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岭指了一下地上堆成一堆的各种酒瓶子,“你打电话给我的,不然我怎么会来。”
我打电话给他的,怎么可能。
我在床头拿起自己的手机,翻看了一眼通话记录,果然最后一个打出的电话是打给“嘴癌的人”。
“对不起,我打错了,喝多了……”
“哼……”唐岭冷笑了一下没说什么,他坐到床边,打开刚才进来时拎着的一个纸袋子,从里面拿出一条裙子递给我。
“你的衣服穿不了了,换这个吧,那个我送去洗了。”
放到我眼前的是一条白色的裙子,我看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在卫县唐家老房子我穿过的白裙子,古菲的裙子。
“我家里没有别的女人衣服。”唐岭见我没反应,解释了一下。
自从谭立旋也失踪后,唐岭对我的态度变了一些,他很少像以前那样顶着我说话,偶尔还会有些温柔的跟我说两句。
就像刚才这句话,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不会还解释一下的。
“谢谢。”我想不出别的词汇,只好说了这么一句。
“这地方很特别吧,我听说连着几年都在昨天订过这间房。”唐岭转了话题,他边说边四下看着房间。
七月二十六号……这是专属于我跟谭立旋的纪念日,从来都是我跟他一起来的,可是今年醒来时只有我自己了。
我又难过起来。
“他不会回来了,就算再次出现,也不会是原来那个样子了,就跟你妈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回来一样,人要懂得面对现实。”
唐岭转头深深看着我,他的话让我反感。
“说得容易,事情没在你身上。”
唐岭听了我这话,嘴角一歪,眼神也冷了下去。
第104章 重回
“没在我身上?我经历过的失去比你少吗,你能体会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接连没了大哥和妈妈的滋味吗,我有爸爸,可是一年也见不到他两次等于没有!你体会过一个孩子每天却要独自做饭吃饭照顾自己的生活吗,你懂得什么叫失去?你不懂,你这么大了才开始失去,已经不错了……”
已经不错了!唐岭的话刺痛了我。
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就说,“对!是不错了,总比某些人开枪打死了自己的爸爸强多了,对吧!”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不该这么说,可是我想了一下心一横又说了一句,“还有古菲,她死的时候你去看过吗,你敢说她不是因为你死的吗!”
我说完很期待的瞪着唐岭,我希望他发怒,我希望他冲过来打我,也许那样我就痛快了,身上痛了心就不会痛了。
可是我的期待最终落空。
唐岭起初听了我的话眼神里瞬间变得有些吓人,可是他一直盯着我看,看了很久后却笑了,就是他惯常的那种歪一下嘴角的笑。
“你真的是被保护坏了,以后没人保护你了,这么说话我希望没有下一次!蒋令令,你想过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失踪是因为什么,下一次突然不见的人会是谁?”
唐岭说完站起身往门外走,很快就听见门一关一闭的声音。
我抱着被子呆坐在床上,唐岭说的话倒是让我头脑清醒了很多,他问的很对,我怎么没这么想过。
没仔细想过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出事究竟是什么原因,一个多月了我每天想的就是我妈和谭立旋留给我的所有我还能记住的事情,他们买给我的东西,他们跟我说过的话,可我就是没想过发生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是应该好好想想了。
爬起来洗了脸整理了头发换好唐岭拿来给我的那条白裙子的时候,房间门又被打开了,唐岭就像能看见我在房间做过什么一样,踩着我拉上裙子拉链的那一刻又回来了。
“房卡你怎么拿到的……”我看着他手上的房卡不明白,这家酒店的管理不会这么差,可是房卡就是在唐岭的手上。
唐岭把房卡扔到了床上,“我有我的办法,你收拾好了吗,赵队在等我们。”
我以为唐岭说的赵队在等我们是说他在刑警队等我,可没想到退了房就在酒店的大堂里看见了赵队。
有多少天没见过赵队了,我发现他胡子拉碴的没什么精神头,看样子估计我的脸色都要比他好些。
可我也是高估了自己,朝赵队走过去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两腿发软,看东西的时候还觉得有点旋转的效果,然后紧接着就觉得想吐。
这就是喝醉后的代价。
赵队看见我倒没露出什么意外惊讶的表情,看来是我这一个月会是什么鬼样子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还好吧,听他说你在这儿我就过来了。”赵队拍了下唐岭的肩膀,看唐岭的眼神颇有些我不懂的意味。
我笑一下算是回答了。
赵队挠挠头接着说,“没能找到他们我很难受,真的,立旋是跟我一起长大的……不提了,我来是想跟你说一声,我和老唐都要去专案组了,你妈的案子会交给别的同志接着调查。”
我看一眼唐岭,他要走的事情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过。
“什么专案组,不在奉市吗?”
赵队可能没想到我不知道他跟唐岭要离开的事情,表情奇怪的盯着唐岭回答我,“他没说啊……苏河附近接连发生了几起驴友和村民意外死亡的事情,其中一个驴友的家属做了尸检,结果发现并不是死于自然意外,所以警方就介入调查,寻找受害人遗体的过程里,又发现了两具遗骸,省厅成立了专案组,我跟他都在其中。”
赵队指了指唐岭,我听见苏河就一愣。
唐岭似乎又能读出我心里在想什么,他看我一眼说,“那两具遗骸都有十年以上了,其中一具可能是我哥。”
他说的很是云淡风轻,可我心底已经被这句“可能是我哥”搅起了惊涛骇浪,等了十年,我在梦里找了十年的唐峰就这么毫无预兆的突然出现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结果要一周后出来,到时候告诉你。”唐岭看着我的表情应该很满意,因为他说话的声音温和了很多,我想一定是自己哭笑不得的样子让他看得很爽。
“我能……”我本来想说我能不能跟着去,那样我就能见到唐峰了,不对是见到唐峰的遗骸,可是我也知道这不大可能,我不是警察,他们要去的又是省厅组建的专案组,纪律和管理一定很严格。
这话问了也是白问。
赵队和唐岭应该都明白我的意思,赵队就跟我说有情况肯定马上跟我说,他让我好好休息,谁遇见我这些事都不好过,但是生活还得继续。
我点点头说了谢谢。
赵队开车把我送回了家,他跟唐岭一起离开的,我站在窗口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视线里,心里面甭提多空的慌了。
老爸本来要陪着我的,可是我不愿意见到他,好像见到他就会想起所有不愉快的事情,老爸后来就去了明廊,他说让我需要他随时找他他就回来。
可我一直没找他。
我在窗口站了变天想了半天,最后决定打电话告诉老爸唐峰遗骸有可能找到的事情。
还没等我打出去电话,王飞芸的电话就先打了进来。
我看着她的号码没接,自从那次在刑警队见过之后,我们一直没联系过,现在怎么突然给我主动打电话了。
犹豫一下我还是接了,王飞芸在电话里先是问问我最近怎么样,然后又问了谭立旋有没有什么新消息,最后才说了她打电话来的目的。
“我们同学群里不是准备回苏河看看嘛,现在大家都等不下去准备下周出发了,好多同学都是当老师的正好有假期,其他时间能自己支配的也都安排好了,大家让我问问你能不能去……谭立旋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所以想拉着你去散散心,大家也都是好意,你别介意……你去吗?”
如果王飞芸的这个电话是在几个小时前打过来的话,我很可能会回复她不去,可是现在我知道警方在苏河可能找到了唐峰的遗骸,本来就想去的心思正好跟高中同学这次行程碰上了,我没细想就回答王飞芸我去。
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痛快的答应,王飞芸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下才说太好了,她告诉我出发的时间和具体安排后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一阵情绪亢奋。
十年前唐峰在苏河失踪,这是我第一次失去对自己重要的人。十年后,我妈和谭立旋又先后失踪,而且谭立旋还给我留下那样的短信失踪的,我对不知生死的这种离开方式已经达到承受的极限了。
不管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方式重新回来,我只要他们回来就行。
唐峰遗骸的出现,至少给我绝望的已经碎的稀里哗啦的心补上了一小块缺口,我现在就想亲自去见他,我要接他回家。
五天之后的早上,我和高中的九个同学一起从奉市出发了,听他们说女班长张丽和另外一个同学会从别的地方直接到苏河跟我们会和。
这么一算,这次重回苏河的行程,高中同学加上我一共有十二个人。
从家里出发的时候,我把谭立旋最喜欢穿的一双登山鞋也装进了行李箱里,我觉得这样就等于他也跟着我回了苏河。
我觉得谭立旋一定希望跟我一起回去那里。
路上我一直闭着眼假装睡着了,其实就是不想听到别人对我的关心和安慰,我不需要这些。
另外我也是利用这段路上的时间好好想想这次重回苏河都要做些什么,我并没忘记那个绑架了谭立旋的白色人影在视频里说过的那些话,我想去寻找心中那些谜团的答案。
那些谜团,几乎都跟苏河十年前的那次写生课有关,这次去我一定要找出答案。
四个半小时后,我们包的车子终于驶过了进入苏河必经的板桥,我看着车窗外面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色,鼻子不禁酸了起来。
这时候有人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是坐在我旁边的王飞芸,我看她的时候发现她的眼睛有些发红。
不用说话我也明白,她跟我一样触景伤情了。
我冲她笑笑,她也冲我笑笑。
王飞芸和我本来没什么交集的感情似乎在重回苏河的这一刻开始有了变化,我想着她在刑警队说过的那些话,想到她也收到过那个神秘的红色信封,也许这趟苏河之行她会帮着我找出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在我到达苏河的前两天,唐岭和赵队参与的专案组已经进驻了苏河,我打电话跟赵队说了我已经到了,赵队马上就说遗骸的结果下午就能知道了,他让我等消息。
我听着电话里赵队的声音,心跳得砰砰的。
整个下午我基本上一分钟就看一次手机,最后王飞芸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太紧张了。
可是怎么能不紧张呢,遗骸到底是不是唐峰,直接关系着我这次来苏河的后续计划。
大家预定呆在苏河的时间只有七天,我需要好好把握这个难得的时间,也许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就在这七天里会知道。
我的记忆力总觉得缺了很多东西,有关苏河的记忆就是丢失的那一部分,重回旧地最好能刺激我想起那些忘记的片断。
我正准备重新去当年和唐峰最后见面的那个桥下看看的时候,赵队的电话打了过来。
第105章 原地
“喂,结果出来了吗,是不是他的?”我接听了赵队的电话,迫不及待的问着。
“出来了,基本能确定就是唐峰了。“赵队说完停顿了一下,“你能过来我这边吗,我看结果出来后,老唐状态不大好,你们毕竟……反正你能来最好了。”
我闭了下眼睛。
十年了,他终于回来了。
“好,我这就过去。”
打完电话,我一路打听找到了苏河镇派出所,专案组的临时办公地点就设在这里。
赵队站在办公楼的门口,应该是在等我。
“来了。”赵队正在抽烟,跟我说完话狠狠吸了两口。
“他人呢。”我问。
赵队指了下镇派出所三层小楼的楼顶,“上去那里了,我陪你上去,走。”
我顺着赵队指的方向仰起头看着,苏河这里的空气质量很好,阳光也很刺目,我迎着阳光也没看到楼顶有什么。
跟着赵队爬楼梯的时候,他告诉我结果出来后,唐岭哭了,然后就说想一个人静静就上了天台。
我无语的跟在赵队身后,唐岭的心情我能体会到,如果有一天找到我妈了,我应该会有更激烈的反应吧。
“我就不过去了,我在楼梯这里等你,有事喊我就行。”赵队送我到了上天台的小门前站住了,我点点头开门走了出去。
天台上,唐岭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我的脚步声让他回头看了一眼。
阳光下,唐岭整个人看起来是那么陌生,就像我这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挺平静的,可我总觉得这种平静下面潜伏着我未知但一定很复杂强烈的某种情绪,只是我现在不能确定那是什么。
我想着该如何开口打破沉默时,唐岭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拿出一根叼到嘴里,然后递给我一根。
“我不抽烟你忘了。”我看着递过来的烟摇摇头,没伸手接。
“陪我抽一根吧,就一根,我从哥出事以后就不抽了。”唐岭提起了唐峰,我说不出拒绝他的话了,接过烟。
唐岭先给我点着了烟,然后点了他那支,我们两个就并肩站在楼顶抽起烟了。
“我哥说,他其实很喜欢看你抽烟的样子,尤其是晚上放学后,你蹲在河边抽烟时,很漂亮很特别。”
唐岭幽幽的跟我说着,我听着他的话突然就被烟呛了一口,用力的咳嗽了起来,眼泪也咳了出来。
我偷偷抹了下眼角,也不知道唐岭有没有看见我在掉眼泪。
他还在继续说,“不管怎么说,他终于回来了,至少我们可以见到他了,你高兴吧。”
“嗯,高兴。”我强忍着眼里的泪水点点头,用力猛吸了几口烟。
唐岭扭脸看我,然后他突然就蹲了下去,我随着他的动作看着他,那一瞬间似乎十年前的光影倒流回到眼前。
陪我蹲在河边抽烟的人是谭立旋,我好想又听见他时不时发出的哈哈大笑,我那时候总嫌弃他笑的太难听声音太大,可是现在我多想还能听见那样的笑声。
还有唐峰,每次他在河边看到我跟谭立旋蹲着一起抽烟都会对着我翻白眼,然后骑在自行车上一言不发的看着河水,等我们抽完了就跟我们一起回家或者学校。
那些三人行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我又抹了一把眼泪,烟已经抽没了。
“再给我一根。”我伸手跟唐岭要烟,他的那根也抽没了,可是他没给我,自己也没接着抽。
我觉得自己该跟他说点什么了,想了一下对他说,“找到他了就可以送他回家了,我们应该高兴。”
唐岭听了我的话,没有什么表示,他一直在看着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
站在三层楼的楼顶多少能看见一些苏河的景色,我也跟着看远处景色的时候,唐岭突然开口问我。
“你还记得那个位置吧,现在建了镇中学。”
“哪里……”我顺着唐岭只给我的方向看着,我向来没什么位置概念,还真的想不出那个位置原来是什么地方。”
唐岭站了起来,我也跟着站起来。
“那是我哥十年前住的地方,他是从那里离开的……可是你想不到的是,十年后也是在那里找到他的。”
我好半天之后也没能说出话来,我真的没想到是这样。
“你应该听懂我的意思了吧……告诉你吧,如果我哥真的是因为泥石流意外离开的,那他的尸体怎么会在镇中学准备新建校舍的工地被发现呢,当时一起出事的其他人都是在别的地方发现的,我哥就一直没找到,十年了都没找到,因为当年一直就找错了位置。”
唐岭说这些话的时候,慢慢移动身体站到了我面前。
在他身后就是楼顶的边缘,几乎已经到了最边缘的地方,稍微往后一点就有可能掉下去了,我看着他站的位置一紧张,马上伸手想拉他往里站一些。
我的手伸出去,唐岭沉着脸把我的手挡回来。
他的样子就像一个赌气闹别扭的孩子,眼神很凶狠可是看起来又是那么可怜,我的心揪着疼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你哥……”我不敢也不想把自己想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