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心一跳,连忙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低声急道,“够了,别再说了。”
虽然我不清楚当年他和司幽修罗族之间的恩恩怨怨,可光是这么几句话就听得我这个外人都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谭蓁亲眼见得族人被灭,原本就对他心怀恨意,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解释几句就行了,还非要说他们该死,任谁听到自己的族人被旁人这般奚落都会生气,更何况是原本就与他有血海深仇的谭蓁?
他是不是觉得多日不打了有些手痒,想跟人动手想得疯了?!
果然,谭蓁听了他的话后几乎是勃然大怒,她刷地一下抽出了一条长长的铁链,链身血红,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一股戾气从它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包裹着整条血链,显得异常阴森可怖。
也是直到此时,我才完全信了苏晋关于她是司幽圣女的说法,也只有莽荒才有这等的修罗戾气,与深渊戾气不同,它更霸道、更血腥、也更难对付。
“该死?该死?!我的族人该不该死还轮不到你来决定!”
“什么天道,什么正途,什么大道,什么弃暗投明,都是狗屁!”
“父亲为了天道害死了娘亲,哥哥为了正途离开了莽荒背叛了司幽,阿离为了大道魂飞魄散,至此与我永不相见!”谭蓁双目泛红,握着血链的手逐渐握紧,骨节都泛了白,面色更是怒到极致。
她握紧了血链,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接着继续说了下去:“父母心愿,做儿女的不得干预,爹为了天道,娘为了司幽,他们各自都有不同的立场,他们可以互相指责、刀剑相向,我却不能,因此我不能怪爹爹害死了娘亲;哥哥想要离开莽荒,我也愿意支持他,他所追求的东西的确与司幽相悖,他天生不适合莽荒;可是阿离,我的阿离,却全都是因你之故才魂飞魄散的!他本不该死,可是你,是你把他推上了绝路!”
她看向沉新,眼中带泪,笑若罂粟花开,灿烂中带着极致的怨毒与憎恨:“这三清诸神都道沉新神君心系苍生,说是莽荒一役,你以一己之力荡平了四莽八荒,灭了那妄图开启无地之阵的司幽修罗一族,莽荒清气大盛,三清也因此免了一劫,神霄、苍穹、龙宫,天上地下,四海八荒,口口相传,所有人都夸你厉害非常,说是三清又出了个常清神尊!”
随着话音一句句落下,她的笑越来越灿烂,声音却越来越颤抖,到后来几乎是声声泣血了:“可是又有谁知道阿离,谁知道我的阿离……有谁知道这一切都是阿离用性命换来的?!当初若没有他以自身魂魄为引助你破开神泉阵,你早就成为我姥姥的祭品了!阿离、阿离他一向内敛少言,也因此,他没有什么朋友……他视你为至交好友,难得的知己,所以才以性命相救,可是他的性命相救换来了什么?换来了我司幽的灭族!姥姥……司幽的十四位长老、父亲、允儿、小金他们都被你的一道九天玄雷劈得魂飞魄散,连一缕半魂都没有留下!你说,你凭什么决定我族人的死活?”
“就凭你族人的贪婪无度与愚昧无知,我大可以再降下十道八道天雷。”沉新冷冷道,丝毫不为谭蓁的声声泣血所动,“你的族人死了,你会为他们心痛,会为他们哀悼,但是那些被你们捉去活祭的无辜稚子呢,谁来为他们心痛,谁来为它们哀悼?你吗?你敢说,在活祭一事暴露之前,你司幽没有半点错处?”
“纵然有错,也不至于全族陪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是你为何却不给我族人一个悔过的机会!”
“那谁给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一个机会,一个新生?你的族人若能给,若能早日收手,根本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这一切全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够了,不要再说了!”我大声打断了沉新的话,同时狠狠地暗中掐了他一把,低声告诫他,“已经够了!”
沉新看我一眼,眼中仍带着怒意与冷色,但看见我的眼色,好歹没有把我的手甩开,只是冷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哼什么哼,有伤在身的是你,怕你伤上加伤的倒是我,我真是白操了这份心!
我原本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但想到他那眼里容不下沙的性子,再从他之前和谭蓁的对话里可以听出当年的司幽一族灭得并不冤,谭蓁似乎还是因为那不知道是叫做岚还是阿离的人求了情才被放过的,也就有些理解了。
要让他违背本心放过人本就强人所难,估计他心里也有个疙瘩,谭蓁不出现还好,现在非但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还强词夺理指责他不该杀了他的族人,他不生气才怪了。
可虽然我心知此事怪不得沉新,是谭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但苏晋就在不远处和洛玄纠缠,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沉新不能久留,自然就更不能和谭蓁打起来,因此我用力拉了沉新一把,把他往后拉了几步,上前对谭蓁友好一笑道:“谭姐姐,天色已晚,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谭蓁一愣,下意识地就道:“我在河边看见苏公子和一个人影纠缠在一起,那人身上死气颇重,我怕你有事,就想着过来看看你——”说到此处,她顿了一顿,看了沉新一眼,目光又变得犀利起来,“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心了,有这么个厉害非常的神君护着你,想必不会出事。神仙妹妹,此事乃我和他之间的私事,我劝你最好不要插手,血海深仇不是你一两句话就能抵消的。”
是她自己过来的?那就是说苏晋并不知道沉新在这里了?
我思忖片刻,心念一转,看向谭蓁道:“谭姐姐,当年事情如何我并不知晓,我只知道姐姐来此一行是为了重见故人,引魂灯不日就将出世,姐姐与其为陈年往事郁结于心,不如想想如何驱使引魂灯的好,若是到时得了引魂灯,却不知燃灯之法,那可就不好了。”
“如何驱使引魂灯我自有把握,就算没有把握,我也要试一试。”谭蓁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们打起来,只是沉新神君名满三清,法力也是深厚无比,你不用为他担心。当日我不敌他,今日,我既然碰上了他,就算我再不敌,我也要为我的族人报仇!”
“谭姐姐!”
“你退后!”她对我厉声喝了一句,手中血链一动,发出哗啦的声响,听得我心惊不已,“你我素无恩怨,因此我不对你动手,但你若执意要为他说话,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谭姐姐!若你当真想要报仇,也不必急于一时啊!”
“笑话!此仇不报我无法面见族人,你让开!”
“谭——”
“好了。”沉新上前一步,轻轻搭住了我的肩,“够了。”他平静道,“她心中已经认定我罪大恶极,你说再多也是白费功夫。”
“沉新,”我有些慌乱地看向他,“可是你的……”
“好了,你做得够好了。”他对我温柔一笑,“你素来就笨嘴笨舌的,想立刻舌灿莲花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你也别自责了,我本来也不指望你能说动她。”
“你说什么?!”
☆、第142章 斗法
我差点被他这话气得背过气去:“你再说一遍?!”
我辛辛苦苦费心费力地跟谭蓁磨了那么久的嘴皮子,结果就换来了他的一句笨嘴笨舌?!
我看他不是想打架想得疯了,而是活腻味了吧!
“我是说,”沉新收回手,抱着双臂对我颔首一笑,“多谢你的仗义相助。只是我看这谭姑娘现在满脑子都是她那悲惨的族人,是听不进你的话的,又何必多费口舌呢。”
我看着他,皮笑肉不笑:“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就麻烦公主大人有大量,原谅在下则个了。”他毫不在乎地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过身看向谭蓁,朗声道,“谭姑娘,有一句话你说的对,司幽一事乃是我和你之间的私事,不好牵扯旁人,只是我们现在又在别人的宅子中,又有旁人围观,要是打起来可是很容易就波及到他人的,你确定要和我打?”
“你休要嚣张!”在我和沉新争执起来时,谭蓁一直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我,而等到沉新转过身去面对着她,她又面色一凝,眼中重现厉色,“灭族之仇不共戴天,我今日既然碰上了你,就不会善罢甘休!早在你不顾我众多族人苦苦求情降下玄雷时,你就该料到有今日了!”
她顿了顿,不露声色地扫了我一眼,又冷笑道:“当然,我与神君不同,我可不会将无辜之人卷进来。说来也是奇怪,苏公子在河边遭人埋伏,你又恰好在这时现身苏公子的宅邸之中……莫非当年的沉新神君也堕落了,也与奸人为伍了?”
“居心叵测的不是沉新,是苏晋。”我高声道,神情恳切,“谭姐姐,苏晋他并非善类,你今日若执意要与沉新一战,那你势必会法力受损,苏晋最看不得有人觊觎他想要到手的东西,到时他若对你下手,你可就无保全之力了!”
“没关系,我不在乎。”谭蓁神情漠然。
“那阿离公子呢,你也不想见到他了吗?”沉新和她一个岚少侠一个阿离地叫,我都被他们搞混了,不知谭蓁那心上人到底唤作何名,但既然谭蓁唤他阿离,我便也选择了阿离这个称呼,好歹也显得亲近一点。“苏晋一旦得了引魂灯,就绝不会让你触碰它半分,这样一来,你还怎么见到阿离公子呢?”
“住口!”我自认为这番话说得够恳切了,没想到谭蓁却像是被触到了什么神经一样怒喝一声,那一双秋水般的眸子也迅速地结了冰,“我是在找阿离想要再见他一面,可我也从来没有忘记过我的血海深仇!神仙妹妹,念在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也不了解当年之事的份上,我可以不计较你对我族人的不敬。你若想不卷入这场混乱,还是速速离去的好,我这链子可不长眼睛!”
“好了听碧,”沉新伸出手,阻止了我继续劝慰的意图,“现在她是满心满意地都想要我的命,你说什么她都不会听进去的。”
“他说得对,”谭蓁面无表情道,“神仙妹妹,我最后再劝你一次,速速离开,不然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说得你打算手下留情一样,”沉新嗤笑一声,上前一步,双手负在背后,对着谭蓁笑道,“谭姑娘,不牢你费心,我的人自然由我来护着,用不着你卖我一个人情。我实话告诉你吧,当你司幽在决定开启无地之阵以破天路时,就该做好遭到天谴的准备,没有我也会有别的人来替天行道,我好歹还算是心存善念,留了你司幽一丝血脉,换了旁人,”他不屑地轻笑一声,“可就是斩草除根了。”
“替天行道?”谭蓁喃喃念了一句,神色一怔,似有些不敢相信,“斩草除根?”
沉新施施然道:“你司幽妄图破开天路,难道不该斩草除根吗?天道抑魔,魔违天道反三清,天道要除魔,你们却想着解开魔族天路的封印,违犯天规,那我自然就是替天行道了。”
“替天行道?”谭蓁又反问了一句,她喃喃念着,面上现出一丝奇异的微笑来,“是……我早就跟姥姥说过,此法不通,不能这样做,可是姥姥不听我的,不听啊……只有阿离支持我,可他也死了……也死了……”
她喃喃念着,神情似喜似悲,正当我以为她精神恍惚、准备趁机相劝时,她却忽地暴怒起来,厉声道:“好啊,好一句替天行道!是,是长老他们违背天规在先,可也轮不到你来替天行道!姥姥他们该死,允儿他们就该死了吗?他们一直被蒙在鼓里,从未知晓过这些事,可你不也将他们赶尽杀绝了吗!好,既如此,我今天就替那些我无辜死去的族人报仇,也来一次替天行道!”
话音刚落,她手腕一动,那血链就挟着汹涌翻滚的戾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们甩了过来。铁链哗啦作响,在眨眼之间就到了我们跟前,沉新身形不动,眼看着那血链就要甩到他身上,他抬手一抬,稳稳当当地一把握住了链身。
我心中一喜,还没来得及崇拜他一下,就听谭蓁一声冷笑,那血链在沉新的手中就身形一扭,化作了一条血蛇,大张着蛇口露出獠牙,狠狠咬了沉新一口!
“沉新!”
血腥味在空中弥漫开来,我心一颤,刚想上前查看他的伤势,就感到一股力道推着我后退了几步,不由得踉跄着往后跌去,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耳边一片呼啸风声,一道银光闪过,那死咬着沉新手掌不放的血蛇就被沉新整个切断,蛇头落地,化作了一团蜷缩着的断链。
沉新一脚踩在那断链上,挑衅地看向谭蓁:“司幽圣女就这点本事?这么看来,你想要为你族人报仇有点悬啊。”
谭蓁自然勃然大怒,她缠绕着血链的手腕微微一动,那被砍了头的血蛇就又化回了血链,飞快地绕着沉新旋转起来,戾气翻涌着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住,黑雾中泛着点点血红的霉块,看得我胆战心惊。
“沉新!”
周围的气旋开始绕着血链凝结聚集,法力如同碎叶一般片片附于血链之上,逐渐形成一股一正一反的力道开始拉扯。
谭蓁面沉如水,她抿紧了唇牙关紧咬,想来跟沉新对峙耗力的滋味并不好受。
她面现难色,我也是心中着急,若是搁在沉新还没受伤的时候,我是半点心也不会担的,可现下他伤势未愈,又这么耗费法力跟她拉扯,内损自然更甚,就算他赢了这一场拉锯战,他也是伤上加伤了!
想到此处,我不顾那股一直在推拒着我的力道,硬着头皮上前几步,毫不犹豫地抓住了那一根被二人法力缠绕的血链!
我现在是魂魄之身,虽然虚弱,但乃是至纯之体,法力也比往日要更上了一个层次,虽然我的法力都被苏晋封住了,但还是小部分没被他封住,这一部分虽然少,却也足够打破这勉强维持的平衡了!
那根血链一被我抓住就开始剧烈颤动起来,谭蓁原本就是在勉励维持,我一加入,她颓势立显,随着血链越来越剧烈的抖动,一声响亮的爆裂声响起,戾气猛地向四处弹开。
我立刻放开了握紧血链的手,可还是有数道戾气擦过我的脸颊,竟如利刃划过肌肤一般,登时,我全身上下都像是被割了无数道细小的口子一样,虽然没有痛到无法忍受,却也是令我难受地咬紧了牙关。
谭蓁比我要好不了多少,戾气四处飞散弹开,冲向我的都是些细小的戾气,虽如刀刃,却也是伤不了我几分,可冲向她的戾气却比我这边要厉害多了,她是这些戾气的主人,还是仍旧被它们冲击得后退了两步,甚至喷了一口血出来。
有水滴落下的声音响起,沉新牢牢抓着血链,红得刺目的鲜血流自他手背上蜿蜒而下,一滴滴地落到地上。
他周身清气大盛,那些原本包裹住他的深沉戾气一丝也不见,血链也仿佛失了光泽一样,无力地垂落在地。
我后退几步,全身的法力在一瞬间被抽空让我浑身无力,身体也有些发冷。
“听碧!”许是见我面色发白,沉新立刻扔下了手中的血链,几步上前扶住了我,让我不至于在这么个剑拔弩张的时刻丢脸地跌坐在地。“你还好吗?”他紧张地问我。
“我还好。”我冲他笑了笑,还想跟他说些什么,就被谭蓁几声压抑的咳声打断了。
谭蓁捂着嘴咳了几声,白皙的指缝间渗出了几缕血丝,她怨恨地看向沉新,怨怼的神情中又带着一丝绝望:“好霸道的清气!当年,你也是这样将阿离的魂魄逼散的吗?”
“谭姑娘,”沉新转头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