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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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择-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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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什么人或者上一级的领导问你这算什么性质的问题,你能不能用两个字一下子就回答清楚?
  他不禁又想到了妻子昨晚给他说过的那些话,造成这种情况的责任大家都有,国家有、政府也有,没有理由只让中纺的领导来承担,也同样没有理由让你个人来承担。因为这本来就是集体的责任,并不是个人的责任。
  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又一次想起了妻子的话。
  办公室里依旧很静很静。
  与总经理郭中姚的表情举止相反,党委书记陈永明显现出来的则好像是没有任何主见的东张西望。一会儿紧张地瞅瞅郭中姚,一会儿又偷偷地瞧瞧李高成,似乎想从别人脸上看到什么答案或暗示后,才知道自己该怎么来回答。
  不过这也难怪,在中阳纺织集团公司,陈永明虽然是个党委书记,但从资格上讲,郭中姚要比他老;从年龄上看,郭中姚也比他大;从能力上说,郭中姚也确实比他强;何况如今是厂长经理负责制,在中纺公司具有法人代表身分的是郭中姚。所以一个企业的党委书记,如果摆不正自己的位置,或者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自己的位置,往往就自然而然地把自己摆在了依从的地位。作为党委书记的陈永明,也许他早已把自己摆在了第二位,或者他以自己的准则,清楚这个时候只能先让郭中姚来说,只有明白了郭中姚的意图和想法后,他才能定好自己应该怎么来回答。从另一方面来说,陈永明的压力毕竟要比郭中姚小得多,因此陈永明能有这种表情和举止也就不难理解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办公室里依然是死一般的沉寂。郭中姚依然毫无表情地坐在那里,陈永明依然是那样毫无主见地东张西望。
  也就是在这时候,桌子上的电话突然铃声大作,几乎把三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电话是吴爱珍打来的,这不禁使李高成颇感意外。平时妻子极少会这时候给他来电话,妻子知道这是他最忙的时候,即便是有重要的事情也很少会在这时候打电话给他。至多是告诉他的秘书一声,让秘书在他不太忙的时候把要说的话转告给他。这其实也是他们夫妻之间多年来形成的一种默契和规矩,尽量避免在双方工作都很忙的时候相互打搅。尤其让他感到纳闷的是,妻子知道他今天一早要见市委书记杨诚的,又怎么会在这时候把电话打到他的办公室里?
  妻子的话语今天显得特别柔和,让李高成感到有点恼火的是,妻子好像也没什么太要紧的事情。说了好半天家长里短、鸡零狗碎的事儿,也没说到正题上。好在他这会儿也不便发火,其实也想拖拖时间,所以也就由着妻子有点不着边际地往下说。然而说着说着,便有些让李高成警惕了起来,他渐渐听出了妻子电话的来意。
  “听说中纺的几个告状的,一大早就闯到你的办公室里去了?”妻子好像是不经意地问道。
  “哦?你也知道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个堂堂的大市长,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妻子话里有话,似乎在告诫他什么。
  “那也不会有这么快么,要是没人给你通风报信打报告,你哪能人还没走就什么也知道了?”李高成也话里有话,但却说得含而不露。
  “有这么多人关心你盯着你,也不见得都是坏事。”说到这儿,妻子的口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哎,高成,说正经的,那几个告状的都还在你那儿?”
  李高成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要还在你那儿,那我就长话短说。”妻子当真了,话音也压低了许多,“真是怕出来的狼、吓出来的鬼。你看看,这不说来就来了。你去了一趟中纺,所有的事情不都朝着你来了?这个责任明摆着不就是想让你一个人承担么?我问你,到目前为止,杨诚没有给你打电话吧?”
  “……没有。”事实上也确实没有。
  “市里别的领导也没人给你打电话吧?”妻子又追问了一句。
  “没有。”也确实没有,一不过我昨天已经让吴新刚给杨诚打了电话了,说好了今天一早就要同杨诚碰头的。“
  “吴新刚算什么,他只是个小秘书。杨诚你一个市委书记,正儿八经的一把手,这么大的事情,只听小秘书的几句话,就那么放得下心来?一天一夜了,连电话上也不问问?这不明摆着要把这一堆糊涂事全都往你这儿推么!”李高成注意到,明摆着这个词,妻子已经说了两遍了。
  “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对什么事情都请来猜去的,那还能干工作么。好了,要没别的事,回去了再说吧,这儿还有客人呢。”李高成对妻子在电话上毫无顾忌地说这些话很不以为然,所以他想挂了。
  “听着,我话还没说完呢。”妻子一副不依不饶的劲头,“你也知道,你工作上的事,我从来也没说过什么的。可这件事同别的不一样,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你想想,工人们闹事能跟你没关系?市里的领导没一个人过问这事能跟你没关系?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找到你的办公室里还能说跟你没关系?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让你派人去查么,无非就是要把中纺的领导班子连锅端掉么!事情要是真走到这一步,你还能说不是冲着你来的,还能说跟你没关系,还能说事情没那么复杂?我昨天就说过了,查中纺就是查你,端中纺的班子,就是想端掉你。你要是掉以轻心、满不在乎,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让我说,他们既然已经找了你,那就让他们也找找杨诚、也找找别的人。不管是谁来找,你都一视同仁,不要让他们光找你一个人。你也用不着老把责任往自己这儿拽,你离开中纺这么多年了,中纺早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如今的事情就这样,越是个人的责任,就越有责任;越是集体的责任,就越没有责任。越是个人的责任,事情就越大越多;越是集体的责任,就越是什么事情也没有。要是一查就查到大家头上,那就什么事情也没有;要是一查就查到某个人头上,那可就没完没了,吃不了也得让你兜着走。一会儿见了杨诚,查与不查、管与不管,让人家来定。你也不是不知道,眼下不管哪儿都这样,无论啥事,谁想管也就成了谁的事。国有企业的问题,连中央都觉得头疼,咱们这会儿又拿得出什么好办法?就算你把中纺的问题查清了,把中纺的班子全端了,中纺的问题就解决了?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李高成好了好了连着说了好多遍,才总算把妻子的话匣子给止住。
  放下电话好半天了,妻子的那些话似乎仍在耳旁统来绕去。妻子的话有道理没道理,他倒没更多地去想,让他感到吃惊的则是妻子的这一套丰富的“官场经验”和“政治原则”,他实在有些不明白,这些东西都是在什么时候装进妻子的脑子里的。
  真让人感到可怕而又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妻子的反贪局长要是也这么当的话,那可就太有问题了。
  当他抬起头来有些询问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时,才发现他们好像已经默默地注视他好久好久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随着这个电话,似乎已经完全变了。
  李高成突然觉得,对眼前的这两个人来说,这个电话打得真是太及时了,几乎就等于是救了这两个人的驾!
  他不禁有些纳闷,妻子是怎么知道了一大早有人找他的事情的?他走的时候,妻子分明还在酣睡之中。
  肯定是有人告给了她的。
  那么是谁告给的她?告给她的意图何在?她又为何打来这个电话?仅仅就只是不想让他一个人介入吗?
  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电话铃这时又响了起来。
  市委书记杨诚的电话:
  “老李,我一直在等你呀,是不是今天上午过不来了?”
  “昨天中纺的那些职工代表又找来了,另外有些情况还想再核实一下。”李高成看了看表,然后说道,“你看这样吧,20分钟后我就过去。”
  “要这样我看就放到下午吧,都快11点了,这又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谈完的事情,正好中纺那几个职工代表也到我这儿来了,我不妨也先听听他们的。咱们干脆到了下午再好好谈一谈,你看怎么样?”杨诚的语气非常柔和,完全是一副商量的口气。
  “可以,下午一上班我就过去。”
  李高成放下电话,肚里悬着的那颗心好像一下子也放下了。
  原来那几个人也找了杨诚!此时此刻他们就在杨诚的办公室里坐着!
  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压力减轻了许多,浑身上下都觉得轻松起来。猛然间,妻子的话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如今的事情就这样,越是个人的责任,就越有责任;越是集体的责任,就越没有责任。越是个人的责任,事情就越大越多;越是集体的责任,就越是什么事情也没有……
  他不禁对自己刚才的感觉有些警惕和惭愧起来。妻子把这些行为举止变成语言表述出来的时候,你感到是那样的厌恶和可怕,然而当你每天的言行举止确实是像妻子所说的那样时,你却一点儿也没感觉到什么。同前者相比,这岂不是让人感到更为可怕的事情?
  他再一次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两个人,他们也同样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良久,他朝他们挥了挥手,有些无力地说:
  “你们要是觉得没什么可说的,那就回去吧。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来。”
  党委书记陈永明终于急了:
  “李市长,你问的话,真的是不好回答呀。你要是只对我个人,那我当然敢向你保证,我个人没有任何问题,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也不可能有。但你要让我说中纺的班子有没有问题,整个中纺有没有问题,那我真的没法回答,真的不好回答呀。这么多的干部,这么大的一个摊子,我真的是不能断定有没有问题呀。”
  瞅着党委书记陈永明那张沮丧的脸,李高成突然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确实是问大了。自己当时的出发点,其实也是自己一开始介入中纺的问题时就感到最担心的一点,那就是害怕中纺的整个班子都出了问题,换句话说,也就是中纺的班子问题,其实就是一个集体腐败的问题。如果这是事实,对中纺的问题是一种看法;如果这不是事实,对中纺的问题则就是另一种看法。这一点也许正是中纺问题的关键,对中纺的问题如何解决下一步至关重要。所以他把中纺的这两个主要领导找来就只问这么一句话,那只是按着他自己的心思而来的。他只是想在这方面再往实里砸一砸,别再在这儿给我出了大问题。至于他们能不能、好不好回答,他并没有更多的去考虑。
  如果他们真的觉得不好回答,或者觉得回答不了,从另一方面来讲,兴许并不是坏事。
  末了,李高成又把脸转向了总经理郭中姚:
  “你呢?是不是也觉得没法回答?”
  郭中姚瞅了一眼李高成,然后一把抱住自己的头,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地说道:
  “市长,你真要我说实话么?”
  李高成不禁愣了一愣,多少年了,郭中姚和中纺的领导们,见了他总是李市长李市长地叫,他还从未听到过他们去了姓,只单叫他一个市长。隐隐约约之中,他感到了郭中姚的话中有一种很硬的东西。
  “是不是你以前给我说的那些都是假话?”对郭中姚的这种情绪和态度,李高成不禁感到有些恼怒,“什么时候了,你还给我这样阴阳怪气。”
  “既然这样,那我就实话实说。其实中纺的情况同别的地方并没什么两样,你要是真查就真有问题,你要是不查就没有问题,你要是小查,就是小问题,你要是大查,就是大问题。”
  李高成再次愣了一愣,他没想到郭中姚竟会这么说。
  陈永明大大地瞪着两眼,他也好像根本没想到郭中姚会这么说。
  办公室里顿时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十三
  下午两点十分左右,李高成走进了市委书记杨诚的办公室。
  不迟也不早,这个时候来应该最合适。在中国,人们午睡的习惯是同管理体制有着直接关系的,尤其是对忙忙碌碌、十分劳心的领导干部来说,午睡更是不可缺少的。在单位里吃点饭,然后轻轻松松地再在办公室里躺上一会儿,这种午间休息既是调整思绪所需要的,也是补充体力所必不可少的。所以在中国的一些主要领导人的办公室里,一般都会设置一张简单却是十分必需的床或者是能躺的沙发。而在办公室里休息,既安静省事,也避免了家人的唠叨和造访者的搅扰,这对政务纷繁又时时不得安宁的领导干部来说,真是太宝贵太需要了。知道这一点的人,如果没有要命的事情,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领导的。
  两点上班,两点十分到,正好。留点时间让人家醒醒脑子,赶赶睡意,擦把脸,泡杯茶。等你进去了,其实也正好说话,免得人家心不在焉,忙这忙那,到了还是要耽误半天。
  然而等李高成走进杨诚的办公室时,才发现杨诚好像根本就没有睡午觉。
  杨诚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什么,等到李高成走近了,才发现摆在杨诚面前的正是那两份厚厚的请愿书和上访材料。
  杨诚看的原来是这个!
  李高成的心里不禁动了一动。
  杨诚伸了个手势,让李高成坐在沙发上,然后泡了两杯茶,也一块儿坐了过来。
  两个人挨得很近很近。
  杨诚比李高成年轻将近十岁,是文革前的最后一届大学毕业生。是属于既有学历,又有阅历;既有思想文化,又没有受到太多迫害冲击的那一拨幸运者。由于文革的断层,当国家所急需的人才处于青黄不接时,他们正好是中流砥柱。当国家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急需一批知识分子充当领导干部时,他们又从各个角落里被找了出来,全都被选拔到最需要和最重要的岗位上,以至于一提再提,一直提到他们当初想也没想过的位置上。那时候的提拔,比起现在来,真不知道要容易多少倍!而那时候的提拔干部,似乎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多的条条框框,被提拔者也似乎不需要像现在这样不断地往上跑。国家急需,又是青黄不接,几个人坐在一起讨论讨论、研究研究,连被提拔者个人也毫不知晓。以至于等到找他谈话时,常常会吃惊地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再等到一个通知下来,就已经是位置显赫的领导干部了。干中学,学中干,哪有什么考验期、试用期,也一样不问有没有基层工作经验,即使不是党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马上人了就是了,有什么关系?而如今我们国家的一大批分布在重要岗位、发挥着重要作用的领导干部,很多都是在那个时候被提拔起来的,杨诚也自然是其中的一个。
  在李高成的心底里,对这批干部是非常看重的。他们大都是在没有条条框框的情况下被提拔起来,所以在他们身上也就很少有什么条条框框。位置来得比较容易,对丢官保官也就看得不会那么重。有真才实学,也有一定的社会政治阅历,虽然没有受到过太大的冲击,但却清清楚楚看到了当然也实实在在感觉到了当今中国最需要的是什么,对国家对人民威胁最大的又是什么。自己本身是知识分子,所以也就懂得怎样才是对知识的尊重。他们本身就是改革的产物,所以也就必然是改革的最忠诚的拥护者、参与者和推动者。
  杨诚尽管调来时间不长,但李高成凭自己的直觉,对这个还算年轻的市委书记的感觉还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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