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好想要个这样的娘亲……”
孟姜抚了抚衣袖,暗暗叹气,这不就是命,是做人还是做鬼哪由得自己?
先前那白马精告诉她说小木不是寻常小鬼,而恰恰就是那瞎婆子长女私嫁所生的独子,因着违了“葬女坡”长女不许嫁人的规矩,瞎婆子狠下心来烧死了长女一家,还自挖了一双眼目来向神谢罪。
小木死时尚小,不但不认得瞎婆子,连自己是谁也都记不得,才飘飘荡荡做了许久的孤魂野鬼。
孟姜越想越觉着小木可怜,稍作思量,将那木人拿出搁在案上,对赵娚一本正经的道:“这个木头小人是一个神仙给我的,说是什么神山的灵木做的。你若认这小木人为子做他的娘亲,以后我时常带他过来看你,便能保你母子平安哦!”
宫中上下都认定孟姜是神女托生,赵娚对孟姜更是毫不怀疑,细看小木人,笑道:“这木人看起来就很有灵性啊”,还搁了好些果品在小木人前,笑道:“那我便做他的娘亲!”
孟姜呵呵笑了一声,暗暗觉着自己说谎话的本事真是越发纯熟了,但听小木欢喜道:“我也有娘亲了,有娘亲了……”,孟姜便觉着这谎话说得真是极其的值得。
孟姜见小木瞅着那面前的果品抿嘴,便拈了几个揣进袖里,打算回去寝宫后,四下无人,便放那小木出来,让他好歹嗅一嗅这果品甜香。刚步出宫门,便是见宫人匆匆奔来,抹着汗道:“大王回来了,回来了……车马已到宫门口了……”
“大王回来了!”
赵娚显是惊了一惊,慌忙端整衣冠,携了孟姜的手,朝宫门处而去,抬眼见秀姬与一众姬妾也打扮得花枝招展赶来,个个妆容浓艳,分外打眼……
孟姜明显感觉赵娚手心冰凉,微有颤抖。赵娚每回见熊怀,总是这般紧张,这也是多年长久无宠,受尽冷落,落下的毛病,还听赵娚悄声问道:“我脸色是不是很难看?大王见了我会不会心情不悦啊?”
孟姜尚未答话,便见前头衣甲齐整的兵卒护着两辆马车而来,前头一辆车帘掀起,正是熊怀。秀姬自是娇声迎了上去,一派艳色看得熊怀满面红光。
赵娚微微蹙眉,虽说紧张,但礼数仍旧端整周全,看得熊怀都感觉乏累,淡淡的应了一声,便朝那随后而入的一辆马车中望去,对阿复道:“快领人去伺候先生下车!礼数要周全!”
众人齐齐看向那与熊怀车驾匹等的车马,暗暗震惊,是什么先生有这般大的排场,乘坐着与王上相较的车马,还要王上开口伺候。
阿复寻思,既称“先生”,便该是个有学问的读书人,便是领众上前用了恭请贵族之礼,以为妥当,可三请五唤,那车中却没有半点回应。
阿复身为宫中老人,深谙礼数,此时却也有些犯了难,再周全怕只有用迎王上之礼了,哪里使得,只得转头躬身问熊怀道:“不知这位先生,可是觉着老奴身份卑贱,礼数不周,不肯屈身?求王上明示!”
熊怀也有些为难,扭头看向立在赵娚身旁的孟姜,道:“王妹啊,寡人先前曾与你说起过,寡人前些年狩猎坠下山谷,曾得一神仙相救,那神仙便是车中这位先生。”,说到此,脸上泛起喜色,“前日寡人回来途中又遇得他,好不容易才请得他一同回来!你说礼数是不是应当周全啊?”
“救命大恩嘛,应当应当的!”
孟姜托着衣袖心不在焉的点头附和,袖中装着果品挺沉,两下结束了这些面上的活计,好快些了事。
熊怀见孟姜点头,又道:“寡人初见王妹时,能认出王妹是神女托生,也是当时在这位先生处看到了神女帛画……”,啰哩啰嗦的说了半晌,遂又脸难,“先生之所以愿随寡人回来,也是想见王妹真容。王妹可否看在寡人脸面上去请一请这位先生啊?”
孟姜眉梢一跳,难道那“神女”之说不是大司命老头儿为了她能在楚国立足,事先安排的么?这眼下她已安稳立足,又是上的哪一出啊?
孟姜捏了捏手指,若那车里的“先生”正是大司命老头儿派来的人,来得也是正好,想害得她灰飞烟灭,她那万千的火气也正是没处燃呢?
孟姜步到那车前,道:“请先生下车!”,可车中仍是没有反应。
阿复在旁挤着脸小声提点道:“公主啊,语气温和些!温和些!”
“哦,温和些!”
孟姜捏了捏拳头,走到车窗前,抬指敲了敲车壁,咬着牙小声冷笑道:“再不出来,山鬼便要拿你打牙祭了哦?”
这话一出,寂静的车中传出一声男子浅笑,一只骨节分明的纤长大手轻撩开了车帘,步出一个身量颀长的白袍公子,待他懒懒抬起头来,王宫顿时鸟雀翻飞,百花失色,众人都忍不得齐齐惊声……
他却直直走向孟姜,袍袖轻扬,风雅飘逸,朝她莞尔一笑……
☆、第十三章 相思
孟姜望着眼前白袍公子,怔立当场,微风一吹,还有些不甚风力的抖了两抖,这一抖便抖出了袖中揣着的那几个带给小木的果品……
白袍公子瞥了眼那一地的果品,挑眉一笑,道:“公主真是一派童真,吃食竟也随身携带!”
这话一出,旁边的秀姬一众也掩口轻笑,堂堂公主却如小娃一般袖藏吃食,这般当众失礼,就是一向对这“王妹”宠爱的熊怀都觉脸面有些挂不得了。
唯有阿复机灵,悄轻扶了扶孟姜胳膊,并道:“这些果品,公主是拿去哄小公主、小公子的!”
孟姜这才回过神来,可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心下奇怪眼前这个白袍公子怎的与凤艽长得一模一样,可是悄悄一嗅,他身上却没有凤艽那浓灼逼人的神仙气……
熊怀见孟姜仍是脸面发僵,怕她再度失仪丢人,压着怒气道:“王妹今日看来身子不适,快回宫歇着!歇着!”
这话孟姜自是求之不得,匆匆回了寝宫,听小木在袖中轻声唤她,便将小木放了出来,见小木垂头嘤咽道:“都怪我嘴谗,婆婆才拿果品,被人笑……”
小木真是个懂事的好娃,孟姜轻拍了拍他头,道:“怪不得你,讨嫌的是那个排场好大的什么‘神仙’?”
孟姜心下思度那人是否就是凤艽,不然模样怎会那般相像?想前去问个清楚,却是听说熊怀已令宫人大备酒食,要与那“神仙”畅谈……
熊怀唠叨,这一谈便已是月上柳梢头。孟姜等得无奈,本想睡下,可又担忧那赢巳被捉回难免会再受些苦,便是去了那囚院看上一看。
所料不错,那囚院前不但挂了大锁,看守还担忧赢巳会再度出逃,便将他手脚绑住,人棍一般的搁在榻上。
孟姜长叹声气,不知怎的,每回见这赢巳便要叹气,让人拿来些粥羹,搁到榻旁,想解开他的绳索让他进食。看守却是理直气壮的阻止道:“这回是王上有令,不可放开他!公主别为难小的们!”
孟姜了然点头,可这双手被绑,怎么进食?在榻旁坐下,端起羹来,苦口婆心的道:“知道你没睡着,起来,婆婆……不,我喂你吃些!”
赢巳缓缓撑开眼皮,却是对她冷冷的一睨,便是将头扭向了一旁还紧阖了眼皮。
又要绝食!
孟姜觉着这真是毫无新意,着实乏味,道:“你若饿死了,婆婆我还是打发你一副棺材,送你回秦国,让秦人都笑话你死了还躺的是楚国的棺材,你说好不好?”
这话自是端端刺到了赢巳痛处,终是皱了皱眉,强撑坐起,看了眼孟姜握在手间的羹勺,顿了一顿,低头抿下一口,咽得很是艰难。
好歹吞下半碗,赢巳便怎么也不再张嘴,又躺回榻上如挺尸一般纹丝不动。
孟姜摁了摁额角,姑摸吃下这些也是死不了的了,怕他夜里着凉,又让人拿来了被褥,亲手给他盖好掖得严实了,这才步出院来,捶了捶酸疼的肩头,又叹了声气,从初见时当了他是傻子,便忍不得要一直担心,做长辈的就是这么费心费力啊。
“没想到你照顾人还很周道嘛!”
身后措不及防一声轻笑,扭过头去,便见那月光之下缓步而来的雅逸身影,衣袂飘飘,俊颜含笑,正是白日那位“神仙”。而一阵清风徐来,孟姜嗅见他身周的香气……
孟姜皱了皱鼻,这淡香之气她嗅了两千年,绝不会错,此人就是凤艽那家伙无疑……
环顾四周,那些跟着的宫人已是被定在了一旁,眼神空洞,竟已是睁眼睡去,孟姜这才步上前,又凑到他跟前细嗅了嗅他身周淡香,揉鼻奇道:“你的神仙气好像有些不同了?”
“哦,是么?”
凤艽抚了抚袖,装了一脸得道的正色,道:“那是因……因最近修炼上了境界啊!”
“哦?你修炼?还上了境界?”
孟姜半信半疑的围着他打量,认识他两千多年了,做饼倒是做得越发不错了,却从没见他修炼过什么仙法,怎的忽然还就上了境界?
凤艽被她瞅得暗暗发怵,正色道:“两千年了,再不济的神仙也该上些境界了。唉,你百事不会如何能懂?”
孟姜了然的点点头,原来这神仙所谓的境界比的就是命长,转而将眉一挑,抬头瞅着比她高了一头的凤艽,道:“你既是上了境界,便好好的做你的神仙,这闲得没事,来人间装什么人?”
凤艽微微低头,凤眸半眯的看她,道:“你不是说,我不是人,不懂人如何想的?我便来做人给你看看啊!”
这话说得仍带几分气性,孟姜扯着嘴角笑了笑,那日她随口一说,尖刻了些,却没想到他还气到此时,不过,细想来,凤艽定也是担忧她灰飞烟灭,才来帮她的吧,由衷道:“我知道你来,是因着仗义……”
凤艽唇角扬了扬,暗道本君可不是仗义,只是相思成狂罢了,瞥着她酸溜溜的道:“既然你心下知道我对你好,有事便记得要与我商量,别自作主张!”
孟姜连连点头,凑过来小声道:“我眼下正有个奸险的想法,想跟你商量呢!”……
“哦?奸险的想法?”
凤艽强忍住笑,示意她说来听听,两千年来她时常将“奸险”挂在嘴边,却没本事做出一桩奸险的事来。
孟姜指了指那囚院的方向,眨眼小声道:“那赢巳不是傻子,还很有骨气,身上还有王气,若他登上王位是必定的,那我想只有一个法子能让他称不了霸,就是给他娶个楚国公主……”
这法子也是近日见了赵娚怀孕而想出来的,只要这楚国公主生下个王子,那就是将来的秦王啊,这有一半血统是楚人,自是不会灭楚了,孟姜越想越觉妥贴,忍不住得意道:“你说这法子是不是太好了?呵呵呵,我是不是好有头脑?”,可是见凤艽却是扶着额并不出言,追问道:“你难道觉着我这法子不好?”
凤艽瞥眼孟姜,有些无奈的抚袖,道:“如此良辰美景,你能不能不提那傻子?”,骨气,王气,分明就是在夸那傻子嘛。
“良辰美景,自是当回去磕睡!”
孟姜讨了无趣,打着呵欠便要回那公主寝宫。
凤艽转目一思,跟上她来,道:“这人间席榻比起山中,可睡得好啊?”
“自是比不得你送的云被松软好眠!”
孟姜顺口答道,两千年来被囚山中,但吃住倒是被凤艽养得刁钻了,人间衾被再软竟也觉着硌得老胳膊老腿的骨节不爽。
凤艽对着回答自是分外满意,凤眸微眯,笑盈盈的道:“那我带你去个安眠的好去处?”
见他说得很是诚恳,孟姜纠了纠脸,道:“我没有脚力,今日困了走不快,改日再去!改日再去!”
“不怕,有我啊!”
凤艽扬唇一笑,抬臂将她拦腰一抱便乘风而上,扯过一片蓬松的云头将她轻搁,笑道:“这可是比云被还要舒软?”……
云朵轻软,孟姜惊叹了数声,兴奋的对那云头又拍又揪,却不慎用力一过,云头一溜,以为要跌下云头,身子却是直直栽进了一个淡香清气的怀抱,腰间还被一揽一紧……
孟姜忙想要挪开,每回他靠得过近,她都心上痛感,可刚一挪身,却是被他搂得更紧了几分,还听他有些孩子气的不满道:“大傻子抱得,我却抱不得么?”
孟姜怔了一怔,抬起脸来,他的淡香清气直直喷在鼻间,可却没了往常灼心的感觉,反倒如阵徐徐缓缓的春风抚过心腔,暖暖软软,奇道:“竟是抱得?”
凤艽垂眸看她玉颜,月色之下,看她也看了两千多年了,每每都要用尽全力才能遏下心中念想,能这般毫无顾虑的将她抱住真好。
即便那昆仑草会伤他元丹,心肺疼痛,可这比起那可望不可及的噬骨相思又算得了什么。凤艽只觉元神跳得欢快,笑道:“不但抱得,翻云覆雨都是做得的!”……
孟姜愣了一愣,两千年来凤艽惯常尖酸,却是第一回说出这般戏谑过头的话来,脸难道:“这话还真是浪荡讨嫌啊!”
凤艽手臂半撑,随意倚着,几缕发丝垂到肩头,另有一番雅然的风姿,瞥她笑道:“讨嫌么?前日你在那河畔观那男女香艳,露出艳羡之色,还对那小鬼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说那是相爱的人做的事?”
孟姜脸皮顿觉有些挂不住,道:“那是随口说说!”,正想坐起身来,却又被揽进那淡香怀抱,绝美无匹的脸面凑得越发近了,鼻尖触到她的鼻尖,那薄唇微启,还吐出带着淡香清气的低笑:“真是随口说说?就不愿意与我做做那相爱的人做的事?”
孟姜怔了一瞬,想起那晚河畔所见男女热烈之状,那平静了两千年的心腔都似微有风过,尚未回神,唇上已是骤然一重,温软的唇畔竟已是落在了她的唇间,孟姜抖然一个激灵,连耳畔都有些嗡鸣,可幸在灵台却还清明……
她浑身鬼气,是个异类,天道不容,怕终是逃不得灰飞烟灭。那雷神不是也说过,凤艽是神,若与她这山鬼厮混做下那等事来,怕是也要元神寂灭的。
想到此,孟姜别开头来,避过他的唇畔,有些慌乱的道:“那事自是相爱的人做得,可你为人尖酸刻薄,这张嘴尤其讨嫌,今早还成心戏弄我,害得我当众丢脸,你我与相爱可没半点干系?”,说毕,用力将云头一拍,沉沉落下,翻身便下了云头,疾步回了公主寝宫……
凤艽坐在云头静了片刻,抿了抿那刚吻过她的唇,似还有些凉软的甜味,直直沁到心底,这些年尖酸刻薄不过是提醒时时克制,免得情不自禁伤了她,如此却是让她觉着不爱么?而今早也不过是想逗她一逗罢了,却惹出她这般大的气来,看来得想个法子挽回下才好……
☆、第十四章 求婚
兴许是躺过那轻软云头,孟姜觉着这软榻格外硌背,整宿辗转难眠,将要天明时,总算昏昏将睡,阿复却是来说,熊怀又在园中设宴招待那“神仙”,下令宫中上下皆要出席。
孟姜扯着被角,眼都未睁,道:“呀!就说我病了,去不了!”
阿复愣了一愣,抹了把汗,脸难得很,道:“公主啊,老奴刚来传话时,半途遇见那位‘神仙’先生,他交待老奴对你说,若是你假称病了不去,他便要对王上说不开宴了,这,这……会惹王上会不快的啊?”,又忍不得扁嘴啧啧叹道:“不愧是‘神仙’啊,连公主要找的借口都猜得这般准……”
孟姜这下睡意倒是消了大半,暗暗咬牙,凤艽定是昨日没玩尽兴,还想再当众戏弄她一番吧,无奈的起身梳洗,打着呵欠随阿复去了园中。
园中早已设好数案,熊怀与赵娚端坐席首,秀姬一众女眷打扮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