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平日对静妃如何?”
丹妃面色沉静,淡淡道:“其实静妃是个很好的女子,聪慧,剔透,明净,雅洁,太后平日也是很喜欢她的,她的长笛是宫中一绝,连太后也赞不绝口,后来她在宫中越来越独宠,后宫一直不宁静,太后看不过去了,提醒了皇上几句,身为君王,必须泽及后宫,不可独宠一人,但处在对静妃极度的爱恋中的皇上,哪里会听呢?太后也知道无济于事,说了几次无果之后,也就听之任之了,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不过我想太后心中定然是不喜欢静妃的。”
这位娘娘的通透和聪慧寒菲樱早就知道,微微颔首,以示认同,“后来呢?”
丹妃清眸一扬,神色渐渐沉浸在过去,“皇上走了三天之后,静妃就不慎摔倒小产了,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第一个感觉就是不可能,保护得那么好,居然也小产了?但转念一想,在后宫,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寒菲樱不自觉握紧了双手,静妃的摔倒是她自己故布的迷障,还是真的有人要害她,她将计就计?
室内的花香熏得人昏昏欲醉,可后宫的惊心动魄就像近在眼前,丹妃幽幽道:“皇上得知消息之后,连政务都丢下,立即连夜赶回来,他素来以仁孝治国,可是那一次,他竟然对太后大吼大叫,不像那个冷静自持的君王,反而像个失去挚爱痛楚失控的孩子。”
她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当日的激烈仿佛近在眼前,皇上为了一后妃,当庭触怒太后,天子之怒,太后之怒,无不令旁人噤若寒蝉,心有余悸。
那一场不见血光的冲突似乎还在昨日,让丹妃微微有些气喘不匀,过了许久,她才平静下来,寒菲樱的目光落在杯中涟漪荡漾的茶水之中,“皇上一定很痛苦了?”
“是啊,皇上十分痛苦,一直陪着静妃,无心朝政,甚至下旨罢朝三日。”
虽然丹妃已经平静下来,像在说一件远去的事情,但听在寒菲樱耳朵中,却格外惊骇,一国天子为了一个妃嫔小产竟然罢朝三日,“那不是更坐实了静妃的“祸水”之名?”
丹妃喟叹,神情渐渐肃然起来,“何尝不是?她小产之后,可能是因为伤心过度,以致性情大变,没有了原来的温婉可人和娴静温柔,逐渐变得不可理喻,对人动辄恶语相向,尖酸刻薄,开罪了更多人。”
“那皇上呢?”寒菲樱下意识问道。
丹妃眉眼一弯,笑容清淡,“所以我说,皇上是真爱她,远远超乎了一个帝王对后妃的爱,爱一个人,便是爱她的所有,不仅仅爱她的美,她的善,还包括她的恶,她的坏,皇上毕竟是皇上,是任何女人都要曲意逢迎的男人,要是换了别的女人,皇上早就心生厌烦拂袖而去了,可对她没有,一如既往地哄着她,宠着她,纵容着她莫名其妙的坏脾气,那不像帝王与后妃,就像是寻常人家的恩爱夫妻,宫里的女人啊,羡慕她羡慕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寒菲樱默默地听着,遥遥可以想及当年静妃的盛况,一枝独秀,满目无春,艳烈之势胜过炎炎夏日。
丹妃轻轻叹息,“当日太后保证过静妃无恙,皇上才安心出宫的,可静妃偏偏就是小产了,为此,皇上和太后两人闹得很僵,皇上一连大半个月都没有去给太后请安,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母子数日都没有见面。”
“可没过多久就是太后寿辰,百官朝贺,皇上携静妃一同道贺,当时很多人都以为静妃不来了,可静妃偏偏来了,就是在这次,在一片喜庆之中,格格不入的静妃终于触怒了太后,太后一怒之下,斥其恃宠而骄,发配去晨安寺为国祈福。”
“当时场面一定很激烈?”
“那是自然,皇上当然不允,据理力争,太后却不为所动,那场面,我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谁也想不到在太后的寿辰上居然来了这么一出,个个面面相觑,匍匐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波及。”
“那静妃呢?她说了什么?”
“她只是静静跪在皇上身边,并没有求情,完全无视这因她而引起来的轩然大波,只是在皇上身边嘤嘤哭泣,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这一幕更让太后怒不可遏,让太后认为静妃仗着皇上的宠爱,连她这个太后也不放在眼里,是对太后尊严的极大挑衅,是断断不能容忍的。”
丹妃说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太后气得当场掷了凤冠,发话说如果皇上不同意的话,她就削发出家,永不回宫。”
寒菲樱也惊得说不出来话,太后和皇上曾经为了静妃闹到了这种无法转圜的地步?
丹妃的脸上还隐隐有抹惊悸之色,“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皇上不得不应允,静妃也没哭闹,安安静静地去了晨安寺那个专门收容犯了错的宫中和重臣女眷的地方。”
寒菲樱心中暗惊,如今看来,这一切是静妃有意为之,想瞒过宫中耳目秘密生下孩子。
丹妃并不知晓寒菲樱心中的震惊,继续道:“听说静妃一去晨安寺就生病了,身边只有一个贴身宫女照顾,我是后宫的人,当时又只是嫔位,也没有办法去关照她,只依稀知道她生病的消息,皇上却并不知道她病了。”
寒菲樱心下明白,定然是太后的手段,若是知道静妃病了,皇上一定会想办法接静妃回宫的,可太后哪里还容得下这样一个女人?
丹妃抿了一口茶,“静妃去了晨安寺,前后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皇上和太后的关系才渐渐缓和下来,皇上思念静妃,数次恳请太后准允静妃回宫,太后也不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和皇上闹得这么僵,可能也认为在晨安寺那种地方,和宫中的风光无限有云泥之别,静妃也应该受够教训了,几番思索之下,总算勉强同意了。”
她轻轻一叹,姿态娴静,“静妃回宫那天,我也去了,虽然是盛装,可我看得出,她的脸色很苍白,显然是在晨安寺受了不少苦,皇上自是万分心疼,当晚就留宿在她宫里。”
“回来之后呢?”
丹妃沉默了片刻,“也许是因为经历了一些事情,也许是晨安寺的天差地别让她学聪明了,回宫之后,她安静了很多,性情也温顺了很多,总之就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但和皇上的感情却更好了,皇上对她又恢复了以前那种盛宠不衰的厚爱,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她的眸光静澈无波,那段风起云涌的后宫纷争已经在岁月的长河中渐渐隐去,“其实对很多人来说,只要她没有孩子,威胁就小了很多,在后面的三年里,她依旧盛宠无双,只是再也没有怀上龙裔,也可能是上次小产的时候伤了身子,也可能是在晨安寺没有好好休养,期间,皇后又诞下了沁雪公主,容贵妃也诞下了燕王殿下,而太后对静妃专宠后宫的不满也减轻了许多。”
一切看似平静,但里面一定蕴藏着看不见的危机,寒菲樱目光灼灼,“她是怎么死的?”
丹妃眸光一深,左右看了一下,一字一顿道:“投湖自尽。”
投湖自尽?寒菲樱差点惊跳起来,“怎么回事?”
时隔多年,想起那不堪回首的一幕,丹妃的脸色还是白了白,低声道:“在静妃去世的前一段时间,她突然精神不济,萎靡不振,整个人也消瘦得厉害,后宫又是一阵紧张,以为她又怀孕了,皇后派苏太医诊治之后,只说静妃娘娘并无身孕,只是心思多忧,需要好好静养。”
“我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静妃在太御湖边赏月,波光粼粼,月光如练,我带着公主去陪她,看见公主,静妃很是羡慕,说我有福气,有女儿在身边,公主那时候还小,她也很喜欢美丽温婉的静妃,静妃还将皇上赏赐给她的一只五凤金钗送给了公主,见她十分伤感,我只得宽慰她,她还年轻,又深得圣宠,迟早会再有孩子的,她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多说话,后来公主困了,我带公主回宫歇息,静妃说不想回寝宫,还要独自再待一会,我半夜惊醒的时候,才知道静妃已经投湖自尽了。”
什么?寒菲樱惊得不能言,静妃竟然是这样死的?
丹妃眉宇间有深深的愧疚和忧伤浓色,“我真是傻,她当时那样难过,我竟然没能洞悉她有了寻死之念,身在后宫的女人,梦寐以求的便是皇上的宠爱,她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选择自尽呢?”
这个娴静女人眼中有盈盈波光,这是她在任何外人面前都不曾流露的悲伤,寒菲樱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听着。
好不容易才等到丹妃再次平静下来,“听说静妃投湖的时候,姿态美丽而决绝,宫人去拉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天晚上,几乎整个宫城都惊动了,几百侍卫下水救人。”
“太御湖波澜壮阔,暗流极多,淤泥极深,宫里每年都要出好几起溺水事故,静妃一弱女子,又存了必死之念,在水下又能存活多久呢?”
丹妃说到这里,忽然按压住胸口,不忍去回忆那惨不忍睹的场面,开始泣不成声,“那晚的场面,看过一次就是终生抹不去的记忆,太御湖与外界江流相连,有一种水虎鱼,有时会顺着江流游进来,它暴力凶残,以肉为食,最喜撕咬落入水中没有反击之力的猎物!”
寒菲樱倒吸了一口气,当日南宫羽冽那个混蛋推自己下水的时候,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不知道太御湖中有水虎鱼?
见丹妃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悲伤与痛楚,寒菲樱知道后面必定是触目惊心的画面。
丹妃的身体微微颤栗,“几百侍卫打捞了大半夜,直到天明的时候,才从水下打捞出静妃的尸体,可已经被水虎鱼啃咬得不成样子了,有好几个妃嫔当场吓得昏死过去,皇上更是悲痛欲绝,差点昏厥过去,他怎么也不肯相信静妃死了,后来还是田学禄从静妃寝宫找到了静妃亲笔写的遗书。”
她说完这番话,开始剧烈地喘息,仿佛那惨烈的画面近在眼前,寒菲樱隐去眼中的闪烁,“遗书上写了什么?”
丹妃摇摇头,“我没有看到,只是从田学禄那里听到了一点点风声,说静妃感激皇上的一片情意,但她也知道是她使得后宫一直不宁静,更连累得太后几乎与皇上决裂,她爱皇上,不愿再让皇上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所以自绝于世,还皇上后宫安宁。”
这段惊心动魄的过往,牵动了丹妃所有的情绪,她深深凝眸,“静妃就像后宫的一颗流星,璀璨过后,就焚身而亡,却在皇上心中留下一道永远不能忘却的痕迹,她死后,皇上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太后的劝诫也无济于事,直到半年之后,皇上才渐渐从静妃逝去的悲伤中走出来,见皇上终于振作起来,没有了静妃的后宫,终于呈现一团和气,太后年老体衰,去了安宁宫清修,再不过问宫中之事,一切看似都过去了。”
“看似?”寒菲樱诧异道,“什么意思?”
丹妃的脸上蒙上一层殇色,“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足够久了,久到太后都以为皇上忘了静妃了,可皇上并没有忘记静妃,这一点,相信太后也心知肚明,当年和皇上因为静妃闹得几乎决裂,这是太后娘娘的逆鳞,所以在静妃死后,宫里几乎没有人敢提起静妃,她是宫里的禁忌,甚至传过太御湖闹鬼的传闻,更是人心惶惶,只是太后铁腕压了下来,如今可能是你和静妃的某些相似,所以她才视你为眼中钉吧。”
寒菲樱微微一笑,“对我来说真是飞来横祸,静妃娘娘真是个传奇人物,虽然在宫里昙花一现,却令人过目难忘。”
“是啊!”丹妃赞同道:“虽然宫里树敌不少,但每一个必定都曾羡慕过她,能得到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的宠爱,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同时也是一件最不幸的事。”
寒菲樱深表赞同,话锋一转,“静妃会些什么?”
“长笛吹得最好,除此之外,”丹妃想了想,“还喜欢调制一些花花草草的东西,凝脂膏,清香露,曾经还送了我两瓶凝脂膏,厨艺也好,皇上最爱吃她做的点心。”
寒菲樱心下暗想,看来静妃果然是懂些医术的,只是懂到了什么程度,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不经意道:“我母妃以前见过静妃吗?”
“淮南王妃?”丹妃愣了一愣,沉吟道:“淮南王妃柔和贤婉,一向深得太后喜爱,经常被太后召进宫来叙话,自然是见过静妃的,而且淮南王妃的笛艺还是得自静妃真传。”
果然如此,母妃和静妃交情非同一般,寒菲樱按捺住心中震动,握紧了手中瓷杯。
丹妃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寒菲樱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曾经听袁嬷嬷提及了静妃,所以猜想母妃可能见过静妃,顺道问问罢了,因为我想知道更多关于静妃的事情。”
好在丹妃并没有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能在宫中好好生活下去,就得做到不多问,不多说,她轻轻颔首,“静妃回宫之后,淮南王妃也已经诞下世子,日渐忙碌,越来越少进宫,我也很少见到她了。”
果然没错,时间上完全对得上,只是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去佐证。
过了一会,寒菲樱轻声道:“静妃娘娘葬在哪里?”
丹妃柔声道:“按照龙腾王朝的祖宗律例,后妃之中,只有皇后和贵妃才有资格葬入皇陵,可皇上不顾太后的反对,将其葬在了皇陵。”
见寒菲樱又默然不语,丹妃道:“世子妃在想什么?”
寒菲樱忽道:“静妃真的是投湖自尽吗?”
丹妃容色一紧,立即伸手欲捂住寒菲樱的嘴巴,脸色雪白,“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
寒菲樱惊异道:“难道娘娘也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丹妃摇摇头,“我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常,只是静妃荣宠的那几年,皇上对诞下皇长子的皇后一直视而不见,对皇长子也甚为寡淡,皇后也不是省油的灯,身为中宫之主,岂能不憎恨静妃?”
寒菲樱心尖一颤,得罪了宫中最有权势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后,静妃真的是心甘情愿自己死的吗?
丹妃眉目间忽然惊跳了一下,“你怀疑是太后和皇后?”
寒菲樱抿紧朱唇,正色道:“娘娘有什么发现,还请告知于我。”
丹妃目光锁定寒菲樱,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查清楚静妃的事情,但她当年和静妃也是有过交情的,内心深处何尝不想给静妃一个交代?
过了许久,她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静妃回宫之后,一直都没有生育,当时我正好有个同乡在太医院做事,他偷偷告诉我,太后秘密吩咐在静妃的饮食里偷偷下了药。”
“什么药?”寒菲樱忽然觉得心头一阵阵抽痛,天熠的母亲,当时经受了怎样的险象环生?
“麝香。”丹妃眸光幽幽,手指关节渐渐发白。
寒菲樱知道这是一种致女人不孕的药物,心中骇然,那慈和笑语的太后背后竟然有这样杀人不见血的狠戾手腕?
“我是从几个交好的妃嫔处得知,太后不满静妃出身低微,不允许她诞下子嗣。”
看寒菲樱容色惊然,丹妃又唏嘘道:“静妃当初投湖自尽是很多人看到的,我当时也想过,她也许是被逼得走投无路。”
寒菲樱的呼吸有些急促,能让精明过人的丹妃不起疑,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微微叹了一声,“静妃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丹妃颔首道:“宫中的孩子本来就难以生养,好在淮南王府不是皇宫,你的一双孩子没有凶险。”
话语刚落,忽然听到外面笑盈盈的声音,“世子妃来了,怎么也不去我宫里坐坐?”
冰菡随着容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