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抱着孩子笑道,“当年修儿出生,也没见得你这么高兴。”
“别靠得太近,免得朕病气染了她。”皇帝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喜悦之色,病了这么久,还是头一遭有点血气,“当年朕新朝初立,什么事都压在肩上,哪能高兴得起来。不过现在,正值盛世,朕还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孙女出世,自然是高兴的事儿。”俄而又是一声轻叹,望着皇后怀里小小的人儿。
不由自主的,皇帝勉强撑起身子,伸手去握孩子稚嫩的双手。
孩子太小,前三个月看不见东西,但是她能感知到来自于外界的骚动。所以那柔嫩的小手快速的抓住了皇帝的手指头,就这么紧紧的抓着,怎么都不肯松开。
苏娘笑道,“看来小郡主跟小世子那时候一样,看样子以后也非得粘着皇上不可。”
可不,容哲修小时候最喜欢粘着皇帝。皇帝也最宠这个皇长孙,就好像当年白崇启,宠着白馥一样。如今听得苏娘这么一说,皇帝的笑意更浓烈了一些。
“这丫头随了父母,以后必定是个聪慧的。”皇后笑意浅浅,脸上的褶子再也藏不住,“皇上,咱们都老了,怕是经不起孩子们的折腾。”
皇帝微微红了眼眶,望着眼前的发妻,两鬓斑白,脸上再也没有年少时的青春靓丽,更多的是岁月的沉淀,无可阻挡的红颜垂暮。
孩子渐渐长大,父母渐渐老去。
皇帝握着皇后的手,“这些年,苦了你。”
“臣妾不苦。”皇后笑道,“有景睿陪着,这些年也是挺好的。浅云虽然走了,可她把景睿留给咱们。臣妾这辈子,能偷来这么多年头,已经是赚到了,不亏。”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望着那手舞足蹈的孩子,“朕这辈子,欠了太多人。”
“皇上可以慢慢还。”皇后笑了笑,“皇上,万岁。”
闻言,皇帝笑出声来,点点头低语,“万岁就好,万岁真好。”
因为皇帝病着,所以年关之事一切从简,低调处置。皇帝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所以这身子是好不的,只能日日拖着,能多活一日是一日。
年里下了几场大雪,京城里繁华依旧。早些时候的容景垣谋逆之事,终于回归到最初的平静如常。谁也不再提起,仿佛那不过是一场戏,戏落幕最多也就是茶余饭后的笑点。
没有人会在意,败寇的结局到底有多惨烈。
百姓照样过日子,管你谁当皇帝,只要能吃饱穿暖,就是最好的明君。
容盈在处理政务上,也是越发的娴熟,俨然是大祁之主的模样,只不过皇帝还没死,他这个太子还没登基,仅此而已的区别。
过完年,正月十四又下了一场大雪。
明儿个就是上元节,就是正月十五。整个京城里都忙碌开来,踩着雪悬挂彩灯。每年的上元节都是最热闹的,虽然现在朝廷不允许民间大肆操办这些节庆,毕竟皇帝病重,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过了。尤其是昨儿个夜里,皇帝已经出现了半昏迷状态。
林慕白诊过脉,与皇后私底下交代了一下,大概就这一两日。
皇后虽然悲痛,毕竟自己此生无儿无女,能相互扶持的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丈夫。皇帝走了,她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可除了等着皇帝龙御归天,谁都没有法子。
宫里只是燃了少许彩灯,就当是冲冲喜,但宫里冰凉的氛围还是不言而喻的。
谁都知道,皇帝没多少时日了。
太子府。
蔷薇端着药进门,“主子,外头的彩灯都挂好了,按照您的吩咐,都是莲花灯,可好看了。”
林慕白点了点头,“殿下回来了吗?”
“早前在宫里守着,但是方才来了信儿,说是今儿个夜里会早点回来,陪主子和小世子、小郡主一道去街市逛逛。”蔷薇接过林慕白递来的空碗,而后将蜜饯呈上。
含着蜜饯,林慕白低头浅笑,“让人在门口等着。殿下回来就告诉我一声。蔷薇,帮我梳洗吧!”也许,这是她与他过的,最后一个上元节了。
蔷薇颔首,小心的搀起林慕白。
生完孩子,林慕白就开始为自己治腿。她如今什么不再忌讳,孩子也生了,身上的毒昙花剧毒也开始蔓延,所以没必要再惧怕以毒攻毒这种事。膝上的寒毒,只能用剧毒来逼退。
服了一个多月的药,她已经渐渐的可以落地行走,只不过得走得很慢很慢,毕竟坐了那么久的木轮车,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样行动自如。
早前还想着,用乌素的药来治疗双腿,避开那以毒攻毒的法子。谁知道现在,什么都用不着了。所幸倒是帮了苏婉一把,让她能重获新生,重新站起来。
“主子,要不要约见如意姑娘和王妃呢?”蔷薇为林慕白挽发,望着镜子里微白的面容,低低的笑问。
林慕白浅笑,“好,你让人知会一声。”喉间,一股腥甜咽下,面上浅笑依旧。
☆、第261章 她死了,再也回不来
上元节的夜里,格外的热闹。老百姓可不管你皇帝是不是快死了,难得有个上元节,能一家团聚,年轻的男男女女能借此机会抛开矜持,相互熟识,是怎样的奇妙美好。
马车在酒楼前停下,容景垣小心的搀着苏婉下车,二人对视一笑,缓步朝着二楼的雅间走去。
雅间里头,容盈和林慕白已经等着,明恒和如意也在,这会子热热闹闹的。上一次的团聚还是在小郡主满月的时候,如今是今年的第一次聚会。
容盈说了,“今夜没有太子,没有沐亲王,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不必拘礼不必忌讳。一年就一次上元节,哪来那么多的繁文缛节。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如意浅笑,抬头望着林慕白,“师父最好。”
“是你相公最好吧!”林慕白笑着打趣,将一块点心夹进容哲修的碗里,“慢点吃,还有呢!”
“娘,我都七岁了,您放心就是。”容哲修笑嘻嘻,“我如今是哥哥,还能照顾思妹妹呢!”
林慕白笑着点头,“是啊,修儿长大了,比娘初见时更高了一些。”
“将来。我必定比爹还高!”容哲修朝着父亲努嘴。
容盈挑眉,“长好个儿再说,现在都是空话,少吹。”
容哲修扮了鬼脸,低头吃着点心。
看着如意越来越大的肚子,苏婉有些黯然。嫁给容景垣这么久,她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所以她有些着急可也没法子。这种事情,实在也是急不得。好在容景垣并不像寻常官宦人家的子弟一般,急着要孩子,历经林慕白生子一事,容景垣倒是看开了很多。
儿女之事全看天意,绝不强求。
明恒把如意捧在掌心里,生怕她磕着碰着,如今又怀着孩子,更是一有空就回家粘着自己的小媳妇。如意有了身孕,脾气就越来越毛糙,毕竟孕中的女子惯来喜欢多思多想。
“看,焰火!”如意一声喊。
所有人都走到窗口,看着绚烂漫天的焰火。迷人的火光倒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泛起幸福的笑容。历经那么多事,生与死都尝过,还能执手在一起,真是不容易。
容盈抱紧了怀中的林慕白,“好看吗?”
她点了点头,却道,“没你好看。”
他微怔,低眉望着怀里安静的女子,“那就看一辈子。”
她不由自主的抱紧了他的腰肢,低低的道一句,“好!”
他带上修罗面具,她带上夜叉面具,二人手牵着手,从护城河的这边走到了那头,放河灯,猜灯谜,一样不漏。当年没能做完的事情,都一一坐遍。同坐画舫,览尽两岸灯火,烟花璀璨。他们坐在船头,她轻柔的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笑意缱绻,若神仙眷侣,只羡鸳鸯不羡仙。
皇帝的精神很好,硬是让魏道德搀着自己走出了寝殿,看着京城上空那绚烂的烟花,笑得有些苍凉。皇后在旁候着,蹙眉担忧的望着他。
“皇上。外头天凉,回去歇着吧!”皇后上前劝着。
皇帝如同孩提般,绽开最真实的笑意,“你看那焰火,真是好看呢!今年宫里怎么不放焰火了?往年,御花园那头不是很好看吗?”
“皇上,您病着,景睿吩咐了不许宫里放焰火,免得您不喜欢那么吵闹。”皇后浅浅的应着,拢了拢皇帝的披肩,“您可别冻着。”
皇帝坐在寝殿前头的栏杆处,“吩咐下去,朕要看焰火。”
皇后一愣,“皇上?”
“去!”皇帝固执,“朕要看焰火。”
皇后看了魏道德一眼,魏道德会意的离开。不多时,在寝宫外头,焰火冲上天空,绚烂绽放。焰火的爆破时的声音,有些嘈杂,惹得人耳朵疼。
可皇帝看得很开心,“朕的鲤鱼灯呢?”
魏道德小心翼翼的呈上,“皇上,您的鲤鱼灯在这儿呢!”
皇帝笑了,似乎有些神情恍惚,“浅云最喜欢的就是红色的鲤鱼灯,那年朕与她一道坐在屋顶上,看绚烂的烟花绽放。她很高兴,笑得极美。那是朕见过的,最美的笑容。”
皇后别过头去,眸中黯然神伤。
有些东西,就算过去了大半辈子,都不会被岁月掩盖。他一直都记得,记得她的点点滴滴,记得她的一切喜怒哀乐,唯独不记得她已死的事实。
那一夜的皇城夜空,被焰火照亮,皇帝就坐在那里,痴痴的笑着,凝神望着漫天的烟花。
最后皇帝实在太累了,只好回到床上躺着。睡前,皇帝扭头看一眼鲤鱼灯,叮嘱魏道德,“别让灯熄了,朕醒来的时候,还想看着鲤鱼灯呢!”有这鲤鱼灯,就好像他的浅云还陪在身边。
皇后轻叹一声,“皇上睡吧,臣妾给您看着。”
皇帝笑着点头,没有再说话。
“皇上笑了。”不多时,皇后笑了笑,看着皇帝在睡梦中扬起唇角,“他大概是梦见她了,那年十五,烟花雨下,极好极美。”
魏道德在一旁躬身,静默不语。
第二天一早,皇宫里就传出了消息,皇帝驾崩了。
皇后在旁伺候着,没成想一觉醒来,皇帝的身子都硬了。昨儿个夜里,大概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皇帝临死前,许是真的梦见了心爱的女子,一直带着微笑。
容盈和林慕白赶来的时候,皇后正握着皇帝的手,哀戚落泪,“这一次你不必再与她梦中相会了,皇上终于能如愿以偿见到她。以后,别再分开了,人生最痛生死别,一别经年痛断肠。”
壬戌年正月十六,广德帝驾崩,棺椁置梓宫,待皇陵正式完工再行大葬。
正月还没过完,容盈业已登基为帝,年号光熹,是为光熹元年。
皇后孟氏,为一宫太后,入住永寿宫。太子侧妃林氏为贵妃,入住承欢宫。
新帝后宫无人,自然以贵妃为尊。贵妃林氏,独享盛宠,专宠于后宫。
苏婉进了承欢宫,抖落了肩上的雪花。暖阁里温暖如春,蔷薇含笑将汤婆子递上,“王妃暖一暖吧!”
“外头冷吧?”林慕白笑道。
“还下着大雪!”苏婉笑着接过,转而坐在林慕白的身边,“早上的时候听说你晕倒了,如今可有好些?”她担忧的望着林慕白,林慕白的面色很差,与外头的雪色没什么两样。
林慕白摇头,“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气血亏虚罢了!你呢?这么冷的天出来,也不怕冻着你的双腿,老五倒也舍得。”
“他送我来的。”苏婉笑得腼腆,“对了。思儿最近乖吗?”
“这丫头哪里能乖巧得起来,有修儿在,以后又得折腾。”林慕白轻咳两声。
“对了,今儿个我来是想问一问白狐的事儿。”苏婉犹豫了一下,“你可知道白狐何时能回来?这一去就没了消息,有人如今想起来了,可就是嘴硬得很,死活也不肯亲自来问。早年你给我当媒,如今也换我来成全一件好事。”
听得白狐,林慕白面色微微沉了少许,“白狐和孟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只不过有些东西命里有时终须有,错过了就没有退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婉蹙眉,“白狐出了什么事儿吗?”
林慕白没有吭声。
“主子。”是黑狐的声音。
“黑狐什么时候回来的?”苏婉一愣。
林慕白抬头望着苏婉,“前几日就回来了,只不过没告诉你们罢了!”俄而看了蔷薇一眼,蔷薇转身去把黑狐带进来。
黑狐行礼,如今都改了口,不再尊称殿下。
“来消息了。”黑狐垂眸,“卑职已经放出消息,相信很快就会有答复。”
林慕白点点头,轻咳两声道,“你跟着沐亲王妃走一趟吧!”她望着苏婉,“有些话该,是该带到的。”
黑狐微微一愣,俯首不语。
苏婉徐徐站起身来,“这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白狐有些话托黑狐带给孟麟。”林慕白望着苏婉,“正好你来,你就带着黑狐去一趟吧!”
苏婉愣了半晌,勉强点头。
心里。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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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盈执掌大权,重新启用孟家。老皇帝赶走了孟行舟,留下了小孟,为的就是给容盈留一条路。一个贬谪,一个提拔,孟家自然会感激涕零。而容景垣亦是如此,如今已经贵为大祁唯一一位亲王位分的王爷,沐亲王府可谓荣耀无比。
孟麟得了容景垣的邀约,进了沐亲王府。
正厅里,黑狐已经在等着。
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孟麟微微驻足,“怎么回事?”
容景垣揉着眉心,瞧了苏婉一眼,苏婉勉强笑道,“我们有了白狐的消息,所以想——”
“我对她不感兴趣。她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孟麟面色一沉,掉头就走。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一走就不回来了,还打算让他牵肠挂肚吗?想得美。
“她回不来了。”黑狐开口。
脚步骤然顿住,孟麟的身子微微僵直,却没有转身,“不回来就不回来吧!”
一柄冷剑置于案上,发出清晰的声响,黑狐继续道,“她死了。”
音落,孟麟骤然转身,“你说什么?”
黑狐深吸一口气,眸色微红,“我们兵分两路追杀离恨天余党。白狐负责清剿白少康和鹤道人。可是鹤道人诡计多端,在一处陷坑里,他们同归于尽了,只留下一柄剑。其实去抓人的时候,白狐心里有数,所以给部下留了话,如果她没能回来,让我们知会你一声,免得让你以为她还在跟你开玩笑。”
孟麟定定的站在那里,眸色溃散,羽睫止不住颤抖,“死了?”
低眉望着案上的冷剑,黑狐哽咽了一下,“鹤道人在悬崖边布下了火药,所以当时血肉横飞的,连个尸体都没找全。”她五指蜷握。指关节发出清晰的脆响。
也就是说,这件事不会是假的。
白狐,真的没能回来。
孟麟深吸一口气,“她死不死都跟我没关系,不过是露水之缘,何必当真呢!”说完,他没有看任何人一眼,径直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白狐爱上你了。”黑狐追出来,“否则她不会在有危险的时候,还心心念念着你。”
孟麟已经走远,走出了沐亲王府。
“他心里不好受。”容景垣起身,“口硬心软。”醉酒的时候,他明明听到孟麟喊了一声白狐。然则清醒过来,却是个如此固执的人。
而今的孟麟,孑然一身。实在教人不忍。
孟麟毫不犹豫的上了马车,离开沐亲王府。腰间悬挂玉佩的位置空着,他还等着被她拿走的那块玉佩。不过这样看来,这块玉佩是再也回不来了。
抚上腰间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不就是个女人吗?他孟麟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