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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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择-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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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您。叔叔,就让我叫您一声叔叔吧,我至今还记得,那年过年时您给家
  里送来的糯米年糕,真香,我一个人偷着吃了好大一块,为此母亲生了好
  大的一回气。
  您上一次来家,我下班回来后才听到我爱人对我说,她说没想到那么
  一个大市长,原来是那么没架子的一个人。
  李叔叔,谢谢您,我们一家人都非常感激您,在家里这么困难的时候,
  您还能专程来看望我们,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自从您上一次离开后,母亲就一病不起。她说她一辈子不欠任何人的,
  惟一的就是觉得对不起您。她成天念念不忘,说您去找她,她竞没能认出
  您来。是她让您一下子昏倒在地,又得了那么一场大病。
  叔叔,母亲一直不让我们给您说,她连电话都不让我们给您打。可我
  们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得说给您。李叔叔,母亲已经得了不治之症,她可
  能活不了几天了。自从她病倒后,经医院确诊,是晚期肺癌,已经扩散到
  了淋巴和肝部。
  叔叔,这都是我这个不孝顺没出息的儿子的罪过啊!母亲为了我们这
  个家真是受了一辈子的罪,早年我们还小,这个家全靠她一个人撑着。等
  到我们大了,该让她享两年清福了,却没想到厂里这么不景气。看着母亲
  痛苦难受的样子,我真恨不得拿自己的性命让母亲多活几年。
  李叔叔,我写这封信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我惟一的希望就是乞求您
  能在百忙之中来看看母亲。您要是来了,她要是能亲眼看到您身体健康,
  什么事情也没有,她也许就会死而无憾了。
  ……
  看到这里,李高成不禁泪水盈眶,喉头哽咽。
  眼前不禁又浮现出那天的情景,在那样一个昏暗肮脏的车间里,在那样的一个没有人身保护的地方,像“白毛女”一样的夏玉莲,正在口鼻共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那极其污浊的空气,那个黑乎乎的口罩,毫无用处地耷拉在她的下巴上……
  虽然是短短的一封信,但信中的每一个字几乎都强烈地震撼着他的心弦。
  他突然感到自己是这样的自私和无聊,在这样的一些人面前,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你还有什么可担心、可忧虑、可畏惧、可彷徨的。像夏玉莲这样的女人,一出生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在这个世界上辛劳苦重了一辈子,直到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依然是一无所有。但即便是在这最为痛苦的时候,她时时关心牵挂着的,死也丢不下的却仍然不是她自己。
  她甚至联想自己的意识几乎都没有!
  而你却这么患得患失,思前想后,每走一步都这么斤斤计较,心事重重,是不是就是因为你得到的太多了?所以想你自己也就想得太多了?
  说到底,还不就是一个怕字。怕失去你的家庭,怕失去你的名声,怕失去你的身分,怕失去你的位置。一句话,怕失去你的既得利益,怕丢掉你的乌纱帽!
  这个官位子对你真的就这么重要?以致重要得已经成为你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失去了它就等于失去了你的一切?所以如何保住你的官位,保住你的乌纱帽,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你生活和工作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只要能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任凭那些公开和不公开的江洋大盗杀人越货、明抢暗夺,任凭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啼饥号寒、创巨痛深,也可以心安理得、视若不见?甚至于同流合污,朋比为奸?即便是良知犹在,义愤尚存,但也一样怕动摇了自己这生命中的一部分,于是也就这么装聋作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不是你身旁许许多多这样的干部都是这样,所以才使得有些地方的腐败和麻木变得如此触目惊心、登峰造极!
  如果真是这样,当你的位置越来越高,而老百姓则离你越来越远,当你的乌纱帽越来越重,而你在老百姓心中的份量却越来越轻的时候,那么你这个官位子又有什么意义?就以一个人来说,一生一世就只为这么一个对你来说可以说是毫无意义,毫无价值,甚至只是帮狗吃食、为虎作伥的位子而甘为傀儡,甘作帮凶的话,那么你的这一生将会是个什么!
  当官不像官,做人又不像人,那么你究竟算是个什么!
  ……
  一张明信片,是中纺的老总工张华彬和几个工人寄来的:
  李市长:
  值此新春之际,谨给您寄去一份深深地祝愿:
  只要您永远都是我们工人中的一员,就请您相信,不管您遇到多大的
  困难和挫折,我们工人都会站在您一边!
  同时也请您放心,我们工人是愚弄不了的!
  ……
  李高成在明信片上默默地注视了一阵子,然后一下子从床边站了起来。
  快两点了,他要去上班。
  第一,他要争取尽快见到万书记和魏省长。第二,他要告诉杨诚,希望尽快再召开一次常委会,眼前的这份调查报告必须推倒重来,对中纺的问题必须重新调查。第三,他必须尽快到中纺去一趟,他要赶紧去看看夏玉莲。她儿子的那封信是四天以前写来的,一天也不能再延误了。
  最让他感到吃惊和不可思议的是,就在他站起来的当儿,在这一摞子信件的下面,发现了一个老大老大的信袋,里面鼓鼓囊囊地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票证。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看了好半天才算看明白,原来这都是各单位在各大商场预定的购物证券!春节时,有些机关单位图省事图方便,就给职工职员们分发这样的票证,到了商场,你愿意买什么就买什么,谁也不麻烦谁。这好像是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一种春节分发福利的形式,虽然上边一再下文,但却好像屡禁不止,甚至有越来越流行的趋势。
  李高成看着这一大袋子购物券,好像一下子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奥妙,这种购物券的最大好处,就是方便了领导!这与钞票有着同等价值的购物券,领导想买什么就可以买什么!送一条金项链,不管是送方还是收方,都是严重犯罪,但以这种方式送给你,你就是买金条也名正言顺、无可厚非!
  他数了数袋子里的购物券数目,不禁数得他瞠目结舌,居然有两万块之多!
  两万!这个数目足以让他去坐牢!
  怎么会有这么多!而且离春节越近,这种东西肯定还会有单位不断送来,数目肯定还会越来越多。这就是说,如果家里仍然还是这么照收不误的话,那可就决不仅仅是两万这个数目。
  只过一个春节,就能收到几万块钱的购物券,而你还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清官,如果你要是个贪官,那将又会如何?
  细心的小保姆,已把所有送来购物券的单位和人名都记了下来,李高成看了看,居然没有一个认识的名字,看来都是单位派人送来的。每个单位都不算多,有的几百,最多的也就是一千多,而且都分作两份,一份是给自己的,一份是送给妻子的。真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是单位送的,而且是派人送的,根本就不怕你查,即使是查出来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你只管放心用就是。但有一点你却记住了,那就是送来购物券的单位,单位记住了,单位的领导自然也就记住了。
  这些年来,每年家里都会收到这么多吗?
  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会的,肯定会的。家里的事情,从来都是妻子作主的,而且在往年这时候,正是自己最忙的时候。大清早出去,回来时常常就已经深夜了。有时候甚至连着几天都回不来,在宾馆里开会,在宾馆里吃住。家里的一切都由妻子操心,他甚至连厨房都没时间进去看一眼。
  —厨房!他突然想到了厨房,会不会还有人送来别的东西?
  他怔了一阵子,一个人悄悄地走进厨房,他打开厨房旁的储藏室,打开冰箱,打开妻子去年就买下的那个老大不小的冰柜,再打开阳台,最后又打开地下室,他再一次被惊呆了,他看到了那么多的好烟好酒、山珍海味……
  这些年,妻子把这些东西都是怎么处理掉的?因为这些东西,就凭你这样的一家人吃用,就是再过十个春节也绰绰有余。
  面对着这么多的东西,你自己又该怎么办?
  退回去?有那么容易吗?你怎么退?退得回去吗?
  但不管退得了,退不了,都要想办法往回退!马上就让小莲逐个打电话往回退,即使是退不回去,这些东西也绝不能就这么放在家里,马上找人全部都给我拉走。拉到市政府办公厅去,就是拉到食堂也行。隐隐约约的,他感到这些东西就像一大堆贿款一样让他难受和恐怖……
  别人要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假情假义也好,道貌岸然也好,愿意怎么说就让他们怎么说去……
  如今的人都怎么了?像这样的事情,在感觉上都好像已经觉得是理所当然了,即使是送的比这更多,心理上也一样完全承受得了了。尤其是逢年过节,大大小小的单位、机关、部门和企业,不管是有钱没钱,有效益没效益,即使是亏损大户,也一样都在想方设法地要往上边送点礼物。以至让人们已经形成了这样的一种意识,送礼送东西,是对的,是应该的,是在情理之中的,不送礼不送东西的,反倒是不对,不应该,不合情理的了……
  还有,有关这个家里的秘密,眼下知道得最多的应该是保姆小莲。对这一切她能处理得这么老练,这么细致,这么清楚,看来她对这些已经相当熟悉了。相府家奴七品官,这个小保姆并不简单。一定得找个时间,好好跟小莲谈一谈……
  出门的时候,正好听见了有人敲门。
  门开了,他像吓了一跳似地呆住了。
  梅梅大包小包地站在门口。
  她是坐飞机回来的,上午放假,下午到家,一刻钟也没在学校多停留。
  女儿年轻的脸上显现出来的是女孩子特有的那种哀怨、凄凉和迷茫。
  瞅着女儿的样子,李高成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碎了……
  三十九
  到了班上,李高成才知道省委常委会仍然没有结束。
  坐在办公桌旁发愣,仍然沉浸在同女儿见面时的情绪里。
  由于司机等着,他什么也没给女儿说,女儿也什么都没问;但看得出来,女儿的情绪非常糟。她只问了一句,妈妈在家吗?
  他如实说他不知道,说他刚刚出院,在家里呆了还没有两个小时。他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然后给妈妈打个电话,请她赶紧回家,告她说这也是爸爸的意思。
  梅梅一声不吭,然后跟着帮她拿东西的保姆头也没回地走进家去。
  他望着女儿的背影嘱咐了一声,梅梅还是头也不回,一声不吭。倒是保姆小莲转过身来看了他两眼,像是代替梅梅似地应了一句。
  他本想转回家去跟女儿谈谈,想了想,还是走出了家门。
  跟女儿说什么,又怎么说?
  他还没有想好,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儿的脾气和性格他清楚,宠惯了的孩子,倔强而又任性,却又没有任何承受能力。她还太小,刚刚19岁,真的还是个孩子。
  下午想想再说吧。
  但此时坐在椅子上,他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他慢慢地拨了一个电话号码。
  妻子的电话。他想给妻子谈一谈,不管有什么分歧,多大的矛盾,但为了孩子,就把这一切都暂时放下吧。尤其是梅梅,她还太小,在这样一个美好欢乐的节日里,就尽量的多给孩子一些美好和欢乐吧。
  只响了两下,电话就通了。
  “请讲。”一个女人的声音。他愣了一愣,没听清楚是不是妻子的声音。
  “反贪局吗?”他问。
  “是,请讲。”这回听清楚了,没错,是妻子的声音。
  “……我是李高成。”他犹豫了一下说。
  “……”对方一阵沉默。
  “……喂?”他觉得对方好像没听清楚。但紧接着便听到吧嗒一声,电话便被对方挂断了。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他的脑子里再度成了一片空白。
  她不接电话。他本想在BP机上告她一下,但想了一阵子,还是没呼她。
  随她去吧。
  办公室里很静,这跟平时电话不断,门外总也是等着一大堆要见他的人的情形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只有几个可参加可不参加的会议安排,可能因为知道他病了,也就没人再来苦苦邀请。
  没人来找,没会参加,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了。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好可笑,原来平时的忙都是被动的忙,一主动起来,反倒不知道该忙什么了。
  这就是你这个堂堂的市长每天真实的工作写照?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办公室里便闯进来一个人。他不禁吃了一惊,没打招呼怎么就径直进来了,不过紧接着也就明白了,原来秘书吴新刚还没来。
  分管工业的副市长郭涛。
  郭涛也同样吃了一惊的样子,大概他没想到李高成会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
  “……李市长!你在那,我还以为办公室里没人那。”郭涛嗓门总是很亮。
  “坐吧。”李高成指了指沙发。
  “找你几天了,身体好啦?”郭副市长有点心事重重、语无伦次。
  “我也正想找你呢。这些天,市里企业和工厂的情况怎么样?”
  “还好。昨天有皮革厂的几十个老工人在市委市政府门口坐了半天,希望年前能给他们补齐今年的退休工资。”
  “解决了?”
  “解决了。不过李市长,我不知道那天我们从中纺慰问回来后,你是不是会有一些新的想法。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对国有企业的改革我们是不是估计得太乐观了一些?李市长,我担心的是,要是再这么一天一天地糊弄下去,迟早会闹出大乱子的呀。”郭副市长话里有话地说。
  “你是指整体,还是指个别的?”
  “都一样,我觉得就像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样,将来要是一个大企业,比如像中纺那样的大企业垮了,这几万工人在咱们这个市里,肯定就会是一场难民潮。冲到哪儿哪儿就得跟着一块儿垮,而这一垮就会垮掉一大片。真要是到了那时候,我们还如何管理?又怎么稳定这局势?”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李高成对郭涛的悲观感到不可思议。
  “李市长,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觉得这真是一件小事?”
  “……知道什么?”
  “中纺申请破产的报告,严书记都已经批示同意了,而且马上就要上常委会研究,这么大的事你真的不知道?”
  “……哦!”李高成怔住了。
  申请破产!
  ……原来如此!
  卑鄙!难以想象的卑鄙!没想到他们真下得了手,也真做得出来!
  没想到自己再一次错了,人家的运作和活动根本就没有停止过一分钟,几乎是马不停蹄,人不歇足,一件接着一件,不给你任何喘息的机会。这边的调查报告刚刚送上来,那边的破产申请都已经批示了。等到你真正清醒了的时候,说不定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是既成事实。中纺都破产了,整个都不存在了,你还想查什么中纺的问题!
  数以亿计的财产,数以万计的工人,在他们眼里似乎什么也不是,就这么轻轻的一抹,便什么也没有了。只要能保住自己,只要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害,把这么一个近百年的国有大型企业划掉,也许连眼睛也不会眨一眨。
  “……李市长,严书记就没有告诉你吗?”郭涛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看来郭涛也一样,把他同严阵划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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