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婚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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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婚令-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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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的楚楚可怜,南山遂豪迈地答应了。
  达官显贵才有将门对着街边开的资格,小门小户是不行的。裴渠要了解的自然不是平民百姓,而是这些官宦皇亲。
  南山顿悟他的目的,于是像模像样地与他说道起来。
  她简直像一只吃了无数事情的妖怪,源源不断地可以吐出东西来,谁也不知道那颗小脑袋里到底存了多少东西。
  譬如路过秘书省刘少监家时,她将刘少监现下境况及一些往来与裴渠说完,裴渠说:“刘少监似乎很节俭。”因为宅子看着实在寒酸。
  她便说:“冬日里赶早朝,路上冷得要命,刘少监嫌手炉太贵又铺张,出门前一点东西也不吃,到前边那个铺子买一块蒸饼,用袖袍垫着暖手,暖得差不多了然后吃掉,一丝一毫都不浪费。他还将这诀窍告知秘书省同僚,声称既可暖手又可暖胃,美不可言美不可言。实在不知省钱省到如此境地,那乐趣是从哪里来的……”
  裴渠说:“我走时秘书省全是病老头子,不知眼下如何。”
  南山则说:“好多了好多了,刘少监就十分康健!”
  行至李将军府,那府邸则是建得分外铺张,可见其主也是有钱有势。裴渠道:“我记得李将军在大安坊有座园林,不知现在可易主了?”
  “倒没有易主,只是因那林子中翠竹茂盛又有些闹鬼,京兆便传闻其中藏了李将军的秘密卫队,这事传到圣人耳中,李将军连夜便令人拔光了竹子以示清白。如今那园林已是没甚看头了。”
  裴渠没有再接话,南山领着他继续往前走,至一处园林前:“九年前这里曾是马相公的园林,后来马相公领着家小还乡去了,这园林便献给了圣人。”
  “我记得马相公似还未到致仕的年纪。”
  “那年这园子里有株杏树结出的杏子大的出奇,圣人知道后只说了一句‘能结出这般大杏子有违常理,太怪异’,马相公便匆匆将园林献了上去,不久之后便辞官回去了。”
  “圣人似乎无所不知。”
  知道京兆坊间传闻也就算了,连人家园子里长了大一点的杏子也知道,这天下还有什么是他不知的呢?李将军马相公也都是历经风雨的肱骨之臣,却一个个都成了惊弓之鸟,可见这些年罗织不绝给朝臣带来的恐惧有多深。
  南山言简意赅,应道:“是。”
  “你似乎也无所不知。”
  说话间神情一直很轻松的南山这时毫不避讳地盯住了裴渠的眼睛。裴渠面上神色淡淡,仿佛方才那一句话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深意。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以南山一句“学生也就这点本事”收了尾。
  南山原本还算高昂的兴致跌下去不少,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到一处宅院门口停住步子,忽然转过身来,有些硬邦邦地开口:“某要替安邑的宋娘子说亲,郎君若不愿等,可去武侯铺点了印就回去。”
  她转过身向门房递了帖子,已是全然不管身后的裴渠。称呼态度也仿佛回到了初见时,甚至更生疏。
  裴渠自然领悟她的意思,遂站在门外等,直到她出来。
  之后一路,南山一句废话也不说,就连介绍门户也十分公事公办。在长兴坊内又去了两户人家,已到了下午。辗转去了隔壁永乐坊,她到孙娘子家说了提亲事宜,随后出来时,见裴渠站在偏门外面正候着自己。
  “你今日还有地方要去吗?”
  “长孙娘子家。”她这会儿心情好了一些,手里拿了一块冰,小包袱挂在腕上。裴渠上前不容分说地解了她的包袱,随后又系好替她拎着,说:“走罢。”
  南山低头吃了一口冰,裴渠偏头看她一眼:“哪里得来的?”
  “孙大娘给的,她家存了冰。”
  炎炎夏日里,冰是稀罕物,非富贵人家没有的。南山显然很珍惜这块冰,吃得很是小心翼翼。这冰冷得令人舌头发麻,好像隐约能吃出一星半点的甜味来。
  “有味道吗?”
  南山不假思索:“甜。”
ECHO 处于关闭状态。
  裴渠竟幽幽叹息:“冰不是这般吃的。”
  南山继续往前走,没有说话。
  裴渠今日领教了她的不高兴,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南山忽掰了半块冰递了过去,裴渠愣了一愣,终是接过。
  南山在王舍人家的破宅子前坐下来。王舍人是个穷干净的,门楣虽破,却连一点灰也没有。日头已沉了一些,距离闭坊还有一个半时辰。长孙娘子家就在不远处,她不必着急,遂坐下来慢腾腾地吃冰。
  裴渠学着她的样子低头吃了一口冰,但实在体悟不到其中奥义,便任由它在手中慢慢融化。
  街边槐柳成荫,天边送来了凉风,裴渠问她:“为何叫南山这个名字?”
  长安城前直南山,后枕龙首原。有关龙首原,传闻是一条黑龙自南山而出,饮渭水,所行踪迹便为龙首原。因地势风水诸因,连帝王长住的宫殿亦高踞在龙首原上,可俯瞰整个长安。
  南姓并非十分稀奇之事,但以山名,却很难得。
  南山吃完手里的冰,意犹未尽地深吸一口气,抬首望了一眼已经偏斜的日头,眯了眯眼道:“我小名不是这个,山是我自己取的名。”
  如徐妙文所说,她及笄之前,可怜的双亲便已不在,若不依附亲戚,自己取个大名出来混事也无可厚非。
  “那为何用‘山’字?”
  南山侧过身,对着他夸张地耸起了肩头:“像不像?”
  她这个解释简直无理,裴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是起身打算往长孙娘子家去了。
  可她才刚站起来,便听得西边传来了不小的动静。她眯眼远眺,只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行来,似还押解着许多人。
  裴渠亦跟着站起来,只见那队人马越来越近,行至三四丈远时,这才辨清是衙门抓了人,而骑在马上的那位,正是他裴家四郎,侍御史裴良春。
  裴良春的马越来越近,南山这时候小声说了一句:“长孙家出事了。”
  裴渠静默无言,裴良春已是瞧见了他,但转瞬却又将目光移至他身边的南山身上。
  而这一眼里,仿佛藏了刀。
☆、【一九】黑心肠
    裴良春虽然见到熟人,却未勒马停下,而是头也不回地领着刑部一众爪牙,押解着疑犯扬长而去。
  马蹄声哒哒哒远去,南山回过神来道:“方才那位是侍御史裴四郎罢?”
  裴渠归国后并未见过裴良春,他与裴良春虽是亲兄弟,如今却已隔了万水千山。他一归国便去了洛阳,而裴良春也早已另立门户,在平康坊储相公府旁边置了一座宅子,养了他“抢来”的娇妻,很少再回家。
  说是“抢来”,其实也不为过。裴良春妻子韦氏原本是段郎中的正牌夫人,三年前段郎中因祸事入狱,眼看着熬不出去,无奈之下便写了放妻书。那厢放妻书一到,这边裴良春便张罗着将韦氏娶回了家。
  正因为此,便总有人讲段郎中是被构陷入狱,罪名均是捏造,连放妻书都是裴良春逼着他所写。
  裴良春为得人妇不择手段一说,当时传得纷纷扬扬,也正是因为此,裴良春很自觉地搬离了家,在平安坊置了一座宅子,生活至今。
  裴良春任侍御史一职已有三年,负责纠举百僚、推鞠狱讼,不过从六品下,却举足轻重。当下任官,不能单看品秩高低,侍御史品秩虽不高,却是极清贵难得的职位。而之所以清贵,则是因御史侍奉皇帝,乃圣人耳目,接近权力核心,很能说得上话。
  裴良春是出了名的黑御史,铁面无私冷血无情,承袭了他几位上官的优良脾性。到了何种程度呢?哪怕身为中书相公的父亲裴晋安有过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弹劾揭发,更不用说是裴渠这种无足轻重的弟弟。
  倘若裴渠哪天犯了错,恐怕第一个将他揪到御史台的就是裴良春。
  也正因为裴良春的得势,家中所有人对他的态度却还是格外的好——不要得罪风头正盛的御史,他们吃人不眨眼。
  裴良春所行之处,似乎总让人觉得有些冷飕飕。
  南山打了个寒颤,轻推了推裴渠:“老师在想什么?”裴渠已是走神很久,半天没回应。
  他应了一声,只说:“我这位阿兄如今看起来威风凛凛。”
  “裴御史乃曹中丞学生,顺老师玉带一路至青云并非难事。”南山说的正是三年前曹中丞自辟御史,将他这位得意门生从秘书省拎上来一事。
  所谓自辟,是由御史长官选任御史,再以圣人名义下敕除授的制度。
  本来六品以下官员选任都是吏部的事,但也因御史职位特殊,所以另外对待。
  裴良春长了个好脑子,又认了个好老师,再加上与生俱来的一副黑心肠,将来官途通达显贵,也是可以预见的事。
  师生二人正各揣心思议论裴良春时,忽有一匹马折了回来,骑在马上的并非裴良春,而是他的一名爪牙。那爪牙姿态倨傲,也不下马,居高临下转述裴良春的意思:“裴御史有事转告二位。”
  裴渠道:“请说。”
  爪牙道:“裴御史请裴少府今日早些回府。”他说着又看向南山。
  南山亦学裴渠道:“请说。”
  爪牙道:“裴御史请南媒官今日过府一趟。”
  裴良春这邀请听着有些像鸿门宴,令受邀者内心颇有些不安。南山偏头看一眼裴渠,无疑是在寻求帮助:“老师?”
  没想到老师却与爪牙说:“知道了。”
  爪牙得了回应便勒转马头,迅速飞奔而去。
  “老师竟就这样答应了?”
  “我如今本就住在府中,早晚都要回去,为何不能答应?”无良老师拎着她的包袱就转了个方向:“你未来得及拒绝是自己的事,为师没有替你做决定。”
  凶暴无理,好像在报复她方才的冷脸。
  南山自知没怎么占理,连忙追上裴渠的步子:“老师,请将包袱还给我。”
  ——*——*——*——*——
  长孙家出了事,自然说不了亲,今日的计划也提前结束。南山跟着一言不发的裴渠到崇义坊,闭坊的鼓声刚刚敲响。
  崇义坊乃朱雀门街东第一街街东自北向南第二坊,达官显贵多居于此。裴晋安如今官至中书令,紫袍玉带加身,相公级人物,所居宅院占地十二亩,园池亭台一应俱有,不大不小正合身份。
  府门对街而开,映入眼帘的先是门屏,其次才是朱红大门,进了大门则是外舍,供外客吃茶小憩,再往里方是中门,中门内见庭院,穿过庭院方至中堂,是正儿八经的大户人家格局。
  南山虽与裴渠一起,却也不能直接登堂入室。沾了老师的光,她不必在外舍苦等,而是进了庭院,在东厅等候,有人伺候吃茶。
  裴渠并没有与她一道进东厅等候,将她送至此地便先行走了。
  南山奔走了一整日,这时肚子早已空空。下人送上新鲜菓子,她从木格子里取了一只,神思竟有些恍惚,好半天才回过神,将软糯菓子塞进嘴里,努力地咀嚼吞咽,脸上竟现出一丝痛苦之色,仿佛是尖锐的碎冰渣从脆弱狭窄喉道中拥挤穿过。
  她脸色顿时变得极差,旁边很会看眼色的侍女连忙递上热茶。南山接过来饮了好几口,稍稍缓过来,这才仔细端详起厅内陈设。
  内墙上绘着骏马图,历经好些年却似乎还是原样子;厅中摆着六扇木骨连地屏风,纸面上画有云鹤山水等等,好像是新换的;茵褥铺地,很是干净,冬日想必也很暖和。
  南山看得正出神,却闻得门被敲响,另有一侍女进来躬身说道:“相公请南媒官上堂坐。”
  南山立即起身整了整衣服,她甚至觉得自己看起来有些潦倒。
  她从很多年前就一直这样潦倒了,早该习惯才是。于是她收起所有心思,随同侍女去往中堂。
  堂中亦是茵褥铺地,陈设均是恰到好处。但她没法看得太细,只因堂中坐的是……
  咦?她居然见到了本朝太师袁师德!
  袁师德乃裴晋安老师,一生侍奉了三代皇帝,出为将,入为相,为人宽厚十分清正,从未教人抓过任何把柄。但南山却以为,袁师德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老人精。
  此时,老人精正坐在裴相公府中堂的首席上,次席坐着裴晋安,再次则是裴渠。而裴渠对面的几案必是留给裴良春的。
  天光虽已黯下来,府内却火把灯笼均点了起来,而堂间则更是敞亮。南山进了堂内,伸平手躬身行完礼,这才不卑不亢地在末席坐下,略有些忐忑地等候下文。
  恰在这时,走廊里忽响起脚步声。南山细细一听,猜到来者是谁。果然,侍女将门打开,正是裴良春迈入堂中。
  他一身官袍还未及换,可见回来得很是匆促。
  裴良春给袁太师及父亲行了礼,在几案后甫坐下,便听得父亲问道:“方从衙门回来?”
  “正是。”裴良春应了一声,又说:“先前在永乐坊遇见七郎与南媒官,愚便私作主张将南媒官请了过来。七郎婚事迟迟定不下来,恐怕也不能再拖了。”
  他所作所为合情合理,甚至还冠上了“为七弟着想”的帽子。
  可裴良春哪里像是做好事的人?不说南山,就连裴渠也不大信他。
  但人已到了,又能如何?裴良春看一眼南山,问道:“听闻这月初南媒官为七郎婚事特意跑了一趟洛阳,不知可有结果?”
  “回裴御史的话——”
  南山甫开口,却被一旁的裴渠给打断了:“没有结果。”
  各个几案之间都隔了距离,南山略侧头看了一眼裴渠,只模糊见他神情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兄弟二人之间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袁太师在这当口发话:“婚姻乃人生要事,不宜急于求成。”他万分和蔼地看向裴渠:“云起呐,不用着急,该来的总会来。”
  老人精虽没有明摆着让裴良春不要管弟弟闲事,但一句话便表明了立场。
  可他立刻又对裴良春道:“你七弟年纪小不懂你一片苦心,说话是生硬了些,你也勿往心里去。”
  转而又对南山道:“配婚令之下,官媒衙门也是终日奔走忙碌,实在辛苦,还望排除万难,尽心尽力才是。”
  “喏。”南山低着头应了一声,心里已勾画出一个奸猾模样的老人精,面上却是如常。
  袁太师说完这句,裴晋安又紧接着发话,迅速转移了话题:“今日御史台拘了长孙侍郎?”
  裴良春应道:“长孙济收受贿赂、养术士占星,其余罪状还待审讯。”
  袁太师捏住一小撮胡子,缓缓应了一声,又看向裴渠:“云起,你如何看?”
  本该对朝中事务一无所知的裴渠此时心中却另有盘算。长孙济被拘,想必不会只是因为收受贿赂、养术士占星这些罪状。这些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恐怕——
  南山这时候脑海里跳出“国玺”二字来,但立刻又被她压了下去。
  渴极了的她悄无声息地拿起案上玉杯偷偷抿了一口酪浆,听得裴渠回道:“晚辈不知。”
  好聪明的郎君啊,南山将那口凉凉酪浆咽了下去,紧接着又腹诽了一句——真是好聪明又好狡猾好虚伪的郎君啊。
  “他不清楚也属正常。”裴晋安为小儿子说了话,又遥遥瞥了一眼已经开始偷吃的南山,说:“用饭罢。”
  于是南山正大光明喝起酪浆来,可她一盏还未喝完,斜对面的裴良春却颇没分寸地开口说:“南媒官与某认识的某个人极像,她亦曾在南媒官坐的位置用过饭。”他说着看向首席次席上的两个老头子:“太师与父亲可也是这样觉得?”
☆、第20章 【二零】柑橘
  裴良春小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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