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此言一出,原本就寂静的锦棠宫更是鸦雀无声,这个问题没人敢回答,皇上也脸色沉沉,一语不发。
太后何等精明之人?看这情形,岂能不明白结果如何?猛地把面前的茶盏推落在地,哗啦一声,发出尖锐刺耳的碎裂声。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慈和的太后发这样大的脾气了,虽然离下雪时日尚早,但分明已经有暴风雪的预兆,她眼眸如同沉沉雾霭,无人敢说话,孙嬷嬷壮着胆子劝了一句,“娘娘切勿动怒,还请注意凤体。”
“在宫里,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连哀家的重孙子都保不住,还要注意什么凤体?”太后冷冷丢了一句话,在太后气头上,孙嬷嬷也不敢再强行劝说,太后有多疼爱世子,她自是知晓,这次事情触到了太后的逆鳞。
半晌之后,皇上眸色幽深,看向太后,劝慰道,“天色已晚,母后还是回宫休息吧,有了消息,儿臣立即派人通知母后。”
“不,哀家就在这里等着,看是有这样大的胆子,要杀哀家的孙子,又杀了哀家还未出世的重孙子?”太后眼眸中已经毫无笑色,目光坚定,没有半分离开之意,她如果能安安心心地等着,凤驾就不会屈尊来到锦棠宫了。
皇上见劝说无用,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和淮南王爷对视了一眼,母后的执拗他们都是知道的,也知道众多子女之中,母后最喜欢的就是天熠这个孩子了。
本来天熠残疾,已经是母后心中的痛,他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可是一派祥和之中,变故陡生,母后心头的盛怒,完全可以想象,这个时候的皇宫,虽然还保留着沁雪公主出嫁的喜庆,可这件喜事,遭遇行刺案的剧烈冲击,已经没人记得了。
不一会,翘首以盼许久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章湛来复命了,可凝结到令人窒息的气氛并没有舒缓半分,“臣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上…”
“免了免了。”皇上不耐烦地摆摆手,眉目不善,“你直接说审讯的结果。”
“是。”章湛沉声道:“刺客是掌仪司的舞姬,名叫潘彩儿,今年十七岁,三年前由掌仪司挑选入宫,今日宫宴领舞的舞姬。”
太后目光寒冽,冷意森森,“潘彩儿?她受何人指使行刺世子?”
章湛摇摇头,“潘彩儿说所有事情都是她一人所为,背后没有任何人指使。”
此言在锦棠宫激起不小的风波,皇后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原本手心沁出的汗珠也渐渐干涸,恢复了一派平和,原本提起的心也回到了肚子里。
“是吗?”太后冷笑一声,“一个微不足道的舞姬,居然生出天大的胆子来行刺世子,章湛,这就是你审讯半天得出来的结论?”
章湛是军旅出身,眉目间始终有股英武之气,见被太后责难,依旧面色不改,“太后明鉴,潘彩儿说她与世子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共戴天之仇?”太后嗤笑,清瘦的脸庞透着白玉般的光泽,眼眸却幽如古井。
“七年前,世子带兵屠了她的家乡,在旗岭一带,一个叫潘家庄的地方,全村上下无一人幸免,她的父母亲族兄弟均死于世子铁蹄之下,那天她刚好去了亲戚家,才得以幸免于难,第二天回到家园的时候,才发现尸积成山,血流成河,狼烟满地,惨不忍睹,那个时候潘彩儿只有十岁,以后活着的目的便只是找世子复仇,还全村人一个公道。”
什么?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章湛的语调虽然平静如常,但听在红粉温柔乡的后宫妃嫔耳朵里,皆是怍然变色,冷汗涔涔,光是想象,就能想象出那场面到底有多惨烈血腥。
太后眸光一沉,“姑且不论什么潘家庄的事情是真是假,光是这种言论就漏洞百出,潘彩儿就算真的心存逆念想要谋杀世子,也应该处心积虑混进淮南王府去,世子一年到头能进宫几次?就算进宫,宫中舞姬众多,她何年何月才能见到有幸见到世子?这可不像是心机深重的人能做出来的傻事。”
容妃心底立即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管潘彩儿一事结果如何,现在掌管后宫的人是她,潘彩儿是宫中掌仪司的人,一个管教不严之罪,恐怕是脱不了了,她眉心一跳,看向丹妃,可丹妃除了惊愕之外,并无其他多余的神情。
章湛对太后的明察秋毫十分佩服,“太后所言极是,臣也是这样审问潘彩儿的,她说潘家庄覆灭之后,亲戚怕招来祸事,不肯收养她,她过了几年孤苦伶仃的飘零日子,几度差点饿死,后来被教乐坊的人看中收留,开始习练舞艺,最初她的目标是要混进淮南王府,可淮南王府几乎从不对外招募舞姬,就算是当奴婢,也需可靠的人引荐方有一丝机会,她试了数次,都是机会渺茫,才不得不放弃,三年前,宫中掌仪司在京城教乐坊挑选舞女,潘彩儿便退而求其次,因其精湛的舞技被掌仪司选中,在宫中潜伏了三年,终于得到了今天的机会,可以手刃仇人。”
太后怒色更盛,目光雪亮如刀,冷笑道:“这么说,行刺世子一事,背后无人指使了?”
纵是章湛这种常年带兵的人,身上满是锋锐之气的人,也被太后眼中的冷芒之色镇住,但铁骨铮铮男儿,眼眸中仍是一片坦荡,铿然道:“回太后娘娘,潘彩儿是这样交代的。”
太后笑意冷冽,“既然御林军统领只得到这样轻描淡写的口供,连哀家这一关都过不了,更不要说皇上了。”
“太后的意思是……?”章湛目光疑虑,看向太后娘娘,这位太后娘娘清修多年,却威严不减,仿佛一把锋利的宝刀,平日收敛起来,但只要在合适的时候,亮出冷锐锋芒,就无人能忽视。
“孙秀,去把潘彩儿带过来,哀家要亲自审问。”太后神色淡淡,但是眼眸中透出的雪亮之色,让章湛这样的御林军大统领也忍不住一寒。
“是。”孙嬷嬷深知事态严重,微一福身,刚要前去,可是话音未落,一个御林军士兵神色忧急而来,顾不得礼节,急急道:“章将军,潘彩儿断气了。”
“什么?”太后,皇上等人皆是神色一变,齐刷刷问道:“怎么死的?”
章湛眉尖一跳,有错愕之色一掠而过,“请太后稍候,皇上稍候,臣马上去勘察。”
片刻工夫,章湛挺拔冷峭的身影就回来了,神色匆匆,可见是一路跑回锦棠宫复命的,“潘彩儿在昭阳宫被茶几砸中头部,已然重伤,以致陷入昏迷,被御林军擒获之后,为快速得到口供,用冰水浇身和药物强行灌醒,已是强弩之末,只剩一口气,臣之前担心潘彩儿咬舌自尽,已请太医随时监候,还命人时刻查看,不离左右,据太医验看,潘彩儿的死亡并无意外。”
章湛的意思很明显,潘彩儿死于在宫宴上已经遭受的重创,并非他人灭口,当时刺客被万千里砸中之后,失去了反抗能力,冲进来的御林军并没有将其万箭穿心,而是生擒了她,为得就是能供出幕后之人,可是此案最重要的人犯一死,线索就断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出来顶罪
后宫位分最高的几位妃嫔都在,太后冷目扫过她们,斥责道:“皇上在前朝理政,忙于国事,后宫你们是怎么管理的,还能不能让哀家和皇上过几天安生日子?”
这话说得极重,皇后和容妃,丹妃,眉妃全都跪于地上,“臣妾无能,请太后责罚。”
太后的目光如同冰凌一样,最后落到容妃身上,说出的话让容妃心惊肉跳,“是谁选潘彩儿到宫宴上领舞的?”
容妃冷汗涔涔,咬牙回禀道:“是掌仪司的方珍。”她刚刚提拔上来的自己人,脚跟还没站稳,就面临灭顶之灾,这一招,真够狠。
太后微一凝神,眸光如山,“如潘彩儿所言,既然潘家庄事发的时候,她年纪尚小,并不在场,何以如此肯定是世子铁骑所为?再则,哀家听说潘彩儿用渗毒的匕首刺杀世子,她不过一介舞姬,这匕首哪来的?见血封喉的毒药又是哪来的?若说她一直是单打独斗,从无旁人协助,根本说不过去,方珍身为掌仪司管事,窝藏刺客,难辞其咎,即刻下狱,另外,传哀家懿旨,宫中所有和潘彩儿接触过的人,一律严刑拷问,若互相揭发有功,从轻发落,若包庇窝藏不言,罪加一等。”
“臣妾遵旨!”皇后的声音很低,容妃的声音也是透着颤栗,太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狂风骤雨,这一次,是真的触到了她老人家的逆鳞。
太后看向容妃,神色掩不住失望,“容妃,哀家往常瞧着你是个懂事的,可刚刚接手后宫没多久,就能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来?”
“太后娘娘恕罪。”容妃的头低得极低,心头惴惴,提到了嗓子眼。
这时,丹妃忽然出声,“启禀太后,容妃姐姐事务繁多,此次家宴歌舞事宜,均交由臣妾一手打理,方珍也是宫里的老人,办事一向妥帖,她亲自甄选出来的舞姬,臣妾以为肯定信得过,并没有多加怀疑,导致刺客藏匿其中,臣妾难逃失察之嫌,但此事确与容妃姐姐无关,还请太后明察。”
“你打理的?”太后看向丹妃,眉目间隐有怒色,冷冷道:“好,你倒是敢作敢当,皇室亲贵云集的家宴,何等重要?你素来也是个沉稳可靠的性子,如今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在潘彩儿一案没有查清楚之前,你难逃察人不明之嫌,这协理六宫之权,还是先放一放,好好静思几天吧。”
“臣妾遵旨。”丹妃倒是一句都没有狡辩,就柔顺地认同了太后的处罚。
三公主从头到尾都不敢说一句话,此时,见母妃被太后严厉训斥,心下忧急,忽然接触到母妃暗示的眼神,立即了然,万千里也适时按住了她的手,制止安慰,这个时候,在场的全是长辈,根本没有他们说话的份,说了也白说,只会适得其反,而且,三公主以前在宫里就不是备受*爱的公主,在太后和皇上等人面前,并没有多少话语权。
皇后眼底掠过一道精光,“母后,潘彩儿居心叵测,潜伏宫中三年,如今形迹败露,拔除了宫中隐忧,也算是还了宫中一个安宁。”
“安宁?”太后冷笑道:“刺客潜藏宫中数年,你们全无察觉也就罢了,如今世子险些丧命,世子妃尚未出世的孩子死于非命,这就是你说的安宁?”
“请太后恕罪!”皇后不敢再多言一句,愧然道:“是臣妾失言。”
太后深谙人心,洞察人心,区区一个潘彩儿,根本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行刺世子,此时宫中之人为了自保,不惜相互攀咬,定然能得出一些有利的线索,不要以为潘彩儿死了就死无对证了,照样可以揪出幕后之人,她清亮的目光看向皇上,却并未开口。
皇上知晓母后之意,后宫之事母后可以插手,但前朝一事,只能由他这个帝王亲自下旨,他眸光威慑,“田学禄,传旨大理寺,彻查潘彩儿的所有宗亲,还有七年前那个什么潘家庄覆灭一事的前因后果,绝不能让刺客死了还要玷污世子清名。”
“奴才遵旨!”田学禄忙道,虽然外面已经已经是深浓夜色,他还是匆忙跑去传旨,宫中即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今夜,对很多人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太后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容妃身上,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还有,当初是谁挑选潘彩儿入宫的?你要彻查到底,一个也不能放过。”
“臣妾遵旨!”容妃忙道,表面上凝重,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如今是她主理六宫,如果她因此事获罪,六宫之权会重新回到皇后手中,这也是丹妃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她主动把责任揽到了自己头上,这种同在后宫多年心有灵犀的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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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萧远航在东宫急得团团转,无法入睡,他还在禁足期间,但沁雪出嫁,他有了一次出来放风的机会,怕触怒父皇,还是乖乖地很快就回东宫去了,家宴行刺案和他扯不上任何关系。
但这桩行刺案在宫中以迅猛之势迅速蔓延,他也很快听说了消息,太后要在后宫彻查潘彩儿行刺一案。
太子毕竟年轻,心志没有皇后那样冷静坚定,生怕此事牵扯到自己身上,心中始终有些惴惴不安,仿佛在等待什么。
半晌之后,一身黑衣的皇后到了东宫,萧远航一见母后就急忙迎了上去,“母后。”
皇后看着萧远航强行镇定却不乏惶急的神色,淡淡道:“你在害怕什么?”
萧远航深吸一口气,眉目间忧色愈盛,“母后确认潘彩儿的事都处理干净了?”
皇后眸光凛凛,“你不用担心,任大理寺怎么查,也查不到我和潘彩儿有任何关系,她一个卑贱舞姬,怎么可能和母仪天下的皇后有什么牵连?本来以为她必死无疑,没想到万千里插手,留了一口气,不过也好,潘家庄让章湛问了出来,就算潘彩儿在昭阳宫就死了,大理寺也会查出她的身世,潘家庄一事,迟早会浮出水面,就算不能足以动摇萧天熠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但杀良冒功一事若证据确凿,恐怕皇上也免不了对这个一直赏识有加的侄儿动怒。”
母后神算,萧远航自是不必担忧,但还是不太放心,又追问了一句,“此事不会牵连到我们身上吧?”
皇后笃定而笑,“你在东宫禁足,我在准备沁雪的婚事,外界事物都和我们母子无关,如今六宫掌权的人可不是我,这可是个烫手的山芋,容妃自然首当其冲。”
计划虽然完美,可是没想到,丹妃出来顶了罪,让容妃侥幸逃过一劫,不过皇后也并不是十分失望,至少把丹妃拉下来了,容妃不可能长期一个人主理六宫所有事务,以后若是出错更多,可就没人顶罪了。
见母后这样说,萧远航放松下来,神色松弛道:“母后思虑周全,儿臣佩服万分。”
见太子如此神色,皇后却丽容含怒,“潘彩儿居然失败了,萧天熠果真没有那么好杀,还是寒菲樱坏了事。”萧天熠在家宴上,几乎什么都不吃,仅仅喝了两杯酒,想要下毒,有几十种酒,不知道他会喝哪一杯?总不能每杯都下毒吧?那样太冒险了。
不过这难不倒皇后,还备了一招杀手锏,那就是舞姬潘彩儿,就算萧天熠不吃不喝,恐怕也逃不出潘彩儿的媚术。
潘彩儿是皇后精心准备的棋子,在宫中,敌人众多,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可是没想到,一朝就用得废弃了。
又是寒菲樱?萧远航目光阴狠,愤愤道:“当初不知道寒菲樱原来是个这般厉害的角色,看走眼了。”
皇后冷笑道:“那又怎么样?这重重一摔,以后能不能生都是个问题,也算是个不小的收获。”
萧远航重重点头,目光阴毒,忽然想起什么,“潘彩儿是怎么死的?”
皇后并没有瞒着自己儿子,“潘彩儿在家宴上遭遇万千里重创,章湛防止她死亡,特地请去了苏太医吊着她的性命,潘彩儿本来就是垂死之人,稍稍动一点手脚,谁能看得出来?”
苏太医?萧远航目光一亮,恍然大悟,母后多年信任苏太医,苏太医投桃报李,关键时刻自然能派得上用场,果真是老狐狸,时机掌握得刚刚好,潘彩儿刚刚吐出潘家庄一事,就死了,要不然,她落到太后手中,太后定然动用刑戒司的酷刑,潘彩儿一介女流之辈,谁知道还会咬出点什么来?
“不过。”皇后眼中有沉甸甸的遗憾,“就算寒菲樱不能生了,也没有什么大的影响,萧天熠还可以再娶,真不愧是沙场出来的人,竟然有护心璧护身,苦心筹谋了这么久,最终还是功败垂成。”
萧远航道:“母后不必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