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虽然只有一个月,我却觉得长了。
问来她的号码,放假第二天我就打过去了,不得不说,只要涉及到她,我的智商真的有些降低,居然挑了个晚饭时间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个中年男人,他一说“喂”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的愚蠢了,我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说话了,所以电话那头问“找谁”的时候,我就只知道把话筒一放,挂掉了。
后来我学聪明了,挑白天上班时间打过去,就是她接的电话。电话和网上聊天已经不够,我想见她。十五六岁的我,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到一个人。
得找个好借口,我跟陆炜打完球,瘫坐在球场上的时候,我问他,想不想去找纪晓梵玩。
他看我的眼神很诡异,一整瓶的矿泉水就这么灌下去,然后贼兮兮地挤兑我。
随便他怎么说,只要答应就行。
“那张大头贴合照,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留着,我可是一直留着的。”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我拉开内层的拉链,拿出那张红色做底,被纪晓梵说像是结婚照的那张被我后来过塑过了的大头贴照,放在她枕边,白色床单上,我伸手去抚摸她的额头,手背滑过她脸颊,她比照片上的那个人消瘦许多:“那天晚上,我们拍了一版又一版的大头贴照,多亏了陆炜的提议,我才有机会跟她呆在狭小的帘子里面,我故意调了很久,她一直小声地问我好了吗,我一直都说还没调好,整来整去,最后端正地拍了这张照片。”我看着病床上的她,跟刚从手术室推出来时没有两样的依然是闭着的眼睛,放心地说:“你知道吗,当时我是预谋好了的,才选了这张红色的底……你想看吗?只要你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了……”
不管怎么哄,病床上的人还没有睁开眼,我从床头柜上拿了水杯,喝了两口水,继续把故事说下去。
她的生日太好认了,不需要特别地去记。
她生日的前一天晚上,下晚自习我走得特别晚,黑了灯还在教室里,把一张周杰伦的CD塞在她抽屉里。
晚上回宿舍,陆炜问我要不要帮她过生日,我问陆炜“她是谁”,陆炜白了我一眼,说我再装傻,就不叫我了。我只好言归正传,跟他商量着订一个多大的蛋糕。
我承认,那一整天我都有些心不在焉,我想知道她看到CD后是什么反应,想知道她喜欢不喜欢这个礼物,好几次假装路过她座位,眼角瞄一下她,发现她都在埋头做题,第一次第二次我还被骗过去了,第三次才注意到,她根本就只是在纸上画圈圈。
一张CD就能把她搅得心神不宁,我好几次都差点想要跟她说了,最后还是忍住。
好不容易等到晚自习,蛋糕已经在小卖部的冰箱里冰着了,我做完该死的试卷,才一抬头,就看到她被她们宿舍的人叫出去了。
我站起来看出窗外去,居然是个男的在找她,这就算了,还把人叫走了。
我都想骂陆炜了,都怪他说的想要给她一个惊喜,这下好了,人都被别班的男的拐走了,还惊喜什么!
陆炜问纪晓梵,那个男的是怎么回事。
纪晓梵迷迷糊糊地没反应过来,哪个男的,哪来的男的,夏小满呢,都叫她下了晚自习留下来等我,她人呢,人呢……
我真的很想跟陆炜说:你这媳妇也太不靠谱了……
陆炜让纪晓梵负责把人找回来,我们去拿蛋糕,好在最后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天晚上,她总是用一种试探的眼神在看我,而当我回看她,她又总是很快地撇开视线,就这样的明明是直接却又在闪躲的撩拨,让我心跳像风中的烛火那样,没得安定过。
要不是听她亲口说起那段故事,我一直是以为,她是知道的,知道CD是我送的。看来我高估了她的辨识力……
要知道,当时我在电话那头,听她讲到这一段,听她讲到那个叫肖尧的男人,我费了多大的劲,才忍住了要纠正她错误的冲动。还有那个叫褚维的她的学长,魅力太大,真不是什么好事。
“你这个人,别以为装睡我就会放过你……”
窗外面天色渐渐变暗下来,一切指标都很正常,但她就是不醒来。
我开始有些着急。
就像,就像那时候他们让我全英文演灰姑娘的王子那样。
陈柏毅下了晚自习问我,愿不愿意演王子,陆炜他们一直拿龟兔赛跑那件事嘲笑我,直说我怎么可能答应,是啊,如果灰姑娘不是她来演,我当然是不可能答应的。
要知道,背下那些蝌蚪字对我来说是一件多困难的事,我用了好几个晚上,寝室的人都睡了,到阳台去背,中午和没有课的下午,到田径场去背,我必须要这么做,因为我会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站在她旁边,和她完成整个表演。
她是最棒的,我不能拖她后腿。
他们把她罩在外面的破布扯开,蓝色的礼服、闪亮的皇冠,在舞台上面扮演被灰姑娘的美丽震惊的王子的我,失神了整整十秒,直到她用口型提醒我,我才回了魂,向她走去。
答应这场演出,是我做的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她在我心里是那样美好,她像一颗种子,明明很柔软,却又总是那么坚强,她是个该得到呵护的女孩子,却擅自给自己裹上过重的盔甲,盔甲有时候,保护了自己的同时,也可能伤了身边的人。你说,我有没有生过她的气?”
我当然生过她的气。
她在游乐场的时候给了我一颗甜枣,给了我一个愿景,却不声不响地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整个暑假我都联系不到她,打她家电话从来没人接,问纪晓梵,纪晓梵也说自从游乐场回来后就再没见过她。除了等开学,我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我总不能就这么贸贸然地冲去她家吧,但实话说,我是动过这个念头的。
最后还是理智地忍住了。
好不容易熬到开学,一到学校,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去看分班的红榜。虽然我已经特别交代过姑姑,在帮忙把陆炜跟我放在同一个班级的时候,顺带把一个叫夏小满的也放过去,本该是不会有什么差错的,但那天我就是觉得不安,从一上车去学校开始,我就觉得不安。陆炜在旁边一直叨叨着,担心自己进了重点班成绩会垫底,我叫他不用担心,他说为什么,我说再怎么担心,都是会垫底。
在被他捶之前,我先跳下了车。
因为到得早,红榜前面还没有太多人,我占了一个位子,把那一整张红底黑子的名单从头到尾看了足足三遍。我的名字一眼就能看到,但“夏小满”三个字,找了三遍,都找不到。
我想去找她,想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可我当时更生气的是,她居然从来没有找过我,不跟我解释,不跟我说明,她只要来找我,只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说话不算数,甚至是,她只要站在我面前,哪怕什么都不说,我就不会再去介意这件事,这是她的决定,我尊重她的决定,但我希望,她要跟我说。
当初可是说好了一起学理科,当初可是说好了,我会继续帮她,她要继续帮我。
现在这样算是什么,不辞而别、一刀两断也要有个理由吧。
就这么个明明没多大的校园,她就像消失了一样,九班就在我们班对面,我看不到她,她大概也不会去在意我,她能那么狠心,我却做不到把她完完全全忘记。我分明没有表现出对她有什么仇恨,为什么陆炜这家伙,连在我面前提起她都要那么谨慎,把我最后那一点点能知道她消息的机会都被剥夺去……
“她说那次,操场降国旗那次,其实我远远便看到她,我走得很慢,为的是等升旗台上的旗手解开绳索,他们那一次真的很慢,差一点,我就赶不及在国歌响起时走近她。谢天谢地,最后正好在隔着一条通道的地方,我站在操场的一边,她站在另一边,我们都定定地站着,我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直到整首《义勇军进行曲》结束,我突然胆怯地转身往回走,因为我害怕,等我走近她时,她会像不认识我一样,就这么从我身边离开。”
☆、就这样等到了你(三)
用一套黄冈的数理化试题集,我自己都没给自己留下,才换来纪晓梵松口告诉我,她那个暑假家里发生了什么。
这个倔强的人,这个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靠近的人。
“分明是还想着我,寒假的时候,三更半夜,Q~Q头像一直亮着,对话框上总是不时地在弹出‘对方正在输入’,知道吗,我一直在等着实实在在的内容跳出来,一句‘你好’也行,一句‘在吗’也行,一句‘我有话想对你说’……什么都行,什么都行,最后却是什么都没有,我等了几个小时,手脚冻得冰冷,最后等来一个灰暗下去的头像。”我对着病床上的人,终于还是忍不住地“抱怨”道:“夏小满,你真的很犟,你知道吗?太犟了……太犟了……”
可虽然她这么犟地不肯跟我联络,不肯跟我说话,我还是会在她生日那天,往广播站的点播信箱里塞了一张纸条,希望给她点一首歌,虽然很倒霉地是,那天广播站设备故障,她没有在生日那天收到我送给她的礼物。
虽然她也许已经做好了这辈子都不再跟我有关系的准备,我还是会在去北京集训的时候,在琳琅满目的音像店里,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候,那个夏天,那个表情,周杰伦出了新专辑,那家店卖完了,老板给我指了另一个店。北京下大雨,我撑着一把起不到什么作用的破伞,在大街上跑,终于赶在店家关门前,买到了那张周杰伦的《叶惠美》。
我早就已经不再生她的气了,但我还是没有勇气当面把CD给她,说不出为什么,纯粹是觉得,通过陆炜把CD给她会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
学校其实挺小的,当我正式成为高三的学生后,才突然发觉,要在这样大的学校遇到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几率很小的事,更何况,她的教室就在我们教室的对面,下课的时候,她伏在栏杆上,跟班上的女生说笑着,我在靠窗的座位上,隔着被我擦得干净的窗玻璃,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这么看着她。
她极少穿裙子,我猜她只有那一条裙子,夏末树叶依然葱郁,就像她裙上那一抹清新的颜色,当她独自在田径场绕着圈,风吹起裙摆,她放手去按住不让裙子飞起来。
而我喜欢在一个,我确定她看不到的看台一角,塞着耳机,听着周杰伦的歌曲,看着她。
为你翘课的那一天,花落的那一天
教室的那一间,我怎么看不见
消失的大雨天,我好想再淋一遍
没想到失去的勇气我还留着
好想再问一遍:你会等待还是离开
那时候天总是很晴朗,南方的太阳,哪怕到了深秋都依旧是很灼热,和北京很不一样。
班级联谊,我等到了靠近她的机会,在走近她之前,我有一种预感,我确定,她会对我笑。
虽然我们已经一年多没有联系,没有说话,但我确定,她会像之前那样面对我,就像我笑着对她一样。
寒假的时候,我去过一次那家音像店,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家音像店。
那家店门口挂着“亏本大甩卖”的横幅,走近去看,那家店里面已经空了,只有门口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摊着一堆颜色已经有些褪掉的磁带,老板吆喝着“二十块钱一斤,随便选随便挑”。
不过是几年前都还需要十块钱才能买一盒的磁带,短短几年,随着CD的普及,磁带已经很少人用了,我拣了拣挑了挑,发现竟然挑不出周杰伦的专辑,老板在一旁给初中生模样的孩子用袋子把他们挑选的磁带装起来,随便一瞥,封面上有几个头发染得金黄的明星,大概是新出道的,我已经不知道名字。
老板问我挑好了吗,我顿住,才想起自己原本走近这家店的来意。
只有心仪的,才会买,既然没有,就不买罢。
百日誓师那天,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衣,袖子上还带着袖套,我想她应该是紧张了,直到领誓结束,把手放下来的时候,才匆匆把袖套摘下来。
她选择了学文科,其实是正确的,物理和化学的题库会埋没她的才华,她将来一定会成为某个领域里出色的人,因为她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做出正确的决定。
我和其他学生一样,站在台下,跟着她一起宣誓,但我们班级占了个正中间的好位置,而我又站在第一排,所以我是距离她最近的人,看得到她红扑扑的脸颊,和仓促摘下格子袖套的羞涩,还有匆匆鞠躬后快步走下舞台的凌乱步伐。
我后面传来男生的嘀咕。
“文科班的妞就是长得好看。”
“你现在转去学文还来得及……”
“不用……大学的时候再去撩不就行了。”
声音随着笑变得有些大,我刚想回头去让他们闭嘴,陆炜已经冲着他们重重地“嘘”了一声,那帮家伙顿了顿,还佯装生气地捶了陆炜的肩膀,我看过去,陆炜跟我对视一下,眼中尽是对他们的“嫌弃”。
夜晚气温再次降低,天气预报说有霜冻的可能,刚在全校师生面前出尽风头的夏小满发烧了。
我是到了第二天下午才知道这个事,纪晓梵来找陆炜,两人在走廊上心急火燎地跳脚,上课铃声响了,陆炜匆匆回到教室拿了钱包又出去,我坐不住了,在老师进来之前,从后门溜了出去,追上了已经下楼的他们。
纪晓梵跟宿管阿姨说情,把病情说得特别严重,我们才被放行,拿着钥匙开了门,一进去就看到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睡没睡着,纪晓梵探了她额头,跳起来说好烫,问我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我让纪晓梵给她穿衣服,把人背起来,纪晓梵在后面又拣了件厚外套,陆炜先跑去ATM机取钱,我背上背着这么大个人,却好像感觉不到她的重量一样,从宿舍到学校门口是一段很长的路,她在我背上,偶尔会吐出几个字,风大,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我很确定很确定,她曾经喃喃出两个字,是我的名字。
我们在校门口汇合,拦了车,往市区的医院开去。
到了医院又是一阵忙,缴费、量体温、打点滴,陆炜找了他做主任的姨婆,要了间病房,我们把人安顿好,天都已经黑了。
这才想起给阿芳和我们各自的班主任打电话,阿芳说要过来,我赶紧说现在情况好多了,明天烧退了就回去。
纪晓梵把陆炜叫出去买吃的,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一份,夏小满一直昏睡着,我们斗了两盘地主,我就没心思了,问护士要了些酒精,在询问过这个方法是行得通的之后,用棉花球蘸酒精给她擦额头、擦手腕,护士来量过两次体温,第二次是凌晨的时候,烧终于退了。
纪晓梵和陆炜在旁边的一张空床上和衣而卧,我拉了张椅子,就这样靠着休息,从书包里拿出耳塞,听着音乐,看着床上她安睡的面容,我也缓缓合上眼。
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我们保持着每周要聚在一起吃一顿饭的习惯。
陆炜问夏小满以后想做什么,她说想做个可以全世界各地跑的工作。
我建议她做外交官,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觉得那是登天一样难的事,可我就是觉得她可以。
纪晓梵问我想做什么,我说我会学医,说完我看了夏小满,这家伙居然在我谈理想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应,真是让我丧气。
陆炜说他会成为著名的设计师,纪晓梵说她只想成为著名设计师的跟班,每天帮他拎拎包就好了。
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