啧,真像个诗人。”米勒的眼睛里露出羡慕的颜色,他低头拨了拨头发说,“不知道莉莉安还活着没有,我听说柏林发生大灾难,可恶的斯拉夫杂种,就连七八岁的小女孩都不放过。”
“这帮人确实是杂种!”然而卡尔话锋一转,接下来说道,“但别忘了党卫军在乌克兰和俄罗斯做的蠢事,你不能祈祷敌人的仁慈。”
“没错。”米勒同时瞥一眼海因茨,肯定说,“当然少不了国防军的加盟,德军的罪行罄竹难书,但咱们几个居然还活着,虽然整天吃着屎一样的糊糊以及发黑的土豆,但至少还活着。那些生活在柏林对战争一无所知的妇女和儿童却为此付出惨重代价,这真是讽刺。”
海因茨黯然道:“男人没用,受苦的都是妇女和孩子。”
营房的角落陷进一阵压抑的沉默当中,卡尔掏啊掏啊终于把一颗硬邦邦的糖果掏了出来,“我饿了,我得吃颗糖。”
“你哪来的?”米勒问。
“今天早上出门前,妈妈偷偷给我的。”卡尔小心地含着硬糖,享受着生活里突如其来的也是仅剩的一丝丝甜。
海因茨却瞪起了眼睛,好家伙,怎么他没有,卡尔这个白痴却能有糖吃。叫声妈妈有这么大的好处,下回他也试试!
哼哼,那个住在书记员房间里彻夜写报告的中国小姐,他的东方小辣椒,一定偷偷把糖果藏着舌尖底下等他亲自去取。
海因茨躺在狭窄冰冷的床上,手中摩挲着那张简短的纸条,粗糙的指腹还能感受到笔尖刻在纸面上的痕迹。
黑暗中他弯起嘴角,明亮的冰蓝色的眼睛里藏着浩瀚深海与灿烂星辰,他握紧了纸条仿佛就抓住了全世界。
当然,我的宝贝,我们的爱情并非贫乏而庸俗的纠葛,而是令人成为英雄与战士的魔幻咒语。
无论梦境如何美好,第二天天没亮他们还得穿上衣服扛着工具进山伐木。
冷风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摧残着每一个人,走几步就得往后退,有几个身体不大好的已经横倒在路中间。
伊万和红头发瓦西里围了上去,一个用靴子猛蹬,一个用枪托驱赶,但这人无论如何起不来了,他们找了个不那么文盲的人记下了这人的名字,然后把他推到路旁等冷风把他的身体吹成冰棍才继续上路。
上午砍树,下午就得用人力把粗壮的原木扛回去。
米勒走在最前面,他的肩膀都快被粗壮的树干压碎,忍不住抱怨说:“该死的,这鬼地方就连树都长得比别的地方讨人厌。”
海因茨在中间,照例不说话,后面跟着第六集团军步兵旅的军官路德维希,也是个闷葫芦。
只有卡尔能附和他两句,不过这回那个小白痴被分配得太远了,他们谁都没能说上话。
海因茨和米勒回到战俘营的时候卡尔那一队人还在山脚下忙活。
刚走进营地就有个苏联小兵跑过来,指着海因茨说:“跟我来,夫人需要你修理手风琴。”
他可真不明白,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莎赫蒂的专职修理工,谁坏了什么东西都来找他。
不过他得学会服从,他默默地跟着小兵走向书记员房间,在进门之前他停了停,从地上抓起一捧雪给自己擦了个脸,好歹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不给素素丢人。
小兵获得准许之后领他进去,果然没想错,房间里除了他的亲亲小蜜糖还有克罗洛夫夫人以及满地乱跑的金发小女孩儿。对,就是那个说他可爱的小女孩儿!要不是苏联守卫在场,他非得瞪她一眼不可。
小兵向克罗洛夫夫人介绍,“这就是海因茨,相信他一定能修好您的手风琴。”
克罗洛夫服人上上下下打量他,眼神就像是丈母娘看女婿,又是探究又是满意又是心酸,不过她这样也就罢了,那个叫维卡的小女孩儿有样学样是怎么回事?有没有礼貌啊?
不过他保持了一贯的风度,摘下了他头上破烂发线的帽子,向克罗洛夫夫人行礼,“您好,夫人,我就是海因茨,很高兴能为您服务。”
活像个整天只知道开门关门以及堆着笑讨好有钱人的门童。
“你好,海因茨。”克罗洛夫夫人还以微笑,深邃的眼睛旁浮现出温柔的鱼尾纹。她看一眼坐在床上帮助她缠毛线的素素,用只有她们俩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他长得可真是英俊,连我都要被他迷倒了。”
素素害羞地笑了笑,没敢说话。
苏联小兵被克罗洛夫夫人请了出去,海因茨坐在火炉边开始摆弄那架克罗洛夫夫人带来的手风琴。可是上帝啊我的老天爷,谁能告诉他这苏联人的鬼东西到底什么工作原理,作为一个进步飞速的修理工,他怎么能一丁点头绪都没有。
他正发愁,小鬼头维卡跑过来坐在板凳上专心致志地盯着他。克罗洛夫夫人正假装正经地一边织着毛衣一边和素素说话,“别担心叶夫根尼娅,我相信你的申请书迟早会被批下来,大尉并不是一个顽固不化并且冷酷无情的人。”
“谢谢,夫人,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对您的感激,我知道这很难……”
“一点也不难。”克罗洛夫夫人爽朗地笑道,“战争已经结束了,咱们不能永远活在过去,我得向你学习,一切向前看。”
“谢谢,除了感谢我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如果有机会的话,请你别忘了邀请我这个老朋友参加婚礼,那一定会非常美好,我相信。”
等等,等等,什么婚礼?他没听错吧?婚礼?他差点被口水呛死。他的素素又在玩什么?怎么没人解释给他听?
只有眼前那个黄毛小女孩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吃惊地看着他,呃……不得不承认,俄国小孩儿确实都长得挺可爱。
“你是不是不会修这个?”
维卡毫不留情地拆穿他,海因茨决定收回先前的夸奖。
“我会尝试的。”他仍然礼貌地回答。
等了一会儿,维卡又问:“我妈妈说你很英俊,英俊是什么样的?”
“英俊就是像我这样的。”海因茨绷着脸,一本正经地回答。
维卡看着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克罗洛夫夫人小声和素素说:“他可真有意思,我有点明白你为什么会爱上他了。”
“他有时候是有点儿孩子气。”素素不好意思地回答。
“孩子气的男人才可爱呢。”
又是可爱,又是孩子气,海因茨抱着该死的手风琴,快被这屋子里的两个女人,不,是三个女人气炸了。
Chapter41
海因茨被气得不轻,气着气着他居然奇迹般地修好了手风琴,他的食指不小心按上琴键,随即发出一声低音,仿佛是来自深夜的炮火正在无情地轰炸耳膜。
营房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吵闹声,其中夹杂着少年的哭喊,并越来越近。
海因茨站起来,对克罗洛夫夫人说:“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刚一推开门,风雪和尖叫就从空隙中钻进房中,来势汹汹。
今天和他们一起上山的另一个分队正抬着一个血淋淋的人急匆匆往营房方向赶。
“卡尔……”海因茨喃喃道,在他冲出去之前,一个单薄瘦弱的人影已经率先迈进西伯利亚肆虐的风雪。海因茨急忙跟上去,在人群中央,侧躺在简易担架上的卡尔面色惨白,他的肚子插着一根男人手掌宽的原木,被两头锯断后扛了回来。
“妈妈,妈妈……”如同找到了依托和信赖,神志不清的卡尔抓住了素素的手,不断地呼唤着妈妈妈妈,这仿佛成了他的止痛药。
“把他送到我房间里,再去营房叫医生过来。”素素用俄语和红头发瓦西里说,也许是她突然凛冽的气势吓倒了他,瓦西里一改往常,非常配合地冲向驻场医生的居所。
“这是怎么了?”米勒也来了,他们一起抬着担架往书记员的房间走去,约翰被换下来,他擦着脑门上的汗珠结结巴巴地说道:“垒起来的木头突然从山坡上滑下来,有的人被压死,卡尔被一根原木穿透了腹部,伊万不想管他,我们坚持把木头锯断送他回来。”
太吵了,海因茨的耳朵嗡嗡嗡地响,他努力的去听周围的声音,但结果什么也没听着。他只看见素素的脸,惊惶、无措,却又带着一股坚定的力量,她正温柔的安慰着卡尔,企图把这股力量分给他。
而卡尔,莎赫蒂的小白痴卡尔正被人挪到素素的床上,他不断地颤抖,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