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雕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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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雕刻家-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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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外表。你看来像个离经叛道的叛逆女孩。我猜你不是犹太教就是天主教的叛徒。新教的包袱比较容易抛弃,他们的要求通常不那么严苛。”
  “事实上,我在写《穿过镜子》时,一点都不离经叛道,”罗莎温和地说,“我当时仍然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
  布里吉修女听得出她口气中的愤世嫉俗。“不过如今已经不是了?”
  “不是了。我的上帝已经死了。”她望着布里吉修女谅解的神情,淡然一笑。“你读过那则报道了,我想。我没想到你也会看那些社会新闻。”
  “我是个教育家,亲爱的。在我们这里,无论地方小报还是广告传单,我们都读得津津有味。”她并没把眼光移开,或表现出尴尬的神情,这令罗莎觉得很温暖。“没错,我读过关于你的那篇报道,换成是我,也会因此放弃上帝的。也真是太残酷了。”
  罗莎点点头。“如果我没记错,”她再回头谈起她的书,“宗教在我书中只占一章的篇幅。你怎么会难以认同我的结论?”
  “它们都是从同一个前提引申而来的。因为我没办法认同那个前提,所以也没办法接受那些结论。”
  罗莎深锁双眉,“是哪个前提?”
  

《女雕刻家》四(2)
“美丽是肤浅的。”
  罗莎诧异不已,“你觉得不是这样?”
  “没错,我不认为那放诸四海而皆准。”
  “你真让我大跌眼镜。亏你还是个修女!”
  “身为修女与此无关。我很通达世故人情。”
  这倒与奥莉芙不谋而合。“你真的认为外表美丽的人也有内在美?这一点我难以苟同。照你这么说,外表丑陋的人,内心也很丑恶了。”
  “你这个推论就不是我的看法了,亲爱的。”布里吉修女委婉地说,“我只对‘美丽只是外在美’这一点提出质疑。”她抚摩着手中的咖啡杯,“当然,这种想法很能安抚人心———那表示我们可以觉得自己很好———然而,美丽就如财富,是一种道德上的本钱。富人可以乐善好施,急公好义,这一点穷人就做不到。当你连下一顿饭都没着落时,实在无暇去顾及仁义道德的问题。”她苦笑了一下,“只有在你安贫乐道时,贫穷才能提升人的精神境界。”
  “这一点我不反对,可是我看不出美丽与财富有何关联。”
  “美丽可以使你免于因孤寂或受排斥而产生负面情绪。外表美丽的人总是占尽先机,他们一向有利得多。这一点你自己在书中也曾提起,所以他们比较不会怨天尤人,不会嫉妒,也不会因为别人有但自己没有,而产生垂涎之心。他们反倒总是别人艳羡的对象,而不是觊觎他人的人。”她耸耸肩,“难免会有例外———你书中所提的那些———不过,依我的经验,如果一个人外表很迷人,这种魅力可以深入内在。你可以争论到底是先有内在美,还是先有外在美,不过通常是秀外慧中,内外皆美。”
  “所以如果一个人有钱又美丽,就可以荣登圣殿了?”罗莎语带讥讽地问,“对基督徒而言,这种观念未免太激进一些吧?我认为耶稣基督所宣扬的教义与此刚好背道而驰。圣经上好像提到,让富人进天堂,比让骆驼穿过针眼还难。”
  布里吉修女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读过的那所教会学校显然把你教育得很出色。”她心不在焉地搅动着咖啡。“没错,耶稣是说过这种话,不过,我想如果你看这句话的上下文,就可以证明我的论点,而不是推翻我的说法。或许你还记得,一个富有的年轻人问耶稣,如何得到永生。耶稣回答:谨守十诫。那年轻人说:我从小就信守十诫,还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耶稣说,如果你想十全十美———我强调,是十全十美———就将你所有的家产变卖,捐赠给穷人,然后跟随我。那年轻人懊恼地离开了,因为他家财万贯,舍不得变卖。这时耶稣才说:富人要进天堂,比让骆驼穿过针眼还难。所以,耶稣说的是十全十美,而不只是善良。我设身处地替那年轻人想,要将他的家产变卖,意味着卖掉他的房地产和生意,也要放弃他的佃农或员工,所以难免会陷入道德上的两难境地。不过我认为耶稣的用意是说:到目前为止,你一直是个好人,不过若真要考验你能好到何种境界,就得弃富变穷。要成为完人,就得跟随我,而且在穷得必须靠偷窃和诈骗才能活命时,仍能谨守十诫。那是个不可企及的目标。”她喝了口咖啡。“当然,或许我错了。”她眨了眨眼。
  “我不想和你抬杠,”罗莎直言不讳地说,“与你辩论教义,我恐怕是班门弄斧。不过我认为,你刚才说美丽是一种道德资产的论点,恐怕很难站得住脚。因美丽造成的虚荣和自负这些缺点又该怎么说?还有,你怎么解释我们身边就有很多长得一点都不美,却很善良的人?”
  布里吉修女再次开朗地笑出声来。“你一直在曲解我的说法。我没说过若要善良就必须美丽。我只是和你讨论你所宣扬的‘美丽的人不善良’这个论点。依我的观察,大部分外表美丽的人都很善良。虽然这点又很容易引起争议,不过我还是要说,他们比较有善良的本钱。”
  “那又回到我刚才的问题了。难道长得丑的通常都不善良了?”
  “那倒未必,就像我们不能说穷人都是邪恶的。那只是表示他们面临的考验比较严苛。”她把头偏向一边,“就以奥莉芙与琥珀为例吧。我知道你就是为此来找我的。琥珀一生如意顺利。她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而且真的是秀外慧中,人见人爱。奥莉芙则孤僻没有人缘。她一无是处。她贪婪、狡诈,而且常常很残酷。我觉得很难喜欢她。”
  罗莎无意隐瞒她对这个话题的兴趣。反正,她们从一开始聊的主题也都在这上头打转。“这么说来,你自己也和她一样在接受考验。你失败了吗?难道喜欢她真的难如登天吗?”
  “一开始很难,在琥珀也入学后情况才稍有改善。奥莉芙最值得嘉许的美德就是与妹妹相亲相爱,而且是毫无保留又无私无我的姐妹情深。实在很感人。她呵护琥珀就像母鸡在照顾小鸡,为了琥珀常会不在乎自己的利益。我没见过感情这样深挚的姐妹。”
  “那她为什么要杀琥珀?”
  “是啊,到底是为了什么?也该是深究这个问题的时候了。”布里吉修女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我曾试着去探望她,不过她什么也不说,我惟一能想出的解释就是她爱得太深,由爱生恨的恨意也格外强烈。你见过奥莉芙了吧?”
  罗莎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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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雕刻家》四(3)
“你对她有什么看法?”
  “她很聪明。”
  “没错。如果前任校长可以说服她母亲,让她了解奥莉芙读大学的好处,她原本有机会可以继续深造的。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刚出道的老师。”她叹了口气,“不过马丁太太的个性很坚决,奥莉芙也对她百依百顺,校方根本没办法让她回心转意。两个女孩一起毕业,奥莉芙成绩优异,琥珀则只是勉强及格。”她又叹了口气,“可怜的奥莉芙。她后来应该是到超市当收银员了,琥珀好像是想学美发。”
  “哪一家超市?”
  “市中心大街上的那家派狄超市。超市几年前就倒闭了。如今改成了卖酒的专卖店。”
  “凶案发生时,她是在当地的道林顿区社会福利处任职,对吧?”
  “没错,我相信她表现相当出色。当然,是她母亲逼她去的。”布里吉修女回忆了半晌。“真可笑,凶案前一个星期左右,我曾无意间碰见奥莉芙。我看见她很高兴,她看上去———”她停顿片刻,“很快乐。是的,我想用快乐来形容,应该很贴切。”
  罗莎没有接口,自顾自地思索着。这件事有太多令人费解之处。“她和她母亲相处得融洽吗?”
  “我不知道。印象中一直觉得她和父亲比较亲。当然,一家之主是马丁太太。家中的重大决定都是由她最后裁决的。她一向盛气凌人,不过我不记得奥莉芙顶撞过她。马丁太太是个很难沟通的女人,总是谨言慎行。她说话时总是字斟句酌,似乎深恐不小心说出真心话。”她摇摇头。“我一直没办法知道,她怕说出来的真心话会是什么。”
  隔壁办公室传来敲门声,有个女人探头进来,“巴克夫妇在等你,修女。你可以接见他们了吗?”
  “再等两分钟,贝蒂。”她朝罗莎笑一笑。“真抱歉,我恐怕没能帮上什么忙。奥莉芙在本校就读时有一个朋友,和你我所谓的朋友可能不大一样,只是个和她比较谈得来的女孩。她的夫家姓怀特———泽乐婷·怀特———目前住在武陵村,在本地往北约十里处。如果她愿意和你谈,我相信她能告诉你的一定比我多。她住的那栋房子叫橡树园。”
  罗莎把这些都记在笔记本中。“我怎么总觉得,你好像知道我会来?”
  “我上次去探视奥莉芙时,她把你的信拿给我看了。”
  罗莎站起身,收拾好手提袋与公事包。她若有所思地告诉布里吉修女,“或许到头来,我只能写出一本血腥残暴的作品。”
  “我看不见得。”
  “我也不这么认为。”她在门口停下来。“很高兴见到你。”
  “有空再来找我,”布里吉修女说,“我很想知道你进行得怎么样。”
  罗莎点点头。“这案子是她做的,这一点应该毋庸置疑?”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布里吉修女缓缓地说,“当然,我也有过怀疑。整件事都太令人震惊,很难接受。”她似乎有了结论,“小心点,亲爱的。能确定的一点是,奥莉芙不管说什么,几乎都会撒谎。”
  罗莎把剪报上那位逮捕奥莉芙的警官的名字抄下来,在回伦敦途中,她顺路来到警察局询问。“我想找一位霍克斯里警官,”她问一位年轻的警员,“他在一九八七年时派驻在这个警局。他仍然在这里任职吗?”
  那警员摇摇头,“离职了,一年……一年半前走的。”他把胳膊肘靠在柜台上,带着欣赏的眼光望着她。“我可以取代他吗?”
  她的嘴唇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些,“能不能告诉我他的去向?”
  “没问题。他在温席拉街开了一家餐厅,住在餐厅楼上。”
  “温席拉街怎么走?”
  “这个嘛……”他若有所思地抚摩着下巴,“最简便的方法,就是等半小时我交班后带你去。”
  她笑了出来,“你的女朋友会怎么说?”
  “保证会念叨个没完。她的舌头厉害得像链锯。”他眨眨眼,“如果你不告诉她,我也不会透露。”
  “对不起,帅哥。我老公管我管得很紧。他最痛恨的就是警察和小白脸。”撒个小谎比较容易脱身。
  他笑了笑。“在车站向左转,再往前一里,靠左边那条就是温席拉街。街角有一间已闲置的店面,隔壁就是霍克斯里警官开的餐厅。店名叫‘盗猎人’。”他用铅笔在桌面敲打着,“你打算在他的餐厅用餐?”
  “不,”她说,“纯粹公事。我不打算待太久。”
  他嘉许地点点头,“算你聪明。霍克斯里警官的厨艺实在不怎么样。他还是继续当警察比较好。”
  她要到伦敦,途中一定得经过那家餐厅。她很不情愿地停在餐厅前空荡荡的停车场,走出车外。她已经疲惫不堪了,原本不打算当天就和霍克斯里见面的,而且那位年轻警员的挑逗也令她沮丧,因为她的心已如槁木死灰。
  盗猎人餐厅是栋相当迷人的建筑,就在路旁,前面有座停车场。橡木制的门两旁有外凸的窗户,上头长满了含苞待放的紫藤花。这栋建筑与圣安吉拉女中一样,和邻近的建筑风格格格不入。两侧的商店都已人去楼空,窗户成为广告海报的公告板,两栋建筑遥遥相望,但与中间的餐厅一对照,就显得黯然无光。更糟的是,其中一栋建筑的房主把房子加盖了两层,在餐厅的砖瓦屋顶的烘托下,它脏兮兮的水泥墙壁更是奇丑无比。屋顶的紫藤花显然曾被隔成两块,靠右面的爬藤被右边高耸的建筑挡住了阳光,显得死气沉沉的。
  

《女雕刻家》四(4)
罗莎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昏暗荒凉,空无一人,桌子也空置着,她失望地暗暗想着,就像她,像她的生活一样空洞。她原本打算开口问有没有人在,不过想想就打消了这念头。这里感觉好宁静,而且她又不急。她蹑手蹑脚走过地板,在角落的吧台旁找凳子坐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烹调料理的味道,有蒜头味,令人垂涎,让她想起自己整天都没吃饭。她等了许久,没人注意到她的到来,她无意间闯入了别人的宁静中。她打算悄悄离去,就像刚才静静地来,但想想坐着也蛮舒服的,因此她用手托着头,坐了下来。沮丧,这个经常与她为伍的老朋友,再次笼罩了她,也再次使她脑中产生了寻短见的念头。终有一天,她会自我了断的,服安眠药或撞车。车子,总是会想用车子。三更半夜,四下无人,置身雨中。只要把方向盘打个转,就可轻易获得解脱。那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因为满脑子的恨意,她的头疼痛不已。老天,她的日子过得真是一塌糊涂。不知什么人能浇熄她带着毁灭性的怒火,让满心的恶念灰飞烟灭。被艾黎丝说中了吗?她是不是该去看精神科医师?她的不幸遭遇毫无预警地又浮现在脑海中,她的眼泪几欲夺眶而出。
  “噢,混账!”她气得诅咒不已,用手掌抹着眼睛。她在手提袋中翻找着车子钥匙。“混账!混账!全是混账!你死到哪里去了?”
  她用眼角的余光突然发现角落处有个身影移动了一下,于是猛然抬起头来。柜台后面,一个陌生的身影正在擦拭酒杯,望着她。
  她羞愧得满脸通红,把眼光移开。“你在这里多久了?”她气鼓鼓地质问。
  “够久了。”
  她找出夹在笔记本中的钥匙,又瞪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他耸耸肩,“就是够久了。”
  “好吧,显然你们还没开始营业,那我走了。”她起身离开凳子。
  “悉听尊便,”他满脸漠然,“我只是想喝一杯。你想走尽管走,要陪我喝一杯也行。我都无所谓。”他转身背对着她,打开一瓶酒的软木塞。她脸上的红潮稍微消退了些。
  “你是霍克斯里警官吗?”
  他把软木塞拿到鼻下,满脸赞赏地嗅了嗅。“我曾经是。如今我只是小老百姓黑尔。”他转过身,把酒倒入两个杯子中。“你找什么?”
  她又打开手提袋,“我的名片不知塞到哪里了。”
  “用说的也一样清楚明白。”他把一杯酒推向她。
  “罗莎琳·蕾伊。”她简明扼要地说,找出名片,摆在吧台的电话旁。
  她在昏暗中打量着他,一时忘了刚才的尴尬。他看起来根本不像个餐厅老板。她想,如果她的理智够清醒的话,这时应该走为上策了。他没刮胡子,身上的衣服又乱又皱,像就这么和衣而眠。他没打领带,衬衫的纽扣有半数脱落了,露出一团黑扎扎的胸毛。他左颊上方一片淤青红肿,使眼睛几乎睁不开,两个鼻孔下方都有干涸的血迹。他举起酒杯,语带讽刺地说:“祝你健康,罗莎琳。欢迎光临盗猎人餐厅。”他语调轻快,有点苏格兰口音,又因为长期住在南部而带点南方腔。
  “不如祝你自己健康吧,”她直言不讳,“你看起来比较需要。”
  “那就祝大家吧。希望我们两人都能克服困扰自身的烦恼。”
  “你看来好像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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