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
“。。。”那就只能这样了。
“不过还真是吓了我一跳,没想到世子你还真是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和尚。”她抿嘴一笑,手也在不经意间抓着他的肩膀。
楚景荣垂眼,声音失落落地:“若不是为了救我,你的腿也不会废了这么多年。”
她笑了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抱着她不觉紧了紧:“当年因着政史之乱,不说董府,亲王府也跟着遭殃,卫王当场被活活气死。”
“然后你被人带到了和佛寺去?”
“嗯,不过我知道回城的机会是有的,只不过时间长短问题,之后遇见了你,那时我并不知道你是孟府的小姐。”
孟庭华忽地狡黠一笑:“然后就对我暗生情意?”
“还真是被你猜对了。”
那时的董奕珲还是董奕珲,孟庭华依旧是碧玉堂的小姐。
两人瞒着三姨娘,偷偷驾着马车去了云山的和佛寺的时候,正在下雪,坡道很滑,所以得慢慢驰道。
她还记得自己一路上都缠着董奕珲问他要糖葫芦,问他要杏仁酥,问他要这个那个,要不是董奕珲耐心得很,恐怕早已经将她丢在路边上了。
董奕珲,亦或是苏九,都是待她极好的。
极好得如她亲人,如她兄长。
董奕珲去了寺里找寻那位荣世子的身影,却将她一人留在了屋里歇息啃馒头,见了外面又下了大雪,才兴致盎然地跑了出去。
对着满天的雪花叫啊喊啊的很开心,背后隐隐约约觉得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她转头睁着圆溜溜的水眼睛看着年少时期的楚景荣,在雪地上大声问他:“你是这寺里的小和尚吗?”
他沉默着不说话。
孟庭华跑过去对着他左看看右看看,其实最惹她注目的是他的脑袋,光亮光亮的小脑袋根本没有头发,稚嫩的脸上蹙眉:“还真是个小和尚。”
“不过还蛮好看的。”孟庭华对着他傻傻一笑,温热的小手抬起来碰碰他光溜溜的脑袋:“咦,好滑呀。”
放下来的时候见他耳根子微红,孟庭华看着他,嘟着嘴:“你怎么脸红了?”
“这位小施主。”他对着她双手合十,敛敛恍惚的心神:“ 你可知这儿姑娘摸了小和尚脑袋的习俗?”
她无辜地摇摇头。
他的眼睛通明园亮地瞧着她说:“和尚得入赘娶那位姑娘。”
楚景荣那时候就喜欢捉弄她了。
“入赘?娶人?”孟庭华似懂非懂,随即咧嘴一笑:“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楚景荣难得的笑了笑,伸手捏住她胖胖的脸蛋,喃喃道:“这可不好玩。”
“你们这儿吃腊肉吗?”
“姑娘,寺里的僧人是碰不得肉的。”
“喔,那野味呢,我前些天吃了董哥哥带来的野味,好吃极了。”孟庭华想着想着那口水就哗哗地流下来。
他嘴角弯弯:“野味儿也是肉。”
“喔,哥哥你懂得好多。”
“不,这是常识。”
“常识是什么?可以吃吗?”
“常识是笨蛋不能理解的东西,不能吃。”
她这下听懂了,指着他嗲嗲地说:“你居然骂我笨蛋。”
楚景荣默默将她脑袋瓜子上的雪花拍走,低低地说:“没骂,我这是在讲道理。”
“哼,最讨厌你们这种讲道理的文人了,嘴里嘴外的都是讽刺人的,我最讨厌了。”
他的手硬生生地停在半空,脸色顿时有些僵硬。
孟庭华并不理解他内心的五味杂陈,抓着他的手指怯怯地压低了声音:“你怎么了?”
他仍是对着她温笑:“刚刚想起了些往事。”
二人聊得正欢,寒风瑟瑟的让她生冷,拉拉那位小和尚的衣角,糯糯道:“我们去里边吧,外面冷。”
“好。”
孟庭华指了指西侧,脸色有些担心:“小和尚,前面怎么有好几个奇怪的大叔站在那里呀,都盯着我们看。”
楚景荣这才知道,那些个奇装异服的男人,都是盯着自己的性命来的。然而不凑巧的是,旁边的这个傻丫头为了救自己居然摔下了山谷,自此半身落了个残废,压得他心里莫名地疼。
这一压,压了他整整十三年。
*
这天色已然阴暗了下来,怪阴凉的,孟庭华磨磨唧唧备好了行装,转头犹豫地瞧了瞧他:“那个,我要走了。”
他垂着的眼睛抬起:“不能多待会儿?”
“再晚就到不了新山村了。”
“你真想一辈子呆在那里不出来?”
“大抵,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她干笑,也总不能告诉楚景荣,自己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太久了吧,何必拖累他。
逃避他是真,赶马去新山村是假。
楚景荣无奈地瞧了眼她,最后只得默然站起来将她抱在怀里,脸蒙在她脖颈里,微微呼出的热气弄得她生痒。
“你怎么就喜欢抱我呢?”
他说:“因为是你。”
因为是孟庭华,他才喜欢抱她。
孟庭华觉得越发喜欢这个男人了。
“白痴,尽说些胡话。”孟庭华蒙在他胸间,闷闷出声,声线颤抖早已是感动的不得了。
“傻瓜,这哪是胡话。”
她傻笑了起来。
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这泪水蔓延嘴里,格外地苦。
孟庭华蒙头蹭蹭他的衣裳,试图将那多余的泪给擦个干净。
不想让他注意,随口问了句:“你什么时候回城,我该走了。”
“你希望我离开?”
他突然开口问她。
孟庭华身子僵硬,抓着他衣袖的手紧了紧,含糊地应了声:“嗯,世子你还是早些离开吧。”
“那为何还紧抓着我不放手?”
被问到这个问题孟庭华自己也是后知后觉,紧忙地松开手后退几步,垂着脑袋努努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景荣眼睛沉了沉,缓缓开口:“孟庭华,抬头看着我。”
孟庭华撇头看着别处,嘴巴喃喃道:“世子你还真喜欢强迫人家。”
“我只强迫特定的人。”
“喔,你还真喜欢捉弄我。”
料到她会不高兴,抿抿嘴,就将她牵了过来,温热的右手掌拖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望着自己。
他蹙眉:“眼睛是红的?”
她撇嘴:“风大,眼里进沙子了。”
他笑:“阿华,我们在屋里,哪来的风。”
“。。。”
*
楚景荣虽有些舍不得她,但新山村那里风水好,用来修身养性是最佳场所。他望了望早已经备好的马车,又低头看了看旁边的孟庭华。
抿嘴,抱她:“还是不要走吧。”
耍赖性子上来了孟庭华也奈何不了他。
两旁的路人集中望向了这里,她脸红,轻咳了两声:“那个,世子,请别耍小孩子脾性。”
楚景荣从怀里扯出一枚碧绿的圆佩递给她:“拿着。”
“这什么。”
“拿着。”
“呃,实在不能拿世子的东西。”她笑着挠挠脑袋。
他脸一沉:“拿着!”
“喔。。”
“还有一个。”楚景荣开始又从兜里掏东西。
“。。。还有什么。”
楚景荣给了她一把钥匙,孟庭华接过来巴望着这串银钥匙。
“这是新山村宅子的钥匙。”
“这个实在是不能。。。”孟庭华有些为难了。
他挑眉:“拿着!”
“喔。。”
楚景荣这才满意地弯弯嘴角,摸摸她的脑袋温声道:“乖乖在新山村等着我。”
孟庭华眼神暗了暗。
上车前她转头望了望他,远处柳暗花残清风吹拂下,染着刺眼的光晕,那样的楚景荣看得有些不真实。
胸口是钻心蚀骨的痛,孟庭华紧紧抵着车厢板,冷汗浸湿衣衫,嘴唇泛白双眸紧闭,浑身颤抖。
不过她心里庆幸,没有在楚景荣面前旧毒复发。
到了新山村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下车之际双脚还是使不出力气,不过能站得住就好,告别了车夫这才拍拍行囊朝着那所宅子走了过去。
脑袋有那么一刻是暂停的,像是被人敲打了一下,眼前恍惚一片黑暗,顿觉昏天黑地地,她沧然跌坐在地上,突然放大的瞳孔里映着地上一滩温热的黑血。
如此结果,她并不意外。
早该想到这毒狠劲,又常年伴在她身边,剩下的时间恐怕不是两年,只有一年了。
衣袖直接擦去了嘴角上的血迹,从怀里掏出了那枚碧玉的时候,那双涣散的眼睛才会找回那么点光彩出来。
她嘴里喃喃:“楚景荣。”
☆、布衣日子
这古宅子说大不大,素简的二室一厅,孟庭华却看着很舒心。
这宅子后院就有几亩地栽种着蔬果菜花,右侧室还存着粮食,锅碗瓢盆他还帮自己准备好了,想得还挺周全。
孟庭华看着看着,心口那里却发着苦涩涩的感觉,换上了平民农夫的衣裳,繁重的长发也剪了大半,单单用了条粗布挽着发,很像个少年郎。
孟庭华在井口掏了瓢凉水润润干涸的嗓子,见日头缓了些,这才从阴凉处站出来给那些蔬果浇了浇水,想起屋里没存水了自个还得打点半缸子的井水。
隔壁李家住着一对年轻夫妻,对她颇为照顾,唯一一点的误会地便是将她错认是男儿身。
那位粗犷的农民李家大哥还经常打着铁锹在孟庭华院门前叫喊着:“华郎,我下地干活哩,照看好你嫂子啊,跌倒了你绝对没好果子吃滴。”
她常常对那位大哥开心地叫喝:“记得回来还个甜西瓜。”
“哎!”于是那位满面笑容的李话大哥就兴冲冲地下地干活儿去了。
李氏是个温顺贤妻,临产的这两个月里还帮着自家丈夫操理家活,洗衣做饭喂鸡晒谷,样样缺不得。
李话哥对此不满,李氏下地干这些累活,万一扰了胎气岂还是会伤身这么简单。所以这几天下来也不知劝诫她多少回了,李氏依旧拗着性子不答应,李话拗不过自家妻子,只得硬着头皮来找孟庭华帮忙了。
孟庭华翘着腿儿看着他,也不急:“一天一个甜西瓜,而且是很大的。”
李话的眼睛霎时亮了亮,连声叫好。
这日头朗朗地升在天上看得很刺眼,新山村周边围着都是深山,地界极低,整个村子就是一个盆地,温气聚在里面一年四季都是暖的。
“婶儿,您老还是赶紧回屋歇息吧。”
李氏正在收弄碎谷子,听到孟庭华如此称呼,转身怪怨地瞧着她道:“你这小伙子嘴可真不甜,什么婶儿的,我虽比你大多了,但还没撂到叫我婶儿的地步吧。”
孟庭华说:“李姐,您孩子还在肚子里呢,往日这些重活还是不要再干了,那村医也说了,您胎盘不稳,得当心着点。”
“这我心里有数,莫要听那村医净瞎说。”
有一天李氏莫名地瞧着她笑了笑。
“您能不能别瞧我,怪阴森的。”
“这哪是阴森呢,是好事儿!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李氏手边打着织布,笑意勤勤地。
“好事?”
“这不,我听说东处那边狗老二的俏女儿瞧上你了嘛,我看着你们还蛮般配的,明日要不要,,去提个亲?”
孟庭华一愣,忍不住笑了。
李氏怪纳闷地,那小伙子咋的就笑了。
“李姐啊,我就告诉你吧。”孟庭华放下碗碟,用手抹抹嘴巴开口,正色道:“其实我不喜欢女的。”
李氏这一听,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的节奏,连说话都是结结巴巴的:“小伙子,这话可乱不得讲啊,会被人家误会的。”
孟庭华笑着说:“真话,哪会骗李姐呢。”
李姐还是说不出话来了。
“阿华。”
听到后面有人叫自己,孟庭华想来便觉这低沉的声音出奇地熟悉,微微侧着头才顿时大跌眼镜。
楚景荣亦是穿着锦蓝布衣,挽着发丝杵在篱笆网外瞧着她,嘴上眼里尽是不会褪去的笑意,示意她过来。
孟庭华在心里感慨了一番:要说这男人真是穿什么都好看,连这素衣都被他穿得如此有风韵,简直就是招人仇恨啊。
“你认识的人?”李姐脸色微微惊愕地瞧着孟庭华。
“嗯,他就是送我那宅子的人。”
随即在李氏完全惊愕的目光下离开了院子,至今李氏的脑子里还徘徊着一个想法:华郎是断袖,华郎是断袖,华郎真是断袖!
楚景荣瞧着屋内精细的家具布置,微微挑着眉,笑着说:“这宅子被你弄得还不错,总算没白花心思。”
孟庭华瞪着他:“喔!”
他笑着,忽然伸手,将孟庭华拉了过去抱入怀里,楚景荣低低地说:“我想你了。”
她怎么可能不想。
孟庭华道:“我们才一个月没见。”
“一个月很长。”
“有多长?”
“有一生那么长。”
孟庭华弯起嘴角,轻轻嗯了一声,更靠近了他些。
*
楚景荣坐在后院廊道的木板上瞧着远方黑暗暗的一片,她给他披了件衣服也并排做了下去,抬头望了望天上微弱的月亮,许久都没出声打破宁静。
孟庭华问他:“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
她装起肃穆的样子,道:“没事当然不能找我,我现在忙着呢。”
他偏头瞧着她,温然一笑:“忙着上门提亲娶人?”
“你听着了?”
“声音大,入的了耳。”
“喔,我还正打算上门提亲呢。”
他挑眉,问:“家徒四壁,聘礼呢。”
“他们不介意这些习俗,大不了这些地田给人家,我带着女娃走不就成了。”
“阿华。”
“嗯?”
“这些地田都是我给你的聘礼。”
“。。。”
“所以不许在外面勾搭别人,女的也不许。”
她傻眼了:“。。。你这些怎么不与我商量商量。”
“我暗示过你。”某男淡定地捧起杯盏细细品着茶水。
“等等,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什么时候把自己卖了?”
楚景荣莫名笑了一下,微微得意: “接受钥匙的时候,你也没拒绝我。”
“。。。”
楚景荣摸摸她的脑袋,温声道:“还真是迟钝。”
她差点泪奔,荣世子,当时是您老强行塞给我的东西。
“说真的,楚景荣。”她夺过他手中的杯盏,切切地瞧着他继续说:“真的没事?”
楚景荣稍微发了会儿呆。
沉吟片刻:“唔,有事。”
夜里的月光渐渐明亮,仿佛是包容一切的光芒照在远方辽阔的平原森林上,黑白白的一片,这里,星星也是近近地。
他说:“边疆战事发起,我作为主将,领兵出征讨伐北诏。”
孟庭华闻言脸色僵硬。
她攥紧了双手,久久才说:“北诏此次贸然起兵,你得当心着点。”
他笑意深深地看着她:“阿华,你在担心我。”
只见孟庭华板起脸,佯装正色道:“我是郑重在提醒你,当心小人。”
“阿华,我离开后你就呆在这儿,千万不要出去。”
孟庭华看着他缓下来的脸,愣愣问他:“这是,城内发生了什么事?”
他忽而笑着摇摇头道:“哪会有什么要事,只是怕你出去乱跑,别遭了劫匪自身难保。”
天际微微地透出了点光,沉沉地像似深海那般神秘莫测,这一晚上,楚景荣都未曾闭上眼睡过,旁边孟庭华靠着他肩膀,睡得很深,均匀的呼吸声近耳听得一清二楚。
注意到披衣从她身上掉了下去,露着微微笑容,动作甚是轻缓地给她拾起盖上,揽着她的手,侧下头,在她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轻轻如蝶舞,无声无息。
久久,才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