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蓝没法,只好先上楼。这一天,她是在极度焦虑和恐惧中度过的,什么东西都没吃,一直等到晚上,她站在窗口,看见宋泽城的车子缓缓驶进宅子。熟悉的关掉发动机的声音,熟悉的拉门把的声音,熟悉的脚步声,熟悉的开门声,一切都那么熟悉。若放在以前,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奔到门口,扑到他怀里,像只小猫一样向他撒娇。可是,这次,她没有这么做。她静静地看着门打开,看着他一脸疲惫地走进来,看着他一手解着领带,一手解着衬衫的扣子。他似乎有些怒气,扣子怎么都解不开,他朝她大喊:“还不过来!”
她一愣,一切,这些事,都是她做的呀!
“我又不是你保姆。”她不过去,冷冷地说。
他斜昵着她,眼中难掩怒色。
她不怕他,问:“为什么要幽禁我?”
他朝她一步步地逼近,她一步步地后退,直到背抵着衣橱,再也退不了为止。他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很足:“只要你不再提离婚的事,我就放你出去。”
“我还要上班呢!”她朝他喊道。
“不要去了。”他说,“虽然我现在不济,但养你绰绰有余。”
“你发什么神经!那是我的理想!”她痛心地说,“宋泽城,我们不可能的,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你说什么?”
“宋泽城,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而我只是个失去父母的孤儿。你可以大手大脚地花钱,不计后果,而我却要精打细算,生怕以后没了着落。你进出各种高档娱乐场所,参加各种上流人士的舞会,穿梭在各色各样的人当中,毫不费力,谈笑风生,而我不喜欢那种场合,更不适应和那些人打交道。你到每个地方,对谁都处处留情……”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忽然湿了。她想起了那个名叫苏小可的女孩,如果不是他对她留情,她苏小可,一个千金小姐怎会委身给他当秘书?
“就是为了这个?”宋泽城忽然温柔了,他放下钳住妻子下巴的手,轻抚妻子沾满泪水的脸,“不会的,你才是我的唯一。”
她被他忽然的温柔打动,但她狠心地说:“宋泽城,和你结婚到现在你回家吃过几次饭?几乎每天都是半夜以后,身上带着酒气,有时还有女人的香水味。我知道你很忙压力很大,但我控制不了自己胡思乱想。你会不会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拉手跳舞?你会不会送别的女人回家?你会不会……即使那只是你的逢场作戏,我也受不了。我想要的,一直都很简单,而你无法给我。所以,宋泽城,我们还是离婚吧!”
离婚?听到这两个字,他方才的温柔瞬间灰飞烟灭,他紧紧抓住她的细腰,一把将她推到床上。她闭上眼睛,绝望地等待着意料中的事。这晚他比之前更凶猛,更不近人情,她好痛,除了哭,根本没有欢愉可言。他也没有任何欢愉,他只想征服她,只想剥开她的心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星期,她完全与世隔绝,人也憔悴了许多。
宋泽城每天按时回家吃饭,吃完饭洗澡看电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孟蓝的那番话让他有所顿悟?
“过来。”他张开怀抱对她说,“到我怀里,我们一起看电视。”
她怔忡着。那番话不过是她离婚的借口,他却牢记在心,并付诸醒的。忽的,她鼻子一酸。她多想依偎在他怀里,可她不能。“不……”不字一出口,心如滴血。泽城,对不起,原谅我的无情,如果有下辈子,如果有轮回,我希望我们可以再续前缘,坐看花开花落。
“你铁了心了?”他缓缓放下双臂,眼里写满失望。
“是。”她回道。
是的。我要离开你,不是我不爱你,而是我太爱你。与其看着你唉声叹气,还不如我退出,让有能耐的人来帮你。
“是不是为了他?”宋泽城死死盯着她,他的眼神很可怕。
“谁?”她有些莫名其妙。
“秦少庭。”
“什么!”
宋泽城一把将她甩到床上,整个人压着她,低沉着声音,又怒又恨又伤心地说:“他前两天去你单位打听你的消息了,后来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他又打我电话,让我放了你。他为什么还对你如此念念不忘?你们,以前,到底到了哪种程度?”
孟蓝一惊,听到这样的质问心痛不已。她和秦少庭?他们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这种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这么让人伤心呢?她不说话,只看着男人猜忌的眼睛,泪水自眼眶滑出。
“为什么不说话?”宋泽城怒问。
孟蓝强忍悲痛,说:“我和你离婚,跟他无关。”
“是吗?”宋泽城哀伤地说,“到这个时候你还维护他?他在电话里和我说得清清楚楚,他说他一直爱着你,等着你,他还说了以前你们的很多事。你知道我听到那些有多心痛吗?我实在想不出你非要离婚不是因为他。孟蓝,只要你承认你是因为他而和我离婚,我就放你走,永远放你走,这辈子再无瓜葛。”
永远放你走,这辈子再无瓜葛。
孟蓝的心撕碎地痛。再无瓜葛,再无瓜葛……
宋泽城,那就永别吧!
她闭了闭双眼,艰难地说:“是。”
“好,好。”
宋泽城慢慢地起身,迅速穿好衣服后开门走了,房门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
他走了,她躺在床上,任眼泪流淌。
天花板上的欧式吊灯是紫色的光,温和而典雅,他知道她喜欢而专门换过的。
往事潮水般扑来。
他们在酒吧相遇,她是为生计奔波劳碌的穷大学生,他是买醉找乐子的成功人士。
我叫小莲儿。
你很喜欢唱歌的时候戴着面具?
一切的情缘从酒吧的那场邂逅开始。
爱得刻骨铭心,爱得轰轰烈烈,爱得艰难曲折。他的许诺,他的温柔,他的一言一行,他的笑,他的忧,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允许自己再一次回味与他一起的美好时光,最后一次,以后,她要牢牢地封存这份感情,要学会忘记他,忘记他们之间的所有的事。
泽城,也请你忘了我吧!
一夜无眠,泪湿孤枕。
头有些发沉,眼皮肿了许多。孟蓝稍微整理下仪容后下楼。保镖已经不在了,桌上放着她的手机,手机下还压着一张纸。她颤抖地拿起纸,纸上的字是他写的,写着:约个时间把离婚办了。不知不觉,泪水又流了下来。她捂住嘴,不让自己的哭声惊动家里的佣人。然后,拿起手机,上楼,拎起行李箱就走。
一个星期后,两人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
从民政局出来,天空飘雪,地上结了冰,很滑。宋泽城走在前面,丝毫不顾身后的孟蓝行走艰难。
从此,他们便是陌路人,再无瓜葛。
开车门,准备上车时,身后飘来那个动听的声音:“我还有些东西没拿。”
宋泽城没有转身,冷冷地说:“自己去拿吧!”说完坐上车,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孟蓝望了眼远去的车子,忍着心痛,打了辆车,回到宋宅。
佣人们看似很忙碌,一个个拿了什么东西往外扔。她走近一看,都是她的东西,衣服、化妆品,还有她用过的所有的东西,牙刷、牙杯、梳子、书本……甚至婚纱照!
佣人们看到她后都停了下来。不等她问,一个年长的佣人对她说:“少奶奶,这是少爷吩咐的,凡是少奶奶用过的都要扔掉。”
他真的很狠!孟蓝冷笑了下。
她回来是来拿一套照片,那是他们在古街上身穿古装拍的照片。她收的很好,但愿没有被佣人扔掉。
照片果然还在。她把照片装进包包,刚想转身离开时好像又想起什么,取出一张他们的小合照放在空落落的梳妆台上。照片上的他们笑得很开心。他在快门按下的刹那抓住了她的小手,也正是那一刻,她怦然心动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给他留下那张照片,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理它。她只知道当她把照片留在梳妆台上转身离去的那刻,她再也没有遗憾。
宋泽城,再见!
离婚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孟蓝照常上班下班,忙案子,周末去柳惠心那看妹妹。
“你老公呢?怎么不一起来?”柳惠心问。
“我们……”孟蓝不知道怎么开口。
柳惠心何等聪明,一眼看出端倪,安慰说:“算了,你们本就不合适。妈妈认识很多青年才俊,都比宋泽城强。”
孟蓝毫无精神地说:“我不想再嫁了。”
柳惠心说:“那怎么行?蓝儿你还不到三十岁,又漂亮,不愁找不到好的。”
不到三十岁。是啊,五年了,她把她最好的几年年华都给了他了!
“太太,有客人到。”佣人跑来报道说。
“说曹操曹操到。”柳惠心说。
谁?孟蓝纳闷着,缓缓转过头去看。是他?秦少庭身着一件灰色大衣,头发梳得很整齐很亮,两眼有神,看见她的时候温柔而深情。他走到柳惠心面前,把精心挑选的红酒放到桌上,礼貌地说:“柳总,这是从法国空运回来的红酒,九九年的,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
“喜欢喜欢!”柳惠心眉开眼笑着说。她一直都喜欢秦少庭多过宋泽城,不仅因为秦少庭的人,还因为他的权,他家里的权。“少庭啊,以后别老是柳总柳总的叫,叫我阿姨就行了!”
“是。阿姨。”秦少庭笑着说,双眼却一直停留在默默不语的孟蓝身上。
她依然那么美丽端庄,身上多了几分成熟,少了几分少女的懵懂。或许是因为感情的事,她变得很憔悴,脸瘦尖瘦尖,眼睛也没了从前那种灵动,甚至有些红肿,大概是流泪过多吧!他在心里默默地发誓,如果可以,他一定不会让她流泪。
“你们先聊。我去看看佣人们做什么菜。很快就开饭了。”柳惠心借口走开了。屋里就剩孟蓝和秦少庭。
“最近,还好吗?”秦少庭关心地问。
孟蓝笑笑:“很好。秦市长,谢谢你的关心。”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辈子的光阴关心你。”秦少庭拉起孟蓝的一只手。
孟蓝立刻甩开了,并且退后几步,尴尬地说:“秦市长,你对我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是,对不起。虽然我如今恢复单身,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谈恋爱了。秦市长这么优秀的男人,不必再为了我而耽误自己了。”
秦少庭笑了笑,走近孟蓝,搂住孟蓝的腰,唇覆了上去,轻轻一吻,说:“我想照顾你。”
“对不起!”孟蓝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吓了一跳。她愤怒地推开他,板着脸走开了。
秦少庭的突然出现看似顺理成章,细想又巧合不断。孟蓝想不明白,不是她笨,而是此时此刻的她,心里只有宋泽城和他的天创。她偷偷地从侧面了解他的近况,似乎还是不太好,财务危机,资金依然周转不灵,以前那些与他称兄道弟的银行行长再不肯贷款给他。怎么会这样?难道那个苏小可骗她?不是说只要她一离开,苏氏就会注资天创的吗?带着种种疑问,她找到苏小可。
苏小可打扮得很清新自然,没有太多的妆饰,长相甜美,眼睛弯弯,透着一股灵气。
“苏小姐,”孟蓝说,“如你所愿,我和他已经离婚了。你是否也应该兑现你的承诺?”
苏小可笑着说:“不急。你虽然离开了他,但不代表不会和他复合。”
“你想反悔?”孟蓝有些担心。
苏小可架起一条腿,说:“我不会反悔。我很爱他,也想帮助他走出困境。跟你说个故事好吗?我们家和宋家是世交,我从小就喜欢他,发誓长大后要做他的新娘。后来我出国念书,在国外也时常关注他的动向,当听说他要结婚的时候,我的心很痛,当晚发了疯似的在大街上暴走,直到走不动为止。我没读完书就回来了,故意投简历给天创,被拒绝过十次,最后他终于肯用我了,我很高兴。但他眼里心里全是你,对我置之不理。我创造了很多机会与他独处,你还不知道,有一天很晚了他还在加班,我就借口为他倒水想靠近他。当我的手还没有触到他的脸,就被他凶了回来。你可知道那晚我有多伤心?所以,你离开他还不够,我怕你对他藕断丝连。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嫁给别人。”
唇边浮起一个阴险的笑容,这与她清纯天真的外表不太相配。
孟蓝在心里打了个寒战,犹豫了。
“怎么样?什么时候嫁了我就什么时候帮他。”苏小可的声音幽灵似的不停地在耳边回荡。孟蓝揪了揪胸口的衣物,咬咬唇,问:“你会不会好好照顾他?”
“会!”
回答得很干脆。
“好。”
我答应你,为了他,我心甘情愿地另嫁他人。
孟蓝忍住眼中的泪水,说:“我想再见见他。”
“不行!你们已经离婚了!”苏小可跳了起来。
孟蓝说:“我还有东西要还给他。”
苏小可想了想:“好吧。”
“我失陪了。”孟蓝拎包走了。
孟蓝走后,苏小可拨通电话:“喂,我已经和她说了,你就等抱得美人归吧!”
这天一整天孟蓝都在走神,开庭时心不在焉,这天的案子是一个离婚案子,男女双方对薄公堂,你一句,我一句,挑着对方的毛病,吵得不可开交。不知是哪句话哪个字刺激到了孟蓝,她一反常态,教训那对男女说:“夫妻间要互相信任和理解,还要懂得适时的让步。你们这样斤斤计较怎么做的了夫妻!”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天竟然下起了大雨。孟蓝收拾好东西下楼,在单位门口打了辆出租车。
车子在天创大厦门前停下。孟蓝下车,跑到大厦屋檐下躲雨。现在员工陆续下班,等了很久都不见宋泽城出来。
风裹着雨珠向她袭来,西裤的裤脚湿了,衬衫也湿了一片,黏黏地粘在身体上,寒意入侵,使她打了个哆嗦。
天色渐暗。雨还在下。
她走到雨中,仰头看去,十楼的那个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她重新回到檐下躲雨,双臂环抱在胸前取暖。
也许她不知道,十楼的那个办公室窗前,宋泽城躲在窗帘后面看她,看她全身上下被雨淋透,看她站住雨中仰望他的窗户。脚边丢满了烟蒂,他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关上灯,下楼。
两人在大厦门口相遇。
宋泽城走得很快,看也不看她。
“宋泽城。”她在他身后叫住他。
他驻足,依然不回头,问:“有事吗?”
孟蓝取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他送给她的钻戒:“还给你。”
宋泽城看了一眼钻戒,那钻石的色泽真是纯正,刺得他的眼睛发疼。他缓缓接过钻戒,紧紧握在手心里,然后,朝远处用力一扔,冷冷地说:“不要就扔了。以后别再来麻烦我。”
说完,撑着伞一头扎进雨帘中,留下孟蓝呆呆地站在原地,不住地流泪。
“不愿意?戒指都戴上了,不愿意也不行了。”
“你好阴险!”
“呵呵!这么说同意了?”
“以后家务是不是都你做?”
“是。”
“是不是什么事都听我的?”
“小事听你,大事一起商量。”
“是不是钱都我管?”
“是。反正我现在失业了也没钱让你管。”
“我不想那么早生孩子。”
“这个不行。我们的婚事一定,生孩子这件事就得提上议程。”
“霸道!”
“这方面一定得听我的。孟小姐,还有其他要求吗?”
……
戒指……戒指……
她着了魔似的冲进滂沱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