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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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Ⅱ-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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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沉重,近距离打出去不啻一件武器。而以黑瞳少年枪上的力道和速度,褐瞳少年本来绝没有机会反击。
  中年人挥了挥手:“是你赢了。输赢我自然知道,你练枪比弟弟多出两年,练的又是猛烈易成的毒龙势,赢了没有什么可高兴,输了才不应该。”
  “父亲!”褐瞳的少年这时候想到刚才那一枪的危险,心里发寒,又被父亲说输了对决,心里委屈,眼泪就在眶里打转。
  “谦谦君子,当以沉毅为本,少悲喜,多静思,”父亲对褐瞳少年温言劝慰,引用先贤的训导,让儿子不要轻易哭泣。
  父亲转向长子,神色又冷峻起来:“你知道我为何要打掉你的枪?”
  “怕我伤了昌夜,”黑瞳的少年瞟了弟弟一眼,“我不会伤到他,那一枪再刺几分,我自然收得住。”
  “收得住?”父亲怒极反笑,“野儿野儿,我教你枪术,那么多年,何曾见过你收过枪?一昧知道蛮刺,我不打掉你的枪,你就要刺到自己弟弟身上去了!”
  黑瞳的少年全然不在意父亲的愤怒,只是攥着自己的手腕:“我手腕不伤,就能让你们看!那样的枪势,我早就能收住了!”
  “嘴硬!”父亲低低的呵斥。
  他也有些怀疑,长子在枪术上确实有过人的天赋,若说还有什么人真的能控制住那杆不祥的枪,也只有他了。
  “可是昌夜那一剑,我不踢掉,他能收住么?”
  父亲哑了一下。
  “我也能收住!”褐瞳的孩子不服气的喊了起来,“你能收住,我难道收不住?”
  “你?算了吧,”黑瞳少年冷冷的回道,“我也不在乎你收得住收不住,就你的剑术,伤不到我。父亲不救我,我也不要他救。”
  “放肆!”父亲吼道,“兄弟之间骨肉之情,我看待你和你弟弟一般无二,只有你这样的歹毒性子,才会如此刻薄,我们姬氏的家风,你都继承了什么?”
  黑瞳少年静静的不回答,园子里一下安静起来。褐瞳的少年扯着父亲的腰带缩在他身后,对哥哥比了个鬼脸。
  父亲怒气未消,上去劈手夺下长子手中的古剑,转身拉起幼子要走,却忽然听见长子在背后低低的似乎是自语:“你也就一枚金铢,扔出去了,又拿什么来救我?”
  还是那略显嘶哑的声音,冷冷的不带感情的腔调,父亲的心里却忽的有些涩涩发酸,回头一顾,看见长子侧着头骾着脖子侧对阳光,似是什么都没说,那两条黑得如墨,剑指到额边的长眉忽然令他想起在帝都的那个女人。
  父亲的心里忽的软了下来,瞥了长子一眼:“别的不说。你刚才那一枪错误太多,犯了战法的忌讳。即使是毒龙势,也不该猛烈过度,如果你第一击不能成功,空门必露,怎么闪避敌人的反击?”
  “若是那一枪就可以杀了敌人,他根本就没有反击的机会,”
  “如果你枪法弱于敌人呢?没能杀掉他呢?”父亲的不悦又泛了起来,却克制着没有表现在脸上。
  “那我就输了,全力以赴还是杀不了他,就是留有余地我也赢不了,”
  “荒唐!”父亲低喝一声,“你这个刻毒的心性不改,迟早害死自己。你才十二岁,杀性就这么重。昌夜比武不该走神,可是看见鸟儿心动,少年人都会如此。你却只有一个‘杀’字在心里。圣人说修身最重要的是天性自然,你才多大,长大岂不是要变成妖魔?”
  “我不知道什么圣人,”黑瞳少年冷冷的看着父亲,“弟弟读过书,我没有;弟弟要出将封侯,我不能;就算上阵,弟弟坐在军帐里,我要上前线拼杀。圣人能救我么?圣人上过战场么?要是上过,他早就被杀掉了。”
  “冥顽不灵,冥顽不灵!”父亲终于失去了耐心,再不愿再多说一句,起身挽起了幼子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去。
  古枫之下空荡荡的只剩下黑瞳的少年。他好似没看到父亲和弟弟的离去,只默默的对着阳光。直到父亲和弟弟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再也无人能看见他了,他才缓缓的坐了下来。
  他放开手,牛皮护腕里的血点点滴落到草里。他咬着牙,扯开护腕,里面竟是一层铁腕,再掰开铁腕,里面有一层短短的钝刺。那些钝刺扎在他的手腕里,伤不重,却痛得令人心寒。
  他咬着布带默默的给自己捆扎,几片还绿的枫叶幽幽的飘落在他头顶。他仰头看着,呆呆地忽然就变做了石像。
  三
  煦暖的阳光从雕花窗外照了进来,照得书房内一片柔和,窗外潺潺的流水声分外悦耳。到了这里,人不由的就静下心来。
  姬氏是文武世家,书房极其考究,笔墨纸砚分列,精美的雪梨木的书案靠在窗户边,比普通书案矮了一些,是父亲特意按照昌夜的身高定制。满壁都是书架,这些羊皮封面的古本书包罗万象、应有尽有,本就是一笔财富。
  父亲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五经注疏》。,笑着说,“练武修文,都是不可或缺的,你静静心,今天考《五经注疏》。”
  “是,父亲,”昌夜极其乖巧,长揖之后,和父亲对坐。
  南淮城是下唐国都,下唐则是宛州的大诸侯国。唐国本是天南的三大强国之首。可惜幽帝六年宫室裂变,王叔夺取了靠近中州的一半国土建立上唐国,下唐的兵势立刻就衰弱了。不过繁华的都市还都在,国库依旧殷实。宛州商会的势力支持着下唐宫廷,所以在纷乱的时局下,下唐却是少有的安定繁华局面,堰武尚文,用皇朝旧制取士,《五经注疏》是选贤的重要经典之一。
  “《政典》曰:‘先时者杀无赦,不及时者杀无赦。’何也?”
  “帝柔怀天下,所以用杀者,非好杀,不能不杀,”昌夜朗声道,“用杀以吓天下,是帝德。”
  “兵杀者,阴坚之气;治国者,阳合之道。以杀为德,不亦谬乎?”
  “儿闻大鹏爱子,长而逐之,不许归巢。健者展雏翅而飞天,羸者落土而死,是以得传骨血。大鹏驱逐亲子,莫非酷耶?然非如此,何得唳天之材?父心拳拳也。帝以兵杀之气立威,而欲天下安睦,同此道也!”
  “好一个父心拳拳!”父亲大笑,“果然果然,昌夜不负我的期望。仅这一段,就可以写就一篇文章。那些豪门子弟中怎么有我们姬氏这样的骏马,国主若是再取士,凭你这番见识就足够!”
  “谢父亲!”昌夜躬身拜了一拜,又转着眼珠,“不过孩儿的剑术始终比不上哥哥……”
  “笑话,”父亲摸着他的头,“你是栋梁之材,将来是要出将入相,难道真的亲手挥舞兵戈?你哥哥不过叫他陪你练武,强身健体而已。不过兵家固然用计,一点武术不通,也是不行。武术上你不要想着和哥哥争高下,市井中杀鸡屠狗的人也用得好刀,难道你也要与他们相比?”
  昌夜微微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孩儿明白了!”
  “来,就以刚才的话,为文一篇。誊好之后我再为你去几个世家的家主那里找一找门路,我们姬氏能否复兴,就要看你这匹骏马了。”
  “是。”
  书房里静悄悄的,昌夜笔下如走龙蛇,父亲欣慰的看着幼子,满心安乐,对来日期期然满是憧憬。一直过了半个时辰,他才悄悄开门出去,不愿打搅了幼子文思。
  一出门,他就正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长子怀里抱着那柄高出他自己一尺的猛虎啸牙枪,悄无声息的站在门口。看见父亲出来,长子退缩了一下,随即倔犟地昂起头和父亲对视。视线两相一错,倒是父亲移开了眼神。
  “你来这里干什么?”父亲皱着眉,“弟弟在读书。”
  长子静了半晌:“我对读书没兴趣,我去练枪,刚好路过。”
  他提着枪头也不回的离去,父亲盯着他的背影,重重的叹了口气。
  父亲是姬氏的家主,名谦正。
  姬氏是胤朝大族,先祖和胤帝有血缘的关系。到了姬谦正的时候,在喜帝即位的夺嗣之乱中被牵连,被逐出帝都天启,来到下唐安家。
  在胤朝的贵族世家中,姬谦正为人低调,才华却颇为出众,马下是文臣,马上是武将,投掷金铢伤人的技法也是一绝。原本姬谦正自负才学,以为可以在下唐谋得官职,重振姬氏的威名。可惜下唐朝廷风气与众不同,喜欢任用少年,姬谦正自荐不成,只好转而把希望寄托在儿子的身上。
  他有两个儿子,长子姬野是侧室生的,幼子昌夜才是正妻的孩子。虽然更喜欢嫡出的昌夜,不过起初姬谦正也并不讨厌姬野。他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姬野了,也许是他性格太强,也许是他寡言少语,不会讨人喜欢,不过还有一个特殊的原因,是姬谦正讨厌他的眼睛。
  无论是东陆的人还是北陆的蛮族,眼睛都不是纯黑的,只有殇州古老雪山中的夸父才有纯黑的眼睛,姬野的眼睛却比一个夸父还要黑。那种纯正的黑色使姬野的眼睛看起来极其的深。当别人看他的时候,姬野不象普通的孩子那样会低下头去,而是以一种冷冷的目光和对方对视。结果通常是成人也被姬野的目光吓退。
  “眼神可恶!”姬谦正私下里悄悄对妻子说。
  看着姬野的时候,姬谦正很难有一种自己生养了这个孩子的感觉。这种渐渐浓烈的厌弃在举家迁到南淮之后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那场天启城的变乱后世称为“哀喜夺嗣之乱”,不知道多少公卿横死在皇室之乱的屠刀下,姬谦正也是仓惶出逃才得以活命。可是侧室带着姬野,却在半路上失散了,最初姬谦正尚有些悲伤,不过妻子温顺昌夜乖巧,渐渐地就淡忘了。
  直到那场变故之后两年的一个冬天,当他打开园子的大门,惊异的看见寒风中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他低着头静静的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看,任凭凛冽的风拉扯着他狂乱的头发,瘦得见骨的手紧紧的攥住那杆比他长出许多的虎牙枪,仿佛那就是他的命。
  当姬野缓缓的抬起头,姬谦正的心里一片寒透。再次看见那双眼睛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看一头受伤的野兽。
  姬野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找到了南淮城的家,侧室却没有能跟回来。谁也不知道姬野是如何从帝都一个人来到千里之外的下唐,但是从脚上那双已经没有底的麻鞋看来,他竟然是用双腿生生走过了这千里的路。
  隐隐的,姬谦正觉得在过去的两年中一定有什么事发生在姬野身上。从此这个儿子真的是完全改变了,他心底某种东西彻底压过了孩子的心性,让他深邃得不可猜测。
  姬野从不提到那两年间的事情,所有时间都花在时刻不离身的猛虎啸牙枪上,这更令姬谦正有种彻骨的不安。
  猛虎啸牙枪是姬氏家传的象征,有着不为人知的来历,姬谦正当然更想传给幼子昌夜。可是事实上姬谦正自己也不敢动那杆枪,他只记得自己的父亲还偶有操练,但是却禁止自己去碰那杆枪。这杆枪的历史似乎是父亲也不愿提起的,偶尔听到的口风是“噬魂之枪”或者“不祥之枪”。
  阴冷的天气中,没有风,姬谦正却曾亲眼看见那枪在静室中恶虎一样咆哮。
  一次父亲曾在酒后开着玩笑一样说:“想用那枪?就用血魂去换,换得干干净净,九州大地上就再无人是你的对手!”
  这似乎只是荒诞不稽的传说,可是这杆枪在姬谦正心底的阴影却是如此的真实可怕,只是他的父亲那夜说起这话的时候,脸色青了一青,自悔失言,不安的看着窗外,像是害怕着什么。
  难道姬野真的拿血魂去跟那柄诡异的枪换了些什么?
  这是姬谦正心里一直难解的结子。
  从此他再也不愿意花心思在长子身上,甚至有意无意的避开他,盼望这个人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四
  姬野缓缓的抱枪在怀。
  他不满意刚才的最后几刺,手腕上的刺痛令他无法全力以赴。他天生力量就比同龄的孩子大,可是二十四斤的虎牙枪即使对于成人还是过于沉重。他有时候也会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曾经使用这柄可怕的枪,像是把一团火焰驾驭在掌中。
  慢慢调整着呼吸,姬野目光忽的一闪,漆黑的眼睛转向后面的松林。他有种野兽般的敏锐,直觉上有什么东西压迫到了他,令他不安起来。回气的速度,他比普通人都要快得多,仅仅是略为调整呼吸,力量就回到了他的双臂中。
  四指扫过枪身,虎牙被拉开在双臂中。他的身体好像一张绷紧的硬弓,弓上搭着一枝森然的巨箭。
  姬野没有动,低声道:“谁在树背后?”
  虎牙指定了松林的一点,一触即发。
  那种难以言喻的压力让他的心跳加速了。他并不是真的看见那边有什么人影,不过强烈的感觉仿佛针扎在背后,有人的目光能把他整个洞穿似的。
  低低传来的竟是笑声。
  “如果你想让枪变得更快,一刺的力量更猛烈,光爆发力量是没有用的。关键要调整手臂的位置,让小臂和枪身贯成一线,在吐气的一瞬间把全部力量送出去,当你的整个臂长都用尽之后,枪尖应该正好到达敌人的心脏。如果早了一点,你的全部力量还来不及吐出,晚了,则你的身体会阻碍枪的威力,”老人缓步走出了树林,根本不在意姬野手中危险的武器。
  那种被窥视的不安感瞬间就消失了,老人的笑容带来的是友好的感觉。
  姬野收回了枪势,诧异的看着他。那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牵着一匹背鬃垂到膝盖的翩然白马,白色轻质的大氅裹住他的全身,头发也是一色的雪白,他像是冰雪中走出的一个纯白的影子,耀眼得令人自惭。而他手里挽着的白衣小女孩,更像是一团轻盈的雪绒,只是眸子清亮得宛如宝石。
  “你姓姬么?”老人微笑着问。
  “我叫姬野……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认识你,”老人的目光凝聚在虎牙枪上,“可是我一生都无法忘记这柄猛虎啸牙枪。”
  姬野迟疑的看着自己的枪,他对枪的来历全然不知。
  “我可以看一看它么?”老人轻声道。
  无法拒绝他的声音和神情,姬野的手一滑,送出了虎牙。老人苍老的手轻轻在枪上抚摩着,从枪刺的脊一直到枪杆上的刀痕,他的表情超乎了认真,看起来虔诚,又有一丝悲戚。
  最后他摸到了枪刺下那个小小的图腾之徽。
  “你懂它的意思么?”
  姬野摇了摇头。
  “那个印章是麻木尔杜斯戈里亚,河洛的文字,这是只在三百年前的火山河络群中的古河洛文。猛虎之牙撕裂卑怯者的灵魂,这是它的意思,”老人的声音里充满敬畏,“再次见到它,就像见到朋友,还能听见它的呼吸,感觉到它的意志。”
  他把面颊侧贴在枪锋上,声音仿佛低沉的音乐:“我们都没有死!”
  “谢谢,”他把枪递还给姬野。
  老人的身后有一只长形的包袱,用雪白的绫子包裹着,八尺多的长度,超过了老人本已经惊人的七尺身高。姬野的眼睛盯在了老人的包裹上。
  “也是枪么?”姬野指着老人背后的包袱。
  老人有些惊奇:“你怎么会知道?”
  “如果我有你那么高,那个长度是最适合的枪长,而且我觉得你说得很对,那你一定是一个用枪的武士,怎么会不带枪呢?”
  “看,”老人拉了拉身边的小女孩,“下唐也有这样聪明的小武士。”
  被称作武士让姬野很惊奇,小女孩的笑容让姬野更惊奇,她笑的时候,那对宝石般的眼睛璀璨生辉,竟是深邃的玫瑰红色,是姬野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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