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是谁给你打的电话？”
“是那家康复机构……”她断断续续的重复着电话里的内容，“护士说……小桃早上还在，可是中午的时候就找不到了……现在机构里的医生护士都在找她，她爸爸也在派人找……”
“邵平……”她掩着脸，无助的哭着，“你也知道她爸爸以前的身份……她爸爸以前得罪过那么多人，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那些人是来报复的……”
“不会的，先别忘坏处想。”邵平安慰着她，“那天我们去看她，你还和她一起画画，她情绪应该是很不错的……至于她爸爸那边，我想……以聂宏骏对这个孩子的疼爱，他不会轻易让他仇家找到她……”
“不行，我要去找她！”方若轩现在情绪激动，已经无法听进去任何安慰的话。
她的脑海里只有女儿乖巧可爱的样子，她受了委屈怯怯的样子，她贴心懂事生怕惹母亲生气的样子……
她的心都被抽空了，甚至连与聂宏骏的爱情都被抽走，剩下的只有碎了一地的母爱，残破不堪的嘲笑她的自私。
没过多久电话再度响起，却是警局的工作人员。“是聂太太吗？”
方若轩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喉咙里像是被堵了什么东西，只是发着愣说不出话。
邵平拿过电话，冷静的问道：“是的……请问您是？”
“我们接到群众电话，在城东特蕾莎教会小学的教学楼顶，发现一个小女孩站在那里，神情恍惚，一直在大楼边缘徘徊……孩子的父亲已经赶到了现场，他确认……孩子就是您的女儿，聂小桃……”
邵平的脸色也在瞬间变的苍白，再看看方若轩，她几乎是瘫坐在地上，眼泪都流不出来。
楼顶徘徊，神情恍惚……她闭紧眼睛，不敢想象这种画面，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这种锥心刺骨的疼痛，更甚于女儿出生那天她受过的煎熬。她在心底埋怨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件事情上跟女儿赌气，为什么让母爱空白了七年。
聂宏骏做的没错……为人父母，在那种时刻怎能不把生的机会留给孩子？
若是换作她选，或许她也会放弃爱人，而选择那个小小生命的延续。
她挣扎着站起身，每走一步，脚步都像是刺在刀尖上。邵平上前扶住她，她冷冷的将他推开……漠然的朝着一个方向走过去。
她也不知是怎么赶到了教会小学，那所学校她来过一次，只是偶然间散步路过，她记得那时候，她身旁还跟着不到六岁的聂小桃。
那时候，女儿很乖的跟在她身后，不吵不闹，偶尔在她回望时，才对她露出讨好的笑容……
她的心中又是一阵酸楚，越过拥挤的人群，穿过黄色警戒线，她的腿几乎站不直，跌跌撞撞来到教学楼下。教学楼不是特别高，但也有七层，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个高度足以致命。
聂宏骏脸色铁青，双拳紧握，她能看到他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却还在竭力伪装镇定。
他看到邵平和她一起赶过来，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她竟感受不到惊慌，她竟看到他双眸中满满的，都是对爱情的绝望。
充气垫已经在楼下摆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顶楼边缘那个小小的身影上，有的人小声议论，有的人挡着双眼不敢看过去，有的人试图和孩子沟通，希望她能平安无事。
方家的人随后也赶到，每个人的心，都系给了那双柔弱的肩膀。
警员告诉他们，已经有谈判专家上了楼顶，这些人里有专业的儿童心理医生，而且大楼周围都做了严密部署，救下聂小桃应该不成问题。
可是方若轩依然感受不到丝毫的平静，心情反而越来越紧张，那栋大楼成了她心中跨越不过的一道天堑，女儿生的希望又被悬在一线之间。
几个谈判专家匆匆下楼，来到他们跟前，神色匆忙的说：“我们已经了解清楚了，聂小桃是患了儿童抑郁症，最近在一家康复机构做治疗，对吗？”
“是！”聂宏骏和方若轩几乎异口同声回答，“是在做康复治疗，有什么问题？”
专家摇摇头，“我们跟康复机构的医生了解过，这个孩子这两天都在画画，但是画的东西很凌乱，像是在发泄什么……而且画完之后还会脾气暴躁，把纸撕掉。”
“怎么会……”方若轩心急如焚，“不可能的，我前几天去看她，她还跟我一起画画，我们画了一道彩虹，她开心的不得了……”
聂宏骏像是被触动了哪里，转过头看着她，目光中多了几分温和。
她也看着他，似乎天边飘来了彩虹，阻隔了一切风雨。
“若轩，你……你们一起画画？她很开心？”聂宏骏有些疑惑，“那为什么医生说，她会出现那种行为？”
“你们再好好想想，到底还做过什么刺激到她的事？”时间刻不容缓，谈判专家不停的催促，企图找到蛛丝马迹，寻到解救孩子的突破口。
方若轩眉头紧锁，突然像被什么击中了心房。
她的目光慢慢转向邵平，她不敢承认，也不愿承认，或许是那天邵平送的彩笔出了问题……
聂宏骏见她犹疑不决的样子，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她的手，急促的问道：“你想起了什么？”
他缓缓举起手，冷冷的目光打在邵平身上，用手指着他问：“若轩，你实话告诉我……谁让小桃受了刺激，是不是这个人！”
她不敢答话，心头的阴影越聚越浓，只是默默流着眼泪。他心头更来了气，使劲儿摇着她的身体，失去理智的大吼大叫：“我在你问你话，你有没有听到？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让女儿受刺激，你说啊！”
“聂先生，你冷静一点……”邵平上前想把他们分开，却被聂宏骏手一挡，推出了半米远。
聂宏骏恶狠狠的指着他，心头的怒气怨气，和一股莫名的醋意，统统在这一刻发泄。
如果不是有这么多警察，如果不是女儿的生死在千钧一发，他真想上前给这个邵平几拳，把他彻底赶出他们的世界。
他本就是个入侵者，在他和方若轩之间，本就不该有这些人，无论是黎阔还是邵平，都不可以破坏他们彩虹色的家。
“我告诉你！”聂宏骏冷冰冰的看着他，话语之间透着一股天成的霸道，“这是我们家的事，与你无关！你离我老婆和我女儿都远一点，立刻给我滚！”
邵平还未来得及辩驳，只见他又捏着方若轩的手腕，眼中除了怨，更有说不清的担忧和心痛，甚至还有乞求。“若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告诉他们，小桃现在就在楼顶，你难道希望她有事吗？”
方若轩的泪盈满眼眶，她看看聂宏骏渐渐阴沉的脸，低声说道：“那天……邵平和我一起去看小桃，小桃画画用的笔，是邵平送的……”
聂宏骏的心在那一刻，像是沉入了冰封的湖底，只感到刺骨的寒。
他们现在……已经出双入对了吗？他们居然还恬不知耻的一起去看他的女儿……他们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就这么坦然在女儿面前让她受刺激！
谈判专家和医生也都猜到几分，这种豪门家庭矛盾，大家都是避之不及。
“我大概了解了……”一个谈判专家点点头，冷静地安排着接下来的事宜。“现在我们马上上去，Mary，当事人是个小女孩，还是你上去谈比较好……另外Peter，准备音乐，比较舒缓的那种。”
“还有doctor 刘，请告诉我这孩子平时都喜欢什么样的玩具，立刻让人去买来……”
所有人各就各位，一场救援行动立即展开……聂小桃还是愣愣的站在楼顶，走了一会儿，竟然坐到了楼顶边缘的地方。
楼下围观人群里不禁发出一阵阵惊呼，警察努力维持着秩序，消防队的云梯也已搭在墙上，准备随时冲上去救下孩子。
方若轩几乎要晕厥，她撑着最后一丝力量挪步到聂宏骏身边。
他猛然间感觉到，一只冰冷的小手覆在了他的手心，他的心动了一下，转眼看她，她也正看着他，眼中既有恐惧，又有期待。
就像小时候那样，每到受了委屈，或是觉得有什么天大的事没法解决，她都是这样握着他的手，好像他的手心有无穷的力量，可以带着她穿过一切风雨。
那是与生俱来的信任，是上辈子就结下的缘，是生生世世永不磨灭的感情。
“我想上去看看她，宏骏……”她的声音哽咽，六神无主的对他说，“带我上去吧……我要跟我女儿说话。”
“聂太太，这样恐怕不行。”旁边的警察劝阻道，“孩子现在最好不要见到你们，见了你们说不定会受到更大的刺激。”
聂宏骏走上前，努力控制着已经发抖的身体，把她的手握紧，“就让我们上去吧……”他对警察说，“我们是孩子的父母，是她最亲的人，不会让她受到刺激。”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可是如果孩子不想见你们，你们现在上去，会刺激到她的！”无论是警员还是谈判专家都是这么劝说，就连围观的人群也是这样的观点。
而方若轩急切见到孩子的心情，却不是任何人可以阻止。
聂宏骏看得出来，他与她的心情一样急迫。他牵着她的手，给她一个充满信心的微笑……一霎那间，时光仿佛又回到他们携手相依的日子。
他握紧她的手，不顾警员的劝阻，硬是闯进了大楼。来到屋顶，他们一眼便看到女儿呆坐在屋顶边缘，像是风中开出的小花，柔弱无依。
方若轩想走得再近一点，聂宏骏轻轻拽了拽她，向她摇摇头。她怔了一下，还是倔强的推开他的手。
她不相信什么刺激不刺激，她只知道自己是孩子的母亲，是这世上唯一与女儿心手相连了十个月的人。
从女儿住到她身体里那一刻起，她的母爱便是天成的……无论中间有多少波折，这份血浓于水的深情永远不会改变。
“若轩，你干什么？”聂宏骏在后面小声叫她，又不敢太大声，唯恐惊动了女儿，“你不要过去，你别刺激到她啊！”
方若轩停下了脚步，站的离聂小桃仅有几米远的距离。她回过头，似乎全世界都已走远，偌大的空间里，只剩她和女儿相依为命。
“你们都怎么了？”她的声音颤抖，满心的委屈，“我只是想跟我女儿说两句话，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拦着我？”
聂宏骏感到揪心的痛，得过抑郁症的她，和正遭受抑郁症折磨的女儿，让他心惊胆战。他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第一次自责，他是整个悲剧的始作俑者，在楼顶边缘的，应该是他。
“太太，您冷静一点，您这样做对现在的情况没有任何好处……”谈判专家在一旁劝说，示意工作人员将她带下去，“您和您先生还是去下面等消息吧……这里有我们专业的医生和心理专家，一定会救下您女儿。”
方若轩不予理会，还是怔怔的向前走，她的眼里只有在楼顶边缘摇摇欲坠的聂小桃。
女儿摇摇欲坠，她的心也是摇摇欲坠。风更大了一些，吹的云朵遮了太阳，世界的颜色开始变暗，似是笼罩在一片灰色悲哀之中。
没有人能阻拦她……她的嘴角弯起一丝绝望的微笑，就像当年她义无反顾的走向聂宏骏。
“小桃……”她轻声唤着女儿的名字，聂小桃依然没有反应，呆呆的看着天空，两只脚一甩一甩，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危险的边际。
在她的世界里，这似乎只是一个小小的游戏，发泄心中小小的愤懑，却没想过要牵系那么多人的目光。
她也注意到了方若轩，看到母亲红肿的双眼，她的心也动了一下，眨着大眼睛看看她，便又迅速低下头去。
她像是不愿见到母亲，也不愿见任何人，她只想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小小的角落，心里的伤口，或许有一天会自然痊愈，但这个过程一定是孤独的。
“小桃，你看看妈妈吧……”方若轩伸出手，勉强对她笑着，“小桃听话，把手给妈妈好不好？那里太危险了，别在那坐着……”
聂小桃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双**替甩的速度越来越快。
有心理专家告诉她，这是孩子心中烦躁的表现，并再一次劝说孩子的父母赶快离开现场，在楼下等消息。
而她依然固执不肯离去，她的信念里，总是有“母女连心”这四个字。
她相信女儿会感到她现在的悲哀和绝望，会感到她现在的无力与挣扎，会明白她心中的苦楚和哀求……就好像她也感受到了女儿的委屈，突然明白了这七年的不闻不问，对女儿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就好像……当年小桃在她肚子里，那一下一下活泼的胎动，那一下一下调皮的踢她打她，可以让她在那一刻，忘记所有仇恨与不快，感受生命的奇迹。
她脑海中竟一闪而过这样一个念头，为什么要恨聂宏骏呢？他再冷酷无情，对她造成再大的伤害，这个孩子，终究是他送给她的最美好的礼物。
“小桃……”方若轩流着泪，对着毫无反应的女儿，诉说心中的点点滴滴，“你知道你这段日子不理妈妈，妈妈有多难过吗？妈妈总算体会到了这七年来你的心情……”
“这段日子，妈妈想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情，妈妈很想……想起哪怕是一点点过去七年来关于你的回忆，可是妈妈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妈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走路会说话，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长的第一颗牙，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去的幼儿园，又是什么时候上了小学……妈妈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给你梳辫子，给你买什么样的衣服，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她几乎跪在地上，满心的内疚和悲痛，都在那一瞬间触动了心灵的最深处。聂宏骏默默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肩膀，不经意间抹掉她眼角的泪痕，当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给她的，还是那个理解而鼓励的微笑。
她感应到了他的温暖，那是她从未失去过的，一直握在手心的温暖。
她把手伸向女儿，伸的更近了一些，“小桃……妈妈总算知道，过去这七年里究竟让你受了什么样的委屈。我是个不合格的母亲，我一直都太自私，忽略了你的感受……你现在讨厌我，不想见我，我都能明白……可是小桃，你别坐在那，你下来让妈妈再抱一抱好吗？”
“小桃……”聂宏骏也沙哑着嗓子，担忧的看着女儿，“你不是总说，你很希望妈妈抱抱你吗？其实爸爸也有错，爸爸也总是忙着工作，陪你的时间很少……爸爸不知道你有这么孤单，忘记了你还是个小孩子，根本禁不起成人世界里的复杂……”
“小桃，你下来吧，让爸爸也抱抱你，好不好？爸爸妈妈一起抱着你，就像你经常看电视上演的那样，一起牵着你的手送你去上学，好不好？”
四周一片寂静，每个人的心都悬了起来，静静等待聂小桃的反应。邵平带着方家的人赶到了楼顶，聂宏骏的几个弟弟也相继到达，这一刻，家仇已然消失，每个人心中的疙瘩也被一股神奇的力量解开。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望着楼顶边缘那个小小的身影，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聂小桃依然没有反应，眼睛呆呆的看着天空，一群白鸽飞过，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来自心灵深处的幽鸣。她被鸽子吸引了片刻，没持续多久又低下了头，眼角滑过一滴纯澈的泪水。
方若轩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她的心里又燃起希望。她又靠近了一些，几乎站在聂小桃的对面，轻轻对她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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