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一声,玉辇忽然打开,然后一道白色身影步出。
霎时,长街静然,所有人皆止声息气,目光都落向玉辇之上悄然而现的人。
未见公主之前,人人想象着公主该是容颜娇艳,气韵高贵,衣饰华美……总之是明媚富丽烂耀,那才符合尊贵到极致的皇家气派。可这一见,玉辇之上的人,无一丝华饰,无一份奢丽,素衣淡如雪,容颜秀胜月,似亭亭玉树琼花,风姿清绝,气韵天成,衣袂飘扬间,仿佛下一刻便会乘风飞去。
那是天边遗世独立的仙子,而非人间帝王家的公主。
那一刻,长街虽有千万人,却静得只有风吹过的声音,人人屏息*,目呆神迷,魂魄痴醉。
“我的娘呀,见了她,这叫我以后可怎么娶老婆啊!”许久后,燕云孙看着玉辇上的人喃喃着。本是极轻的声音,却因此刻的安静而显得格外地响亮。也因这一语,唤得一些人缓缓回过神来,然后轻轻缓缓地吸一口气,生怕大了,惊走了玉辇上的仙子,却再也不敢抬头盯视,无不是悄悄垂首,全心全意地深深一拜。
“你已见着我,可以让路了吗?”倾泠淡淡地问道,目光看着立于街中的华衣男子,眉目疏朗,气宇轩昂,只看外貌,确是“金玉其外”。
“啊……当……当然……”口齿伶俐的九公子此刻犯起了口吃,一边移步往旁边走去。可不知是因紧张还是因不舍,明明短短几步,可他走来却是手不知如何放,脚不知如何迈,中途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在当场,只是这时无人注意他的失态。
等燕云孙走开了,他身后的那一干人依然呆呆站着,目光痴迷地看着倾泠。
倾泠侧首看一眼身旁的穆悰,穆悰会意,扬声道:“起程!”
“是!”众侍卫齐声答应,那响亮的富有气势的声音顿时惊醒痴迷的众人。
“云孙,你这马鞭便借我用吧。”秋意遥笑看燕云孙一眼。一旁早得吩咐的秋嘉牵过骏马。他接过缰绳,轻轻一跃,便落于马背上。
嗯?燕云孙一怔,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马鞭上,才发现那是自己的鞭子,可什么时候掉的,竟然不知道,于是*遍帝都的九公子噌地一下,满脸通红。
倾泠见了,不由得轻轻一笑。
那一刻,燕云孙正抬眸往她看去,那一笑便正好落入眸中,霎时心头狠狠地震了一下,然后九公子的耳中便只有鼓鸣似的心跳声,眼中只那一朵似白昙悄绽的微笑。
车轮滚动,马蹄踢踏,车队再次缓缓前行。倾泠立于辇前,目光遥落前方,似一尊完美的雪玉雕像,只衣袂在风中飘动。长街上的百姓们自动让道,只是当玉辇驶过时,脚下不由自主地跟着跑,目光不移辇前那道身影。
清如瑶池白莲,美如云端天女,遥不可及,却不能抑制心中的倾慕。
宸华公主再一次引得帝都城内万人空巷,后来有人做诗一首,千百年后依然有人传唱着:
皇家宸华主,玉辇过长街。
避寒白昙上,惊动帝城人。参照李白《洛阳陌》,原诗: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而倾泠的目光,此刻注视着最前面的那一骑,看他时而掩袖轻咳,看他时而扬鞭纵马,自始至终不曾回头一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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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 琴箫一曲风雪临(1)
那一刻,长街虽有千万人,却静得只有风吹过的声音,人人屏息*,目呆神迷、魂魂痴醉。
白昙山坐落于帝都城外,约十多里之距。虽不及天支山人文悠久,引得诸多*人物登览,亦不及天璧山之险峻挺峭,令人望而生畏,更不及苍茫山天下第一高的王者气势,但在皇朝却同样是声名远扬的,特别是在帝都,入白昙山的,上至王公贵族,下有平民百姓,年年日日未曾止过。
远望白昙山,主峰最高,挺拔若玉璧,周围小峰环绕,如群星拥月,碧树青草铺盖峰峦,显得清秀多姿。山中有白昙寺,寺中多佛法精深的高僧,每年入山进香的善男信女不计其数,又因山中有数处温泉,使得此山气候宜人,冬日里多有权贵来此避寒闲住。因来往香客多了,白昙寺便在山中各处温泉附近另建有别院,以供香客、贵人们居住。
巳时四刻,侯府车队抵达白昙山下。寺中早已得到消息,山下早早有僧人候着。
倾泠步出玉辇,迎面一阵山风吹来,带着草木的清新,令她不由精神一爽,舒服得微微眯眸。
“这就是山呀!好高呀!”听得孔昭兴奋的呢喃声,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山,这一路上让她惊奇的东西实在不少。
倾泠抬首,头顶之上,碧空如洗,游云如絮,前方一座高山盘踞,绵延起伏数里之远,冬日里依然是峰峦如黛,郁郁葱葱。
“此山名白昙山,乃是因山中长一种千日白昙花而得名的。”知公主是第一次来,穆悰在一边解说道,“此昙花每千日开花一刻,花开之时,千瓣万蕊一时绽放,华光异香,白玉无瑕,乃是稀世奇珍。两百年前有高僧仁诲于此建寺,传授佛法教化万民,至今时今日,白昙山、白昙寺已化为一体,是佛门圣地,备受推崇。”
倾泠闻言,不禁悠然神往,“千日才开花一刻的千日昙……不知它上次开花是什么时候?”
“这须得问问白昙寺的僧人了。”穆悰答道,“千日昙极难种养,而今世间仅白昙寺中有两株。等到安顿好了,公主不如选个日子去白昙寺看看,既可进香礼佛,亦可观千日昙的真貌。”
“嗯,”倾泠颔首,“既已出来了,内邸臣你便安排吧。”
穆悰应声“是”。
而一旁,孔昭拖着方珈嘀咕着,“这就是和尚吗?真的是光头呢?可他们的头上为什么都有那么多圆圆的疤?咦……他们为什么看到了公主就马上闭上双眼?哼!嫌弃我们公主吗?敢这样对我们公主,这可大不敬!”
“孔昭,”方珈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别嘀嘀咕咕的,快去侍候公主下辇,这上山还得一两个时辰呢。”
“方令伊,你为什么老喜欢敲我的头呢?”孔昭摸着脑袋。
“那我下次改揪你耳朵吧。”方珈笑吟吟地看着孔昭。
孔昭吐吐舌头,一转身扶着倾泠下辇,一边嘀咕道:“公主,以前在集雪园的时候从没人打我,可自从到了侯府,方令伊老是训我。”
倾泠闻言,瞅她一眼,道:“我若真罚了方令伊,那时你又该哭了。”
呃?孔昭眨眼,待明白过来后,撇嘴道:“才不会。”
侯府一行人下了车马,换乘肩辇,跟着寺中僧人慢慢爬山,午时近末,方到了山腰处一座别院。这是寺中为侯府一行准备的,一府的人下辇,用膳,安顿,又是好一通忙活,这一日便这样过去了。
第二日,只是在别院四处随意走走看看,稍解前日的劳顿。
拾 琴箫一曲风雪临(2)
第三日,顾氏领着一府的女眷去白昙寺进香,寺中住持白惠大师亲迎。
白昙寺坐落于白昙山的主峰,离峰顶不过十数丈距离,足踏青山,头顶碧空,远可望威荣的帝都城及辽阔的祈云平原,近可揽朗日浮云,看层峰叠嶂。寺依山而建,殿宇楼阁错落有致,怪石松柏点缀其中,仿佛寺在山中,山在寺中,一派天然。
倾泠第一次入山,第一次见寺,第一次拜佛,虽说面上仍是淡然如常,但神情间的喜悦却是显见的。顾氏见她欢喜,心下自也欢喜,于是伴她在寺中四处游赏,又有住持白惠大师在一旁解说指点,这一日过得极是愉悦。午膳用的是寺中的斋饭,清淡可口,甚合她的心意。又闻峰顶日出极其壮丽,便萌出观赏之意。见寺中干净雅致,梵音如唱,很令人心静神安,比之别院更让她喜欢,于是便有了留意。
白昙寺中也有女子住的禅院,闻公主要留,自是十分欢迎。而顾氏见她欢喜,哪有不乐意的,巴不得她能在此多住些日子,于是孔昭、方珈、穆悰便领着数名侍从及二十名侍卫留下,伴她住在寺中。顾氏自领着其余女眷回了别院。
那日,是倾泠近段日子来睡得最为安恬的一晚。
因要看日出,寅时便起了身,梳洗后用过早膳,寅时四刻便出发了,孔昭临出门前想了想,把琴带上。离峰顶不过十数丈距离,不过一刻钟便到了。方珈、穆悰在峰顶挂好灯,然后铺上垫子,让倾泠坐下,又将手炉给她笼上,再将斗篷披上,然后吹熄了灯,身后侍卫们如扇形环护。
天光暗淡,只看得前边影影绰绰的山峰,可过得一刻后,隐隐的一丝红光从天边显现,然后山峰间慢慢地便有绯色一点一点显露,渐多渐浓,晕红的淡光也渐渐驱散了天地的阴暗。随着时光的流动,那一点绯色慢慢化为半璧红玉,自峰峦间缓缓升起,越升越高,绯红的光芒越来越浓……终于,一轮红日从峰间跃上高空,霞光穿透云层,辉射千里。但见天际一片绯红,朝霞万丈,云彩绮艳,明丽的日辉洒下,如一层薄薄的绯纱,缓缓地落向天地万物,给青山绿水花草树木镀上淡淡的华妆。
天地这一刻无与伦比地明亮壮丽,令倾泠*无比。眼前景况她只从书中见过,可到此刻亲眼目睹,才知文字不足以表述其万分之一的美。
此情此景,画图难展。
“江山多骄,方不负英雄折腰。”倾泠赞叹。
她起身走近峰前,九天之上,旭日高悬,云霞胜火,脚下沟壑纵横,山谷如带,青松碧树绵延起伏,极目眺望,有城郭河流,还有无垠的疆域……这一切,似伸手可及,又仿若远在万里。
“奴才曾听人说,世间最壮丽的是日出,最壮观的是海潮。”穆悰在旁说道。
倾泠微微仰首,眺望红日及远空,良久,才轻轻道:“外间果然百媚千妍,壮丽无比。”
“好漂亮呀!”一旁的孔昭望着眼前的壮丽景色,不由得痴迷惊叹,“公主,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日出啊!”
“怪道有人会特意登山观日,果然非同一般。”方珈也赞道。
“却不知苍茫山上看到的日出又会是什么样的。”倾泠忽然道。在那天下第一高的山顶之上看日出,又会是怎样的壮丽?是否可伸手摘日?可随手掬风?
正当诸人为日出的壮美而感叹时,忽然有箫音传来,如一缕清风拂过这煌煌朝色,顿令那云霞收敛了几分艳光,又如一串冷露从天而降,洒落这静谧的清晨,泠泠惊破一山的沉寂。
拾 琴箫一曲风雪临(3)
峰顶诸人一惊,移目环视,却只见松柏峰峦,不见人影。而那清幽的箫音未曾停歇,仿似天边落下,又似峰底飘来,幽幽不绝。
倾泠心中一动,回身取过古琴,席地而坐,琴置膝上,五指轻拨,琴音顿起。
当琴音自峰顶飘下,箫音忽止,似为琴音所惊。可倾泠不为所动,琴音若行云流水般自她指尖滑落,轻扬飘荡于峰峦危崖间。箫音似为这美妙的琴音所感,又再行吹起。
霎时,悠远空旷的天地间只这一琴一箫,琴音清如玉碎冰盘,箫音轻如风行水上,琴箫合处如花开露坠,如月出云随……不知是箫音引着琴音,还是琴音引着箫音,只闻琴箫相伴,融洽得浑然一体,契合得妙到毫巅。这一日清晨,整个白昙山都沉醉于琴箫之中,人为之痴,水为之凝,风为之停,日为之倾。
当是仙乐,当是天音。
一曲终了,四野无声,天地静然。
许久后,峰顶的诸人才幽幽回过神来。
“公主弹得好琴!”方珈赞叹。她熟知音律,宫中自也是常闻国手之音,可今日一曲却是此生未闻,“却不知那吹箫的又是何等人物。”竟然吹得如此美妙,可与公主配合得如此默契。
“有这等技艺的绝非常人,听闻白昙寺中僧人多有才艺,这吹箫的许是寺中哪位高僧。”穆悰道。
倾泠却如若未闻,垂首敛目,手依然停在弦上,若是细看,会发现她指尖微微战栗。
日出已看过,方珈正待要提议回寺,忽然倾泠指尖一划,顿时清音再起,却是她从未在人前弹过的那曲《倾泠月》。于是,白昙山再次沉浸于优美动听的天籁之音,方珈自也忘了要说的话。
只是这一次,只有琴音飘荡于山间,惊落那枝叶间的霜露,唤醒那沉眠的万物,一遍已过,再一遍奏起,山峦沉醉,万灵俱静,箫音却不曾吹起,未有相和。而琴音,似无遏止的意思,一次又一次地,令天地万物沉醉其中。
那一刻,只有朝日窥得山腰的一处危崖边,有一人倚松而立,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玉箫,指节发白,指甲深陷,几次欲举,却终只是无力垂下。微微仰首,旭辉自松叶间洒落,照一张平静苍白的脸,一双似容纳了世间所有悲楚的眸。
那优美如仙乐的琴曲一遍一遍飘扬在耳边,他静静地听着,心中默默地相合,目光穿过松叶,空空地落向天际。朝阳绚丽,云霞绮艳,可隔着松叶相看,便一切都是支离破碎,便是拼尽所有,也无法求一个圆满。
终于……
当朝霞淡去,那天曲清音亦止。
他无力地闭了目,天地刹那间倾覆。
“公子。”忽然,远远的有唤声传来。
他睁开双眼,看了看手中的玉箫,抬手眷恋地轻轻抚过,然后弯腰,将玉箫缓缓插入泥地中,看着玉箫一点一点没入泥土中,他唇边浮起一抹苍凉的微笑。当玉箫完全没入泥地,只露一圈箫管,他抓一把土撒下,那一点箫管便也掩埋了。他起身,最后看一眼那黄土,转身,林间秋嘉已急急奔来。
“公子,晨间风冷,夫人担心你又受寒,着急唤你回去呢。”
“嗯,回去了。”秋意遥抬步往回走。
“咦,公子你的箫呢?”秋嘉道。他记得早上公子出来时有带一管箫的。
“箫留在府中没带来,你忘了。”秋意遥淡淡地道。
“呃?”秋嘉有些发愣。他整理行装时,记得是有带箫出来的啊,可看公子的模样……难道真的记错了?
峰顶之上,倾泠抱琴起身,矗立峰边,看着脚下深渊,唇角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他没有和呢。”
拾 琴箫一曲风雪临(4)
方珈听得,道:“这刻正是早课时辰,那位高僧定是不得空,回头去寺中询问一下,下回再让他为公主和曲就是。”
倾泠未答,只是抬眸望向前方,穿过那青峰原野,遥遥地落向虚空。
那日,观完日出回寺,穆悰要去打听今日谁人吹箫,倾泠却阻止了,倒是另吩咐孔昭去山腰别院问问夫人,府中可有带了箫来的人,若带了,便借一管,她想吹。
孔昭领命去了。
因公主向来行事随性,方珈、穆悰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陪着她继续游赏白昙寺,自然也见到了那两株千日昙。只是此刻只有光秃秃的枝干,与其他花树并无两样。据照料昙花的僧人说,离再次开花还有半年之久,众人闻言失望,倾泠只略略一叹,便作罢。
后来孔昭回来,道夫人闻公主想吹箫,忙命秋仪去找二公子问问,府中只有二公子会吹箫,只是秋嘉来回,“此次出门未曾带箫。”夫人问公主,明日行否,她着人回帝都去取来。
倾泠闻言,摇摇头,对方珈道:“此也只是一时之兴,兴头过去,便也罢了。方令伊着人去和夫人说声,无须麻烦。”
“好。”方珈应道。
夜里,所有人都歇下后,倾泠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