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早以前欧阳维就知道他们之间没可能了,却还偏偏逆天而行,自欺欺人,熬了三年也要做这一场梦。
从看到那块血玉时梦就做完了,是他垂死挣扎不肯醒来。
血海深仇……
这四个字的分量,每一个字都沉重的能压垮了他。
只要活着,他就没资格再靠近她,从此以后在她眼里,他的身份只是满身血腥的仇人。
那他宁愿死了。
岳淡然最终还是下不了手,拔了剑对着自己的心口预备刺下去。
欧阳维整个人扑过去,用手攥住她的剑,手上的血与心口的血一起流下来,染红彼此的眼。
岳淡然分心的一瞬间,欧阳维用自己都辨识不出的语调嘶吼一声“来人”。
她对这绝望的尘世不是没有留恋的,正因为那一瞬间的犹豫,一瞬间的留恋,她才没能下决心去走鬼门关。
岳淡然在这世上唯一的留恋,就是对欧阳维的情,用了十几年的情,所以她下不了手杀他,却下得了手自杀。
想必是情孝两难全才愤而求死的吧。
欧阳维昏过去的前一刻,还能用冷静的语气吩咐制服她的死士,“挑了她的右手筋,打断两条腿,卸下巴,用钢索缚她手脚,除了喂她一日三餐,任何人都不许碰她,不能同她说话,违者格杀勿论。”
第86章 孤客最先闻1
婚宴的宾客中有各方势力,来人纷杂,王府内外被银剑为首的死士守护的铁桶一般,谁也没想到维王殿下后院着火,竟伤在新娶的王妃手里。
王宫伯爵都会在府中养些医术高超的圣手,因欧阳维对大夫恨屋及乌的厌恶,堂堂维王府竟没一个家医,出了事还要到宫中请御医。
欧阳维伤心损肺,流血过多命在一线,要搁在寻常人身上,不是没有救回来的希望,正是因为他身份太尊贵,御医们反倒担惊受怕,束手束脚。
几个太医里有聪明的已经开始盘算怎么把烫手山芋扔出去,“殿下受的伤伤及脏腑,光止血不够,恐怕要行补心之术,否则就算来日伤愈,也会留下遗症。”
周良辰起初还没听出老御医口中的推搪之意,“请先生们速速准备,丑话说在前面,王爷要有个闪失,你等一家老小都要跟着陪葬。”
随随便便就要灭人满门,老御医吓得哆哆嗦嗦,抖着胡子道,“听闻罗刹医仙就在王府做客,若能请他出手为王爷补心,必定十拿九稳。”
好个不负责任的十拿九稳。
周良辰这才明白老狐狸的言下之意,他本就信不过来府的几个御医,生怕他们耍花样,借机为欧阳简除掉异己。
可要是请苏丹青出手,他心里却更忌讳;且不论欧阳维对苏丹青的怀恨,若苏公子得知欧阳维设计夺妻的作为,难保不会借机报仇。
按理说,苏丹青是没理由知道欧阳维的筹谋的,除非今晚岳淡然在宾堂宴客时的昙花一现,苏丹青看出了什么端倪……
思来想去,周良辰还是存了一丝侥幸,下令密召苏神医来后堂。
死士们都知欧阳维遇刺事关重大,若消息走漏到皇上耳朵里,恐怕他会趁乱动作,一举打压维王。
欧阳维党羽众多,怎会束手就擒,更遑论那些没了维王就失了存活之地的武林人士,真闹起来,立时就是天下大乱。
周良辰还有个女儿在宫中为妃,到了破釜沉舟那一天,他恐怕保她不住。
于公于私,众人都想着要把消息封死。
彼时欧阳维敬罢酒回洞房后,宾客们就已纷纷都被安排到客房住下,苏丹青受通传时,他正躺在软床上辗转反侧;岳思卿也是无眠,两个人各自想心事,都存了满腔怨念。
苏丹青尤其焦躁,新妇是岳淡然的知觉让他从头到脚都如坠冰窖。
银剑进门时悄无声息,苏丹青错以为是有人居心叵测想对他不利,随机应对出手决绝,银剑虽眼疾手快,却也没能躲过一劫。
还好罗刹医仙下的不是夺命的杀手。
眼看苏丹青还欲再击,银剑忙提声叫了句,“请医仙高抬贵手,我是王府的暗卫首领,特奉王爷之命请医仙移步去为诊症。”
之所以说的是“诊症”而非“救命”,是银剑忌讳岳思卿的缘故。
岳思卿跟随欧阳维那几年,她的所作所为银剑都看在眼里,这女子心机颇深,手段毒辣,如今的身份更是世子之母,医仙之妻,与他家主子又有那些年的恩怨纠缠,若行刺之事被她知道,难免横生枝节。
银剑说“只可医仙一人前往时”,岳思卿已经隐约猜到王府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她虽故作淡然请求同往,不止遭银剑婉拒,就连苏丹青也执意让她留在房里。
苏丹青下意识觉得这事同岳淡然有脱不开的关系,从客房到新房路并不长,他却在短短时间里冒出无数个念想。
莫非是维王殿下新婚之夜不能人道,请他去救急?
或是有什么其他的闺房密症不足为外人道,否则来请他的暗卫怎么谨慎到鬼祟的地步。
千算万算,他也没算到欧阳维会是这么一个鲜血淋漓,气若游丝的情状;四位太医为欧阳维止了血,战战兢兢地待命,连一副吊命的丸药都不敢喂。
直到苏丹青进门,那四个人才如蒙大赦,老御医已冲上前来拉着他的手,“王爷重伤危急,恐怕要请医仙妙手补心。”
苏丹青脑子乱成一锅浆糊,新郎在洞房花烛夜弄成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新妇又哪里去了?
淡然……
淡然不会有危险吧?
苏丹青嘴唇都发了抖,“王妃……可好?”
第87章 孤客最先闻2
银剑愣了一愣,与周良辰对视一眼。
周良辰得瞒且瞒,“王妃受了惊吓,已被护送到别处去了。”
什么样的事会让她受惊吓?
苏丹青上前看欧阳维的伤势,“王爷受的是剑伤?”
“不错。”
王府戒备森严,怎会有人在维王殿下的新婚之夜闯进新房将他伤成这个样子,何况欧阳维自幼学武,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事情的真相大约远远没有周良辰说的那么简单。
莫非……伤维王的人是王妃?
莫非……是维王强迫王妃,王妃不愿就范,索性拼个鱼死网破?
瞧周良辰与银剑言辞躲闪的模样,定然是想极力掩饰什么。
苏丹青身子都软了,要真是淡然对欧阳维下的手,那她此时恐怕已凶多吉少了吧。
“在下请与王妃一见。”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不知内情的心中暗道,这苏丹青是什么身份,不速速为维王治伤,反而三番两次问起王妃,嫌命长吗?
周良辰的眼睛里已明白显露几分危险,语气也变得凌然,“请医仙不要节外生枝,若今日王爷有个三长两短,药王庄上下都要陪葬。”
威胁的话半字也没过苏丹青的脑,他现在就只有一个念头,“让我见淡然,她安好我便为殿下医治,否则,恕难从命。”
周良辰锁紧眉头,对银剑使个眼色。
银剑会意,将御医们都带了出去,“四位恐怕要在王府做客些时日,待王爷伤愈,自会厚礼相赠,送诸位回去。请先生们各自休书回家报平安,在下代为转送。”
人声远去,洞房里就只剩周良辰与苏丹青面面相觑。
“不知医仙口中的淡然是什么人?”
到了这种时候,周良辰还妄想装糊涂。
苏丹青一声冷笑,“阁下不必掩饰,王妃在宴堂敬酒时,我已认出她是我妻子,神剑岳家的二小姐岳淡然。”
都把人休了还什么妻子,明知纸包不住火,周良辰却还强作笑颜,“医仙恐怕是认错人了,维王妃是北琼皇姑的爱女,复姓闻人。”
岳思卿之前说的不错,以维王殿下的身份,想给人安排什么身份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苏丹青听了这么冠冕唐华的话只是哼笑。
“明人不说暗话,阁下若想我出手救殿下性命,就请淡然出来与我见上一面,我要知道她还好好的……否则……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这么严重的词都用上了,这病秧子名头上的“罗刹”二字不是白叫的。
“医仙是不是误会了……”
“阁下若再推脱,维王殿下的伤恐怕无力回天。”
周良辰见苏丹青目光决绝,生怕再僵持下去会延误欧阳维的救命时机,不得已只好叫人将岳淡然带了进来。
他下令时已对苏丹青起了灭口之心。
苏丹青又何尝不是满怀杀意。
维王府的暗卫手脚利落,岳淡然的右手筋已被挑断,伤口包扎凌乱,渗着血;两只小腿打断骨头,连夹板都没上;下巴卸了,嘴巴合不拢,微微张着,全身都因剧痛而紧绷。
被折磨至此,从头到尾她却没有叫一声。
周良辰见了岳淡然的惨状也是一惊,别人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欧阳维之所以下令废掉她手脚,又特别要卸她下巴,是怕她寻短见;府中的暗卫不知内情,错以为欧阳维要折磨她,这才下手粗暴。
岳淡然的双眼空洞的像死人,被搀进房看见苏丹青的那一刻,她的表情才现出一丝波动。
苏丹青软了手脚,几乎是用爬的才到她身边,眼泪更是控制不住地流了满脸,“淡然,淡然你怎么了……”
周良辰不耐烦到了极点,“王妃受的都是皮外伤,并无性命之虞,请医仙遵守承诺,为王爷治伤要紧。”
苏丹青胸中烧着怒火,心痛的像被一万只针扎,话都变得语无伦次,“你们竟然将人伤到如此地步?你们……折磨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仗势欺人,霸占民女,滥用私刑……禽兽不如……”
周良辰也急火攻心,“王妃伤了王爷又欲自戕,王爷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才下令将她看护起来。”
他虽没有亲眼见到事情发生的经过,猜也猜出个七八分。
苏丹青却不买账。
断了手筋,断了腿骨,这分明是废人武功,且不说用刑之后又连断骨都不为她接,若是耽误下去,她恐怕一辈子都没法再站起来了。
淡然的轻功是很好的,要是从此以后不能走路……
“阁下要我为维王补心,就要先容我为她接骨治伤。”
这罗刹真是有恃无恐,得寸进尺。
周良辰眯了眯眼,“接骨行得,手上的伤只容止血,断了的筋脉是绝不能接的。”
第88章 咫尺愁风雨1
下巴更不能扶,否则她咬舌自尽怎么办。
苏丹青紧攥着拳,满心都是怨愤,“淡然……我听你的,你告诉我,我要不要救欧阳维?”
就算他不救,也会有别人救的,她下的手她自己知道,欧阳维受的根本就不是致命的伤。
岳淡然扯回一缕魂,借了下辈子的力气对苏丹青轻轻点了一个头。
苏丹青找来同门中的三位佼者助他行补心术;周良辰与银剑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苏丹青才大功告成。
“殿下失血过多,会昏迷些时日,我已经开好了药方,一日熬两次,早晚喂他服下,膳食多行温补生血的软食。”
周良辰放下心头大石,“请苏医仙等跟随侍从下去休息,等候通传。”
果然过河拆桥,半字也不提为岳淡然接骨的事。
苏丹青冷笑道,“王爷服了我的独门秘药,此丹有起死回生之效,毒性却甚猛烈,每日要现配解毒丹服下,否则救命的药会变成要命的药。”
周良辰也不是傻的,自然听得出苏丹青话中的威胁意味,心想若把他关起来严刑拷打,不愁逼问不出解毒丹的配方,就怕这罗刹还留着什么后招,何况同行医的大夫撕破脸,并非明智之举。
“王妃已移送偏房安置,医仙若要为她接骨,就请移步过去。”
还算识相!
苏丹青与三位同门嘱咐几句,匆匆往偏房去。
一进门才知道看守岳淡然的阵仗有多大,十来个暗卫将人围了个严丝合缝,生怕她有什么动作。
如此严阵以待也实属多此一举,她要真想动作,就不会任由着他们挑手筋打断腿卸下巴了。
可怕就可怕在此时正是岳淡然合欢蛊发作的时辰,伤处的疼痛与万虫蚀骨的痛苦一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到最后,天地间所剩的唯一知觉,就是痛。
撕心裂肺,难以形容的痛。
苏丹青一开始还以为岳淡然是因为受伤才疼痛到抽搐,等他喂她喝下麻药,流着泪将她的断骨结上,他才发现她的痛苦别有根源。
“为什么会这样?淡然,你……”
岳淡然全身都被汗水浸透,抬起被细细包扎好的右手看了看。
苏丹青果真只为她止血而并没接续筋脉,手注定是要废了,以后不能拿筷也不能拿针,恐怕攥个拳头都不能。
岳淡然自觉生无可恋,悲哀一瞬而过,她反倒多了一个求死的理由。
“我中了合欢蛊。”
下巴掉了的缘故,她一开口嘴里像含了块棉花。
苏丹青眼前一黑,第一反应就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还在药王庄时,我就中了合欢蛊。”
苏丹青摇头摇的身子都跟着抖起来,“不会,怎么会,你怎么会中毒,你连碰都没碰过合欢蛊……”
她是没碰过,可她的好姐姐碰过啊。
要是从前,她兴许不会把中毒的事跟他说,就算说也不会指证岳思卿,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
“当初是岳思卿鼓动你,让你对我下春要的吧,她随你去了百草厅,偷偷藏匿了合欢蛊,种到了我身上。”
苏丹青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是做了一个溺水的梦吗?否则怎么会喘不上气。
“当初你看到岳思凡在我房中,也是岳思卿有意安排的,那个时辰我正发作蛊毒,岳思凡趁火打劫,欲行不轨之事,我不是自愿的。”
不不不,怎么可能?
促使他写下休书的那件事,竟是冤枉了她的一场乌龙?
她和岳思凡不是两情相悦吗?
若真如淡然所说,整件事是岳思卿一手安排,那就连乌龙都算不上,而是蓄意陷害了。
岳思卿与岳淡然就算不是血亲,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岳思卿怎么会这么狠心算计淡然?
难道是因为他?
父亲只娶了母亲一个妻子的缘故,苏公子从前从不知道后院的女人竟还会为了争宠不择手段。
殊不知,不择手段是真,却不是为了争宠,要是他知道了岳思卿陷害岳淡然的真正内幕,恐怕就算拼上一条命也要杀了欧阳维吧。
苏丹青只是怨恨自己,若非他绝情在先,淡然也不会吃这么多苦,困顿中眼前已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岳淡然最怕他这模样,伤了别人却又恨不能同死的纠结,让她没办法再狠心说一句话。
那一句“岳思卿生的孩子不是你的”明明已经到嘴边了,却还是被她生咽回去。
第89章 咫尺愁风雨2
岳淡然原以为她已生无可恋,没想到还是会有放不下。
苏丹青垂泣道,“维王殿下将药王庄的圣手请来,原本是为了要替你解毒吗?”
岳淡然缄默不答,苏丹青就只当她默认了。
“是你下手伤的欧阳维?”
岳淡然在疼痛的间隙中看他一眼,嘴开开合合像是说了句什么。
苏丹青忙把耳朵凑到她嘴边,却听她说了句,“丹青,拜托你,杀了我吧……”
苏丹青吓得立马坐直了身子,“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知道你疼,我一定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
苏公子一连说了好几个“我会救你”,不止是说给她听,更是说给他自己听。
合欢蛊的毒有多厉害,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么多年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