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就说过一些话,您还记得吗?”
苏婉微微一愣,听得玉弦继续道,“夫人说,女子的容色不过稍瞬即逝,得一心者当许天下。奴婢当时不太明白,还问过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夫人说,女人这辈子当有个好归宿,希望主子别跟夫人一样将就一辈子。”
这些话,母亲生前着实说过。
可是面对容景垣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逃兵,好像没有勇气说出口。
“主子,你们既然已经成事,你能不能大胆一些。咱们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大不了就是丢一丢脸,反正这脸就是拿来丢的。否则也没什么作用。”玉弦嬉皮笑脸的凑上去,“主子,您说是不是?”
“你这话是跟谁学的?”苏婉挑眉看她。
玉弦凝眉,“齐王府的嬷嬷们总是这样骂人,久而久之,奴婢便也听得顺耳。”
“果然齐王府不是什么好地方。”苏婉如释重负。
“那主子这是想通了?”玉弦笑嘻嘻的问。
苏婉瞥了她一眼,“平素不是眼尖得很?”
玉弦连忙笑道,“主子饿了吧?奴婢去给您备饭!”说着,屁颠屁颠往外走。
是啊,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阻碍呢?只要他肯点头,她便可以不顾一切。但前提是,她得试一试,总不能还未开口,自先夭折吧?
总该,试一试!
就是不知道那个榆木脑袋,能不能听得懂!
黑狐去了一趟兵器厂,这才转回京城。一路奔波,几乎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她不敢耽搁,当年打个盹的功夫,殿下就跳了崖,现在她哪敢再歇着。
这一来一回的十多日,快马都跑死了几匹。
黑狐回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秋。
中秋佳宴,皇帝宫中设宴,是要宴请群臣的。到时候宫里会很热闹,时下已经开始忙碌,是故各府各院也不敢马虎。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差池。
是故白复也安稳了一段时间,容哲修亦如是。
毕竟这会到处戒备森严,整个京城的防卫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抓住把柄露了马脚。
往年的中秋宫宴其实并没有这般森严,只不过今年听说皇帝身体抱恙,前两日还传出召御医的消息,是故谁都不敢马虎。否则触怒龙颜。就是脑袋搬家的大事。
毓亲王府里。
今夕奄奄的躺在容景宸怀中,他的身子本来就不济,前两日在荷塘边染了风寒,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原本精致的面颊,此刻泛着令人怜惜的苍白,教容景宸也跟着揪心。
“怎么总是不见好?”容景宸眸色微沉,刘瑜在旁不敢吱声。
“这副身子骨原就不太好,殿下又不是不知道。”今夕轻咳两声,脸上瞬时泛起异样的微红,“如果不是殿下,今夕这条命早就没了。能活到现在,陪伴殿下左右,今夕已心满意足。”
“说什么胡话?”容景宸冷了眉目,“这两日宫里忙着,我会悄悄让人把御医请到府中。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
今夕笑得温和,恰到好处的换了话锋。“院子里的荷花,开得还好吗?”
“很好。”容景宸细语温柔。
刘瑜很知情识趣的去折了一枝莲花,替换了房内原先的残荷,室内幽然的荷香,是今夕最喜欢的味道。他满意的合上眼眸,“殿下,我好累。”
“今儿个宫宴,没办法陪你,你自己当心点。抽个空,我会让御医过来一趟。”容景宸抱紧了他。
今夕摇了摇头,勉力睁开一双微浊的眸子,吃力的望着他。“殿下真当今夕什么都不知道吗?虽然今夕足不出户,可这心里唯念着殿下的周全。外头有消息,说是皇上病着,龙体抱恙。若是将御医从宫里请出来,难免要惊了宫里。若说是今夕的病气过给了宫里,传出去便是殿下的罪过。”
容景宸轻叹一声,“那你可熬得住?”
“殿下放心,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殿下也得熬着。”今夕冰凉的手,轻柔的覆在容景宸的手背上,“时辰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进宫安排,中秋宫宴可马虎不得。今儿个我的身子好些了,我想出去走走,活动活动。”
容景宸甚是满意,“旁人一个个要留我,独你总喜欢把我往外推。”他凝眉看他,“我便这般入不得你眼?”
今夕顿了顿,笑得有些羞赧,“殿下这话说的,今夕是殿下的人,哪有把殿下往外推的道理。何况——”他轻叹一声,“殿下可曾想过,毓亲王府也该有子嗣了,否则贵妃娘娘那儿不好交代。何况来日殿下荣登九五,没有储君是万万不能的。”
闻言,容景宸的眸光微微冷了少许。
下一刻,他突然起身,拂袖而去。
刘瑜道,“你可知自己这话说不得?”
“我这是为了殿下着想。”今夕轻咳几声。绵软的身子终于下了地。饶是晃晃,俄而虚弱的扶住了桌案,望着刘瑜紧追容景宸而去的背影,笑得寒凉无温。
后院的男子,一个个都只知道争宠,可又有谁真心替容景宸想过子嗣问题。谁都不提,那是因为不敢,也是因为怕惹怒了容景宸。
殊不知这样的担虑,只会让两颗心永远都无法靠近。
身处帝王家之人,一个个凉薄无情,所缺少的便是这份体贴与温和。说白了,就是缺爱。今夕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他说的恰恰是容景宸这辈子最厌恶的东西,可又是必不可少的。
有人能设身处地的为自己想,难道不好吗?
今日的天气极好,太阳不大,有些微风。
荷池里的荷花,其实早已所剩无几。到了这会子只剩下嫩绿的叶子在风中摇曳。偶还有一两多残剩的莲花,绽放着瘦小的花朵。
“又是一年。”今夕轻叹一声。尽管这莲花是容景宸特意从番邦引入,花期较长,饶是引了活水,也开不完中秋佳节。
将最后一朵莲花折在手中,撑着伞缓缓往外走。他记得她换下战甲,换上女儿装的时候,最喜欢执莲擒伞漫步走。
好久没出去走走,整个人都快要发霉。
因为临近中秋,街上忙忙碌碌的,各门各院都开始悬挂彩灯。明儿个夜里,万树千花一并绽放,那才是最好的。风花雪月几更天,烛光渐欲迷人眼。犹忆当年小窗轩,一颦一笑一华年。
轻叹一声,他素衣白裳站在那里,定定的望着满街来来往往的人潮。
想起了那时年幼,那年的花灯璀璨。
苍白的脸上。漾开一丝浅浅的笑意。下意识的,他低头嗅着自己手中的荷香。抬头间,他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是白复。
心下一动,他眉头微蹙。
白复似乎在找寻什么,沿着一条小巷快速进去。
今夕蹙眉,她这是在找什么?
思及此处,他快速收了伞,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白复并没有走太远,而是在一座宅院跟前停了下来。今夕将身子贴在巷口墙面上,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瞧一眼红漆大门上的匾额。
上头写着“明月轩”三个字,估计是谁家的别院,名字取得倒也雅致。
但今夕不明白,为何白复要在此驻足?这明月轩里,有她想见的人?还是——既然如此,她为何不进去,只是在外头观望了一会便转身离开?
白复离开不久,便有人从暗处走出,疾步进了大门。看样子,是去汇报情况的。
这里头,到底住着什么人?
今夕暗自怀疑,俄而快速环顾四周,确定自身尚算安全,便将手中的莲花丢弃在地。心想着是否要追上白复,毕竟有些话,是该说一说的。
纵然心中有所疑惑,然则该说的还是得说。否则错过这次机会,他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遇见她。
疾步上前,今夕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
白复就在不远处,他欣喜。不自觉的加快脚步。哪只刚张嘴,却已经被人从身后一把拽住了手腕,愣是教他停了下来。
他猛地剧烈咳嗽,骤然转身,却愕然僵在那里,“是你!”
☆、第208章 姐弟
还是上次的雅阁,今夕看着林慕白拿着、被自己丢弃的莲花,面色微沉。他倒不是心疼那最后一枝莲花,他只是在想,自己跟踪白复的事情,怕是要被林慕白瞧出来了。
虽然上次——他犹豫了片刻,下意识的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你在跟踪白复。”林慕白开门见山。
也许是她觉得,有些事没必要再遮遮掩掩,毕竟此刻将把柄落在她手里的人,是他!
今夕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轻笑,“何以见得?我只是路过而已,林侧妃如何就能肯定,我在跟踪她呢?她如今是恭亲王妃,高高在上,而我是毓亲王府的人。林侧妃便是想打压王妃觊觎王妃之位,也不必拉我下水吧!虽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但你若信口雌黄,就别怪我翻脸。”
林慕白将莲花摆在案上,却没有接过他的话茬,而是说了别处,“这莲花其实早该谢尽,可总有人舍不得,迟迟要留着。我记得唯有在前朝皇宫里,才有那么一池精心浇灌的莲花。天下无莲,尚能绽放。直到中秋过后,才会逐一谢尽。”
闻言,今夕的面色紧了紧,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林慕白,似乎是想看出什么来。上一次他就有所怀疑,只不过他不敢肯定。
试问,两个人站在你跟前。
一个长着你想找之人的面孔。一个却知道某些你们私下的过往但容颜非旧,你该信谁?在这风起云涌的京城内,你还敢轻易相信别人吗?
就不怕旁人别有居心,最后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他不敢轻易下结论。
“没想到林侧妃还知道前朝皇宫里的事。”今夕缓缓面色,盯着林慕白的手。
她的手指指腹,慢慢摩挲着莲花的花瓣,“知道,也不知道。只不过从前宫里有些旧人,而后有些事三三两两的传到了耳朵里,如今拿出来卖弄罢了!”她笑了笑,“如果我说,何公子有几分眼熟,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攀交情?或者……别有居心?”
今夕哂笑,“如今的我,什么都没有,能攀到什么?早年在前朝,我也有几个旧友,不知侧妃所说的人,我是否认识?”
“认不认识我倒忘了,反正是个胖小子。”林慕白低头一笑,掰下一朵莲花的花瓣,凑到鼻间轻嗅,“一个冷宫出来的孩子,原是瘦骨嶙峋,不想隔了几年,被我喂得胖乎乎的。”
眉睫陡然扬起,今夕的眸光陡然变得凌厉非常。
下一刻,他冷笑两声,“被你喂的?侧妃此话从何说起啊?难道说,你是从前朝皇宫里出来的?看你这副样子,六年前也不过十多岁,怎么看都不像宫女。”
“在宫里的,就一定是宫女吗?”她望着他。
今夕深吸一口气,“前朝之事早已是往事不可追,我们这厢高谈阔论,就不怕隔墙有耳,到时候谁都吃不了兜着走吗?”
语罢,今夕起身作揖,“在下告辞。”
“你那么急着走作甚?去找白复吗?”林慕白问,“你们是什么关系?还是说,你也觊觎她的美色?别忘了,你是毓亲王府的人。”
今夕顿住脚步,“不劳侧妃提醒,何况我今儿个只是出来走走,并非跟踪恭亲王妃。”
“我其实是在找我的弟弟。”林慕白突然开口。
心下咯噔一声,今夕骤然转身盯着她。
“我有个弟弟。”林慕白道,“六年前丢了,一直没找回来。我走的那时候,他还是个小胖子,肉呼呼的总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她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今夕,“虽然他曾经是我爹不要的孩子,但其实他长得很像我爹。”
今夕猛的咳嗽,一双眼睛咳得通红。最后有些喘不上气,只得倒了一杯水,狠狠灌下咽喉。良久,他才算平稳下来。
而林慕白至始至终都没有动,只是这样望着他,盯着他的脸。
今夕跌坐在凳子上,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我弟弟的左肩下方,有个胎记,刚好在心脏位置。”林慕白幽幽然开口,眸色微冷,“他的右手曾经骨折过,因为年少不懂事,爬上后宫的枣树所以跌落下来,伤了胳膊还崴了脚。半夜的时候,他发烧,高烧不退,眼见着是要死了。”
“冷宫里的一名宫女实在看不过去,偷偷找到我,跪在我跟前求我救他。孩子还小,才四岁多,什么都不懂但却很乖。如果不是饿得慌,他也不会去爬树摘枣子。”
“是我带着御医去的,然后把他从冷宫带出来,就养在我身边。直到六年前,家中事变,皇朝更替,我自身难保便也没能保住他。后来听逃出来的家奴说。那年大火,他失了踪。”
“我原以为他就此失踪也是好事,总归是做了一回平民百姓,不必再生活在那四四方方的牢狱之中,饱受人情冷暖。”她轻叹一声,长长吐出一口气。
沉默良久,林慕白低语,“我只是想说,他对我而言,其实真的很重要。”
“想不到侧妃是如此长情之人,只不过——”今夕突然发了性子,疯似的冲出去。
时隔多年,早已物是人非,如何还能面对?
花灯依旧,可再也不会有姐姐,牵着弟弟的手,恣意遨游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再也回不去了,不是吗?兜兜转转了那么久,他以为的以为,原来也只是自以为。
蔷薇有些慌张的进门,“主子你没事吧?”今夕跌跌撞撞的出去,让蔷薇吓个半死,还以为林慕白出了什么事,却没想到一进门,看到的是林慕白夺眶而出的泪。
她静静的坐在那里,掌心揉碎了那多莲花的花瓣。指甲生生嵌入肉中,似要抠出血来。
有泪沿着面颊徐徐落下,无声无息。
今夕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从未想过会变成这样,他也从未料到林慕白原来就是真的白馥。因为只有白馥才知道那些年那些事,只有白馥知道!
夜里的时候,今夕发了高烧,浑浑噩噩之中还吐了血。
等着容景宸回来的时候,奴才们正战战兢兢的褪去今夕的衣裳,不断的帮他擦身降温。
“怎么回事?”瞧一眼床边还残留的血迹,容景宸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大夫吓得半死,“公子的身子实在是太虚弱,又因为急怒攻心,是故——”
“快、快跑——”今夕呓语不断,身子出现了轻微的抽搐。
“赶紧治!”容景宸发飙,瞧着床榻上今夕痛苦的模样,瞬间觉得怒火中烧,“治不好他,提头来见。”
大夫吓得瑟瑟发抖,可这高热不退,实在也是没辙。
“殿下,看情况不太对劲。”刘瑜小声提醒,“高烧不退,万一把脑子烧坏了——”收到容景宸杀人般的冷厉眸光,刘瑜立刻敛襟退到一旁。
“去请御医!”容景宸冷然。
“殿下,这会子宫门早就下钥了,再请御医势必会惊动宫里的所有人。万一贵妃娘娘和皇上知道,殿下与公子这事怕是不好说。”刘瑜跪在那里,说的是实话,也是冒着杀头的死罪。
外头管家急急忙忙进门,“殿下,有客人。”
“不见。”容景宸冷然,望着床榻上高烧不退,呓语不止的今夕,真当是一点心思都没了。白日里还刚说过话,夜里就成了这副模样,眼见着自己一手调教的嫩葱似的人儿,就要折在自己跟前,他哪里还能顾得上别的。
这些年。身边的男宠不断,可却从未有人真心为他着想。
私者,无外乎功名利禄,富贵荣华。
独这床上的傻子,还会傻乎乎的想着他是否能绵延子嗣,来日荣登九五又该怎样面对天下的悠悠之口。这般可心窝的人,容景宸哪里舍得他这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