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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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择-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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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可能要受到它的株连和牵涉。对了是你、错了是你,出了问题也一样会是你!
  这是中国的文化,也一样是中国的政治。
  中国政治对其自身的制约,这大概也是其中重要的一方面。如果是你的责任,你就得为其负责!
  有一点让李高成感到欣慰和放心的是,在多次的接触中,包括今天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中,他觉得杨诚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有一点让他感觉很深的是,他觉得杨诚这个人没城府,不世故,不算计人,以至于让他感到作为市委书记的杨诚好像有点太单纯太实在了。但是在另一方面,有时候又常常让他觉得杨诚这个人小瞧不得。他这种单纯和实在,往往会让你下不来台、让你难堪万分。觉得不对的事情,一旦发现,他会主动认错;而若要是他认准的事情,即便是要得罪一大片人,他也会坚持下去。
  没有小心眼,却又十分细心。你觉得他不会在意的事情,常常是他比你知道的还清楚。
  像今天下午的汇报,在许多地方着实让他暗暗吃惊。对于中纺的一些问题,他根本没想到他会比他还清楚。尤其是公司领导讲过的一些话,甚至是小范围讲过的一些话,他居然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特别是对公司主要领导的个人经历,家庭情况,甚至比他知道得还多。比如他就知道公司总经理郭中姚坐的是什么牌号的小汽车,党委书记陈永明坐的又是什么牌号的小汽车。副总经理冯敏杰虽然坐的是桑塔纳,但这辆桑塔纳的车内装修就花了将近20万!而这都是那些上访材料上根本没有的东西,简直无法想象他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些信息。
  他同杨诚的一段对话,到现在还让他觉得有点惴惴难安、不寒而栗。
  “老李呀,我有一个感觉,也不知道对不对。对中纺的问题,我总是觉得其实你比我更清楚,比我更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大概你只是想再拖一拖,再看一看,希望中纺的情况能变得好起来。”
  李高成愕然相对,什么话也没说出来。这个问题他没想过,他不知道自己在心底深处,是不是真有这种想法。然而有一点则是千真万确的,他真是做梦都在盼着中纺的情况能变得好起来。为中纺的工人,为中纺的这个班子,同时也是为了他自己!或者说,更多的是为了他自己。
  为了自己什么呢?是解脱?是名誉?还是情感?也许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解脱。为了这么一个中纺,他实在是有点太累了。心累,活得也累。
  见李高成没说话,杨诚却不依不饶地又说了一句更耐人寻味的话:
  “对你这个市长和对我这个市委书记来说,中纺最令人担心的并不是这个班子有没有问题,也不是这个班子的问题到底有多大。班子有问题,换了就是了,领导干部有问题,该撤职的撤职,该判刑的判刑,这都好办,没什么可担心的。老李,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怕中纺的问题也许只是冰山一角。等到这座冰山全都露出来的时候,我们这市长书记也许才会面临到最严峻的考验。到了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你我能不能顶住,你我还能不能这样坐在一起……”
  李高成当时有些惊奇地发现,杨诚在说这些话时,这个向来给人以刚强果断印象的市委书记,竟显得是那样的伤感和忧郁。这种伤感和忧郁的情绪又是那么快地传染给了日己,他突然感到杨诚说的这些话意味是这样的深长、是这样的令人沉重、令人深思。
  冰山一角,这个词真让人感到恐怖。
  冰山一角的下面会是些什么?如果将要面临最严峻的考验,那么这严峻的考验又将会是些什么?
  还有杨诚的那一句说了好几次的话,也一样让李高成感到难以吃透:
  “……中纺的问题如何解决,解决得好与不好,快与不快,工人们能不能满意,会不会再出乱子,有没有后遗症,关键的关键,就只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你。”
  是因为我下不了决心?还是因为觉得我的内心深处只是想着如何保住这些人过关?或者说,仅仅只是因为我的存在,中纺的问题就不可能解决,就是想解决也解决不好?
  但既然如此,为什么杨诚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服自己,中纺的问题,必须是由你来挂帅,必须还得由你亲自去解决,否则任何人也处理不了中纺的问题。
  解铃还须系铃人?
  是不是这样想的?
  真会是这样?
  他不相信。
  但杨诚却好像是毫不怀疑地相信这一点,他的眼神里全是真诚和恳切,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掺假和虚伪。这眼神里的东西是这样的让人动情,又是这样的让人感到信赖和难以推卸。
  这究竟又是因为什么?
  “年纪轻轻的,却是这么个老滑头。”这是妻子对这一疑问的第一个直接的反应。尽管妻子说话的声调不高,却让他感到这样的刺耳。
  “怎么能这样说话,杨诚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他对妻子的认识打心底里觉得反感。
  “我知道,在你眼里根本就没有坏人。”妻子一点儿也不生气,仍然是那样一脸的柔和。这也是妻子最大的也是最让他感念的优点,越是他生气的时候,妻子反倒越没有脾气。
  妻子今天比他回来得要早,饭菜也格外可口,其中有两个菜还是妻子亲自下厨做的。
  在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吃饭时,妻子则有滋有味、满脸春色地不住地看着他。就好像是他又被提了一级,或是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似的。
  妻子对他下午同杨诚的谈话基本感到满意,她觉得他的基调拿得还算准:“就得这么说,不管怎样,中纺是咱起家的地方,在别人眼里,那可是咱的后院,要是后院起火,别人可就要看咱的笑话了。对中纺的事,咱怎么说也可以,别人若要想指手画脚,那可绝对不行。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咱提拔起来的干部哪能让他们这样随随便便想说就说,想查就查!如果这事由了他们,在市里的干部中,你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到了那时候,谁还会死心塌地地跟你、拥护你?你自己的人你还不保、或者保不住,别人还会指望你什么?”
  “你这一套都是从哪儿来的?”李高成皱了皱眉头说。
  “人都是不断在进步的,哪有几个像你这样一成不变的。”妻子仍是那样笑盈盈地对他说道,“你以为杨诚也会像你一样傻?既然他把中纺的问题看得那么严重,又把中纺的班子说得那么一无是处,为何又偏偏还是让你来解决中纺的问题?居然还说中纺的问题能不能解决了,能不能解决得好,关键就在你身上!问题这么严重,却又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推在你这儿,你还说他不是滑头?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说,这件事应该由谁来负责?市里这会儿还有谁能管了中纺的事情,还有谁能负了这个责任?”
  “当然只能由你来负责,谁想插手也不行!”
  “那你还攻击杨诚让我来管这事?真是岂有此理。”
  “理是这个理,但话不应该那么说。”妻子依然振振有词,“中纺不应该是他随便指责批评的地方,而让谁来负责管理中纺的事情,这根本就不是他的职权范围。是应该由你来定,而不是由他来定。”
  他觉得自己似乎又渐渐地被妻子引导了过去,他甚至觉得妻子说的也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他默默地咀嚼着感觉不到任何滋味的饭食,没再说什么。
  妻子则在一旁仍然喋喋不休地说着:
  “你以为杨诚就像你想的那么简单?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他会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当了省会市的一把手?40来岁就当了省委常委,用不了多久就是中央委员,就是省委副书记,等到50几岁,省委书记差不多就干上了,说不定还会进中央政治局。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像这么一个人人看好的市委书记,你以为他眼里会有你?会把你看得很重?就算他这会儿还尊重你。他尊重的也只是你的影响,尊重的是你不要同他闹矛盾,尊重的是你不要给他的前程产生副作用。尤其是他刚来不久,脚跟还没站稳,翅膀还没长硬,他还用得着你,何况你这个人还不坏,老实疙瘩一个,只会干活,不会耍心眼,同这么一个人搭班子,在哪儿找去?但你要是认为仅仅只是这方面的原因,他就不会同你要心眼了,他就会实实在在的,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一到了关键的时刻,他就处处要想着如何保他自己了。就像这次中纺的工人闹事,谁也知道这绝不是一件小事,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闹不好势必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不要说没法给中央交待了,就是给省委省政府也无法交待。如今整个国家对国有企业的改革都极为敏感,谁要是在这件事上栽了跟头,可就永远也别想再站起来。你想一想,这样的事情,他怎么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他把问题说得那么严重,却又不承担任何责任,而且还让你感到他是那样信任你、看重你,这就说明这个人真不简单。不过他既然这么滑头,那你也别只会顺着他的杆儿往上爬,等到明天早上开常委会的时候,你就一定要达到这样的一个目的,所有的这一切决定都是集体的决定,所有的责任也就都是集体的责任,但是所有具体问题的行使权,都只能在你一个人手里……”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产生了这么一个想法,假如市里的市长不是他李高成,而是他的妻子吴爱珍,那么围绕着中纺的问题,又将会是怎样的一种局面?
  原来他还真的轻看了自己的妻子!
  陡然间,他像突然感悟出了什么似的,有些发愣地说:
  “明天上午开常委会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是谁这么快就告给了你?还有,今天早上……”
  “呀呀呀!整个市里都吵翻了的事,你还想瞒谁呀这么瞒来瞒去的?”妻子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如今还有什么事能保了密的?你们不是整天都在讲公开性么,怎么连开个常委会也这么神神秘秘的?”
  他再次有些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妻子。自从中纺的事情发生后,妻子的性情好像一下子全变了,妻子的言行和思想也好像一下子全变了,以致让他隐隐约约地感到,中纺的问题,已经渐渐地影响到了他的家庭。
  让他越来越有些难以理解的是,在中纺的问题上,妻子怎么会一下子变成了这样?
  妻子究竟是怎么了?
  这一切又都是因为什么?
  就在吃饭中间,李高成连着接了好几个电话。
  几乎全是市委市政府常委一级的领导打来的电话。
  “李市长,明天的常委会是不是要研究中纺的问题?”
  “是,你已经知道了?”李高成再次感到纳闷,这些人的信息真快,连开常委会的内容都已经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不知道?李市长,会前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到了会上再说吧。”
  “明白,到了会上我知道该怎么做。”
  基本上都是一样的口气,都是一样的说法,最最让李高成感到要命感到无法应答的是,这些人好像全都明白李高成的立场和心态,对李高成的观点和看法好像也一样知道得清清楚楚!而且他们都明白他们应该在会上怎么做!
  他们都明白了些什么?
  他们明白的依据又都是什么?
  怎么会这样!
  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了?
  他突然感到自己就像陷进了一摊烂泥里,无力自拔,也无人救援,只能一点一点地越陷越深。
  十五
  李高成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今天的常委会竟能开成这样。
  没有人议论,没有人表态,甚至没有人吭声!
  市委书记杨诚的一个简短的讲话,然后是李高成的一个将近两个小时的情况报告。他既如实地谈了工人们的情绪和看法,也如实地谈了中纺领导们的情绪和看法。余下来的时间就是让大家讨论发言和各自发表意见和看法。
  结果是会场上一片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书记杨诚督促了好几遍,李高成也一再地让大家都放开好好谈一谈,但就是没一个人说话。
  连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来!
  然而当说到一个题外话时,会场却突然地活跃了起来。那种热烈的气氛,就好像好多天的禁闭一下子被解除了一样。
  有关中纺的问题,就好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谁也不敢踏进一步,谁也不想踏进一步。
  是因为自己吗?李高成默默地瞅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而又让人感到分外陌生的脸,他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的那些电话,他们都说他们什么也清楚,什么也明白,也都说他们知道该在会上怎么做。
  那么都做了什么?就这么一个个一言不发、一声不吭,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们最最担心的都是些什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一个个变成了这么一副样子?
  李高成隐隐约约地觉得,他们昨天晚上给他打来的那些电话,也照样可以一丝不差地打给市委书记杨诚!
  这就是说,同样的话,他们很可能既说给了市委书记杨诚,也说给了市长李高成。于是在会上就形成了这样的一种局面,装聋作哑,谁也不想发表意见。之所以如此,理由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怕在这件事情上得罪市里两个主要领导中的一个!
  为什么会如此?理由当然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中纺的问题上,人们都清楚,或者人们都猜测到了他同市委书记杨诚有分歧、有矛盾,而且直到现在也仍然存在、仍然没有消除。
  显而易见的是,既然市长、市委书记在这件事情上有矛盾,其余的人也就犯不着在这样的事情上同市长或者是同市委书记过不去了。不就是一个国有企业的事情么?问题再大,影响再广,事态再严重,似乎同他们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不有你们市长、书记么?干我们什么事?看来在某些人眼里,只要是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涉及到自己的仕途,涉及到可能会影响自己的人事关系,即使是国家的事情,老百姓的事情,都可以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但是,你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有资格这样去评判他们吗?
  是不是应该先好好地反省反省自己,审视审视自己,然后再返回头来去分析和判断别人?上梁不正下梁歪,在中纺的问题上你就没个正儿八经的态度,又如何指望别人不偏不向、毫无顾忌地拿出自己的观点和看法来?
  是不是自己应该先表个态?真心实意、开诚相见地把自己的看法和观点毫无保留地全盘端出来,然后再让大家拿出意见来,看看究竟应该怎么办?
  看着市委书记杨诚那张严肃沉重而又不动声色的脸,李高成的心里突然涌进了一股说不出感觉:杨诚这个人如果是个好人的话,那他很可能是一个大好人,而如果他要坏起来的话,那又极可能是一个坏得你根本没法招架的大坏人。
  杨诚自常委会开始以后,除了简单的几句开场白,基本上一直在保持沉默,几乎就没再说什么。他的脸上也一样看不出任何表情,甚至连会场上的人看都不看一眼。这让李高成感到非常的纳闷和意外,因为以他平时对杨诚的了解,杨诚在这样的会上,极少会这么一言不发、沉默不语的。比如像上一次的市委常委会,在他影响下,会场的气氛是那样的热烈,发言是那样的踊跃。那是研究关于市里主要街道的扩建工程的,也是关系到拆迁、用地等许多严峻敏感的重大问题,但人们的观点、看法和意见,却是相当的透明和尖锐,根本没有什么顾虑和忌讳。而今天人们怎么会一下子就全变了?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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