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将军只是在体恤百姓。”
李副将对着他安然抱拳行李,粗声道:“若将军没什么要事,那容老臣先行告退。”
“嗯。”
楚景荣侧身将繁重的黑甲褪去,才露出了有形的身材,他将剑取下挂在玉架上,这才转头瞧见孟庭华蒙着头看书的样子。
隔了许久,她才闷闷出声,好似很不乐意: “世子,你要看我看到什么时候。”
“我看你什么时候能看看我。”
孟庭华无奈,只得抬头望着他,光线暗暗地微微阻碍了视线,那人站在不远处看得不怎么清楚。
她瞧见了他身上缠紧的纱布,眼睛暗了暗,说:“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这个。”楚景荣走近她,挨到旁边背对着她坐下,沉吟了许久才慢慢说:“几天前,不小心弄得。”
“还好意思说不小心弄得,怎么就没见你平日里粗心大意呢。”孟庭华对着他招招手让他过来给自己看看。
楚景荣走近,高高的看着她,低低道:“我受伤不就是因为你,带着病身糊里糊涂跑来这儿连声招呼都不打,还差点害了性命,你说我能专心应对其他事情么。”
孟庭华鲜少支着头,调侃地嘴角弯起:“嗳呀,原来荣世子已经迷恋我到如此地步了呀,我孟庭华还真是受宠若惊。”
楚景荣剑眉挑挑,然后慢慢说了句:“其实我还可以让你再受宠若惊一次。”
“呃。。。”
他开始慢慢俯身凑近她。
“楚景荣,当我什么都没说。”孟庭华开始红着脸推他。
“阿华。”
“嗯?”
“我不是傻子,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在心里。”
“。。。所以。”
“所以我已经开始认真对待你的每一句话了。”
“。。。”
楚景荣吻了她,近近地瞧着她认真地说:“算了,等这些事情结束,我们再来。”
“。。。”求孟庭华此刻心里的阴影面积。
她气岔岔地强迫着他坐下来,因为扯到了旧伤,楚景荣蹙了蹙眉,但没吭声。
“怎么,扯痛你了?”孟庭华斜着脑袋从他后背支出来瞧着他泛白的脸色,有些担心。
楚景荣扯扯嘴角:“阿华,我不痛。”
“你这身子,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去前阵了,万一伤势加重,你娘岂不是很担心你。”
楚景荣说:“阿华,我没事。 ”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凑到他后背将衣物全部脱了下去,瞧见了已然折旧的带血纱布,脾气这才上来了:“什么叫没事,你看看这几天没换药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连伤口化脓了都不晓得吧。”
楚景荣这才真真笑了起来:“我这点伤不算什么,眼下重要的是你,阿华。”
“哪还分重不重要的。”孟庭华笑着下了榻子去木柜子里去拿了点药和纱布,还不停地嘀咕:“你说这仗什么时候能结束呢,我待在这儿快被烧成人干了。”
见没回应,孟庭华转头看着他时才晓得楚景荣又睡了下去,左手肘抵着茶案支着脑袋,静静的面容上寻不得一丝杂乱,呼吸匀称睡得很熟。
她上前戳戳楚景荣刚毅的脸庞,见他没反应,又鼓起勇气戳了戳他的鼻子,还真是好玩儿,孟庭华起了玩耍的性子,又戳了戳他的脑袋瓜子方可罢休。
哪料手指一离开,楚景荣的声音就出来了:“阿华,胡闹会出大事的。”
孟庭华的手抖了抖。
“我只是想给你涂下药。”
“喔,涂药涂到我脸上来了?”眼睛依旧闭着养身。
她无言以对,撅着嘴爬上榻子,到了他身后借着光开始拆布,这一下来,两人也没什么过多的话语。
孟庭华给他涂药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他:“疼不疼?”
他含糊地应了声。
孟庭华舒展眉头,心下料定他决计已经睡了过去。
为他缠纱布的时候,因为他阔然挺拔的腰身,她那俩短小的手臂怎么也触及不到,也总不能叫醒他,她在后边磨磨叽叽了一会儿才给弄好了,却累得满头大汗。
孟庭华戳戳他,声音有些细微:“躺床上睡觉吧,这凉榻睡得不舒服。”
没回应。
又戳了戳他:“楚景荣?”
没回应。
她鼓起了腮帮子:“楚景荣。”
正想着推推他,就见上头暗光一片,楚景荣高大的身躯侧过来将她紧紧抱着了,温热的吻落在她脖子间,有个细微的叹息声被她听了去。
孟庭华一愣,动作僵硬在半空中。
“阿华。”
楚景荣单单就是唤着她的名字。
“你怎么了?”
“唔,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麻烦事等着去解决。也不算什么麻烦事,但一直拖下去我怕会危及到你。”
“什么麻烦?”
“这个麻烦,事关北诏。”
“喔,我还以为是因为那个安平小姐的事情呢。”不知不觉的,孟庭华的醋意有些翻涌了些。
他噗地一笑:“阿华这是在吃醋?”
“怎,怎么可能。”孟庭华脸窘了。
楚景荣不过多追问,将她抱了起来才说了句: “唔,先回里边歇息吧。”
然后两人就吭哧吭哧地抱着去睡觉了。
时至半夜,帐外一声高喊让楚景荣不得不披衣起身,孟庭华也睡得迷迷糊糊地,一只眼睁着瞧着他一身戎装,这才稍微清醒了些。
拉拉他的衣角:“你这是又要去了?”
楚景荣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温言道:“事发突变,我一会儿就会回来。今晚,这儿的一切都会结束。”
孟庭华紧拽着他的手,心里开始泛泛不安。
楚景荣俯身轻吻着她额头,最后说:“我会小心的,你安心便是。”
楚景荣走后她是一刻都睡不得了,心中烦躁不安惹得她直接起床穿好了衣物,想着去瞧瞧外面的情况。
一出帐子,这边的军士寥寥无几,体魄强盛的都被遣上前阵,满天的炮火烟熏味连这儿都能闻得浓烈。
孟庭华呆滞站立不动,又仔细地闻了闻这空气中弥漫着的烟气味,怎么觉得这股气儿如此奇怪,居然参杂着些其他的味道。
她的手紧了紧。
当即跨马飞驰去了长河前阵。
一路西行,烟熏着眼睛起了泪水,孟庭华快马加鞭终于快了些时辰抵达长河山地,只见前面尸体交错,幡旗倒立,血流成河染红了整个天空。
咬唇继续驾马前行。
前方不远处将士高喊冲锋的声音和兵器交杂的碰撞声音在这里都听得尤为刺耳。
只是照现在的局势来看,果真是北诏那边反倒占了些优势,孟庭华知道,就是因为这些黑烟的原因,让梵音将士无力反抗。
孟庭华戴上沾了药水的面纱这才不会受到黑烟的影响,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那边人影晃动的战场,可就是,找不到他。
她很压抑,又不懈地仔细检查了一番。
才在汹涌澎湃的长河旁发现了楚景荣的身影。
孟庭华的眼睛亮了亮。
北廉瞧着单膝跪在地上少许狼狈的楚景荣,声音冷冽不透情感:“楚景荣,吾皇成天念叨着你。”
楚景荣眼睛阴沉地瞧着北廉,语气有些随意道:“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他还想怎么样。”
北廉好似不明白他的意思:“该做的?你指的是背叛梵音的事情,还是你设计王国峰的事情?”
北廉继续道:“楚景荣,这些小事还是不提罢,眼下皇上只是想与你说些贴己的话而已。”
“恐怕我没那个时间。”他生硬的声音传来,使得北廉紧蹙着眉。
“你说什么?”
楚景荣站了起来,很难想像,早如此沉闷的毒烟下他还能站的起来。
“北诏与梵音的恩怨我一概都不想再牵扯其中,等这多余的战事完了,就给我滚回北诏去。”
“说话的口气倒是不小。”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邻国的援军马上就会过来。”
北廉脸色冷了冷,拿剑指着他:“既然你不想回北诏,那也只能解决了你免得皇上整天念着你。”
楚景荣寸步都难行,更别提持剑对打了。
北廉猛然刺向他胸口的时候,孟庭华就早见了局势不好,为他上前挡下了那一剑。
“铮……”
两方的银剑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
北廉见了来人,紧皱着眉头后退了几步。
☆、对不起
“孟庭华。”
楚景荣这一声几乎是阴冷的咬牙切齿,对她也是颇为气愤无奈,上前急急拽着她不放手。
孟庭华被这一弄搞得有些心虚了。
她还能感觉到背后楚景荣身上传来的。幽怨气息,她微微流着冷汗,讪讪一笑:“我不放心你,就过来了。”
楚景荣阴沉地说:“到我后边去。”
她应声后退几步,忽而想起了什么,这才从袖口里掏出一颗药丸来放进他嘴里,解释说:“这是暂时性的清毒|药。”
北廉探究地瞧着蒙着脸的孟庭华,心觉那男人好似在哪见过,缓缓放下剑刃,开口道:“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
楚景荣说:“多管闲事的是你,好好的王爷不做偏偏要来这里寻死。”
“这话可轮不到你来说,楚景荣,本就不是楚家人的你,何必胳膊肘向外拐!”
孟庭华闻言有些缓不过神来,楚景荣握着她的手掌紧了紧。
“与你无干。”
北廉笑道:“你早晚得回到北诏去!”
邻国援军来至,北廉已然带人全部撤离了边疆地区,毒烟消化,李副将派人检索牺牲将士的数量,他这才摇头仰望着下边惨不忍睹的场景,喃喃:“这每次战场都是特么犯恶心的,哪来的不负光荣使命。”脸上稍许的鄙夷显而易见。
理想与现实总是差别很多。
孟庭华坐在长河边上的大石头上望着近处的夕阳西下,仿佛一伸手就能拿来似的错觉,这临终前的落日照的她心神恍恍惚惚地。
孟庭华转头朝着他微笑。
楚景荣才来不久,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发现自己,眉挑挑,但怒火一丁点都没降下,他依旧冷着脸问她:“我之前告诉过你什么?”
孟庭华顿时败下阵来,本以为对着他笑笑那个男人就会消气的呢,没想到事与愿违,她撇头嘀咕道:“在你回来之前不准出去乱跑。”
“现在呢?”
“我这不是为了救你才出来的。”
他挑眉:“还狡辩?”
“。。。”不敢狡辩。
楚景荣似乎心情好了些,她这才敢跳下来凑到他身边去,双手抱着他臂膀,满脸的笑容但不多话。
璀璨的晚霞布满了整个天空,色彩多姿,懒散地照在他们两人身上显得格外静谧,孟庭华笑着说:“景荣,就是在这里,我死过一次。”
楚景荣身形一僵。
“那时候我们真正见面就是在军营里,你发现了我是个女儿身,非要逼着我将我交给处置军营,我死赖着你就不准你走出去,我只想着要是董奕珲发现我在军营,那可就真叫大祸临头了。”
孟庭华想起上辈子自己愚蠢的面容就笑出了声音。
她接着说:“然后你说什么来着,喔,你说值得么?”
值得么。
为了董奕珲跑到战场上来出生入死就是为了多看他一眼,真的值得么。
孟庭华说:“我糊里糊涂地追着他,却没想到会遇见你啊,你个毒舌唠子,当时就把我问住了,我气不过,脸红着直接死拽着你,,怎么也不撒手。”
“后来呢。”楚景荣问她。
“后来?后来我就死了,还是死在你怀里的。”孟庭华嘻嘻笑道,问他:“你说这梦是不是很奇怪?”
“唔,确实很奇怪。”揽着她的臂膀紧了紧。
孟庭华皱皱眉,心口不自觉地裂痛了起来,喉中有一股腥味作势涌出来,脸色霎时苍白,她依旧笑着说:“楚景荣,我能遇见你真的很好。”
“唔?怎么个好法?”
“这得让我好好想想。”
“这还需要想?”
“那是自然,谁人不知荣世子你公私分明心狠手辣,万一我这下惹到你了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楚景荣深深地瞧着她,平静地说了句:“你已经惹到我了。”
“。。。我这还没说呢。”
“你确定你不是来刺激我的?”他问她。
孟庭华呆滞的脸忽而灿烂一笑,整只脸贴在了他身前,贪婪闻着他的味道,她说:“我就是来刺激你的。”
他嘴角终于弯了起来。
*
某天雨夜里,孟庭华依旧待在帐子里撑头发着呆,披着身单薄的衣衫驻在门边瞧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景。
想到楚景荣要去周边地界勘察情况,这一连几日都未曾回来了她开始有些想念他,不满地努努嘴又走回了帐内。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揭帘的动静让孟庭华误以为是他回来了,放下书卷转头一看,原来是李副将。
他端着碗药,对着她隐隐笑着:“没料到是殿下的女人,小人之前的一番话,还望您别见怪才好。”
孟庭华虽心有余悸,但还是应了声:“怎会在意。”
心想来这“殿下”二字,难不成指的是楚景荣。
李副将也不应和着将那碗药递给她,又粗哑地咧嘴笑了几声:“这不,殿下去了别处勘察情况,我应着他的要求定要将您看牢了才好,免得您又胡乱跑了出去。”
孟庭华讪讪笑道:“哪会。”
李副将常年身在边疆,并不知道孟家嫡女孟庭华,自然也不清楚此刻他面前的女子究竟是何身份。
“恕我直言,您是何方人士?”
“小小的农家女而已。”
“哦,充其量也只是个农家女而已。”李副将脸色冷了冷,随即将黑药放在茶案上默不作声。
“将军这话是何意思?”
李副将一笑:“您是不知道,殿下将来可是担负着整个北诏的掌权,就是因为你这个农家女的存在,改变了殿下,前几天居然还荒唐地与老臣说想放弃这一切霸权,这什么道理!”
“所以,你来找我是为了说这个?”
“自然不只是这个。”李副将将瓷碗又往前推了推,直言道:“喝下去,早些结束的好。”
孟庭华忽然想笑。
“你寿命仅余寥寥,为何还死死缠着殿下,倒不如直接断送痛快。喝吧,要不然我喂你。”
“不必。”孟庭华冷冷开口。
眼睛瞧着茶案上平静躺着的那碗黑漆漆的毒|药,忽而一笑:“原来你们早已经视我为眼中钉。”
李副将张张嘴,没做声。
“那就随你们的意愿。”也随了自己的意。
她嘀咕着: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孟庭华多次沉醉在他怀里不得自拔,反倒愈加丧失了离开楚景荣的勇气,而这突如其来的一碗毒|药,平然让她松了口气。
李副将说:“有什么话带给他么?”
孟庭华端起碗来,漫不经心说了句: “那时候已经与他说过了,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一仰头,全数的毒|药尽入喉中,一滴不剩。
李副将很惊讶,对于她毫不犹豫喝下了这碗毒|药,感到很意外,他说:“毒性发作有半个时辰。”
孟庭华垂下手,瓷碗碎地,沙哑的声音传过来:“那就再给我半个时辰。”
“好。”他举步走了出去。
孟庭华开始就觉得胸口有些疼,自己慢慢走进了内室,从旧衣裳里取出了那支玉箫,握着的手攥紧了直至泛白。
凑到了嘴边,央央的一曲独椿曲泛滥了整个夜空雨景。
这支独椿曲,他问她你怎么会吹?
她记得自己回答说是一位故人教的。
然而那位故人,便是楚景荣本人。
上一世驰战沙场,夜里教她吹箫,吹得便是这支小曲儿。
孟庭华攥着玉箫默默抱了一会儿。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