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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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择-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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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市长呀,快请快请,郭经理在家呢。”另一个也变得极为热情地招呼道。
  “郭经理!李市长来看你啦!”其中的一个一边把李高成往里请,一边这么高声地喊起来。
  可能是没听见,可能是电视机的声音太大,也可能已经来不及了,当李高成走进客厅里时,郭中姚居然在沙发上还没能站起来。
  一见到大步走进来的李高成,郭中姚就像触了电一样跳了起来,然后就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直勾勾地盯着李高成瞧。
  李高成走到客厅里,立刻就明白了郭中姚为什么会用这样的一副眼神看他。
  在这个暖烘烘的客厅里,在那个宽大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打扮得妖艳入时,一身珠光宝气的年轻女人!
  看这女人张扬放肆的样子,李高成立刻就知道这绝不是一般的女人,她不会是客人,也不会是妻子,更不会是子女或亲戚。客人不会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衣服穿得这么少,拖着一双只有在卧室里才会穿的软鞋,几乎像是睡了一样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妻子则不会有这样一副娇滴滴而又满不在乎的表情,她对郭中姚吃惊的神情似乎根本就没有觉察到,或者是觉察到了也根本没往心里去;而子女和亲戚,在自己的长辈面前,绝不会有这样的一副浓妆艳裹、放浪不羁的媚态。
  郭中姚自从离婚以来,就再没有结过婚,这一点李高成知道得清清楚楚。而郭中姚也一直表示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女人,当然也主要是由于工作太忙,所以也就一直无暇顾及自己的婚姻。那么,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他正在苦苦寻求的那个女子?
  如果要是这个女子,那郭中姚在李高成眼里立刻就会一钱不值,还不如一头畜牲!因为这个女子顶多也就是二十岁左右,以郭中姚的年龄,几乎可以做她的爷爷!
  而如果这些全不是,那么就剩了一种可能,这个女人大概就是引起工人们强烈愤慨的,也就是告状材料上所反映的郭中姚供养着的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起来,起来!”郭中姚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手足无措地朝沙发上的女人嚷道,“李市长来了,还躺着!”
  “……哟,李市长呀。”这个嘴里不知在嚼着什么的女子好半天似乎才悟出点什么来,然后一边往起站,一边斜睨着郭中姚说,“你看你,你就没给我说嘛,我咋就能知道是李市长。要是早知道李市长要来,不就到门口迎接了嘛……”
  “行了行了!你先到屋里坐吧,我跟李市长有事要说。快点!”
  这女子有些不高兴地拉下脸来,噘着嘴瞥了郭中姚一眼,然后一扭一扭地走进卧室里去了。
  能跟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可见郭中姚的趣味和层次!
  “李市长,这是我的一个侄女,平时惯坏了,所以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没大没小的。”郭中姚一边解释着,一边急急忙忙地收拾着沙发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坐,坐,李市长,快坐呀。小李子,快去沏一壶好茶来!”郭中姚向保姆像发命令似地喊道。看他这样子,好像那个女人一不在眼前了,往日作总经理的那种威仪和庄重立刻就又恢复了。他那张脸一点一点又渐渐变得严肃,变得诚实,变得憨厚,变得愁苦起来。
  “行了!闹什么好茶,还没吃呢。”李高成毫不客气地,“先给我的司机和秘书找个地方吃点饭。咱们就在这儿一边吃一边说,我有事要问你。”
  “李市长,就在家里?”郭中姚有点为难地说,“家里没有太好的东西呀。”
  “随便什么都行,什么快就来什么。”
  一刻钟后,客厅里的茶几上,便摆上了几样相当精致的食品,酱猪蹄、辣牛肉、韩国泡菜、美国杏仁、两只香嫩的乳鸽、几只炸得焦红的海蟹、一罐鲜活的“醉虾”,外加一瓶价格不菲的“酒鬼”酒。
  看来这个濒临破产的总经理的口味并不低,就这还说家里没有太好的东西。
  “还有几样从北京捎回来的冻饺子,正煮着呢,马上就好马上就好。”郭中姚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其实这都是现成的,要让我做,肯定要比这好。李市长,我的手艺你还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没老婆,别的好处没有,做饭的本事可是大大长进了……”
  “好了,一块儿吃吧。”
  “李市长,其实我吃过了,难得你来,就陪你喝两杯。”郭中姚一边说着,一边挺麻利地打开酒瓶。老大的酒杯,一人倒了大半杯。
  也许是饿了,也许是生气,李高成低下头来,看也不看他,径自大口大口地吃喝起来。
  几口酒下去,两个人的脸色都渐渐地红了起来。郭中姚刚才的那种紧张的神情,也全被酒气给淹没了。
  “李市长,好些天了,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唠唠心里话,真没想到你就来了。”郭中姚此时已显得仍然像以前那样一脸的真诚和恭顺,“前几天你病了,我去看你,你当时睡了两天两夜还没醒过来。我一人在你床跟前坐了好久好久,不瞒你说,看着你那样子,我哭得眼睛都肿了。”
  “哭什么?是不是看着我挺可怜的?”李高成咕咚一声喝了好大一口。
  “李市长,你看我这会儿还有资格可怜别人吗?”郭中姚眼睛红红地说,“李市长,我当时是真的觉得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呀。”
  “因为什么?”李高成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郭中姚说。
  “还用得着我再说吗?其实你这会儿什么不清楚?”郭中姚在李高成的逼视下,拿起酒杯子来,也自顾自地喝了一大口酒,“我早就明白,对我们这些人的事,你什么也知道,什么也了解了。谁要是想瞒你什么,纯粹就是大傻瓜。如果说别的什么事情还可以瞒瞒你,纺织系统的事还能瞒得住你?”
  “既是这样,那么有些事我想问问你,你敢不敢给我说实话?”
  “李市长,我把这样的话都给你说了,想想还有什么话不敢给你说?”郭中姚似乎是想借着酒劲,故意显出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把平时不敢说的话趁机全都说出来,“其实我早就不是个好人了,李市长,如今不是有好多人都这么说么,我是流氓我怕谁?其实生意场上官场上都一样,人要是到了这份上,那还会怕什么?我早就给你说过了,中纺的问题,小查小问题,大查大问题,不查就没问题。如今的事情,说白了,越是小腐败越有人查你,越是大腐败就越没人敢查你。就因为中纺的问题实在太大了,所以就没人敢来查,一查就会查出一大批、一大片,哪个敢查,又有哪个敢让查?我马上就要五十八了,中纺又是这么个样子。你想想,没官再可当,也没事再可干,我又不缺钱花,又不怕你查,你想想在这个世界上我还会怕什么?”
  “……这就是你心底里的话?”李高成像是看一个陌生的东西一样在看着他,“这也就是你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的真正原因?”
  “我这副样子是不是让人觉得非常恶心?你是不是觉得我没给你说实话?”
  “我是流氓我怕谁,可你是流氓谁又会怕你?你都成了这样子了,谁还会觉得你恶心?你要真是什么也不怕,为何不敢住回厂里,却要住在这里?你要真是什么也不怕,为什么不管住在什么地方,不管走到哪里,身边都要前呼后拥地放上几个保镖,即使是住在这种地方,为什么还要让几个厂里的保安人员给你站岗放哨?”
  “李市长,你要是这么说,可就说错了。老百姓只有不相信共产党了,只有抱成团的时候,才有人会觉得他们可怕。现在的老百姓绝大多数还相信党,还相信党的干部,所以就不会抱成团。而我现在还是党员,还是党的干部,所以我也就代表着党的形象,代表着政府的形象,党和政府当然也就得维护我的利益,维护我的形象,在这种情况下,你想我会怕老百姓么?我之所以不住回厂去,无非是想给领导们一个印象,给领导们一个压力,中纺的问题确实得下决心了,我说的决心就是一个:破产。”
  “这我明白,你们早就想这么做了。只要一破产,一切的一切,就全都一笔勾销了。”李高成一口把酒杯里的酒喝干,然后审视着眼前这张脸说,“郭中姚,你真的觉得你可以把这一切全都一笔勾销了?”
  “至少我现在还没有感到有什么威胁。李市长,说实话,在眼下这会儿。我反倒觉得你更让人感到担心。”郭中姚说到这儿,好像越来越显得自信起来,也越来越没了什么顾忌。他一边给李高成斟酒,一边继续说道,“你是实干家,正儿八经的一个干才。这个社会上其实只需要两类人,一类是干才,一类是奴才。这些日子里,我把自己好好想了一遍,我想我充其量大概就是奴才一类的人。干才是干上来的,奴才是爬上来的,干才靠本事,奴才靠会舔,会送,会拍,会巴结,会讨好,会让上级高兴,会让领导们舒舒服服什么也不用操心。不过社会上需要这两类人,并不就是说这两类人就可以稳稳当当,高枕无忧。因为这两类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这个社会上并不缺。而只有一类人可以永远干得稳稳当当,那就是既是干才又是奴才一类的人。”
  “这么说,你就是既是干才又是奴才这一类的人了?”
  “我想我是。”郭中姚依旧非常真诚地说,“我的能干,当然不是指的你的那种能干,而是会干。我没什么大本事,所以我当奴才是有代价的,既然我当了奴才,我就不能让你随随便便把我给除了。说实话,这么多年来,就这么一个中阳纺织厂,我养下了多少保护它的人。就像养狗一样,我干嘛养它,还不就是让它看门?我这会儿说的都是心底里的话,我也不是有意在你跟前说别人的坏话。严阵他算什么?我知道严阵这会儿对你有意见,你也对他有看法,就是没意见没看法我也会这么说,他跟你就没法比!充其量他也就是一条还算聪明的狗!一条让我给养肥了的大狗!虽然他这会儿护着我,可我一点儿也没瞧得上他!”
  “这么多年来,你究竟给严阵送了有多少?”
  “直接的,还是间接的?”
  “各说各的。”
  “直接的可就难说清楚了,我给你打个比方吧,这就像市场上的物价一样,它会随着行情不断看涨的。十年前,过一个年过一个节,能花多少钱?如今过一个年过一个节,又得花多少钱?过去一个领导的孩子过生日,花费一千块钱也就差不多了,如今三千五千你打得住?过去一个领导家里过年,两千三千的也就行了,现在这点钱你能拿得出手?过去一个领导出国,三千五千的也可以了,现在你没有一万两万的怎么说得出口?还有领导的孩子上大学呀,领导的孩子过生日呀,领导的孩子结婚呀,给领导的父母祝寿呀,给领导的父母送丧呀,还有领导搬家呀,领导生病呀,甚至领导的衣服和日常用品等等等等,哪一个地方你不得打点?这还不包括领导老婆杂七杂八的事情。其实不用说领导了,就是市里省里能管着我们的处长科长的,什么样的条子不在我们这儿报销?甚至连买了衣服,买了化妆品的条子都往这儿塞。后来想想也就算了,既然让你来报销,那还不如让我们送上门去算了。像什么皮大衣呀,羊绒衫呀,毛料西服呀,高级化妆品呀,我们什么都送,他们也什么都要。李市长,你知道么?这个公司要养活多少领导干部!其实都是我养着他们呀!想查中纺的问题,查得动吗!这些年,你不收礼,这是大家一致公认的事情,可在你妻子身上,你知道我们花费了多少?你孩子上大学我们送了多少?你搬家时,我们又花了多少?光你院子里的花木,几乎都是我们送的,你清楚那值多少?还有你的内兄,你的内侄,你妻子平时的一个条子,这统统算起来又得多少?那一年你母亲去世,前前后后我们一共花费了多少?这我们说得清楚吗?这又不是你一个领导,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的,你算算,这一年一年的算得清吗?说句实话,在认识你以前,我们就已经认识严阵了。因为严阵那时候需要一个给他脸上贴金的人,也就是需要一个干才,于是就选中了你。我们当时就已经清楚,只要你走了,我们就有希望了。我们那时的希望并不是想捞什么钱啦、东西啦一类的好处,我们就是想在你走了以后能尽快升一格。说实话,我们是通过你才认识了严阵,而没有严阵也就不会有我们的今天,当然没有严阵也就没有你的今天。其实还有一点你并不清楚,如果要是没我们,你也一样不可能会有今天。你可能到现在也不明白,那时候,我们瞒着你,曾给严阵送了多少东西!你知道不知道,严阵那时候随便一个条子,或者随便一个电话,说不定就会毁掉我们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生意和利润啊!其实这件事就是到今天来看,你能当上副市长、市长,主要是由于你的能力和你的威望。你毕竟赢得了大多数领导干部的信任和支持,但如果要是缺少严阵这一票,或者要是有严阵在卡着你,你能不能那么快就提上去?会不会那么顺顺当当地提上去?要是没有我们这种物资上的支持,说不定今天的市长不会是你。我们支持你,表面上看是为你,其实更是为我们。你要是成了一棵大树,我们当然会好乘凉。只是我们没想到的是,严阵的胃口竟会这么大,怎么填也填不满它呀!到这会儿了,我就实话实说,自打认识了严阵,一直到现在,这间接的,也就是说,不是直接送给他的,少说也有好几百万呀!”
  “不止吧,”李高成冷冷地,看也不看他地说道,“间接的才几百万,你是不是说的纯利润?有国家数以亿计的人民币作资金,怎么会只有几百万?”
  “没错,我估计的就只是真正到了他手里的钱,而为了这些钱到他手里,也就是说,为了这几百万,这几万工人,这几万工人的一个企业,这好几亿的国有财产,其实都被他当作了本钱来用的呀!说到底,是他毁了我们的前程,这么大的一个中阳纺织集团公司,就是因为送礼给送垮了的呀!”
  一脸醉意的郭中姚,此时一扫刚才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态,竟痛不欲生地放声大哭。也许,此时流露出来的才真正是他内心最深处的东西。
  看着郭中姚嚎啕大哭的样子,李高成的心似乎也在随着震颤。最最让他感到震惊和没想到的是,当初自己竟是被他们用金钱给送走的!他的位置竟是用金钱买来的!一个严阵,就毁了这么一大批干部,毁了这么大一个企业,也毁了这么多的工人!
  “你的意思,我有今天,还得感谢你一辈子是不是?”李高成一边吃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说,“我实在看不出来你为什么要哭,你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好吃好喝,有保镖护着,还有女人陪着,旧社会的地主富农资本家,到你这份上不也就到顶了?你还哭什么哭?以你的实力和能力,能走到这一步天地,能拥有这么大的财富,就是盖上十床棉被也梦不来这等好事,你还有什么可伤心的?还不觉得该知足了?靠着共产党你当了官,如今又靠着钻共产党的空子发了这么大的财,是不是你还觉得有什么不满意?光看看你这座房子,没有百十万的人民币,又有谁住得起这儿?你给我说老实话,你现在银行里存款,到底有几位数字?除了这儿,你外边还有几套房子?”
  “李市长,你错了,我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不管咋说,我总还是个人吧。”郭中姚使劲地抹着眼角的泪水,“这套房子我只是暂时住在这儿的,厂里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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