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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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峰-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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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连派出所的人也不大清楚。反正,借着治爆缉枪,他的欲望得到了空前膨胀,他的由此而滋生的宏伟计划,正在一点点实现,并且迅猛发展,离胜利几乎只有几步之遥了——阎王塌子千斤榨呀,我爱你,我渴望弄到你,我渴望复原你,这失传的伟大猎具,在神农架这个打匠辈出,野兽成群的山岭中,你应该在我的手上重现,成为一种象征,一种猎人精神的象征,气吞山河,吸海垂虹!它就是猎神,就是猎神啊!
  有一个人正在悄悄向他走来,那就是猎王白秀的儿子白中秋。
  不过那是在数天后,绕了一个弯子向他的拘留室走来的。
  四
  白中秋背着那小金丝猴到林场找李八棍,他弟弟端阳说李八棍哪在场里,满世界到处跑。去问李八棍老婆,李八棍老婆说她都两个月没见他了,谁知道死到哪里了。那就只好去找那个巴东卖牛杂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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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阎王塌子千斤榨(5)
大雨呐!几个村都出现了泥石流,雷打得人惶惶不安,心里一跳一跳。该不是为这一只猴吧?不不,听说青龙潭的青龙醒了,前天听到山吼,走到哪都听说山吼了,地哼了,是“黄安”。黄安是一种蛇,到咱神农山区修炼的,五百年后就修炼成仙,就要借道出海,腾空为龙,这就叫起蛟,听许多人说,今年要起蛟了。是起蛟哩。
  走到鬼脱岭休息,剃头的夜壶鼻子老范说:八里荒一棵天师栗前天晚上一雷劈出条大蛇,劈到半空中,落到河滩上。镇上昨天派人去看,可蛇不见了,尸骨无存,有两丈多长……
  白中秋滑滑溜溜背到镇上,来到些微醉餐馆,已是傍晚。那巴东老板已不记得这吃过牛杂碎锅仔的顾客,热情招呼他想吃点什么,白中秋站在那里,难以启齿。老板很诧异,盯着他看。见餐馆里没人,白中秋就鼓足了勇气把老板拉到后头厨房里,老板不知他要干什么,或者知道他要干什么。白中秋从背篓里拉出一个蛇皮袋子,又从蛇皮袋子里拉出一个东西,提到一半,老板已经看清了:是个死金丝猴。
  老板“咿呀”一声,倒退了两步,一脸恐怖说:
  “搞这个啊!”
  连连摆手,并将那死猴摁进蛇皮袋子里。白中秋拿出来时自己也一愣:咋就死了呢?不就套断了一条腿,路上还“咿咿”叫唤的,咋到了却死了?心疼,那老板又不收,像对待瘟神地对待他。
  “没事的,没事的。”他说。
  “这要杀头坐牢的!”老板说,“蛇、雀子、花面狸、螃螃(石蛙)还差不多……还是个死的。”就把他往外掀。
  白中秋重回到雨中,一脚的湿泥,还冷。这秋天的雨,在山里一入夜就像万把刀子割肉。他徜徉在小镇的街巷里,湿鞋咕叽咕叽地踩在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上。可以说他那时完全是饥寒交迫。口袋里没钱,是等着卖给李八棍或者这个老板后,兜里才有点响动的。现在,兜里瘪瘪静静,牙齿冷冷清清,鼻腔寒气袭人。
  一脚踏进旅社门前的泥水,也闻到了一些食物的气味。那儿,几家挨着的小吃店和简易餐馆都开着门,有煮卤菜和蒸包子的气味漫漶,还有呛锅的声音,辣味。噢,闻到辣味暖意汗意就来了。也有带牛屎味的牛杂碎。
  白中秋走了两家,不敢问人家卖那死猴。失失落落,可可怜怜想着今夜该到哪儿歇个脚,就见后头一声喊唤:
  “这不是中秋么?”
  白中秋急速回头,天!救星!救星来了!救星就是李八棍!
  李八棍一脸病相,手上端着烟,腰是弓的。听说他在宜昌割了背上的什么恶疮百鸟朝凰,就是癌,身子就薄了,腰就弯了,没了生意人的雄气与喜气。
  “八棍!啊,八棍!”
  恨不得抱上他。过去恨过他。不就是去年么,要他去打鬣羚,说收鬣羚皮。白中秋不就去下套子套鬣羚么,还未出手就被派出所逮住了,关了十五天。
  “我正找你哩。”白中秋声音有些发颤地说。
  “走!”
  李八棍就把他带进一个餐馆,进了一个苇席夹的包间,里面霉味扑鼻,可这是温暖的霉味啊!
  火来了,很好。白中秋就把脚上的破解放鞋脱下来烤脚,脚都让雨水泡白了,像死尸的脚。
  “你找我啊?”
  “是啊是啊,我还去了林场,我……”
  “喝两杯再说。”
  就上了牛杂碎锅仔,散装苞谷酒。
  酒、火、故人,还缺啥哩,就把背篓打开了,说弄了点东西。那李八棍是个老手,瞄一眼就行了,什么话也不说,就从肮脏的裤子里搜钱,大的小的毛角子一大把搜出来,放到桌上,选了张大的,最大的,一百的,递了过去,放在白中秋搁酒杯和瓷调羹的面前,掸了烟灰,说:
  “我弄出手了,再给你五百。”
  “那活的呢?”白中秋急切地问。
  “那就高多了,负责你不会吃亏,乡里乡亲的,胀死你的荷包!不过这要稳当。别出麻纱哟。再则,你咋让它死毬呢?给吃的它,再多加点草护住,伤了就给包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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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阎王塌子千斤榨(6)
白中秋连连点头。吃了,跟李八棍滚了一个铺,第二天,神清气爽,衣裳也干了,拿着那一百块钱,买了双新解放鞋,又买了二十袋方便面和二十根火腿肠,就回村去叫儿子。
  五
  枪。套子。白椿以为他爹是要他一起进山套野猪去的。听说镇里的悬赏涨到一头活野猪一千了,成年公猪更高。
  天气十分晴朗,太阳一出,潮气走了,山冈上晒满了阳光和鸟雀,当然还有野花,泥土冒着热气。
  山走了很深,白椿依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和究竟要干什么。反正他爹白中秋不肯回答,只要他跟着走便是了。
  走到第二天,白椿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声,是不是到了清风寨的牛下水嘛?上次爷爷梦游的地方,还是与野猪遭遇的地方,可能还在更里头呢。因为植物的气息令人窒息,这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咿耶——咿耶——”
  这不是金丝猴么?是金丝猴!再侧耳细听:
  “咿耶——啊儿——啊儿——”
  “爹,是金丝猴哩!”
  “甭说话,咱还没下套子哩,这里猪多。”他爹白中秋说。便开始下套子。
  “爹,做不得的,这可是金丝猴哩!”白椿喊。
  可他爹一把拽住他,把他拽了一个趔趄,并将他按在草丛中,不让他动。
  白椿贴在石头上,感觉到有个活物从手上向手臂爬,大约是个蜥蜴。他在听着,耳朵分外敏锐。他听见他爹在扳弄爷爷的那枪。他还来不及叫唤阻止,就听见一声清脆巨大的声响,子弹炸药放出去了!一声金丝猴的凄厉叫声——肯定有猴打中了!
  白椿连喊也喊不出,喉咙是硬的,像被竹竿绷着一样。
  “哦喳!哦喳!哦喳!哦喳!……”
  满山里都是猴群的叫声。
  白椿看不到,这时,他爹白中秋看到一只母猴中了枪,顿时山林就乱了,树上的猴群山呼海啸一般向远处逃去,像金色的狂风,狂乱地掠过树梢,一片哀恸的唳叫。
  “爹!”
  白中秋摆脱白椿的拉拽向前跑,他要赶快逮住那受伤的金丝猴。就在这时候,白中秋看到那受伤的猴子站了起来,双手举着,腿流着血,胸前两个女人一样的奶子。白中秋不知它举手是为何,那伤猴又用手指了指一块石头背后,再指了指自己胸前。白中秋好生诧异,看这伤猴怎么搞。那伤猴闪进石头背后,一会,又跑了出来,又举起双手,又指指石头、胸前。这样往返三次,最后,爬上石头,拖着一条断腿,用手招呼白中秋,大约是要他去抓它吧。
  白中秋疑疑惑惑地走了过去,那伤猴果然没跑,往石头后面一看,还有只小猴,嘴上沾满了白色的汁液,肚子已经凸出,估计是吃饱了奶,再看石头上,用一张芭蕉叶圈成的一个碗,碗里剩满了白色的液体,还冒着袅袅热气——那是奶,猴奶啊!刚才这母猴原来是在给小猴喂奶,并且给小猴挤了一碗奶搁着,然后等打匠把它抓去。看着那奶“碗”,看着那“碗”边一滩滩的血迹,等白中秋明白一切之后,他的心一震,手上的枪差一点掉落地上。那受伤的母猴虽然断了腿,淌着血,可一派平静,那张天生的蓝色的脸上,没有疼痛和赴死的恐惧,只是护着身后的小猴,用手向白中秋摆动着,要他别伤害那只小猴。白中秋鼻子一酸,就要哭起来。可还是把酸压了下去。心不能软啊,它再有人性,也是畜生,我要靠它活下去的,它就是咱的银行啊。他狠了心,就去抓伤猴。这时,儿子白椿一阵风一样扑了上来,一把将白中秋压到了地上。儿子大声说:
  “爹,别打金丝猴啊!这不是一般的畜生,爷爷从来也不打的。再说它是顶级国家保护动物,要掉脑袋的啊,爹!”
  白中秋被这一惊吓惹恼了,且腰给硌在石头上,一阵生疼,断了一般。那小子还不松手哩,紧紧把他箍着,使其动弹不得,还用手抓住了白中秋手上的枪管。
  

第六章 阎王塌子千斤榨(7)
“椿儿!做啥哩?疯了么?疯了么?!”
  “爹,不能,您可不能疯啊,家里人都疯了,您不能再疯!”白椿喊。
  父子两个在草丛里滚作一团,一个要出来,一个不放手,两人滚来滚去,挣挣扎扎。天上的鸟就叫了,远处的猴群也狂叫。
  “你懂个屁!你知道你眼是咋瞎的吗?还不是因为没钱你大伯才疯的!没钱人才疯咧狗日的!我这辈子算完了,你不找个媳妇给咱传宗接代?生娃儿不要个女的,你一个人能生啊?女的就要钱!一只猴子李八棍说了,活的五千块,胀死你的荷包!狗日的!……”
  “我不要老婆!我不要老婆!您别打猴!……”
  父子在地上滚着扯着,又一阵风卷来,十几只壮年的猴突然从天而降。白中秋转过头来,那伤母猴和小猴都被抢掳走了。可儿子的双手还死死不放。
  “放啊,放啊,狗日的,猴早跑了!”白中秋沮丧地朝儿子一拳,把他的双手打脱了,站起来,衣裳也扯烂了。山里一片寂静,桦树林兀然屹立,落净了叶子。只有那血迹,那一碗冷却的猴奶。
  “喝吧,狗日的。”白中秋小心地端起那“碗”猴奶,送到儿子燎泡累累的嘴前。
  “啥东西?”
  “猴奶。狗日的。”
  “我不喝猴奶,我不打猴,我捡漆树籽去,漆树籽也能卖钱咧!”
  “那你捡去,滚!狗杂种!”
  白椿果真就走了,背上空空的背篓走了。
  “你回来,杂种!你到哪儿捡啊?讨牲口吃了!”
  可儿子不回,儿子不回头,用探竿摸索着往峡谷走去。
  “你这个犟糟瘟!狗杂种!”白中秋骂。
  山影如浪,山林血红。
  白椿往前走着,心想哪儿来的一碗猴奶呢?
  白中秋没唤儿子,他不想唤了。他感觉到儿子这回在这高山里,一定会被野牲口吃掉。他颓然地坐到地上,呃呃哽哽地哭了起来。
  六
  那是个大集。逢九。
  白中秋背着满满当当一背篓麻羊子肉。他在山上守了三天,下了二十几个套子,吃方便面。这次想搞个大的,却让儿子给搅黄了,金丝猴无影无踪。他先是打死了一只黄麂,麂子太小,一顿烧烤就给它吃了,皮先放着。第三天套了只麻羊子,掂了掂,有四、五十斤,肝让他趁热吃了,增加了点热量。想着先把它出手,就奔下山来。
  集上人山人海,白中秋瞅了瞅周围,找了个空位置就开始卖肉。刚开始大家不敢买他的肉,以为是死猪肉,他先是没吭声,后来急了,就说了出来,就是说麻羊子肉,八块钱一斤。买肉的闻闻,是内行,说是的,也还新鲜,一传十,十传二十,肉就卖得很快,并且打抢了。谁都爱吃野味儿,这是没办法的事,而且还便宜,比猪肉还便宜两三块。白中秋是急着脱手,也不晓得行情,乱开的价,准备把钱弄到手了找李八棍卖两张皮去(麂皮和麻羊皮)。白中秋卖到兴奋了,就告诉镇上的人怎么个吃法,说煮党参、牡丹皮或者牛蒡,或者野山药、山枣、榛子、锥栗,红烧、煮汤都好,天下第一美味……白中秋正说着,“轰”地一声,就齐齐地被两个人压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刀也收缴了。白中秋以为是吃黑的,定眼一看,用腿跪在他身上的两个人分明眼熟——派出所的!白中秋一声“呜呼”,就整个身子软了。
  再说白椿。
  他没被野牲口吃了,背着一背篓沉沉的漆树籽下了山来,不过他头上、脸上给划了无数道口子,都是树枝给划的,膝盖破了,结着血痂,两只手也是,指甲都翻在外头。刚把漆树籽卖给一家山货店出来,手攥着八十三块钱,就听到街上乱哄哄的有人叫“让开,让开”。白椿问是什么,有人给他说派出所抓到了一个打麻羊子的,白椿问是哪儿的,有人就说是白云坳白秀的儿子。
  “爹!”白椿脸就红了,就躲在那路边的礓碴坎子上,手捧着脸生怕别人认出他来。
  

第六章 阎王塌子千斤榨(8)
“蚀人!”家里又抓了一个。爹又抓了一次。家啊,家。这个家怎么啦?
  白丫儿啊,白丫儿妹妹,快救救我那可恶可恨的爹吧,快给镇长说说,放他出来,家里爷爷奶奶还没人管哩!……白椿几乎是跑着去了镇长家,眼睛又被戳瞎了一次——被那做生意的人搭凉棚的竹竿,眼里流着红艳艳的鲜血,上了那镇长家的楼梯,妹妹白丫儿就惊叫起来:
  “呀!哥呀!哥呀!咋搞的呀?!”
  白椿眼里汩汩流着血,嘴里啊啊哭泣着,抱起他的白丫儿妹妹就站立不稳了,就晕倒了。这几天在山里头摸摸闹闹,吃没吃的,喝没喝的,是怎样把个身子撑着背上百斤的漆树籽来镇上卖的,只有老天爷知道一个瞎子的苦楚。
  白丫儿把哥哥扶到椅子上坐下,给他灌了一瓶老拔子的牛奶(豁出去了),哥哥白椿才慢慢苏醒,便把他爹的事给白丫儿说了。
  白丫儿听着,看着他哥白椿这一副可怜凄惨满是伤痕血痂的样子,也放声哭了起来,兄妹两个抱头痛哭。哭过白丫儿要哥哥白椿别急,她自会给镇长崔叔叔说的。
  这时那个手拿木刀的混蛋老拔子回来了,见有人喝了他的牛奶,朝白椿乱砍。白丫儿只好要哥哥白椿赶快走掉。
  七
  派出所后院那个死气沉沉的围墙就横亘在那里,它圈着死亡和寒意。它圈着生命,养着天下最厉害的警察和号子里最凶的老鼠、臭虫和虱子。虱子一个个像蜘蛛,鼓着红沉沉的肚皮,朝白中秋瞪着毛刺刺的眼睛。天下有这等可恶的地方啊!几只夜鸦子站在那蒿草墙头,哑哑歌唱,像几个唱丧歌的巫师,像鲁瞎子。他现在开始怀念起村里的家了。家比狗窝都不如,可毕竟是家,有火塘啊。在干草里冷得簌簌发抖的白中秋,用手背揩了一把清鼻涕,手上还留有分解麻羊肉后的油腻、血迹和羊骚味。他看看自己空空的双手,想哭哭不出声。我这个命啊!假如——假如卖给那个巴东的牛杂碎老板,假如让李八棍参考一下……就是看那么多人,想立马换成钞票,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呀!……悔死。
  还有什么可悔的呢?到了这个地步。正在想日后怎么办时,就有人喊他了:
  “白中秋!”
  派出所最高长官文所长踹门进来,迎头就朝他两耳光:
  “我操你妈!打不死你!我操你妈!”
  文所长愤怒地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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