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逼出鬼甲的奸计?
糊里糊涂的活了两千年,至从那鬼甲重现后,这脑子却越发的清明好使了。
孟姜越想越觉着不安,出了洞室在山头闲逛上一逛,小黑还化成原形盘在他的狗窝里怯意的酣睡,早起的山精地怪们伸着爪子闲散的撑着懒腰嘻笑相约去泉边打水准备今日的餐食。
清晨的山间浓着一层淡青的薄雾,那些已能全化人形的精怪前些日子忽的打算在山间松土开荒,他们的身影与那些早起耕作的凡人看起来并没什么区别。
孟姜忽的觉着这住了两千年的山头多了不少人气,那一草一木竟也看出了几分新意,只是在山顶坐下,望见那初升的日头,心下泛过一抹凉意。
如今那托日的当然已不是凤艽,听说是凤艽座下的四鸟,天明的时辰竟是比凤艽执掌之时还精准了不少,想来过不了多久,那些众神诸仙便会忘了这九天之上曾还有凤艽这样一位东君。天地无情,缺了谁也会日升日落,花开花谢,万物生灵在这片浩瀚苍茫中只是那渺小的沙砾罢了。
孟姜被那日光刺得有些眼晕,没有凤艽的日光晒起来都少了温柔,起身抖了袍想回洞去,却被脚下一块圆石一绊,低头无意瞥了眼那块深灰溜圆的石头,莫名觉着那石下似乎埋有什么物什,取来花锄刨了半晌,倒真还有物。
将陈泥拨开,细细一看,那刨出来的竟是一块龟甲,满是裂痕,很是斑驳,但很完整,而且觉着拿起来还很是衬手,没有半点陌生,孟姜寻思莫非是她往日落在此处的。
孟姜拿着龟甲回了洞室,用布条将那龟甲裂缝的残泥细细擦了干净,摆在石案之上,抚了抚叹道:“可惜了,裂成这般,装碗水都是要漏的啊!”
话音刚落,但见那龟甲周身幻出一片铜绿之光,在案上急速旋转起来……
☆、第二十六章 神鳌
片刻后,那龟甲才缓缓停下,一片铜绿光晕中,那空荡的龟甲中竟是生出了鲜嫩的肉团,慢慢的化成了头尾和四肢,看得孟姜好不皮麻。
见那此时四脚朝天的小龟的尾巴晃了一晃,奶声奶气的嚎道:“呀呀呀,还不快把我翻过来?都被你看光了,我的老脸往哪搁啊,哪搁啊?”
孟姜觉着很有趣味,呵呵笑了两声,这竟然是个小乌龟精,将它刨正,瞅它铜绿的龟壳,笑道:“小绿……我就叫你小绿了。我将你搁那山间泉眼里养着,怎样?”
小龟伸出小脑袋来,一对小黑眼上头竟是还长了一双浓眉,倒栽着立成个八字,看起来格外囧相,只见它老气横秋的白了孟姜一眼,叫嚷道:“你瞎啊!看不出我是鳌!神鳌!我的宫邸是在那浩瀚的东海,你懂不?还有那什么‘小绿’,我哪里绿了?”
“哦?呵呵,住海里的,那不就是海龟?”
孟姜抬手便将它又翻了过来,瞪它道:“你才瞎啊!你是海龟,怎的在我山头?在我的地盘还敢不叫我一声‘婆婆’?”
小龟肚皮朝天,刨着四脚,都着浓眉欲哭无泪,道:“呀呀呀,快些翻过来……婆……婆,我叫你婆婆,行了不?”
孟姜嗤它一声,再将它刨正,大气的挥挥手,道:“既是长在海里的,便爬回去吧……下山朝东,爬个千八百年,该能见着条小河沟,顺着小河沟再游个百八十年到大河沟,再从大河沟百八十年的游回东海,但半途别碰着打网捞鱼的人,被拈回去熬了汤就倒了霉了!”
小龟抽了口凉气,挤巴下小眼,再抽口凉气,再挤巴下眼,终是挤出了两行热泪,伤感道:“呀呀呀,我怎的这般命苦啊,想当初……”
“呀呀呀,行了……”
孟姜顺手将它拨进一个陶盆里,倒了些水,再加了把盐,叹道:“熬一熬还真是一盆好汤啊。”
见小龟凉气抽得更凶,孟姜觉着吓唬个小娃倒也不太地道,呵呵笑着将小黑唤了进来,道:“待会日月交替时,你趁机带它出去,将这只小绿……海龟送去那能通东海的河沟里吧!”
“小海龟!?”
小黑也是个见不得稀罕物的,好奇睁着大眼瞅那小龟,呵呵笑道:“我还第一回见着海里的龟呢!”
小龟顿露出真没见识的鄙夷眼神,扒着陶盆沿,又傲然的瞥了孟姜两眼,道:“你别以为你帮我这回,我就会感激你哦。你当年挖出我的甲来占卜,糟贱我……的甲好多回,我还没跟你计较呢!”
孟姜愣了一愣,道:“我会占卜?我有这本事?”
小龟划着四脚在陶盆狗刨式的游了两圈,道:“你可是个了不得的巫女哦,通天彻地的……”,顿又摆了摆头,抖着八字眉,瞪着小眼道:“不,不,不,这么说,听来怎的像是在夸你,应该说是个又凶又古怪的巫女!”
“巫女?”
孟姜更是诧异了几分,看来日升日落日复一日的糊涂,真是有好些事都不太清明啊……
小龟闷头咂了一口盐水,老气横秋的叹了口长气,奶声道:“忘了也是好,像大神我眠了这么些年,还是记得当时共工撞了不周山,至四极废,九州裂,天塌地陷,火不灭,海翻腾,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女娲炼五色石补苍天,还砍下我的四脚,以撑以重撑天之四极……往事不能回想啊,一想便要落泪!”
一旁的小黑听得双眼发绿,拍着爪子大笑道:“你说你就是那个被砍了四脚的撑天巨龟,你这么小个能撑天……”
“呀呀呀,你这个没见识的小娃……我的功绩,背上不是都写了的么?”
小龟努力瞪大小眼,扬起眉毛,显得威严,还补充道:“还有,我是鳌,不是龟!”……
孟姜凑上来看了看,果是有些深深浅浅的凹纹,的确像是文字,看了半晌,见那小龟将眉一扬,奶声奶气的傲然得意道:“看见了吧?我可是很了不得的呢!”
孟姜呵呵笑了两声,拿指戳了戳那白嫩晃眼的小脑袋,道:“对不住啊!婆婆我一个字都不认得!”
“嗯?”
小龟眼皮撑了撑,一脸不信的道:“你身为一个勘天的巫女,怎能不认得天文?”,转又翻了个白眼,叹了声气,摆头道:“也是,也是,你已没有了……”,说到此,忙闭了口,还抖了一抖。
孟姜一愣,问道:“我没有什么?”
小龟将那头忙缩进壳中,闷声闷气的道:“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不论孟姜怎么敲那龟壳,它就是再不伸出头来,直到傍晚时分,小黑要来带它出山,它才晃晃悠悠的探出头来,扒着陶盆沿瞅了孟姜一眼,道:“我想过了,我还是先不走了,眼下我这么点大,回海怕是要被那些鱼虾欺负的……”
小黑抬爪一拍它甲,道:“小绿,这就对嘛,海里多咸多齁啊!”,能想通这点,这小龟还是很有见识的。
小龟又傲然的在陶盆里狗刨划水,道:“我除了个小一点,占卜吉凶的本事还是超群的哦,你有什么想问的哦?”,顿了顿,梗着颈道:“当然,你问了,我也不一定会答你的!”
孟姜扯了扯嘴角,一拍陶盆,道:“信不信,我将你翻过来,搁到山顶风吹日晒,再将你龟甲磨粉和面……”……
“呀呀呀,有话好好说嘛!”
小龟缩了缩脖子,嘀咕道:“也不知道那只鸟怎的就看上了你,弄得连神都做不成了!”
孟姜默了一默,随口问道:“他在人间可好啊?”
小龟仰着脖子接话,道:“不好呢!快有血光之灾,杀生之祸了!”,话音刚落,尾巴便已被小黑拽了,吊了起来晃了晃,听小黑哼声道:“不许咒凤哥哥!”
“呀呀呀,你这黑不溜秋的小犬妖,快放我下来!”
小龟蹬着四脚呲着那没牙的小嘴……
孟姜让小黑放下它来,因她心下也有不安,担忧凤艽有事发生,道:“我得再出山一次!”
小黑忙抓着孟姜衣袖,眼泪花儿外涌,道:“婆婆,你再偷出山,那雷神会劈死你的……”
孟姜并不搭理,望日月就要交替,卷袖踏风便要出去,听那奶声奶气的龟音,“呀呀呀,你这么出去,最迟半夜雷神就知道了,可那只鸟的杀生之祸是在一月后,你陪了命也赶不上的呢!”
孟姜扭过头来,道:“听你这么说,你是有法子替他化劫?”
小龟扒着陶盆沿挤巴下眼,得意洋洋的道:“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帮你!”
“好!我求你,求你帮我!”,孟姜说着便要屈下膝来,被小龟翻起水花,溅了一脸的水,听它气呼呼的道:“呀呀呀,你个没骨气的,闪一旁去,让我好生静一静!”
“你就是个说大话的小河龟!”
孟姜嗔目怒视,气得小龟又抖了抖,嚎道:“我才不是小河龟,我叫作云煌,乃是顶天立地的大神!大神!”
嚎了两声后,有点脱水虚脱,闷进盐水咂了两口,八字眉一高一低的抖,道:“我是在想这个法子很凶险,得要那大司命肯帮你才行!”
这不跟没说一样!
孟姜嗤了一声,道:“大司命那老头儿哪肯帮我?再说,我也见不着他啊!”
“呀呀呀,自有我这德高望重的大神替你出面!”
小龟朝那陶盆外爬了爬,一个脚滑又栽回了水去,溅起一圈水花,它尴尬的挤了挤眼,让孟姜将陶盆端到山顶,吹一吹风……
月黑风高,小龟趴在陶盆沿边伤了会神,然后吹了一会不成曲调的口哨,果见那半空落下大司命老头儿的棉花云头,一见小龟,老泪纵横的俯身便拜,道:“小神当年得龟大神托梦指点,才得入神籍……”
“好了,好了……”
小龟叹了声德高望重的长气,让老头儿附耳过来……
老头儿听罢,胡须大颤,甩着眼泪道:“龟大神,这事小神可不敢办,被天帝和众神知道了,小神也是要被重罚的……”
小龟挤巴了下眼,道:“本大神好心提点你哦,就算被天帝罚总还是有命在的啊!”
老头儿一个哆嗦,瞅那立在一旁的孟姜,说得有理,天帝总是没理由要他的老命,可若是凤艽逃不过血光之灾,那这山鬼第一个要弄死的定就是他,先前可正是他趁着她不留意,摁下的天契,才有了这接下来的种种事端,扯着胡须甩出一把老泪,道:“我老头儿这是倒了什么大霉啊?”……
小龟的法子很简单,就是让孟姜自行脱出魂魄,再由大司命装在搜魂袋中带出山去,只要寻个刚死的合适肉身附着,便也能保魂魄安好,而孟姜的真身仍搁在山中,那雷神和那些看守的神将自也是不会发觉的……
主意打定,孟姜回到洞中,将那睡了两千年的石榻板面推开,这下头便是一张嵌着寒玉的石棺,冒着浓重的冰寒之气,定也能在她回来之前保她肉身完好……
午夜时分,孟姜躺进棺中,口中念起了渡魂移魄的密咒,这也是那日送小木去做人时,抖然想起的密语,她想她曾经应当真是个巫女,才通晓这些生死之间的巫咒法门……
☆、第二十七章 新身
乌云蔽月,天地浑黑,孟姜听大司命老头儿道:“正好,正好,这有个刚断气的,肉身还暖热着的,赶紧,赶紧,趁这会无月……”
趁这个间隙,孟姜念起那渡魂移魄之咒,按大司命指示入了那副肉身,先前本还担心大司命老头儿再坑她一回,弄个断胳膊断腿或病痨给她,可此时感觉这副身子不但四肢齐全,心跳有力,康健得很,喜孜孜的睁开眼,却又一诧,竟是身在一间囚室,潮湿的地面横七竖八的躺了一众披头散发,破衣烂衫的女囚,那各样喷鼻的馊气,让孟姜头昏脑胀得直想再死一回……
最要命的是这头皮还奇痒得很,抬手胡乱抓了抓那蓬乱的散发,挠下来的除了几颗腻着的馊饭,还有两只油汪汪的跳蚤。
蚤也是命,可被拍死还是成精,就全看个自造化,不过似乎还没有蚤能成精一说,可见对这吮人过活的生灵,这天地都不会太过宽容,但能居在山鬼婆婆的发顶,也该死有荣焉了。
孟姜嘿嘿一笑,指节一屈,嘣的弹了出去,那蚤便跳上了近旁一个乱蓬蓬的小脑袋,扭过来一张溜圆的小花脸,见她醒了,欣喜的凑了过来,从怀里摸出来一坨馊了的饭团,贼兮兮的耳语道:“姑婆,我悄悄给你留的,慢一点,就又被她们抢去了呢!”
“小娃娃,真是心善啊,你叫什么啊?”
孟姜将嘴角扯出个和霭的笑,见这小姑娘约摸十三、四岁,长得很是敦厚,又添了几分好感……
这一问,顿让小姑娘挤着的一张花脸眼泪欲流,抽着气道:“姑婆,你病得都不认得我了么?我是你侄孙女窝饼啊……”
“咳,咳……”
孟姜被唾沫呛了呛,窝饼,哪个起的名,真是好有才华……
窝饼见孟姜呛得不轻,以为又患了病,忙去囚室角落拾了个缺口的破碗,将屋顶漏雨而盛下的大半碗雨水端了过来,急道:“姑婆快喝!”
这无根水虽治不了咳,润润嗓子倒是可以,孟姜面露和霭之色的接了过来,低头正要抿上一口,却险些吓得没将那破碗扔飞了出去。
只见那晃荡的水面上映出一张披头散发的毛头,阔额大脸,浓眉鹰目,最伤眼的是看起来几分眼熟。
这个不是,不是先前在楚国王宫,秀姬找来指认她假冒王妹的平妇同乡,那打了她一鞭子的“庆婆”?
孟姜有几分难以承受,扯着蓬发,做出大病初醒的恍惚之态问那窝饼:“姑婆我……咳咳咳……病得不轻,姑婆我叫什么来着?”
窝饼顿时哭得泣不成声:“都怪我,害了姑婆……”
“又在哭丧!?”
那巡视的小卒听得烦了,棒子敲着那囚栏,斥道:“庆婆,你这个虔婆子,以前不是见谁都凶得很,这回你也只能死在这牢里头了!”
庆婆,果然是庆婆……
这用谁的肉身不好,偏要这老婆子的,单说以后每日梳洗时瞅着这张大脸,便也会觉着心肝脾肺都气得颤抖啊,再说,这副身子怎的去凤艽身边保他周全啊。
孟姜四仰八叉的在那潮湿的地面上索性躺了挺尸,想来绝食个三日必会一命呜呼,到时非得让那大司命老头儿给她另找一副细皮嫩肉的好身子不可。
可孟姜尚没机会断气,便是被人灌下了一大口浓稠的米汤,灌汤的是个彪形大汉,浓眉鹰目,嘴下还有颗大黑痣。这不是赢巳身边那个叫作阿弃的,挖了她公主坟的小贼?
阿弃见孟姜双眼发直的盯着他,双膝一屈,跪倒在地,砰砰有声的便磕了几个头,说出的话更是铿锵,道:“阿娘,让你关在这受苦,是儿子该死。待你好了,要打要砍都随你!”
阿娘?这小贼竟是叫这庆婆阿娘!
也是,也是,除了少颗黑痣,这庆婆和这挖坟小贼真真就是一个模子,儿随母相,这个真真是不假。
嘿,平白多出愣大一个儿子,也真是有趣,有趣得很!
这下,孟姜眼倒是不直了,还有了几分意趣,可转念一想,眉梢却又颤了一颤,这阿弃是赢巳的亲随,这庆婆是阿弃的亲娘,那先前冒充平妇同乡去向秀姬告密,目的怕不只是想打她一鞭,而是想寻机救出赢巳吧?
细作,那庆婆才是真正的细作啊。
阿弃见孟姜半张着嘴不说话,以为她病得不轻,顿时急红了眼,将她一背便要闯出牢去。
领路的小卒见状一骇,连忙来拦,连连作揖,小声为难道:“阿弃大哥,求你别为难我!你也知道庆婆这回揍死的,可是络姬的兄长啊!你也清楚,这络姬是什么人?放你一人进来见一面,传出去,我都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