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三个。”
姬谦正扶着幼子的肩膀道:“剩下的两个人,昌夜一定要取胜,这样昌夜就是下唐少年武士中最后的胜者,副将的职位也就是昌夜的了。”
“可是毕竟是三对七,”昌夜的母亲忧心忡忡,“昌夜才十岁,怎么抵得过两个蛮人,何况姬野要是接不下三个对手,昌夜只怕危险。”
“呵呵,”姬谦正笑声朗朗,“我教出的武士,当然有自己的信心。若是没有野儿,昌夜自然会吃亏,不过有了野儿,我越想越觉得这一阵是绝妙。东宫武士排在后面,以为可以占到便宜,可是他们却没有想到会有野儿这样的枪术为昌夜突前。”
“姬野?”妻子小心的看了姬野一眼,“靠得住么?”
夫妻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讨论,却没有注意到姬野脸上难得显露的一点笑容渐渐的退去了,他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一腔报负的父亲。锐烈的目光好像忽然黯淡了。
“野儿,”姬谦正察觉了姬野的神色,“你也不要懊丧,你保着昌夜夺取副将的官位,以后昌夜荣升,他自当推荐你接替他副将的位置。”
姬野怔了一下,竟然点了点头,“好!”
姬谦正惊奇于长子此次竟然如此顺服,想来他也是被副将的官位打动了,不禁觉得欣慰。下唐少年武将不少,练武的孩子无不羡慕,姬野知道羡慕,那么也算是有一点出息了。
“来!今日练到日落,”姬谦正雄心勃勃的说。
姬野提着枪走到了昌夜的对面,他低着头,姬谦正看不见他的眼睛。
羽然晃着双腿坐在屋脊上,百无聊赖的看着远处灯火星星的凤凰池。姬野坐在她身边,托着腮跟她看向同一个方向,可是羽然觉得他根本不是在看凤凰池,而是什么都没在看。她很想姬野再跟她出去在晚上安静的巷子里面闲逛,可是姬野沉默了半个晚上,她也没有办法。
最后她实在受不了了,开始哼着歌儿踮着脚尖在周围的瓦片上踩来踩去,摇摇晃晃的站在屋檐最尖端的地方。她的歌谁也听不懂,充满着悠长的呼吸,像是风里传来的远处的歌。
可是姬野还是不理她,一声不吭的望着远处。
她在姬野背后转来转去的兜圈子,狡猾的小猫一样。最后她扑上去一把捂住他的眼睛:“猜我是谁,猜我是谁。”
姬野呆了一下:“是一头小猪吧?”
羽然咯咯的笑了起来,左右甩着她淡金色的长头发,抱着膝盖坐回了姬野身边。
羽然到了东陆之后才学会的这种游戏,她就乐此不疲的玩。开始姬野总是很老实的说:“羽然。”除了羽然也没有别人会和他玩。
后来姬野开始不耐烦,就说摔开她的手说:“不要闹了。”于是羽然就很不高兴。
再后来姬野为了让羽然开心,就会瞎猜一点东西,“是一头小猪吧?”,“是一条毛毛虫。”于是羽然就会咯咯的笑着蹦开,姬野也很开心。
不过这一次姬野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羽然抓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喂,姬野姬野,我马上就要过生日了。”
“生日?”姬野有点诧异。
东陆华族是礼仪之邦,家里有女孩,很少会把生日告诉别人,即使从小订婚的夫妇也只有在看见婚帖的时候才真的清楚对方的生日。
“是啊!”羽然很认真的瞪大眼睛,“在我们宁州,生日的时候都会收到礼物,你可要记得送东西给我。”
她换了个语气恶狠狠的说:“不准忘记!”
姬野抓了抓头:“那你们羽族送些什么呢?”
“不一定啊,”羽然晃着头,“那一年我姐姐生日的时候,我们城邦最漂亮的男孩去很深的山里为她采了一大筐星星兰,用了银丝编成长发上的花链。男孩生日的时候,我姐姐问那个男孩借了他的长弓。他还不知道为什么,我姐姐用桑皮揉成细线,和金丝一起揉成络子把他的弓密密的缠起来,在生日那天还给他。每个人看我姐姐的手工都看呆了。”
她有些黯然:“可是现在他们都死了……”
她转过头来,诧异的发现姬野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你……你看着我干什么?我不是要你去采星星兰,你们东陆是没有这种花的。”
姬野摇头:“我知道没有星星兰。可是有一朵很漂亮的金菊花,我想我把它抢来送给你。”
羽然愣了一下,笑了起来:“你可不要许那么贵的东西,不然到时候送我别的,我就不要了。”
姬野站了起来,他看着远处,语气安静而认真:“我不骗人,我一定要把它抢来,送给你!”
十一
喜帝八年,八月十四。
夜,万籁俱寂。
姬野赤裸着上身,从园子里的溪水中打起了沉重的一瓦罐水,把水浇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磨光的青石在月光下镜子一样的反光,姬野把虎牙的枪锋搁在了上面,用力的磨着它的锋刃。这柄枪的枪锋很少会钝,磨砺起来也格外的艰难,他用上了全身的力道,全身的肌肉纠结起来,像一只蹲伏的小豹子。
一点一点的,沉郁的乌金色再次从枪锋边显露出来。姬野擦了擦头上的汗,把枪锋浸在溪水里,让流水把上面的污迹洗去。它在水中仿佛是折断的,光芒却更加锋锐,闪闪的,像是星星的碎片。
姬野松开手,整根枪刺毫不费力的刺进溪水下的沙石地里。他转过身,看着朦朦夜色里自己家大屋漆黑的影子,没有一丝灯光。父亲和大娘早已经入睡了,父亲特意嘱咐昌夜睡在夫妇两个屋外的暖笼里,因为明天就是大柳营演武的日子。这些天姬谦正很累,日夜指点两个儿子习武。儿子们也都努力,一直孤僻的大儿子似乎也被从军的前程吸引了,练枪尤其的用心,姬谦正觉得儿子这是开了窍,心里大喜,神色也缓和了许多。
那个北陆金帐国来的世子前几日已经大张旗鼓的进了南淮城,羽然也拉着姬野去看了。鸿胪寺几百匹纯色的白马打着旗帜引路,整个紫梁街都封了,平民一律不得行走。而蛮族骏马缓缓行来的时候,才真的惊吓了南淮城的人们。他们有的一生都没有见过那么雄骏高大的战马,比东陆的马高出了两个马头,胸也要宽一半,全身没有一丝多余的肥膘。一匹足有东陆马两匹重,看起来不像马,倒像什么凶猛的怪物。有好事的人去量那些马的蹄印,最小的也有盖碗大小。而那些炎炎夏日还披着皮甲装饰了毛皮的北蛮武士更是可怕,他们抬头高望远方,目光偶尔低垂,都吓得人们慌忙扭头。
但是姬谦正还是很高兴,说蛮族的武士虽然粗壮力大,但是未必灵活,昌夜的大齐之剑就是以巧制胜,绝不会吃亏。
姬野想起父亲说这话时候的笑容。他仰头看着星空,忽然见就觉得自己那么的想羽然,想她就在自己身边。
身后的水哗啦一响,他猛地回过头去。溪水上有一圈圈涟漪,静静的没有人,只有那柄古老的枪静静的插在水中。
“我知道,是你在那里,”姬野小声的说,“我们明天一起去大柳营,我们一定赢。”
涟漪一圈一圈的散开,水波折射,蒙蒙的似乎有个影子踏着水站在枪边。影子低着头,看水中枪的倒影。
“没有人希望我能打赢他们,其实我能的,”姬野一步一步的走向虎牙,“我说给别人听,他们都不会信的,可是你会相信我。你是我的武器,我们总是在一起,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连羽然我都没有说。我明天和你一起去打蛮人,将来我们上阵,也在一起。”
他踏进溪水里,水波晃动,那个虚无的影子消失了。姬野一手抚摩着枪杆,一手从口袋里摸索着取出了铁青色的指套,一只叼着星辰的飞鹰用阴纹刻在表面上。他在自己的腰带上擦了擦指套,缓缓套在了自己的拇指上,感觉到它冰一样的冷意。
这是姬氏家传的指套,姬谦正本准备熔掉它,可是封在炉子里煅烧了十日都没有软化的迹象。一个夜晚,姬野悄悄的取了出来,用一点灰锡投入了熔炉。第二天早晨,姬谦正发现了烧结成秋的灰锡,大喜,把整个熔炉封了起来,远远的运到城外的山上丢弃了。
他没有想到这枚指套就在和他相隔不远的北厢房里,那古老的沉重的宿命也远没有离开他。
姬野盯着那个冷傲的鹰头,他的目光像是被指套反射的冷光点燃了。他从腰带里摸出一枚铜钿,高高抛起在空中。他闪电一样拔出枪,带着水花射出小溪,转身、蓄力、出枪,在短瞬间一气呵成,长枪在空中中激起低沉的虎吼声。
“毒龙势”的“转身刺”,这种枪术中最难的一种刺击。要在转身的一瞬间把枪推出去,以旋转带动长枪,发力的距离几乎是零,是绝境时候反败为胜的刺击。而最后需要准确的击中铜钿大小的目标,才算是完美的转身刺击。
铜钿翻滚着落下,“叮当”一声打在了枪颈的虎头上。
姬野默默的站在那里,知道自己还是不能完美的刺出这一枪。就像姬谦正说的,他的枪,依旧是太烈了。他偷偷的去看过那些蛮族少年的武术,远远的看不清,只觉得他们的力量很大,速度也快,并没有东陆武术的浮华。他想过要想克制蛮人的力量,就只有更快的速度和更准确的刺击,但是时间太少了,他的“转身刺”始终都不成熟。
他呆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跳了起来,从围墙的缺口翻了出去。
羽然站在门前最高的那棵榉树顶,闭着眼睛,任凭流水一样的星光投射在她身上。
这样的夜晚她喜欢白色的衣服,纯净得像是宁州古森林里月夜拉着手歌唱的女孩们,姬野总是不明白她这样是为了什么,可是看着这样的羽然的时候,他就特别执着的想着遥远的宁州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羽然说那里的森林一抹无边的青灰色,森林最深处的山谷中坐落着“古代之座”,羽人口中的泰格里斯神殿。那里的台阶是用星星的碎片照亮的,永远都是满月的夜晚,神的使女们在不会凋谢的花圃里面围着圈子静坐,她们白色的裙子是用云裁成的。
“羽然,”他大着胆子喊了一声。
羽然低头,看见树下那个拖着长长枪杆的少年对她挥舞着胳膊。她鸟儿一样轻灵的缘着树枝攀了下去,姬野总也想不通羽然怎么会那么轻灵。有时候羽然会骑在他后脖子上放风筝,也不是那样的轻飘。
“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羽然高兴的拍着手。
月光下的冥想是她的功课,可是她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功课。这时候她脑袋里塞满的都是湖上的游船、街边叫卖的小贩、书馆里的雷鸣一样的掌声,脑袋里像上演着一幕大戏。
“你爷爷在么?”姬野说,“我想见你爷爷。”
“你找他干什么?”羽然愣了一下,“领主大人也不是我的爷爷。”
“我想问他一些关于枪术的事。”
“好吧,”羽然无奈的点了点头,她看出了姬野的认真。
老人端坐在台阶上,面前煮着一壶热茶,怀里抱着一张老旧的箜篌。
“羽然,你还是去做你的功课吧,”他听了来意只是笑笑,“我和年轻的武士谈谈。”
羽然不情不愿的走了,姬野觉得心里有些忐忑,其实从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老人。
“姬野,对么?这是你的名字,”老人说,“羽然说你明天就要去代表下唐国比武了。”
“是的。”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可惜我不能教你。”
“为什么?”姬野并没有料到自己会被拒绝,毕竟第一次老人直接把枪术的精华传授给了他。
“你的进步太快了,我的孩子,再往下走,你可能接触到力量的真髓。可是力量是北辰之神的赐予,他在天地开辟的时候把这件礼物赐给大地上的生灵,让我们用它去迎战一切邪恶。获得它,你要经过许许多多的考验。让平凡的人得到力量的真髓是对武神的亵渎,最终的奥秘只属于最坚强和勇敢的战士,他必须为了一个目标而战斗,”老人摇头,“你父亲的武术对于他的理想来说已经过于强大了,好在他没有滥用你们姬氏流传的武术。”
姬野沉默了一会儿,他扭过头去:“可是你不知道我在想是什么,你不知道我的理想?”
“你多大?十四岁?十四岁的孩子说理想还太早了,”老人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枪术的奥秘我必须选择最合适的继承者,你总是这样无礼的直接要求别人么?”
姬野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回头就走:“那我不求你。”
“倔强,”老人冷笑。
姬野大踏步的走到门边。
“停下!”老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手指上的是什么?”
姬野有些慌张的捂住了自己的手:“是我们家的,你不要管。”
“我叫你父亲熔了它的,”老人的声音咄咄逼人,“他那种人不配再保留天驱武士的指套。”
“是我自己要留下的,”姬野奋力去反驳,“我们家的东西,你凭什么管?”
“你自己要留下的?”老人微微眯起了眼睛,“是你从父亲那里……偷的?”
“反正它是我的,”姬野的心思被洞穿,只能顽强的抵赖。
“为什么要偷它?”
“我……我喜欢。”
老人挑了挑眉毛:“喜欢?喜欢偷窃,还是喜欢指套?”
“谁喜欢偷东西?”
“那么你是喜欢那枚指套了,”看了姬野许久,老人的声音柔和下来,“孩子,你过来。”
姬野警惕的走到了老人的面前。
老人眯起的海篮色眼睛中含着一道锐光,和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就象看见了久违的朋友。一点火焰在他的眸子里燃烧,烧热了衰老之身的血。
“孩子,你是真的喜欢这枚指套么?”
姬野低下头去抚摩着指套上的鹰图,“嗯”了一声:“我老是想,原来戴它的人一定是一个很强很强的武士吧?父亲怕它,弟弟也不喜欢。可是如果一个人能把武术练得那么强,直到死以后很多年都有人害怕他,那么他一定是个不平凡的人。如果不是比别人受更多的伤,流血流得更多,谁也练不出最强的武术。我不怕流血,我也不怕受伤,可我明天一定要打赢。我戴它,就要象以前戴它的那个人一样!”
他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起来。他的拳头在抖,嘴唇也在抖,他后悔把这个心底的秘密轻易就说了出去。可是他忍不住,他紧紧攥着拳,让指套死死的扣进肉里。
老人忽的笑了,他伸出手,让姬野看他自己的指套:“北辰之神,浩瀚之主,泛乎苍溟,以极其游。我这一枚,是苍溟之鹰的指套。”
“北辰之神,苍青之君,广兮长空,以翱以翔。”他握住姬野的手,“你这一枚,是青君之鹰。”
他站了起来,拉着姬野的手:“孩子,我本来是不愿意教你的。你的心里有太多的火焰,也许有一天,你会被自己心里的火烧死。可在这个尽是懦夫的时代,难得听见猛虎的声音,既然你已经是麻木尔杜斯戈里亚的主人……”
“我们的主宰,我们不曾忘记你光辉照在我们双肩的时候,让我们勇敢,让我们无畏。可是那么多年无声的等待啊,”老人叉手在胸前,对着苍茫的星空俯拜下去:“我们的主宰,苍青色的君主,你的精神还未离去。孩子是新的火种,他听见了你的声音么?”
姬野抬头看见老人所仰望的星辰,七颗铁青色的星辰正从东方尽头缓缓升起。
“决战前的夜里戴上天驱的指套,”老人幽幽的说,“很古老的习惯了。传说已经不再继续,很多年不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